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丘比特的舞步

第3頁 文 / 凌淑芬

    「好啊!」小女孩開開心心地繞過車頭,坐進前座。

    所有言論卡在喉嚨間,英雄無用武之地地折吞回腹中。她啼笑皆非,只好隨著小女孩坐進車內。

    看來這位婉兒小姐很容易相信別人呢!相形之下,那個「張叔叔」輕率的態度就更令人髮指了。

    林淑慧宛如中了定身術,呆望著三公尺外光鮮亮麗的奔馳五00敞篷跑車──不,更正確的說法是,呆望著跑車蓋上色彩繽紛的「印象派油畫」。

    她勉強安慰自己。或許這部跑車只是「看起來」很像奔馳,其實是一輛嘉美。畢竟在中國大陸,連三輪車都可以在車頭上裝個奔馳標誌,誰規定台灣的嘉美不可以?

    「對不起,借過。」愉悅的男中音在空氣中震動。

    她轉身的速度慢到足以列入世界紀錄。一張有些眼熟的面孔配上一雙飛揚的黑眸映入眼中。然而,最令她心驚肉跳的目標卻是那串握在手中的車鑰匙。

    鑰匙環中一個銀灰色鐵圈構成,圓心部分呈放射狀畫出三條半徑,平均等分圓周為三道弧線。這是所有愛車人共同的語言──奔馳。

    「這輛車……不是你的吧?」她猶抱一絲希望。

    「是,而且是我親自改裝的。」驕傲的笑容頓令她跌入絕望的深淵。「林小姐,你想去哪裡?我送你一程吧!」

    淑慧發現自己的嘴巴很不優雅地張大,連忙閉上。

    「你認識我?」不會這麼衰吧?

    「原來你沒認出我。」他的微笑轉為尷尬。「我是王磊,你父親汽車材料行裡的常客。我們見過幾次面。」

    「你就是那個紈……」她硬生生咬住舌尖,將剩下的「褲子弟」三個字吞進肚子裡。

    千萬不要亂說話!無論如何理虧的人是她,如果再讓她這副向來坦白到會得罪人的脾氣,把局面越搞越僵,後果將不堪設想。

    「對,我就是那個'玩'車的人。」王磊目光一閃,似乎明白她險些脫口而出的評語。

    她暗暗呻吟。

    天哪!誰的車子不好砸,偏偏砸中熟人的車,這下子還逃得掉嗎?根據她對王磊微薄的瞭解,他的父親恰巧是那種逼財政部長下台後,還能大刺刺地向新聞界放話「我可沒說不讓他做下去」的財經界重量級人物。

    當然,他的背景顯赫與否並不重要,反正和她林淑慧風馬牛不相及;但是,有著這種背景的人通常不太可能開輛冒牌奔馳,這點可就很重要了。

    她盡量站在正前方擋住他的視線,這基本上不太容易,因為淑慧一百五十二公分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

    她只好一改以往對陌生人愛理不理的態度,拚命找話說,使他的視線暫時集中到她臉上。

    能拖一時便是一時,等到她想出該如何善後再說。

    「還好啦!一般中上家庭都買得起。」他聳聳寬肩,不怎麼在意。

    這個回答明顯是在自欺欺人,不過王磊並不打算說出真正的行情。不知如何,這位林小姐對他的態度冷淡無比,似乎認定他是個游手好閒的花花公子,只懂得香車和美人。天知道他的「香車」也不過眼前這輛憑自己力量一點一滴改裝起來的開篷跑車,美人也只有那位青梅竹馬的死黨孟影倩。

    一旦讓她知道這輛車的價格,林淑慧絕對會將他打壓三級,然後在「跑車價值」和「足以拯救非洲十萬饑民」中間畫上等號。雖然她對他無足輕重,但是隨便被別人看輕的感覺總是令人不太舒服。

    「你的……板金很貴嗎?」

    「這必須看看板哪個部分。」真難得她對他的愛車如此興趣。

    「引擎蓋呢?」她小心翼翼地縮短範圍。

    「嗯……可能得花上一筆錢。引擎蓋的面積相當大,板金之後必須烤漆。而新舊漆會有明暗上的區別,所以遇上車身大範圍的烤漆,我通常會全車重烤──」她越聽越驚心,不安的表情終於引起他的警覺。「你沒事問起我的引擎蓋做什麼?」

    「呃……」她死瞪著他襯衫上的第一顆鈕扣,拚命轉動腦筋想著該如何回答。

    王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上個月公司捉到一個盜用公款的職員,臉上心虛的表情和她現在一模一樣。不行!還是自己親自檢查一下比較保險。

    他繞過這塊「擋路磚」,視線落在雪白的奔馳跑車上,「搞什麼……啊──我的車!我的車!」

    淑慧摀住耳朵抵擋他的暴怒,四下偷偷張望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躲起來。

    「我的寶貝車,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氣急敗壞地衝回來揪住她。「是你弄的?」

    饒是她個性再漫不經心,闖了禍也知道要害怕,螓首壓得好低,細如蚊蠅的聲音回答道:「好……好像是。」

    「我和你有仇嗎?你這樣破壞我的車。」他整張臉都氣紅了。

    淑慧囁嚅。「我……不是故意的,剛才在七樓粉刷陽台,油漆桶放在欄杆上,手肘不小心……撞到桶子,結果它就……飛出去,掉在你的引擎蓋上。」

    王磊欲哭無淚。打量引擎蓋上氣勢縱橫的油彩,擋風玻璃上有三分之二的面積全讓油漆給毀了。

    「那片黃黃的東西是什麼?」他厲聲質問。

    「乳膠漆。」她偷偷抬頭瞄他一眼,心裡納悶:這人也未免遲鈍得太過分了,連乳膠漆都認不出來。

    「那片清水漬呢?」他顯然很喜歡這種理直氣壯的地位。

    「松節油。」她終於忍不住回問:「你從沒刷過油漆嗎?否則怎麼會連松節油都不知道?」

    「你還敢頂嘴?」他瞪她。

    這女人也不未免太遲鈍了,她居然不替自己毀了一輛名車而擔心,反而教訓起他油漆的事情來著。

    「噢!天哪!還撞凹了一個大洞!」

    「……其中一桶掉下來的油漆還沒拆封。」

    「沒拆封?」渾厚的男中音已經變成狂吼的男高音。她愁眉苦臉地聽著他發飆的叫聲,可以想見自己辛辛苦苦攢來的銀行存款就這樣長翅膀飛掉。

    「有什麼好生氣的?我賠給你就是了。」她真是搞不懂。王磊有必要為了一部沒有生命的機器,發這麼大脾氣嗎?「我的朋友有間修車廠,他應該能修好你的車子。」看來非找伯聖搬救兵不可了!

    他根本懶得理她,繞著心愛的跑車走一圈。

    「啊──那是什麼?」

    忍耐!忍耐!她提醒越來越覺得無趣的自己,眼光隨著王磊憤怒的食指望過去,開篷車內的真皮座墊上,揮灑著一幅精彩絕倫的「潑墨山水」。

    「原來在這裡。」她喃喃地自語著。「我還以為那罐藍色的油漆沒有掉下來呢!」

    喔──他的DE賽車座椅,全套核桃木飾板,特地從意大利原裝進口,上個星期才換裝上去,花了他二十五萬。居然被一桶價值不到兩百元的漆給毀了。

    他連呻吟的力氣都消失了。

    「我又不是賠給你,你何必擺臉色給我看?」她終於想起來自己也可以生氣,連忙揪住他的小辮子。

    「而且你也有錯,怎麼可以在人行道上隨便停車?」

    「因為我只是臨時停車,否則怎敢不把篷子拉上?我才離開不到三分鐘,視線移開車子不到三十秒,怎麼知道你居然會用一堆油漆淹死我的車子?」

    她實在忍不住被他描繪的形容詞給逗笑了。瞄見他目露凶光的狼狽相後,連忙告誡自己專心一點。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已經答應賠你了嘛!」她想起父親的告誡:這年頭人人怕惡漢,於是努力板起臉孔。「再說,人行道上也不能臨時停車啊!」

    他氣壞了,死盯著她勉強想裝凶卻偏偏有些心虛的表情。

    賠?她賠得起嗎?家裡開汽車材料行,雖然生意不錯,但終究只是間小店面,她拿什麼來賠?再說,那家店屬於她父親的。她長這麼大了,好意思再向家裡伸手嗎?

    算了,這些都不是他的問題。發生這種事算他倒霉,自己認了吧!

    「好,就讓你賠,我會把車子拖回原廠修理。」至於最後由誰付錢,他自己心裡有數。

    淑慧的臉垮了下來,此刻終於真正感受到危機意識。吾命休矣!如果拖到伯聖廠裡,大伙都是一家人,價錢好談。但是拖原廠?這種富家子弟就不懂得體恤別人嗎?

    「原廠就原廠!」豁出去了,輸人不輸陣。

    瞧她那副橫眉豎眼的模樣,王磊的怒氣稍微微降低一點點。原來貌不驚人的林淑慧,生起氣來還挺可愛的。

    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強烈的情緒,以往總看她心不在焉地招呼他,一轉頭卻馬上將這人忘得一乾二淨,有時連他何時進店或出店都沒注意到。

    「把你家裡的電話號碼留給我。」

    淑慧對他頤指氣使的口吻反感之至,良心的苛責卻不容許她留個假電話,反正大家日後碰面的機會多得是,躲不掉的。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電話號碼,王磊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掩飾嘴角微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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