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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凌淑芬

    為了某種莫名的原因,陽德對於宋爾雅送花的舉動相當不以為然。她說不出來自己如何看出來的,畢竟她與他並未熟稔到心有靈犀的程度。可是……怎麼說呢?她真的可以從他挑眉、逗弄、審視的表情變化之中,點透他隱隱敵視的含意。而且,可能就是出於這份敵對和不以為然,他才會親自將昂貴的花束送到基金會,以便探求她的反應。

    「很好。」陽德相當滿意她的回答。「既然宋先生完全不重要,咱們就忘了他吧!」

    他順手一捏,香水卡片萎縮成湯圓狀的皺球,臨空飛越三公尺的拋物線,正中牆角的字紙簍。

    空心射籃,得分!

    基於習慣因素,他一接下虞晶秋的CASE,就將目標者的祖宗十八代、乃至交友狀況摸得一清二楚。人事檔案中當然包含了「宋爾雅」三字。起初他並不在意,也沒打算將這號人物放在眼裡直到他對虞晶秋開始產生興趣。

    四十分鐘前,他安排在宋家的臨時幫傭來電打小報告,透露了宋某人訂鮮花贈美女的香艷行動,終於,這傢伙引起他貨真價實的關注。

    不識抬舉的宋姓男子試圖泡「他的」標的物!

    這下還得了!他聽憑直覺,立刻展開捍衛疆土的重任。先冒名打電話通知花苑,取消宋爾雅的訂購行動,再準備了花來前來基金會探探敵情。

    幸好,晶秋並不示威或覺得希罕的反應,讓他非常滿意。

    「好啦,我晚上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先走一步。」他不由分說地拉近晶秋,在她前額落下淺淺的告別吻。「後天你有課,咱們學校見。」

    臨走之前,順便贈送總機小姐一記瀟灑的微笑,勾出人家芳心內亂跑亂撞的小鹿。

    貓類優雅的韻律感充斥著他的一舉一動。

    「好帥喔……」身後,癡醉的總機小姐呢喃著滿心的神魂顛倒。「虞小姐,你在哪裡認識他的?」

    「他……」晶秋吶吶目送狡貓般的靈動背影離去。

    這個陽德親自送來一束刺鼻的花,只為了徵求她的同意之後,把送花人的小卡片扔掉?

    奇哉怪也!

    她發覺自己越來越弄不懂貓科動物善變的思路。

    ※※※

    陽明山的私人別墅「曇香園」,今晚燈火輝煌。整片產業的左翼以玻璃屋搭蓋成廊庭,既可以坐享一整片星坐芒點點的夜空,又能保持中央空調控制的徐暖恆溫。中庭裡置著一列長桌,誘香地擺滿了中西兩式的自助餐點,長桌尾端垂直放著一張餐具方幾,中央的水晶盆盛滿淡粉紅的雞尾酒,調味用的柑橘和檸檬刀雕成薄片,覆滿兩大碟白瓷盤,淡米與濃黃相間,新綠與淺橘相伴,營造出極成功的視覺享受。

    派對進入第二個小時後,重量級的賓客也大都到齊了,晶秋捏緊半夾在纖臂與身軀之間的小提包。包包內,就是基金會準備留給主人馬川行過目的資料。

    可是,馬老闆一臉不太好惹的模樣。他的身材並不高大,充其量只比她高出幾公分,但壯碩的體魄卻頗為可觀,橫著看過去,腰肢扎練得相當粗廣,鐵乾似的臂膀十分結實,非常雄壯威武。人中部分留著兩撤山羊鬍,更加強調他剛硬難纏的性格特徵。

    她杵在入口不遠處的角落,嚥了口口水,頂高鼻樑上的姑婆式鏡架,不太確定應該如何接近馬川行。

    打從一進門,引薦她與會的顧問先生便言明了主人的習慣──

    「虞小姐,馬先生做事很講究場合與規矩,只要他中途踏上二樓,就表示私下與幾位貴客談生意去了,你務必要等到那時候再跟著上樓,把基金會尋求贊助的資料交給他,免得觸犯人家的大不韙。」

    然而馬川行夫婦言笑開懷地周旋在賓客之間,絲毫沒有上樓的意思,儼然就想讓她白跑一趟……

    來了、來了!她精神一振,遙觀著馬川行輕輕地向妻子打了個手勢,領著兩名政商界的要員,緩緩移向通往二樓的櫻木樓梯。

    她武裝起勇赴獅籠的決心,確定馬川行消失在二樓的梯端盡頭,不會中途折回宴會場之後,捱著怦怦跳、嚇嚇叫的橫膽,步上另一層樓的世界。

    有錢人的隔音設施硬是不同凡響,她一進入二樓的領域,一樓觥籌交錯的繁華條然冷卻下來。

    一道筆直的長廊從腳下往前延伸,終結於幽暗盡處,牆上的幾盞小宮燈,間歇點綴著陰影。

    晶秋茫然迎視五、六扇合攏的門扉,不曉得應該敲開哪一間。

    左首第二間的門縫裡透出微光,或許主人正在裡頭開會吧!

    她鼓起勇氣走過去,握拳正待扣門──

    一詞冷硬的鐵掌驀地從斜側方兜過來,制住她的粉荑。

    「呀!」晶秋這一驚非同小可,直覺地蹌退一步,皮包下方的硬尖處恰好往後扎落──

    「哎呀……」偷襲者痛叫出來,抱著兩腿間的「要害」頹軟在地上。

    「饒先生,你怎麼了?是誰傷到你了?」她訝異地回身,彎腰去攙扶莫名其妙受害的傷者。

    「你你你──」饒哲明痛苦兼痛恨地死瞪住她。

    「來,我扶你。」晶秋很善良。

    可惜,七、八十公斤的男人體重終究不是她小小弱女子扛擔得起的。饒哲明搭住她脖子,腰桿才直了半尺,她氣喘吁吁的,幾乎被這把重擔壓癱了。

    「當心!嘿──」饒哲明突然察覺臂膀下的憑藉滑了開去,水桶形的軀幹嘩啦啦又垮倒了一次。「噢!我的屁股!」

    「啊……啊……」她萬分過意不去。「不好意思,我一時手滑──來來來,我再扶你起身。」

    「別碰我!」受害者低吼。

    克服了極度的摔傷挫痛之後,他霍地起身,揪著晶秋進入走廊對面的房間。

    「喂!你做什麼──嘿!」晶秋跌了一跤。好不容易穩住摔勢,房門已被饒哲明反手掩上,趁便扭亮門旁的小檯燈。

    匆亂之間,她無暇環顧自己進入什麼樣的房間,隱約感覺到似乎是一間客房,有床有躺椅,其他就模模糊糊了。

    她愣愣地揉搓被他抓瘀的皓腕,昏暗的鵝黃光芒使他滿臉的惡意更加陰沉。

    「你這個婊子!」饒哲明劈頭扔下一句不入流的穢語。

    「什麼?」晶秋差點岔了氣。

    「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沒人要已經夠可悲了,你還不懂得收斂一點!」他扭曲的五官何嘗有教育者的風範。

    晶秋的下巴垂下來。雖然她個人對饒哲明積存的不滿已經淹沒喉頭,隨時會湧發出來,不過到目前為止,她尚未真正的表露於形色,所以姓饒的實在沒理由爆發突如其來的怨怒。

    而且,饒哲明願意講理還好,若他偏擱下學者的身段,一味地傚法潑婦罵街,那麼憑她遜色常人兩三分的罵功,萬萬敵不過他的尖嘴利舌。

    「饒先生,我們都是文明的讀書人,恰好又具有同事的關係,您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用詞。」她清了清喉嚨,武裝起女教官的嚴肅形象。

    「關係?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憑你枯守了幾十年的老處女身份也想教訓我?你也不想想,一個女人連像樣的男朋友都巴不上邊,又懂得哪門子『經營管理』、『行政工作』的概念!」他狠惡的言詞完全失卻平時端出來的氣質。「告訴你,你給我安分一點,別想和我過不去!『學無涯』能夠撐到目前的階段,全靠我利用私下的人脈籠絡出資者,說服他們捐贈基金。只要你惹得我心情不好,我包準讓你明天就打包回家吃自己!」

    「什……什麼?」她震怒得渾身發抖。「你……可惡!你說什麼鬼話?!」

    肚子裡千百句痛罵這名賊的詞語,衝到口邊卻只剩下幾個不痛不癢的造詞。

    沒法子!她真的不擅長謾罵!

    「難道不是嗎?」饒哲明咧出有恃無恐的狠笑。「要是老子心裡不痛快,向基金會辭去顧問的職位,再把我引介過來的資金來源全部切斷,我就不信『學無涯』撐得過兩個月!」

    「沒錯,雖然『學無涯』目前的贊助者大都靠你穿針引線而來,不過這些年來,你幾千、幾萬地花用基金會公款,內部財務幾乎成為你的私人荷包。你引進來的財源雖多,浪費掉的金錢也不少,憑什麼把自己誇稱得如此偉大?」她啥都不行,講起道理來卻最有一套。

    偏偏饒哲明拒絕奉行文明人的行事原則。

    「老子管你那麼多!」他猛地揪住晶秋的手臂,齜牙咧嘴地狺狺叫。「反正我警告你,只要再被我聽見你故意壓下我呈報的公帳,我保證讓你後悔一輩子。」

    「你!我就不信你敢對我怎麼樣──豬八戒!」她吼出自己的字典裡最嚴厲、最下流、超級髒活的罵名,拚著被攻擊的危險也要與他爭出個輸贏高低。

    「好,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饒哲明揮高拳頭,作勢欲打她。他敢不敢真打下來是一回事,嚇嚇她以達到威脅效果才是最主要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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