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戀你成癲

第19頁 文 / 陳毓華

    「過去,都過去了。」戈爾真抱住她,他的辛苦終於有了代價。

    接觸到戈爾真具體的懷抱,海荷官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安下心地將頭顱抵著他的肩胛,嗅覺裡全是他的味道,這一次,是真正地甦醒過來了。

    她閉上眼,安心地接受他的呵護。

    然而,她也摸索到戈爾真背脊冒出冷汗,推開他,海荷官想不到他毫不設防的往後就倒,這一倒,嚇得她魂飛魄散的神智全部回籠,哪還敢有半點遲延。

    「爾真——」她瘖啞地發抖。

    戈爾真全身泛黑,人中和太陽穴尤其明顯,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來他中毒已非常的深。

    因為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僅憑理智控制的毒素找到出口,肆無忌憚的由內往外竄,毒性攻心了。

    「我居然要死了,不過,能看到你醒過來也值得了。」戈爾真躺在海荷官的腿上,臉上勾起一抹自嘲。

    「不許提那個字!」眼圈兒一紅,淚往臉頰奔流。她好不容易衝破團團迷霧,為什麼卻換他?

    「人生自古誰無死,只不過……咳,我真不甘心,我才遇見你,才想嘗試做做平凡人的滋味,卻全砸了。」頭一次不任性地想愛一個人居然失敗了,人生有什麼會比這個更慘的?!

    「你到底是怎麼中毒的?我去請大夫來救你!」只要有一線希望她絕不放棄。

    「不必,我想就這樣躺在你的膝上,好久……以前我就想嘗嘗這股銷魂的滋味了,如今一償宿願,真是好舒服!」名醫,他不就是,只可惜神仙難救無命人,他就要死了。

    海荷官溫柔地將他凌亂的髮絲挽到耳後,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有什麼時候她更迫切地希望他是只九命怪貓,她不要他死啊!

    她滿心酸楚,瞧見了他胳臂上一直無法痊癒的兩顆牙痕。「那個妖人咬了你?」

    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身中劇毒,無藥可解了。「我去拿糯米、黑狗血或者請道士來……」她聽過民間傳說,一物克一物。

    「我都試過,沒用。」

    海荷官亂紛紛的心正不知要如何是好,一團火苗冒著嗆人的濃煙已然舐進屋子,在她眼前爆開。

    兩人太專注於彼此,等發現身陷火海時,已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

    「快逃!」戈爾真只見火焰竄上屋頂,只要屋瓦一垮,他們就全完啦。

    海荷官看過到處噴撒的火星,還有僻哩啪啦的木材燒透聲,忽地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彎下腰,奉上自己的唇,給了驚駭中的戈爾真一個甜蜜纏綿的吻。

    「老天爺還是要我死在火場裡,不過它給了我最好的恩典,讓我能陪著最心愛的人一起走。」她端凝素淨的面容無比虔誠,接著不慌不忙地用十指梳起戈爾真長長的髮絲,方才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無措,全教柔情給替代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白頭偕老。你知道嗎?這是我娘教我的,活到這樣大卻沒能讓她看見我嫁人生子,我真對不起她老人家。」

    遠在香雪海的那個家她是回不去了,雖然從很久以前就只能遙遙相望,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女兒根本沒有臉回家去。旁人的譏諷她一人承受就好了,跟她的父母無關。

    「我娶你!」戈爾真整顆心都熱了起來,有些渙散的瞳努力凝聚焦點,說出他這輩子最慎重的承諾。「你都梳了我的頭,我就算下地獄去也沒人要了,過來,讓我梳你的發。」

    下輩子太遙遠,他們要把握今生今世的這一生。

    海荷官紅赧了臉,用盡吃奶力氣想換個姿勢讓戈爾真梳理她的頭髮,濃郁的火霧中卻睇見俏生生站在煙硝中的一條小身影。

    「朔陽!」沒有細想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著急地出聲。

    「砰!」一段燒焦的木料從空中掉下來,橫住兩人,可是,輪廓逐漸清晰的朔陽卻大無畏地跨過,筆直走近兩人。

    他滿手油膩骯髒,呆若木雞的眼神跟平常活潑動人的模樣大不相同。

    「離他遠點!」戈爾真出聲喝住想撐起身子站起來的海荷官。

    她也看見朔陽手中亮晃晃的尖刀了。「朔陽?太危險了,你進來做什麼?」

    戈爾真氣得捶地板,差點頭髮眉毛全著火。這女人是跑向前送死啊?!不會看看朔陽的整個眼神都不對,他那一身的油污就是縱火的鐵證。

    「嗤勒!」果不其然,海荷官的胳臂見血,衣料破了。

    忍著痛,她從後面抱住把刀尖對準戈爾真的朔陽,可是他不知哪來的蠻力摔得海荷官四腳朝天,頭狠狠地撞上床腳。

    「荷官!」戈爾真狂吼,費盡最後的氣力,四肢攀爬著向她的所在過去。

    昏頭轉向的海荷官忍著暈眩,拚命抓住床沿想試著站起來,可是屋頂的主要梁木斜飛地燒坍,也準確地把兩人分隔開來,兩人身陷火海,九死一生了。

    火柱是可望不可即的銀河,遙遙相對兩顆難以廝守的心,怎奈人間際遇啊……

    戈爾真瘖啞的喉嚨吐不出任何一個字,雙目皆赤,火燃上了他的衣袂也無所知覺。

    「死!殺死戈爾真……」朔陽高舉的刀鋒在橘紅的火光中顯得刺目驚心,死神的鐮刀一下,一切就都結束了。

    戈爾真一點都不覺痛地吃了朔陽的一刀,多一刀,少一刀,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麼重要的,可是他不能讓朔陽再去加害荷官,等刀子捅進他腰際的同時,他將身體僅剩的氣力放在掌心,一掌打得行兇的人口吐鮮血,飛了出去半丈才摔倒在地。

    朔陽嘔出的血好巧不巧正噴在戈爾真黑血狂流的傷口上,不過他一點也不在意,在氣竭的頹倒中,無力掌控的黑霧瀰漫了他的靈台……

    蒼天負他!他不甘心啊,不甘心受死,他想貪,貪得一晌歡,貪得海荷官的一生一世,越來越貪——但,今生今世已成奢侈的願望……

    他雙目瞠向無言的穹蒼,像最淒厲的控訴!

    熊熊火焰傾盡全力地衝上晴天,像是為他們奏起悲歌,被燒得只剩空架子的屋子崩潰了,四處陰霾的濃煙從地面蒸發上來,更多的焦炭癱了下來,宣告著火神得意洋洋的笑聲。

    一切走到了彈盡援絕的地步。

    劇終了嗎?

    問蒼天,蒼天無語。

    ☆☆☆

    海荷官一醒來就對上許多湧著關心的眼睛。

    「阿拉真神的保佑!沒事了!」和海荷官最親近的賀蘭淳一看病人清醒,連忙朝著東方就拜。

    許多的關懷都是熟識的臉孔,海荷官梭巡了一遍,脆弱的眼又慢慢合上,眼瞳下全是筋疲力竭的痕跡。

    她不想再沉入無夢的睡眠裡,她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

    爾真呢?

    朔陽呢?

    還有許許多多。

    她思潮翻湧,卻不知道老天恩賜了她的不只一場好眠,還有往後的傳奇。

    第十章

    天子腳下,熱鬧繁華的京城。太平盛世中,販夫走卒自食其力,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溫飽和樂。

    靠近大街坊的十三胡同裡有間不起眼的書肆,要不是明白的招牌掛在柱條上頭,不熟識的人絕不會想到巷口裡居然有間名聞遐邇的書鋪。

    書鋪店主人是個寡婦,年紀輕輕的,帶著一個男孩,幾個月前不知從哪搬來,寡婦深居簡出,只埋頭做生意,理應不可能跟達官貴人有什麼交情,偏偏,許多王子公孫、貴婦人總是輕車簡從地來叩她簡陋的門。

    雖說是孤兒寡母,倒也因為這樣產生了嚇阻效用,流氓地痞沒人敢上門來欺負他們母子倆,加上她免費提供小人書、習字帖、開放書肆一隅給附近的小孩看書吃點心,敦親睦鄰做得極好,所以,就算她臨時有事要出門,大門也不用鎖,路不拾遺在這裡發揮了最大的功效。

    櫃檯裡,竄高好幾寸的朔陽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攏上書肆的門,回頭對上埋頭打算盤的海荷官。

    有幾綹髮絲落在她光潔依舊的鬢邊,只是本來就不夠豐腴的她更瘦了,潔白的藕色衫子,一朵隨意簪上的茉莉花,素雅精緻地跟謫仙一樣。

    「娘,天色還亮,我想到堤防去跟毛妹玩,你也一起去好不好。」不這樣說他娘會窩在書肆把一天的帳算完,然後躲回房中傷心。

    「我——」海荷官的不字才含在嘴邊,一看見朔陽臉上的渴盼,話自然就拐了彎。「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們到堤防去野餐,你也很久沒去了。」她的聲音帶啞,是大火後遺留下來的後遺症。

    「太好了,娘,我立刻就去準備!」他歡樂的臉感染了她。

    海荷官目送他進簾後的屋裡去,撥動的手指安靜了下來。

    自從那件事發生過後,她跟朔陽大病一場,在身體飽受痛苦煎熬的時候還要承受戈爾真死亡的殘酷消息,她在生死邊緣徘徊了又徘徊,完全喪失求生的意志。

    守在她身旁的人一直是三緘其口的,她不問,也不會有人在她面前提到戈爾真的名字,她問不出口,因為化為廢墟的木屋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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