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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凌淑芬

    安可仰揉揉僵痛的脖子。

    女禍!女禍!

    「過來。」他對她伸出手。

    過度的震驚讓她暫時喪失行動能力,他只好自立自強,將這尊僵硬掉的菩薩移進懷裡。

    「凌苳出生的時候,我和曼曼才十五歲,很棒的國中畢業禮物吧?」

    「十五歲?」她只能不斷學舌,而且有逐漸石化的傾向。

    「有沒有聽過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歎口氣。「凌曼宇和我國中同校了三年,剛升上國三不久,我們彼此同意嘗一嘗禁果的滋味,而剛剛走出去的那個女孩就是那一次的成品。」

    「所以她十四歲就懷孕了?」梁千絮嚴重口吃。

    「而且健康教育不及格,懷孕四個多月才知道自己吃再多減肥餐都沒用,她的發胖全是因為肚子裡被下了種。」他沒好氣。

    「嘿!」她回過神。「罪魁禍首是你,你憑什麼全推給女人?」

    「我當然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事發之後,兩家的父親只差沒打斷我的腿,即使我想賴也賴不掉。」

    「當時為什麼沒有考慮把小孩拿掉?」並不是說她同意這麼做,只是,這是多數人會選擇的方法。

    「當時墮胎的危險性太大,家長們不敢冒險,只好讓孩子生下來。」安可仰往後靠向床頭板。

    「雙方父母沒有要求你們結婚嗎?」她小聲問。

    「我們自己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結不結婚有什麼差別?一樣都要靠家裡養。謝天謝地曼曼在這一點上和我有共識,不然我就娶定那個凶婆娘了。」

    「後來呢?」梁千絮知道,倘若凌曼宇堅持要結婚,他一定會娶她的。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禍已經闖了,我們約定好孩子跟著母親,安家則搬到凌家附近,如此一來凌苳可以隨時見到她的爸爸媽媽。」安可仰聳了聳肩。「妳得知道,白天在大學裡彈吉他把美眉,晚上要趕回家餵奶把尿,平時邊約會還要邊聽女兒打來的娃娃語,更別提不時逃課去參加幼兒園家長會,那種日子可不輕鬆。」

    她腦中浮現年少的安可仰一手奶瓶一手娃的景象。

    事實上,光是他曾經「年少」過,這一點便很難擬想。他彷彿一出生就是現在這樣瀟灑自信的神態: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永遠知道如何得到。

    思及他也曾經走過一段莽撞懵懂的歲月,她不禁微笑起來。

    「鈴當在村子裡為何從不提你和她的關係?」

    「誰知道這種年紀的女孩在想什麼?」自從女兒進入青春期之後,安可仰就再也不敢誇耀自己瞭解女人。「她知道我要上山待一陣子,先蹦蹦跳跳地跑去了,我也是在清泉村看到她,才知道她人在那裡。如果我黏得她太近,她還嫌我破壞她的行情。」

    「幸好清泉村的年輕男孩也不多。」她小聲安慰。

    「沒錯,否則我一根一根扭斷他們的小弟弟。」安可仰越想越頭痛。「她年紀輕輕,既不肯乖乖的念高中上大學,跑去那間鬼高職;現在畢了業又不肯認真找份正職來做,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學歷不是萬能的。」她拍拍他的臉頰。

    安可仰白她一眼。

    「妳的『學歷無用論』盡可以拿去安慰別人家的父母。安家目前為止的最低學歷是碩士,曼曼那邊的藝術世家也沒遜色多少,偏偏第三代出了她這個小高職生,真是破天荒!她自己成天快樂地到處飛,結果我和曼宇一天到晚替她擋子彈,我們兩個人都快被射成漏斗了。」

    他的埋怨越多,梁千絮眼中驚奇的神色越濃。

    好難想像他被一個小女生難倒的樣子!真是太有趣了。

    其實當年他大可以自己的年輕識淺為借口,一走了之,正如成千上萬的爛男人;但他沒有,他選擇留下來,承擔所有指責,並盡職地扮演小爸爸的角色。

    他必然是個好父親,否則鈴當不會如此愛他。

    心的一角漸漸柔軟,那是一種近乎疼痛的觸動。

    「你不是替她找了一個媽嗎?怎麼不讓你老婆跟她談?」梁千絮,這個問題打探的意圖太明顯了。

    安可仰瞅了她微紅的頰一眼,眸心開始沁出笑意。

    「那個老婆只是娶來出錢供唸書的,她念完書就不干我的事了。」

    唔?腦子裡有一堆問號。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梁千絮鼓漲著臉頰,這回是給急紅的。

    安可仰決定幫她解圍。

    「香雲的哥哥是我的大學死黨,大二那年得了白血病過世了。他們家有個酗酒的老頭子挺不像話的。香俊臨走前,我答應過他,將來一定幫忙照顧他妹妹。後來我出國唸書,忙於自己的事,差點忘掉了這件事。」其實中間還有一些不堪的事,大底不外乎家暴之類情節,但這些都是香雲的私事。「總之,香雲後來找到我,提醒我當年對她哥哥的承諾。我研判了一下情況,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和她結婚,名正言順地接過來照顧。等她強壯到足以自立,就不干我的事了。」

    又是承諾。

    她開始明白凌曼宇為何會告訴她那一席騎士的話。

    安可仰不輕易承諾,然而,當他承諾了,他必然信守,即便是千里迢迢,亦會回來應許,一如千古以來的騎士精神。

    「其實你可以不必告訴我這麼多的。」她知道自己沒有過問的立場。

    「是嗎?」安可仰似笑非笑。「那麼,敢問姑娘今日何以大駕光臨?」

    早上那種亂紛紛的情緒驀地回到梁千絮心頭。

    頂天立地的男子總少不了桃花。她想起許多曾出現在他身畔的女人,還不包括那些她沒見過的。她要不要變成眾多桃花裡的一朵?

    怕只怕,即使她願意,她也構不上桃花的資格,只是一片不起眼的綠葉。

    淚水毫無預警地墜下,她嚇了一跳,又羞又惱地抹掉。

    她最近的情緒比孕婦更不穩定。更讓她羞愧的是,她突然在意起許多表象與膚淺的事物。可是,在他面前,她不得不介意。

    她越來越討厭讓他看見自己不夠美好的地方。

    安可仰的笑容在瞧見她的淚後消失。

    他輕歎一聲,將她攬進懷裡,垂首吻合。

    其實,是動心了吧!

    動心的過程極緩慢,說不出來是從哪一點哪一滴開始,或許是她一開始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名」,或許是她站在台北街頭那種孤獨的眼神,或許是她越見鮮活的笑容,與定期冒出來訓話的老教官個性。

    她像個小女孩般,在愛情面前全然無助。說不清自己的情緒,甚至連自己的淚水都難解。

    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真純與不設防的女人,於是,在萬分詫異中,一個不慎,也陷入泥淖。

    這一念之間,將為生命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為此他裹足不前,甚至蓄意忽視。

    然而,終究動心了。

    他看著一枝孤挺的蘆葦,受到春風眷顧,綻成如花一般的繽紛。

    門戶大開的此刻,他們在入口處徘徊。未來不知是喜或悲,得自己去闖一回才知道。

    他輾轉吸吮,感覺倔強的骨架在懷中融解、浸化。

    她雖然嬌小,卻不是那種瘦骨嶙峋的干扁,嬌軀抱起來有點肉,棉棉軟軟的,很舒服。她的肩頸交接處有一種體香,淡淡的,很女性,猶如費洛蒙般令人動情。

    他以唇帶眼,巡視她的領土,並在沿途烙下自己的印記。

    他的唇溜回她的唇,手鑽進她的衣底,酥胸與粗糙的繭相遇時,她眨了眨眼,突然回過神。

    「你怎麼可以又偷親我!」她用力捂著自己的唇,秀容赤若燒融的鐵。

    「怎樣?不行?」氣死人的理直氣壯。

    「你……」她為之氣結。其實應該甩他一巴掌的,可這樣做太矯情了,她明明沒有抗拒。

    「來吧!」安可仰突然將她壓平在床上。

    「做什麼?」她升起滿心警覺。

    「愛做的事。」他去扯她的T恤。

    「我……我才不要!」梁千絮面紅耳赤,飛快躲到他抓不到的範圍。

    「為什麼不要?」他一隻手撐起腦袋,像阿拉伯後宮正在點牌臨幸的君王。

    這是什麼鬼問題?她今天又不是來跟他……的。話說回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來做什麼。

    「我不管你,我要走了。」她憤懣地轉頭離去。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那待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他矯健地躍下床拖住她。

    「去哪裡?」她呆怔地被他牽回床沿坐著。

    安可仰伸了下懶腰,古銅色的肌肉盡情讓晨光眷戀,她絕絕對對臉紅了,也絕絕對對下認為自己有必要假清高的把頭轉開。

    她喜歡看他。一直都喜歡。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他消失在浴室裡。

    梁千絮的腦袋暈暈的,彷彿剛坐了兩天的雲霄飛車。他們之間有一些感覺在剛才的幾分鐘之內發生了,她卻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她只知道,她的心跳變得異常快速,而肩膀上的沉重感,正在一點一滴消失。

    浴室裡傳來男性的哼歌,與嘩啦啦的水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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