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蟄龍

第11頁 文 / 齊晏

    「就怕你被猛獸吃掉,一輩子都別想醒來。」

    髻玉輕輕一笑,說:「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你不會讓我被猛獸吃掉的!」

    蟄龍呆了呆,無法答腔,髻玉早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只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已沉沉睡去了。

    他放輕腳步,在髻玉面前緩緩蹲下,注視著她疲累蒼白的臉,她睡得很熟,睡容寧靜平和,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與她無干。

    髻玉的唇輕輕蠕動了一下,他情不自禁俯下頭,吻了吻她的唇瓣,熟悉的感覺回來了,他的舌頭無法控制地滑進她口中,迷亂地纏繞著她柔軟的舌尖,腦中有個聲音在說:只要一下子就好、一下子就好——

    然而,慾火卻以燎原之勢迅速竄燒起來,他已無力抵禦十八年來對她的想念了……

    他的汗滴下來,忍耐得很痛苦,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她腰帶上徘徊流連,帶子鬆脫之際,他聽見髻玉迷糊的呻吟聲,驀地彈跳開來,一瞬間清醒了,他早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害她,竟然差點就功虧一簣。

    蟄龍深深吸口氣,在遠遠的一塊大石上盤腿坐下,緊緊閉上眼睛,試圖不去在意髻玉的存在,偏偏髻玉低淺的呼吸聲時時觸動他敏銳的聽覺,把他的神經撩撥得蠢蠢欲動,一刻都靜不下來。

    這樣竭盡所能地壓抑自己實在讓蟄龍感到苦不堪言,不得不下定決心,必須盡快將髻玉送走,否則曾經發生過的歷史勢必又要重演了。

    被鎮在古井中的夜是痛楚難眠的,但今晚,蟄龍依然感到痛苦無眠,他不斷思索該用什麼方式安頓髻玉最好,但不瞭解人類生活法則的他,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

    晨光熹微中,幾隻早起的小鳥愉悅地從髻玉頭頂上迅速飛過,嘹亮的叫聲將她驚醒了,她眨了眨眼睛,意識還沒完全清醒,一線曙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透出來,暖暖地照在她臉上,猛然間憶起置身何處了,她四下一望,沒見到蟄龍的影子,陡地驚跳了起來,經過昨天長途跋涉的折騰,難忍的酸痛猛烈地侵襲著她的四肢百骸,她咬緊牙根,強忍渾身的酸痛,焦急地四下尋找蟄龍的蹤影,她不相信蟄龍竟會把她丟在荒山野嶺置之不理。

    她高喊了兩聲他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林中迴盪著,她無助地靠著樹幹,正感到絕望恐怖之際,樹林中驟然刮起一陣急風,挾著落葉以驚人之勢朝她席捲而來,狂風落定,驚魂未卜的髻玉這才看清楚,原來是蟄龍。

    她欣喜地望著他,暗自慶幸他並沒有真的棄她而去。

    「你到哪裡去了?」她難掩喜悅的心情。

    「山下的城鎮。」蟄龍抬起右手,攤開的手心裡有一碗用荷葉蓋著的木碗,他努了努下顎,對她說。「你那麼久沒有吃東西,肚子應該要餓了,我看山下有許多人在吃這個東西,想必你也能吃吧!」

    髻玉把木碗捧到手裡,輕輕掀開荷葉,碗裡是熱騰騰的肉粥,她不禁感到心口一熱,莫名地感動起來,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忙問:「你身上有銀子嗎?」

    蟄龍微一揚眉,緩緩搖頭。

    「什麼?」髻玉訝異的又問:「那麼這粥是怎麼來的?」

    「從一個男人手中拿過來的。」

    「沒人把你當賊追著跑嗎?」髻玉失聲笑出來。

    「不會有人追得上我。」蟄龍淡淡的說。

    髻玉微笑不語,濃濃的肉粥香味四溢,她已經餓得發慌了,忍不住開始吃起粥來,在她這一生中,再也沒有吃過比這碗粥更好的滋味了。

    蟄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好奇地問:「有那麼好吃嗎?」

    髻玉認真地點頭,反問他。「你吃不吃?」

    「我不喜歡吃熱的東西,尤其是人吃的東西都特別奇怪,我沒有興趣吃。」

    「那你都吃些什麼呢?」

    「我多半可以不吃東西,尤其是近五百年來漸漸沒有飢餓的感覺了,獵食只是我的遊戲和消遣,不過,最近我連獵捕食物也提不起興致了。」

    髻玉聽得呆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蟄龍的唇角掛著一絲嘲弄。「算了,不說了,說多了會讓你害怕。」

    髻玉忙把空碗放下,急急朝他跨上了一步,仰著臉,眼神迫切地望著他說:

    「不、不,你多說一點,我很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知道那麼多並沒有意義,」蟄龍避開她的眼神,心情有點浮躁起來,他避重就輕地說。「你還是快把東西吃完,山下那個城鎮離此不遠,以你的速度,日落前應該就可以到了。」

    「到那個城鎮幹什麼?」她問。

    「到了再說,現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凝視著遠方說道。

    蟄龍冷峻的表情讓髻玉感到極為不安,惶惑地問:「你該不會想把我帶到那裡以後,自己就走吧!」

    「我是有這個打算。」蟄龍直截了當地回答。

    「為什麼?」她的臉色發白,眼底盛滿了驚疑和焦灼,一聲一聲地追問。「為什麼?我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蟄龍阻斷她的話,不耐地說:「我只不過是一條蛇,一個成精的妖怪,根本不懂怎麼照顧人,堅持和我在一起只是自尋死路而已,你應該跟著和你一樣的人生活才對,世上所有,物歸其類,你是人,我是妖,本來就不該在一起,勉強在一起只會害了你。」

    髻玉突然笑了,既諷刺又悲哀地笑了。

    「靜德方丈成天在你耳邊誦經果然是有效得很,依你現在的想法怎麼算得上是妖呢?簡直比聖人還像聖人了。我不懂人和妖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只知道我這一輩子肯定會和你糾纏不清,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愛我,我又怎能勉強你必須要我。可是……你到底愛不愛我?」

    又是愛不愛!

    蟄龍聽得頭痛欲裂,木雲在臨死前頻頻追問他這個問題,現在髻玉又重新問起,

    勾起他那一段痛苦的記憶,他現在絕對不能理會髻玉的想法,髻玉或許不會記得自己前世是如何死在他懷中的,但是他記得,那種痛苦非常深刻、鮮明,直到今天還無法磨滅,他內心震撼於「愛」這個字的力量,竟然會讓愛上他的女子情願朝為紅顏、夕成白骨!

    即使是十八年後的今天,他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愛不愛你有什麼意義?」蟄龍冷冷一笑,索性對她說個清楚算了,「我現在根本不想去瞭解,只想趕快回到以前平靜的日子。為了白木雲,我已經弄得元氣大傷了,不可能再為了你重蹈覆轍,我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也不想再害你,希望你也不要害了我,聽明白了嗎?」

    髻玉的心口猶在滴血,原來她苦苦追著白木雲那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究竟是不是白木雲的轉世,可是她卻極為肯定自己的前生就是白木雲不會錯的,否則何以一見到蟄龍,便心如轅爐千百轉,匆促間,便已愛他愛得深刻。

    但——結果仍是得不到他的心!

    「我懂了!」髻玉感到心灰意冷,眼睛乾澀得掉不出一滴淚來,她淒涼地笑了笑說。「你已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再執意糾纏你也未免太不知廉恥了,你想怎麼安置我,便隨你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你打算把我交給誰,也都比那群盜匪強,是不是?」

    蟄龍與她對望了一服,眼瞳變得深逮了,他轉身,一語不發地朝山下走,髻玉強忍著渾身的酸痛,一步一步慢慢地跟在他身後,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像被抽空了一樣,麻痺沒有知覺,渺茫的未來對她來說已沒有了任何希望,只有絕望。

    酷熱的午後,髻玉靠在冰涼的大石上休息片刻,蟄龍雙手捧著清涼的溪水湊到她唇邊讓她喝,她偏過頭,冷冷的說:「你不需要照顧我,渴了我自然會自己喝水。」

    「你明明渴了,有水在這裡為什麼不喝?」

    「我不能老是等著東西送到我面前來吧!我不能老是等著你來照顧我吧!」

    髻玉霍地站起來,情緒陡然失控,急奔到溪邊跪倒在溪水旁,用手心掬起溪中的水吞嚥了幾口,仍覺得焦渴難耐,索性將臉浸人沁涼的溪水中,水從鼻子猛地灌進去,受了刺激,眼淚便大滴大滴地流下來。

    做人為什麼必須忍受那麼多的無奈和痛苦?髻玉的酸楚地抽搐著,她寧可自己也是一條冷血的蛇,就不會為了一段感情而痛不欲生了。

    對岸遠遠傳來一陣鑼鼓喧囂聲,髻玉詫異地抬起頭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列迎親的隊伍,興高采烈地吹奏著喜樂。

    熱鬧的樂聲喜氣洋洋的響徹山林,髻玉看得怔仲出神。

    「那是幹什麼?」蟄龍立在她身後忽然出聲問。

    「娶新娘呀!」髻玉轉頭看著他的眼睛,幽幽地說。「這個新娘真幸福,有人愛她,願意娶她為妻,願意照顧她一生一世。」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