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噴火女郎

第10頁 文 / 陳毓華

    「喔,我送他進來吃免費的牢飯。」接著她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詳細地告訴沈野,間或摻雜著手勢,快樂得宛如事不幹己一般。

    沈野看一眼那孔武有力、高頭大馬的人,臉色馬上凝重起來。「他傷了你嗎?」他急急檢查她的外表。

    「還好啦,不過弄髒了衣服。」

    「丁緋,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路見不平,不管有力無力都要挺身而出,唐吉柯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英雄主義已經落伍了,你還想折磨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為你提心吊膽的日子到底還要我過多久?」他的脾氣終於揀在一個最不合適的地方暴發了。

    發怒的沈野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狂飆之氣咄咄逼人,這樣的沈野是百年難得一見,也是絕對陌生的。

    丁緋居然在他暴怒的陰影下瑟縮了下,她不自覺掩藏自己太過的笑容和神情。

    「你於嗎生那麼大氣,我又沒做錯事。」她有些難過地垂下眼。

    「你跟我來!」真要攤牌,這裡絕不是好地方,十幾雙虎視耽耽的眼睛和異於平常百倍遽增敏感的「順風耳」正廢公忘私地注意他們呢!

    怎能免費便宜這群綠頭蒼蠅?

    拉住她的小手,沈野不由分說便把她推上自己八一年的福特車裡。

    一時之間氣氛凝重,如果此刻空氣忽然結成冰彈破空而出,丁緋也不會覺得奇怪。

    「你還是開這輛老爺車啊!」她沒話找話。

    他的眼光遙遙地銷定停車場圍牆外的一株蔓生九重葛,對於她的話仿若未聞。

    丁緋秀氣漂亮的雙眉倏地塌下來,眼睫半合,她帶著些心虛嘟嚷:「你幹嗎小題大作、大驚小怪?這種出人意表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碰見……」

    他依舊緘默如石。

    他沉默的堅持那麼令人無法置否,竟隱隱牽動了緋浮動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放軟態度。「小烏龜,我保證,以後一定遠離所有的危險地區,再也不插手管人家閒事,不讓你再提心吊膽……」她開出百年難得一見的保證書。

    沈野久久沒有回應,丁緋幾乎憋不住準備開出更多安撫他的支票之際,一聲煙霧般的歎息由沈野口中裊裊吐出:「小緋,以後一定要學著照顧自己,知道嗎?」

    丁緋心中的警鈴猛地拚命大響,不對!不對!打八百年沈野就不再叫她「小緋」,莫非他吃錯了藥,竟然還婆婆媽媽地要她自己照顧自己,這算什麼?

    一股不請自來的感覺慢慢淹沒她,她只覺心裡酸酸、苦苦的,十分不對勁。

    「這個月底我要回台北一趟。」他的聲音平板得聽不出平仄起伏。

    這完全不像她認識的沈野,大怪異!回一趟台北了不起幾個鐘頭的車程,為什麼她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冰沁冷寒人心的憂鬱?

    這……太奇怪了。

    「家裡替我安排了相親,我無法拒絕。」

    她的中樞神經忽地卡住,修長的黑睫毛不停地眨呀眨,一大堆不知是啥怪東西亂七八糟地在她的心臟反覆翻轉,一遍又一遍,那感覺——好痛,好痛……

    第五章

    這樣的丁緋不啻是絕無僅見的。

    她將整個身子沉放於柔軟沙發的最深處,修長的腿彎膝緊靠身側,下額支在雙手輕環的沙發墊上,不苟言笑的娟秀臉龐瀰漫著溫柔、沉靜。黑湛的雙眸混合著深思和落寞,茫然的意識似乎沉浸於遙遠、古老的世界,仿若遺世而獨立。

    她渾然不覺身邊有人在注視她。

    丁奶奶趨前關掉正在上演著綜藝大爆笑節目的十六比九長方型寬螢幕電視,希望能引起丁緋的注意力。

    她還是無動於衷。

    「丫頭,你有心事?」

    丁緋眨眨眼,如大夢初醒。

    「奶奶。」

    「後悔回到鄉下來了?」丁奶奶故意迂迴旋繞。

    「怎麼會呢?」

    「傻丫頭,奶奶還沒有老天真到相信你是為了要孝順我,才放棄台北大好的工作機會回鄉下的。」

    「奶奶!」她毫不考慮地抗議。

    丁奶奶溫暖地微微一笑,一抹睿智了然之色飛掠歷經歲月風霜的面容。「先問問自己的心,不要太快否定。」

    「奶奶!」丁緋睜大晶瑩閃爍的眼眸,似懂非懂。

    丁奶奶凝睇丁緋眼中熠熠不定的光采,心中忍不住一歎。

    唉!真是個感情遲鈍的孩子。

    「我聽沈野說家裡給他安排了相親,這兩天就要回台北了?」

    「那個臭烏龜!」她的反應激烈。

    這麼大的情緒反彈……不錯!還有藥可救。

    丁奶奶篤定地自忖。

    儘管如此,對這個反應遲鈍、還不甚開竅的孫女,丁奶奶猶嘴巴不饒人地說著反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是沈家的長子,年紀也到了適婚期,傳宗接代是理所當然的義務。」

    「奶奶——」她拋開椅墊,跳得老高。「我不贊成。婚姻不是該因為兩情相悅才決定彼此長相廝守的嗎?若只是為盡義務而結婚,那多可憐啊!」

    老奶奶安之若素。「丫頭,你憑什麼反對人家?你跟沈野既沒婚約又不曾兩心相屬,充其量也只能說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他即將有結婚的對象,你應該恭喜人家才對。」

    丁緋臉色倏變,一張俏臉先是通紅,繼而悉數轉白。「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反對!」

    「哦?」老奶奶心中竊喜。這丫頭好不容易終於有點認真的態度,可喜可賀!

    「小烏龜他膽敢丟下我一個人——」丁緋喃喃自語:「想都別想——」

    ※※※

    「你要敢碰我一根手指頭,我就告你非禮!」

    那氣極敗壞的聲音,不用懷疑,就是打從醫院的病房裡傳出來的。

    窗明几淨的病房裡,只見沈拾葉一張清秀水淨的臉怒意滿佈,衣著整齊地倚在床頭,嬌小的身子蓄滿逼人之氣,像頭備戰的雌豹,隨時準備外起反抗獵人似的。

    相對的,站在她面前的龍驤,一副「老神在在」、不溫不怒的樣子,沈拾葉的話聽在他耳中,完全被當成猢猻在造反般。

    他的獨特沉靜已到了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沒錯!就是這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零號反應讓她倍覺刺眼,他簡單地穿著一件質料極佳的棉質白襯衫,褐色休閒長褲,外搭綠格布料的背心,意大利的PRINECESS麂皮皮鞋,整個人便帥得教人離不開眼。

    她對他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

    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幾乎令她崩潰。每天的餵藥進食,他得親眼目睹拾葉吞進嘴裡才肯罷休,夜裡,他一聲不吭,安之若素地在房中打地鋪,更過分的是連她進盥洗室他也直愣愣地站在門外等候,直到她出來為止,絲毫不肯放鬆。

    她討厭他,在他面前,她根本毫無隱私可言。她恨他,要不是他的出現,她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戀情不會在還沒開花之前就夭折,他還害她撞斷腿,對!她討厭討厭討厭他!這一切全都要歸咎於他——龍驤!她命中的惡運、掃把星!

    正在一旁幫忙打包行李的丁緋,即便站在角落也能感受到他們兩人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不過,她可沒打算插手。

    她印象中的沈拾葉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孩:眉目如畫的依人神態,冰肌玉膚,彷彿有暗香盈袖。一如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清荷。

    這等飄逸出塵的女子說什麼也和動輒大聲嚷嚷、脾氣暴躁如雷的形容詞沾不上邊。怪就怪在這些日子來,沈拾葉只要一見到龍驤,經年累月隱藏在她性格深處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竟毫不考慮地跳脫出來,這種脫軌失序的情況——令人莫名狐疑。

    她還沒來得及深究,就聽見沈拾葉一聲低呼,她嬌小的身軀被龍驤攔腰抱起。

    拾葉在一陣羞怒的無措後,對他驃悍的作風更反感。「我有手有腳,放我下來,你這個登徒子、大色狼、臭渾蛋!」

    她這輩子還沒這麼口不擇言地罵過人。

    龍驤不言不語任著她叫囂,不為所動地踢開房門,逕自將她抱了出去。

    長廊外,滿是求醫掛診的人。

    拾葉羞得恨不得自己有五千度的大近視,免得瞧見那些投射而來指指點點的眼光。

    「龍驤,你再不放我下來,我保證讓你丟臉丟到北大西洋去!」

    她生來絕少以這種字眼脅迫人,魄力自然沒啥可信度,又見龍驤依舊旁若無人地長驅直走,鼻裡又酸又甜,眼眶不覺一紅,語氣中便釀滿了楚楚可憐的意味。

    龍驤心裡一動,不覺將她抱得更緊。

    滿天匝地的紅潮淹沒了拾葉的理智。跟他說話無異是對牛彈琴,強烈的挫折感油生之際,控訴和抱怨隨即脫口而出:「龍驤,我恨你!」

    她疲倦的語音輕細如蟻蚋,要不仔細聽還真不知其所以然,可是龍驤卻揪然色變,在短短幾秒的怔忡後,竟微微牽動嘴角——只是唇邊的笑容殊無溫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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