第21頁 文 / 衛風
第十章
從一陣黑暗當中掙扎出來,陸宜家發現自己睡著了。
她身在管皓薰的咖啡館,趴在角落的沙發上,身上蓋著管皓薰的外套。
摸索著爬起,一個男聲在身後響起。
「醒來了?」原來管皓薰就坐在她的身旁。
「我怎麼會睡著?」
「你昏倒了。」
「哭到昏倒?不可能吧!」陸宜家不可思議的問道。她記得她在管皓薰懷中哭了好久,胡言亂語了一陣子之後,意識逐漸模糊,最後消失在管皓薰溫柔的安慰中。
「不,是因為中暑。你是一路跑過來的吧?曬了太久的太陽,又哭了這麼久,喪失太多水分,體力不支,所以就昏過去了。」
「我要回去了。」陸宜家站起來。
「宜家。」管皓薰有話想說。
「謝謝你今天聽我訴苦。」陸宜家沒理會,將外套拋還給管皓薰後,轉身往外走去。
「等等,宜家。」管皓薰喊道。
陸宜家推開門,門上的風鈴宣告著她的離開。又是一陣風鈴響,管皓薰也用力推開門,追上去。
今日的管皓薰已經鐵了心,他決心不再讓陸宜家逃開,他要她好好面對自己的情感,面對他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宜家,你為什麼要跑?」
「你追,我當然要跑。你不追,我就不會跑了。」
廢話,被債主追殺的時候,當然要跑。
何況她欠下的是還不起的情債。
「你停下來,我自然就不追了。」管皓薰喊道,但他追逐的對象根本就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你別過來。」陸宜家幾乎要尖叫了。
開玩笑,被追上的話,又要被迫聽他那一串感人肺腑的告白。
她不喜歡看到他誠懇、充滿善意的眼神。
她也不喜歡察覺內心動搖的感覺。
她討厭這樣。
「宜家!」管皓薰終於追上了她,伸手拉住了陸宜家的手臂。
離咖啡館才不過五十公尺的距離。
「可惡,我該選修馬拉松或競走。」陸宜家不甘心。
「為什麼你總是不願意多聽我說幾句話?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如果不接受,可以直接告訴我,但是不要不上不下的折磨我、折磨自己。」管皓薰緊緊抓住了她,揪著心,生怕她再拒他於千里之外。
「你對我有什麼感情?我不知道。」
「我愛你。」管皓薰急急大喊,引來路人矚目。
「不,不要。你是我哥挑中的人選,我不要你,我也不想回去過豪門生活。」陸宜家宣佈答案,卻同時紅了眼睛。他難道不懂嗎?陸鴻志會跟他合作,便是看上他的家世背景,否則他早已經將他剷除。
「你是為了你哥,所以拒絕我?」本以為陸宜家恨的是自己的欺騙,沒想到這件事她早已經不計較了,她在意的是陸鴻志的操縱。
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夠,抵不上她對陸鴻志的恨,當陸鴻志大聲的宣佈他是陸家女婿時,等於判了他死刑。
想到當天陸宜家拂袖而去的一幕,管皓薰還是有些心寒。
他實在該認清她本質當中的偏激。
寧可玉碎,不肯瓦全。
她可以因為討厭自己的哥哥,寧可丟開所有財產,當然也可以丟掉他。
「陸鴻志是陸鴻志,我是我,你不必把我們混為一談。更何況我已經離開管家的企業集團,你不用再擔心重新過回那樣的生活,為了遷就豪門生活犧牲自我,做出種種讓步。相信我,你不需要的。」
「這不是重點。」
有時候,陸宜家並不討厭那樣的場合。
「我會縱容你,讓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你有絕對的自主權,我不會將你當無行為能力者,操縱你的行動,左右你的行程。」管皓薰繼續述說。
陸宜家呼出了一口氣,瞪著管皓薰。
「別這樣瞪著我看,我都知道。」
他知道什麼?
「你不是那種笨到會讓過去困住你自己的人,你依然積極的過著每一天,那些傷痛也只有在夜深人靜才會回來困擾你。你最恨的是陸鴻志,恨他將你當作小孩一般的玩弄,恨他幫你安排全部的人生,恨他每一分每一秒都監視著你。」管皓薰將所有資訊整理起來,分析出一切。
「是,我可以想見,我會嫁給他喜歡的人選,而後幫我舉辦一個世紀婚禮,替我選好高級地段的豪宅,結婚生子,照他的安排過完我的餘生。」陸宜家忿忿地說。
「他愛你。」
「別說得這麼噁心,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陸宜家伸出手讓管皓薰看。
她是真的覺得噁心。
「我也接觸過他幾次,知道他對你的關懷。他真的愛你,只是不知道怎麼去愛,只好選擇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將你牢牢的握在手裡。」
「如果這就是他愛一個人的方式,我會很同情那個被他愛上的人。這樣的愛,我寧可不要。」
「他真的愛你,我也是。」管皓薰誠懇地說。
他深深、深深地凝視著她。
「你看,雞皮疙瘩。」陸宜家又將手伸了出來。
管皓薰氣結。這個女人沒有半點浪漫的因子,難怪老是寫不出好的言情小說。
她的腦袋當中只有抗爭、革命。
可惜她晚生了一百年,要下然現在已經名列黃花崗七十二烈士。
真要命。
「你聽我說,我不會控制你,我會尊重你的一切愛好興趣生活習性,我不會插手你的職業穿著打扮日常行程,我什麼都不會做,我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陸鴻志。」
「那麼,你到底要……」
遲疑了下,沒有問出口。
答案很明顯,陸宜家知道管皓薰要的是什麼。
但她不確定自己給不給得起。
她的心中還有人,而且是永遠不會消失的那一種。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遂了陸鴻志的心願,嫁給門當戶對的管皓薰。
說她為叛逆而叛逆也罷,她就是這樣成長的。
這是她唯一能夠反抗的方式。
「只要你肯愛我,你肯告訴我你心中的情感,我就告訴你我可以給你的。」管皓薰輕輕捏住陸宜家的手心。
「你愛我嗎?」他鄭重的問出口。
陸宜家幽幽一聲歎息。
「皓薰,你別在我身上白白浪費力氣。」她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堅固的心防搖搖欲墜。
「我已經認定是你,我只要你。」管皓薰眼睛直直定在她身上。既然已經放下了感情,對他來說就是一生。
「別傻了,沒有人一定需要某個人,感情是會變的,等時間過去,你就會忘記你曾經對我的感情。」
「我只問你,你是否愛我?」
「是,我喜歡你,也許比喜歡更多一些,這不代表我可以放心把我的心交給你。我試過一次,將自己的心交給別人。但感情如此危險,尤其是對於兩個偏激的人來說,互相佔有、互相傷害,這份感情當中,兩人都受了一生難以復原的傷害。」
也許她不會永遠記得江雅樹,但她會永遠殘存著曾經愛過與曾經失去的快樂與痛楚。
她討厭自己的生活被牽絆住,但是她更痛恨離別,不論生離或死別都一樣痛苦,前者有管皓薰為證,後者則有江雅樹血淋淋的例子。
「宜家,我不是江雅樹,你永遠也不用擔心舊事重演,你不用為了一個男人的軟弱而痛苦一輩子。」
「你!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情!」陸宜家訝異道。
「是陸鴻志告訴我的。」
又是陸鴻志!陸宜家心情激動,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到頭來,她還是在他的股掌當中,逃也逃不掉。
「我不會像他一樣,為了逃避你、逃避肩上的責任,而一走了之,將你孤孤單單的拋在這個世界上。我知道你強,但我也不比你弱,你有的肩膀我也會有,我不會讓你孤軍奮戰,我會保護你,直到讓你感覺到幸福。」
陸宜家淚盈於睫。
她沒有想到會從管皓薰的口中聽到這一些。
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訴說過自己的哀傷,連俐芊也沒有,別人只知道她為了江雅樹的死,四處奔走,控訴這個社會的不公。
真正的悲哀,與被拋棄的寂寞,被她硬生生壓在心底深處。
「宜家,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哭泣的。」管皓薰伸手幫她拭淚,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頰畔,輕輕的撫摸著。「你可以讓自己軟弱一點,不需要無時無刻武裝著自己。」
「天助自助者,一個人到頭來,只能依靠自己。」陸宜家喉頭哽著。
「只要你活著的一天,我就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在心口堵住的石頭,一瞬間被人移開,陸宜家緩緩蹲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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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大聲喧嘩著破鏡重圓的快樂,管皓薰依舊每天守著小咖啡館,陸宜家也依然朝九晚五坐鎮在出版社當中。
只是陸宜家忙裡偷閒的時間愈來愈多,每天下午,她將忙亂的瑣事統統推給杜大總編處理,自己躲到管皓薰的咖啡館當中。他煮咖啡、她趕稿,雖處於鬧區當中,但他們有著隱世的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