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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凌淑芬

    「幹啥?」南宮勞怪叫。「親一個有什麼關係。你還在和老子鬧彆扭?」

    「你……你的……那個啦,討厭。」

    南宮勞不解地搔搔腦袋。哪個那個?

    大夫人清了清喉嘴,尷尬地拎起床角的裡褲。「你……呃,要不要先套上一件蔽體的衣物?」

    「啥?老子沒穿褲子?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南宮勞乾笑著,三兩下兜著褲管套上身。

    石床上的三姨太稍微翻開被褥,發現外頭杵著幾十條大漢,羞得藏在棉被裡不敢出來見人。

    「爹!」懊惱慍怒的嗓音從封致虛背後飄出來。「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有心情尋歡作樂。」

    嚴格說來,今天也沒讓她失望,她確實又撞見了某種香艷火辣又刺激的場面。

    南宮勞咧開寬闊的嘴巴,嘩啦嘩啦的豪氣嗓門震得滿室的微塵撲簌簌掉下來。「以往老子干幫主的時候,每天從早忙到夜裡,都還有大大小小的雜務急待處理,幾時曾像最近的日子一樣自由?好不容易偷閒在牢房裡度假,當然應該來個『人生得意須盡歡』羅!這可是孔夫子教誨不倦的名言。」

    「李白。」封致虛忽然插話。

    「啥?」南宮勞瞪了瞪眼睛。

    「『人生得意須盡歡』出自於李白的『將進酒』。」他好心告知對方。

    「他奶奶個熊!老子講話要你來多嘴?靜兒,這傢伙叫啥鬼東西?」南宮勞大聲嚷嚷。

    「你衣服穿好了沒有?」直到確定老爹沒有「遛鳥」的嫌疑,她才從封致虛的背後鑽出來。「他叫作封致虛。」

    「封致虛?」四個牢犯同時驚喊。如雷貫耳的名字可比從天下掉射下一顆五百斤的重火炮,轟得他們頭暈腦脹。

    「靜兒,他是那個『封致虛』?」二夫人顫聲詢問道。

    「全天下姓封名致虛的呆子少說也有兩萬個,誰知道你指的『那個』是哪個?反正他是我專程搬回來的救兵就對啦!」她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喂,肉票,開鎖呀你愣在這裡做什麼?鬼打牆啊?」她威風的頤指氣使,順便賞他的硬背一拳頭。

    封致虛已經習慣淪為供她差遣使喚的小廝,命令一接收到,馬上乖乖從敗倒的守衛身上摸出鑰匙,釋放牢裡「快樂的度假人」。

    偏偏人家不想出來。

    牢門甫打開,南宮勞倏地飛身直直朝他衝過來,封致虛連忙把架式擺開,然而落難幫主已經打橫夾著女兒,重新躲回囚穴裡。匡啷!牢門重新掩上。

    「南宮幫主。」

    「爹。」

    他和守靜同時喚出聲。

    「姓封的,我女兒年紀輕不懂事,你有什麼本事直接衝著我來,何必找小丫頭的麻煩?」南宮勞每根鬍鬚、髮根怒張為筆直的鐵絲,豪邁勃發的姿態充分說服旁觀者,他確實有能力領導天機幫縱橫天下、無往不利。

    「我不是小丫頭。」她夾在兩隻鬥牛之間抗議,而且越來越習慣倒掛在男人的臂彎上。

    「南宮幫主,您也未免太小看在下,縱然封某不才,對區區小女娃兒也沒多大的玩弄興致。」封致虛冷哼一聲。

    「我不是小女娃!」反駁的聲音越來越嗔惱,但依然得不到應有的注意。

    「江湖上傳聞封大俠對咱們這些旁門左道的幫會特別『偏愛』,不知道你這次挾持我女兒回到天機幫究竟有什麼用意?」南宮勞的虎目神准銳利地盯住他。

    「人家才沒有挾持我,是我逼他一起回來的。」她繼續喳呼。

    「問得好。」封致虛苦笑。他也迫切需要有人告訴他,為何他會愣頭愣腦地跟上常山來救人。「何妨請令嬡來解答?」

    守靜發出得意的嘿嘿笑。老爹,繼續呀!儘管別理她呀!最後還不是得依靠她的大智慧來開解迷津。

    「你神智不清了?」南宮勞拎著她來到牆角,唧唧噥噥的嘀咕。「咱們躲他躲得沒地方去,好不容易在常山覓到一處清靜的棲身之所,你又眼巴巴將大煞星引來總部,你嫌司徒仲一個人鬧反叛還不太過癮,是不是?」

    「人家真的專程來搭救你。」她努力替那沒人緣的瘋子虛辯解。

    「是喲!接下來你還會說服我,救完我之後,封致虛打算乖乖把腦袋送上來,讓我高高興興地砍掉。」

    「咦,你怎麼知道?」她以充滿敬佩的表情稱讚父親的聰敏。「他原本真的提議到天機幫讓咱們殺頭耶!」

    南宮勞頓時感到羞於面對南宮家的二十六代列祖列宗,他竟養出一個腦筋有問題的女兒。

    「你可明白他做過什麼?他孤身一人挑了『餓虎山寨』、『重九門』、『青陽派』……等,黑道上的大幫小會全是他相中的目標,他會好心來救我才有鬼!」

    瘋子虛有這麼厲害嗎?她歪頭打量牢房外的瘦長形影。其實她一直搞不懂,除了脾氣稍微欠缺修養之外,封致虛究竟有什麼可怕的地方?雖然他的武功比她高桿兩倍又多一點點,是看起來實在不像她想像中肌肉糾結、胸前長滿黑茸茸汗毛的無敵高手。上回在金泉鎮,所有鎮民扛著鐮刀、斧頭上門來找碴,他不也揪著她轉身就溜嗎?

    「爹,你少言過其實了,如果他真的那麼厲害,為何不自己出馬來救你,反而招了幾個人馬過來礙手礙腳?」她自行做了一番結論,說來說去,全是旁人自己嚇自己。

    「那不同呀!」南宮勞仔細分析給她聽。「以前他只要負責剷除乾淨整個幫會即可,做起事來不必有任何顧慮,走到哪裡打到哪裡便成。但是這次他顧忌到我的存在,必須搶著在司徒仲動我之前先下手為強,救我出險地,所以他必須仰賴其他人馬的輔助,從多方面進攻……」

    慢著,怎麼分析到最後,連自己也相信封致虛真是來解救他的?不成不成,簡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唉,反正你不瞭解封致虛啦!只有我最清楚。」南宮勞直接跳到莫名其妙的結論。

    「是嗎?」南宮家的女人同聲質疑。

    「你清楚我?」連父女倆的話題人物都覺得納悶,他何時在天機幫養了一尾蛔蟲,自己居然不知道。

    南宮勞的老臉有些掛不住。

    罷了,他看得出來女兒對姓封的小子似乎頗為維護,只怕兩人之間已經產生某種程度的關係,至於這種「關係」和他聯想到那種令天下父母心驚肉又跳的「關係」是否畫上等號,則必須等他進一步探查清楚。

    只要姓封的敢佔他女兒便宜,他一定……他一定……他一定算了。

    嘿!可別說他沒膽量,誰教人家武功比他整家子高出不大不小的一截,空有滿坑滿谷的膽汁濟得了啥子鳥事。

    轟隆!洞外驀地震撼起驚天地泣鬼神的爆炸波浪。

    天機幫的火藥儲藏倉庫引燃了。由柳朝雲率領的進攻部隊告捷。

    「殺千刀的,是誰炸了我辛辛苦苦搜集來的炸藥!你們存心來踢館的?」不對,必須換個詞兒,畢竟他的「館」早被叛徒踢個一乾二淨。「你們存心來愚公移『山』?」

    「走走走,咱們一塊兒出去看看。」守靜開心極了,一溜煙鑽出老爹的臂彎,衝出牢房擔任開路先鋒。「老爹今年元宵添購的煙火尚未施放完,還留了兩擔子的存貨在倉庫裡,此刻外面的天空絕對精采漂亮。」

    她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高昂的興致,與其說她是來救人的,毋寧稱她聽戲、看熱鬧的玩樂心性更嚴重。

    封致虛發現自己萬分同情南宮勞生出一個無情無義的孽女。

    「你好像忘記咱們的計畫主旨在於搭救令尊。」他認為自己有必要開導她。

    滿門的南宮家人投與他感激的瞥視。

    「我沒忘記啊,」她及時在洞口回頭,「我知道你一定會把爹爹救出來,有什麼好擔心?」

    換言之,她本來就打著「驗收成果」的心態跟隨他出征。

    這一瞬間,封致虛忽然察覺自己非常偉大,偉大到他渴望趴倒在南宮勞面前,懇求他:「殺死我吧!區區在下寧願當個躺在棺材裡等待收紙錢的死人,也好過下半輩子還得被令嬡徹底利用。」或者──以下的選擇比較人道一點──砍了南宮勞,誰教這名傢伙養出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女兒。

    他再度衍生一個念頭,莫怪人家都把「家學淵源」的老話掛在嘴上,南宮守靜的確把她老爹偷拐搶騙的本事學個十足十。

    她善於搶劫他的心軟、誘拐他的同情、騙取他的忠誠。

    猶有甚者,她更善於偷盜他的真心……

    第九章

    綿續了七十個日子的叛變終於結束了。

    由封致虛為首率領的一百八十多位好漢,再加上幫內依然對南宮幫主死忠不移的舊部合作,終於在天光大亮之後全權控制了局面。

    南宮勞重新登上衛冕者寶座,心頭著實怨歎得緊。

    「天殺的,好不容易休息休出了癮頭,又被你們救出來幹這勞啥子幫主……」他唧唧噥噥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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