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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黎明時分,机組人員就被叫醒了。司令部得到了偵察報告,報告上說:昨天,在蘇聯坦克突破區域的上空飛來了一個大型的德國飛行師團。這消息也證實了地面的觀察材料。我們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德軍司令部考慮到蘇軍坦克突破了庫爾斯克弧形區的主要据點所造成的威脅,調來了由德國优秀飛行員組成的“利赫特果芬”空軍師。這個師最后一次是在斯大林格勒城下被擊潰的,后來在德國大后方的某地又重建起來。團隊事先得到通知說,初步認為,敵人裝備了“福克—符里夫—190”新式飛机,而且人數很多,都富有經驗。上級命令他們要十分警惕安全地掩護夜間開始集結在突擊坦克后面的机動部隊的第二梯隊。
  “利赫特果芬”!經驗丰富的飛行員們很熟悉這個師的名字。它是一個特別受赫爾曼·戈林器重的師。德國人在哪里遇到困難,就把它調到哪里。這個師的一部分飛行員在對西班牙共和國的戰斗中就表現出十足的海盜行徑。他們作戰勇猛靈活,被公認為是最可怕的敵人。
  “据說,什么‘利赫特果芬’向我們飛來了。要是遇上了該多好!唉,我們要是讓這些‘利赫特果芬’跑掉了才怪!”彼得羅夫在食堂里大發著議論。他狼吞虎咽地吃著早飯,不時地望著那扇打開的窗口。窗外女服務員拉雅正從一簇野花里挑出几束,把它們插到用炮彈做的涂上白粉的杯子里。
  這段關于“利赫特果芬”的煞有介事的長篇大論与其是說給已經喝完咖啡的阿列克謝听的,不如說是給那個姑娘听的。因為她一面擺弄著花,一面還有意無意地甲眼梢偷看著漂亮的彼得羅夫。密列西耶夫帶著敦厚的微笑待著他們。但是,要是談到正經事,他可不喜歡玩笑和空談。
  “‘利赫特果芬’并不是別的東西。‘利赫特果芬’——這就是說,如果你不想在雜草中被燒死,你就得時刻警惕著。要豎起耳朵听,而且不能失去聯系。‘利赫特果芬’——老弟,就是這樣的野獸:你還沒來得及張開嘴喊叫,它們就把你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嚼了起來……”
  黎明時分,在上校的親自指揮下,第一飛行大隊离地升空了。當它采取行動的時候,第二飛行大隊的十二架殲擊机也在准備著起飛。指揮它的應該是蘇聯英雄、近衛軍少校費陀多夫。他是團里除了團長之外最有經驗的飛行員。飛机准備就緒,飛行員們坐到了駕駛艙里。油門開得很小的馬達輕聲響著。林邊吹來一陣陣疾風,就像在大暴雨之前,最初那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落在干渴的大地上時吹來的那陣席卷塵土,震撼森林的疾風一樣。
  阿列克謝坐在駕駛艙里看著,第一組飛机好像從天上滑下來一樣急劇地降落了。他不由自主地數著它們,不希望發生什么事,但是在兩架飛机著陸的空當里卻變得不安起來,直到最后一架飛机降落了,全都回來了!阿列克謝這才放下心。
  最后一架飛机還沒來得及開到旁邊,少校費陀多夫的“一號”飛机已經离地起飛了。殲擊机一對一對地飛上了天空。現在,它們已經在樹林后面排好了隊形。費陀多夫晃動了一下机翼就飛上了航線。飛机飛得很低,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昨天的突破口的空域。阿列克謝現在不是從高空俯瞰大地,也不是從遠景上遙看大地,而是從离地很近的飛机上看他疾馳而過的大地。昨天他從高空俯看下面覺得像是玩具一樣的東西,今天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望無際的巨大戰場。机翼飛快地掠過了布滿彈坑、戰壕和土溝的田野;掠過了草地和小樹林;掠過了狼藉遍野的尸体和被炮手扔下的、高高聳立的、孤零零的一排排大炮;掠過了被炸坏的坦克和長長的一堆歪歪扭扭的鐵塊和樹木,就在這里炮兵連曾截住過好几隊敵人。他又飛過了一大片被炮火完全炸平的森林。從上面看來,這里好像是一片遭受了大隊馬群踐踏的田野。這一切好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地飛掠而過,而且這部影片像是沒完沒了的。所有這些都說明了這場會戰的激烈和血腥,說明了損失的慘重,同時也說明了獲得這場會戰的胜利是多么的偉大。
  一行行坦克的履帶轍印在這片寬闊地帶留下了縱橫交錯的溝痕。這些溝痕伸向遠方,伸向德軍陣地的深處。這樣的轍痕很多,滿目都是——直到地平線的盡頭,好像一大群叫不出名字的野獸慌不擇路地在田野上向南方奔去。緊隨在這遠去的坦克后面的是望不到盡頭的縱隊——有摩托化炮兵,汽油車,由拖拉机牽引的巨大的帶修理篷的輜重車,和蒙著帆布的卡車——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它們后面揚起的藍灰色尾塵。從空中俯看,縱隊似乎是在非常緩慢地移動著。而當殲擊机飛得再高一點的時候,所有這一切就好像是螞蟻在春天的小道上移動著。
  殲擊机鑽進了在這無風的天气里高高揚起的尾塵中,就像鑽進了云層里一樣。它們順著縱隊一直飛到“維利斯”的上空。車里面大概坐著坦克部隊的首長們。縱隊上方的天空是明朗的,可是在遙遠的地平線霧蒙蒙的邊緣已經可以看到那忽高忽低的戰場的濃煙。這組飛机縱身飛去,在淡藍色的天空中,像一條小蛇彎彎曲曲地飛行著。就在這時,阿列克謝在緊靠地平線的地方開始發現一個,隨后又發現了一群低空飛行的小黑點。德國人!他們也緊貼著地面飛行著。很明顯,他們在瞄准長滿紅色雜草的田野上揚起的、很遠就能看得見的尾塵。阿列克謝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僚机在他的后面飛行著,保持著最短距离。
  飛行員凝神听著,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注意!跟著我!”
  在空中已經形成這樣一种習慣:因飛行員高度緊張,所以當指揮員還沒來得及發布完命令,飛行員已經在執行他的命令了。當從遠處的某個地方透過鈴聲和哨聲傳來新的命令時,全机組保持著共同的密集隊形,已經一對接一對地轉過彎截住了德軍飛机。視力、听力和思想——所有這一切都緊張到了极點。除了這些迅速出現在眼前的敵机和傳達命令的飛行帽耳机里的鈴聲和叮當聲之外,阿列克謝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沒有听到命令,而是突然非常清楚地听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激動地用外語喊著:
  “阿赫通!阿赫通!……‘拉—符夫’。阿赫通!”這大概是一位德國地面偵察員在喊著。他警告他們的飛机遇到了危險。
  這個著名的德國空軍師按自己的慣例想盡辦法在戰場上安插了密如网狀的偵察兵和地面觀察兵。他們在夜間和無線電發報机一起用降落傘空投到可能發生空戰的區域。
  隨后又听到另一個不太清楚的、嘶啞暴躁的聲音用德語低聲說:
  “噢,通納爾魏特爾!林克斯‘拉—符夫’!林克斯‘拉—符夫’!……”
  通過這個沮喪的聲音可以听到一种掩飾不住的惊慌。
  “‘利赫特果芬’卻害怕‘LA—5’飛机!”密列西耶夫惡狠狠地咬牙切齒說。他看著向他逼近的飛机,感到准備就緒的身体里有一种快樂的輕松感和令人神往的狂喜,以至于他的頭發都豎了起來。
  他看清楚敵人了。這是一架“福克—符里夫—190”強擊殲擊机,是一种有力、敏捷的飛机。它們剛剛投入到戰斗中就被蘇聯飛行員起了個“前桅帆”的綽號。
  它們的數量要比蘇聯飛机多出一倍、它們按照“利赫特果芬”師所特有的最嚴密的隊形飛行著:它們呈梯級排列,結對飛行,后面的每一架飛机都保護著前面一架飛机的尾部。憑借高度的优勢,費陀多夫帶領他的机隊投入了進攻。阿列克謝已經暗中瞄准了一架敵机,他一邊留神著其他飛机,一邊盡量使那架飛机處于准星之內,朝它沖過去。但是這時有人超過了費陀多夫:一隊駕駛“雅克”飛机的机組從另一個方向繞了過來,迅速從上面向德國人進攻——而且非常成功,一下子就打亂了敵机的隊形。空中開始亂了套。雙方隊形分散成單獨的兩架一組和四架一組的戰斗隊。殲擊机竭力地用密集的子彈,攔住敵人,然后繞到机尾,從側面進攻。
  一對對飛机盤旋著,互相追逐著,在空中跳起了复雜的圓圈舞。
  只有經驗丰富的眼睛才能在這种混亂中辨清形勢,就像只有經驗丰富的听党才能分辨出從耳机鑽入駕駛員耳朵里的各种聲音一樣。這時天空中各种聲音都有:有進攻者嘶啞的叫罵聲;有被擊中者可怕的哀號聲;有胜利者洋洋得意的喊叫聲;有受傷者的呻吟聲;有神經緊張的人在陡急的盤旋中的咬牙切齒聲;有沉重的呼’吸聲……有人在戰斗中快樂地用外語唱著歌;有人像孩子一樣大叫一聲,喊著“媽媽”;有人大概是扣動了扳机,惡狠狠地喊著:“打死你,打,打,打!”
  被瞄准的獵物從密列西耶夫的准星里溜了出去。隨后,他又在自己飛机的上方看到了一架“雅克”。它的尾部被一架雪茄狀的直翼的“前桅帆”緊緊咬住。從“前桅帆”的机翼上已經有兩道平行的子彈線射向了“雅克”,碰到了它的机尾。密列西耶夫火速向上飛去搭救。一眨眼的工夫他的上面又閃過了一個黑影。他竭盡全力把長長一梭子子彈射進這個黑影。他沒有看見“前桅帆”發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尾部受傷的“雅克”已經飛遠了。密列西耶夫回頭望了一下:在忙亂中僚机有沒有拉下?沒有,它几乎是在并排飛行著。
  “老伙計,別落后了。”阿列克謝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
  耳朵里鳴響著叮當聲,劈啪聲,唱歌聲,用兩种語言喊出的得意的吼聲和害怕的叫聲,還有嘶啞聲、咬牙聲、罵人聲、沉重的呼吸聲。听著這些聲音使人覺得殲擊机不是在空中作戰,而像兩個對手使出渾身的力气在地上廝打著,滾動著,累得气喘吁吁、聲音嘶啞。
  密列西耶夫觀察了一下天空,想瞄准一架敵机。可是,他突然覺得背后冒起一股涼气,連后腦勺的頭發都豎了起來。稍稍下方,他看到了一架“La—5”型飛机和一架從上面向它進攻的“前桅帆”飛机。他沒有看見“La—5”飛机的號碼,但是他知道,他也感覺到這是彼得羅夫。“福克—符里夫”筆直地向彼得羅夫沖去,連續不斷地向他射擊。彼得羅夫的生命危在旦夕。按照空戰的規則,他們的作戰距离太近了,所以阿列克謝不能飛過去幫助他的朋友。沒有一點時間,也沒有地方可以讓飛机轉彎。但同志的生命在千鈞一發之際,密列西耶夫不得不鋌而走險。他加大了飛机油門,讓他的飛机垂直沖下去。飛机帶著自身的重量,再加上慣性和強大的馬力,巨大的張力使飛机顫抖著。它像石頭一樣——不,不是像石頭,而是像火箭一樣——一邊用子彈壓住敵机,一邊向短翼的“前桅帆”身上扑去。由于這种瘋狂的速度和急劇的下降,他的意識模糊起來。在向下俯沖的時候,他的模糊不清、充血的眼睛勉強發現,在他的螺旋槳的正前方“前桅帆”被一片爆炸的煙云籠罩著。可是彼得羅夫呢?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在哪里?被擊落了嗎?跳傘了嗎?离開了嗎?
  四周的天空晴朗而寂靜,從遠處一架已經看不見的飛机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向我靠攏,向我靠攏。返航。我是‘海鷗二號’……”
  費陀多夫大概把他的机隊帶走了。
  密列西耶夫和“福克—符里夫”算完帳之后,就讓他的飛机脫离了瘋狂的垂直俯沖狀態。他貪婪沉重地呼吸著,享受著這到來的平靜,感受著危險已過的快意和胜利的喜悅。他看了看羅盤,想确定一下回去的路線。可是當他發現汽油已經不多了,未必能夠飛回机場時,便皺起了眉頭。但是緊接著他又看到了一件比油量表的指針接近零點更可怕的東西:一架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來的“福克—符里夫—190”從一團毛茸茸松軟的云里向他直沖過來。沒有時間考慮,也沒有地方躲避了。
  兩個對手迅速地對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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