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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跟妮可小姐共處了漫長的一個星期之后,羅伊的結論是他的确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等他們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已經差不多到了想把她勒死的地步了。
  這個潑婦使這趟路程不愉快到了极點,而且她至少又有三次企圖逃跑的紀錄。
  她根本拒絕承認企圖逃跑是絕對沒有用的。她頑固之至,但換一個角度來說,羅伊也一樣頑固。他每次抓到她以后都要她認輸,甚至說出每次都讓她惱怒的字眼:"將軍",不過老實說他并沒有要羞辱她的意思。他是真心為她好。如果她想神智健全地在諾曼人的統治之下生活,就得學乖一點。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一樣仁慈又体貼。
  羅伊不希望妮可受到傷害,只要想到有誰會傷害她就令他心情一沉。
  覺得她需要保護的這种沖動,一直像塊大石一樣壓迫在他的心上。他們抵達倫敦的時候,他正在教訓她應該如何注意言行。可是妮可根本沒有心情听進他說的任何一個字。當他說她應該乖馴一點的時候,她反而咬他一口。他對她都不太苛責,因為他知道這個星期以來她并沒有多少睡眠,所以腦筋不太清楚,無法合理思考了。
  他們在午后到達倫敦,宮里几乎沒有什么賓客。羅伊差不多是拖著妮可走進去的。他命令兩個士兵去向威廉通報,說他的獎賞終于到了,然后羅伊親自督促手下把妮可在一個房間里安頓好。
  她想用腳絆他,結果他真的把她在地上拖了好長的一段路才讓她自己走。
  能夠擺脫她將是一大樂事。羅伊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謊言,到后來他几乎真有一點相信了。
  可惜還是差一點點。
  羅伊打開通往妮可房間的門時,跟隨他多年的副將洛倫前來迎接他們。他長得很英俊,有著棕色的頭發与眼睛。他差不多与他的領主一樣高,但是塊頭沒那么大,肩膀也沒那么寬闊。洛倫曾与羅伊并肩打過數次戰役,既身經百戰,又忠勇無比。他也是羅伊最好的朋友。
  "真高興再見到你。"洛倫說道。他熱切地在羅伊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灰塵立刻飛揚起來。洛倫笑著說:"你需要洗一個澡,男爵。"
  "不錯,"羅伊答道。"能來到這里真好。"他朝妮可望了一眼,跟她一樣皺了皺眉頭,然后又加上一句話:"好不容易。"
  妮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這段旅程拖了這么久的原因都在于她,她毅然昂起下巴。
  洛倫對這個女人十分好奇。他轉身著她的時候,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老天,她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她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他,那真是他所見過最美的一對眼睛。
  而且她的膽子也不小。她直視著他,目光毫不回避。
  這名副將的反應令羅伊覺得很有意思。這就跟殷吉第一次看到妮可時的反應一模一樣,洛倫直看得目瞪口呆。
  "這位是妮可小姐。"羅伊說道。
  洛倫深深鞠了一個躬。"幸會,小姐。"
  她也對他回禮。
  "我很盼望听听你的冒險事跡。"洛倫說道。
  "什么冒險事跡?"她問。
  "譬如說,我想知道你身上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瘀傷。你看起來就好象剛打過一場硬仗似的。"他溫文地一笑說道,"其中一定有很精采的故事。"
  "她很容易出意外。"羅伊慢吞吞地說。
  她皺了一個眉頭給羅伊看,才轉身對洛倫說:"我在倫敦不會太久,沒有時間跟你說故事。"
  等羅伊捏擠她的手,她才想起他始終抓著她的手腕。洛倫見到男爵皺眉,卻不明其意。"你很快要到別的地方去了嗎,小姐?"他問道。
  "不是的。"羅伊說道。
  "對。"她和他几乎是同時說的。
  洛倫笑了。"有一個傳言,男爵,听說我們這個星期就要回諾曼底去了。"
  "我們待會儿再說這個。"羅伊說道,同時意味深長地朝妮可瞄了一眼。
  洛倫點點頭。他見到這個美女的臉上現出了异樣的神色,以為她是旅途勞頓之故。"國王會派人來服侍你的,妮可小姐。"他說道。
  "同時還要派士兵來監視我,以免我逃跑是不是?"她問道。
  她凶狠的口气令洛倫嚇了一跳。"你不是囚犯。"他說道,然后困惑地朝羅伊望了一眼。"是嗎,男爵?"
  羅伊點點頭。"在承認她的命運以前,她仍是一個囚犯。"他這樣宣布道。
  "威廉也是你的國王。"洛倫溫和地對妮可說。
  "他不是。"
  "洛倫,你和她爭辯是沒有用的。"
  羅伊松開妮可的手腕,輕輕推了她一下讓她前行。她走進房間,羅伊和洛倫跟在后面。"我會逃走的。"她吹噓著。
  她直向窗口走去,羅伊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從這里跳出去會跌斷頸子的,妮可。"
  她轉回身對他微笑。"你會在乎嗎,男爵?"
  他并不直接回答她。"等你的尤里懂事以后,他會在乎的。每次你想做什么傻事的時候,"想想他和杰堤吧。你是在傷害自己,也是在傷害你的家人。"他走過去要把門關上。
  "等一下。"她喊了出來,聲音里帶著焦急。
  羅伊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怎么樣?"
  她朝他走近一步。"是真的嗎?你要离開了?"
  "你還想要什么東西嗎?"
  "沒有了。"
  他又作勢要走。
  "你就只能對我說這些嗎?"她問道。
  他再度停步,大聲歎了一口气。"你還想要我說什么呢?"
  她眼中含著淚,同時開始扭動自己的雙手。
  他簡直不明白她到底在搞什么鬼。"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問著,簡直被她的態度搞迷糊了。
  她搖著頭。"沒什么,我什么事也沒有。我很樂意擺脫你,男爵。你既無禮又令人難以忍受。"一顆眼淚滑落她的臉頰,她用手背把它拭去。
  見鬼了,她這副模樣就仿佛是他要拋棄她似的。然而天可怜見,他也真的覺得自己正在拋棄她。"我不會回諾曼底去的,"他說道。"如果你需要我,就要門口的士兵傳個訊給我,他會找到我的。"
  她顯然松了一口气,著急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不過她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于是連忙轉過身去,不想被他看到。"我不會要任何人去找你的,你這諾曼蠻子。你离開吧,我不在乎。"
  他不能就這樣离開她。她看起來是這么孤單,這么凄慘……這么脆弱。見鬼了,他不知怎么竟希望見到她像來路上那么堅強与憤怒。
  "男爵?"見到主人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洛倫忍不住喚道。
  羅伊搖搖頭。"妮可!"他伸手去拉門的時候喊著。
  "什么?"
  "我有最后一句話要對你說。"
  她轉身看他。憤怒,他想著,憤怒會使她忘記恐懼。
  "什么話?"她問道。
  他笑了。"將軍!"
  就在她怒咒出來的時候他連忙把門關上,然后笑了出來。
  有一個東西破碎的聲音自門后傳了出來。"那是什么?"洛倫問道。
  "是水瓶吧,她現在應該好過一點了。"
  羅伊也一樣。
  那一整個下午妮可都在生气。稍晚的時候,兩個女人來到她的房間,而且都是撒克遜人,這事實頗讓妮可惊訝。一個幫她拿來換洗的衣服,另一個則拿了床單來。妮可走到窗邊,讓她們把一個木桶抬進屋子里,再注滿熱騰騰的水。
  舒舒服服地洗一個熱水澡實在是令她不忍拒絕的誘惑。妮可泡在有玫瑰香味的熱水里,連頭發也洗了,直到她覺得自己已經從頭到腳都干淨了才出來。
  妮可一直沒有跟那兩個女人說話,直到其中之一要為她梳頭的時候,她才問:"你們為什么要服侍諾曼人的國王呢?"
  "他現在是英格蘭的國王了,"那個叫茉莉的女仆答道。"每個人都為他服務。"
  妮可并不同意女仆的說法,但是她覺得如果出言反對將是很無禮的。茉莉有權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使那是一种錯誤的意見。
  茉莉跟妮可的年紀差不多大。她身材稍胖,頭發是鮮紅色的,整個臉上布滿了雀斑。另外一個女仆叫海露,年紀頗大,態度也較不友善而粗魯。
  "我絕對不會向威廉臣服。"妮可聲稱著。她在凳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
  茉莉開始幫她梳頭。"這么說話會惹麻煩的,小姐。"她低聲說道。
  海露在舖床。"茉莉說的是真話,"她板著臉點點頭。"凡是不肯在威廉國王前面下跪的人都被殺掉了。到現在還有十几個撒克遜士兵等著處死呢。"
  "他們在哪里?"妮可問。
  "在這里,在我們下面兩層樓。"茉莉低聲說。
  "老天可怜那些頑固的靈魂。"海露哺哺地說,"他們每一個人原來都有机會宣誓效忠,可是都拒絕了。"
  壁爐里的柴火發出響聲,把茉莉、海露嚇了一跳。"一切都改變了許多。"妮可說著。
  "現在比較有秩序了,"海露說著。"國王只花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把絕大部份的反抗勢力消滅了。他的紀律如鋼鐵一般嚴格,現在每個人都各守其位了。"
  "撒克遜人除外。"妮可說。
  "不,就連撒克遜人也都有其地位,"茉莉說道。"這也就是你要做諾曼新娘的緣故,小姐。雙方聯姻的人越多,就越容易相安無事。"
  妮可听著她們談起各方面的改變。她們拿來的晚餐她沒有吃就早早上床了。她想到那十几個待處死的撒克遜士兵,不禁深深同情他們和其家人。她知道她哥哥桑頓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這念頭令她恐懼万分。她祈禱了許久,然后哭著入睡了。
  結果她夢見了羅伊。
  他也作了一個關于她的惡夢。他想,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會作這种怪夢。這一天實在太漫長,他跟威廉國工談了三個多小時的話,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房間。
  他由惡夢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那夢境實在太逼真了。在夢里,妮可在森林里迷了路,又身處險境,而他卻無法幫助她。
  羅伊再也無法入睡,只好到宮內的后花園散步。有太多事情需要考慮。如果他容許自己迷上這個女人,他整個生活都會永遠的改變。
  見鬼,他的年紀對她而言太大了,他的生活已經定了型,就像一張地圖一樣,所有的路線都已經畫好,不容變更。就算要改變也已經太遲了。
  作了這個結論以后,他覺得寬心不少。他已經作了正确的決定。然而他又一再發現自己望著妮可的窗口出神,猜想她是否無恙。這真是再荒謬無比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所有的諾曼武士都被召集于國王面前。洛倫陪著羅伊一同進入寬廣的大廳。洛倫很為羅伊擔心,因為這位領主看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洛倫可以感覺到有些事不大對勁,卻想象不出會是什么。不過他明白探問也是無用,羅伊想告訴他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
  威廉國王在高背椅上坐下,那寶座位于一處有四級階梯的中央平台之上。國王身材高大,腰圍更是粗廣。他的棕發已經泛灰,顯示他真正年紀已不小,不過他笑起來的時候倒還像年輕人一般。
  王后梅蒂則与國王恰巧相反。她身材嬌小,胸圍与大腿頗粗,有著棕發与明亮的棕色眼睛。
  威廉國王起身示意王后也走到平台上。梅蒂站在丈夫的旁邊,頭部只到威廉胸前。威廉舉手要大家安靜,全場立刻一陣肅然。這時威廉執起妻子的手,對她一笑。
  "你們大部份人應該都已听說了妮可小姐如何胜過我的三名勇士的事情。"
  群眾之間興起一陣交頭接耳之聲。羅伊現出微笑。他對國王解釋過,有一個名叫約翰的撒克遜人曾協助妮可的守軍抵抗諾曼人,可是威廉卻決定保留這個事實不予公開。他對羅伊說,士气需要獎賞鼓勵,他不想讓這個故事失色,就讓這個故事更增添一點傳奇性吧。
  "克雷會再把這個了不起的女人的故事跟諸位說清楚,"威廉又繼續說道。"不過現在先讓你們看一看我的這項賞賜。我是故意先把妮可小姐藏起來﹒好吊一下你們的胃口。"
  威廉吻一下妻子的手背,對她眨眨眼睛表示他很得意,然后示意手下打開后面的門。
  威廉又對大家說:"你們可以決定要不要為她比武,胜者可以在明天晚上娶她為妻。"
  梅蒂在威廉耳邊說了几句話。他點點頭,又說道:"小姐要我告訴諸位,妮可小姐的產業由東到西极目無法望盡,那是我賜給這位勇敢女人的一筆丰厚嫁妝。"
  一陣歡呼聲響起,威廉覺得很有意思地笑起來。
  妮可走進大廳的時候,全場突然靜了下來。男男女女都張口結舌地望著這位絕世美女走向威廉國王。
  妮可穿著一身白色,腰間系著一條金色絲帶,卷發披垂在身后款款擺動。
  她看起來真是美极了。羅伊站在大廳的最后面,肩靠著牆。由于他是全場最高的人,所以很容易就看見她。
  "老天,她真美。"洛倫贊道。
  羅伊同意此話,不過他印象更深的是妮可那种高貴的气質。他知道她心里其實很害怕,但看起來仍然那么鎮定,那么清明。
  他也知道,這個潑婦很可能此刻就在盤算該如何刺殺國王和王后。他听見有人低聲說她宛如天使,他差一點笑了出來。
  洛倫朝羅伊瞄一眼,見到他的微笑。"你要為她參加比武嗎?"他問道。
  羅伊沒有答話。
  妮可跟著侍衛走到火炬前站住,然后侍衛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离大壁爐約有几英尺,但离國王与群眾還有一段距离。
  老天,她覺得自己好象被帶入了一座獅子籠里,而她就是獅子的晚餐。她的心在怦怦跳,胃里仿佛有火在燒。
  每個人都在看她,那些目光就好象虫子一樣往她身上爬。
  有三個小女孩悄悄溜開媽媽身邊,跑到妮可面前站住。她們張嘴看她,眼里充滿好奇。
  "你是一位公生嗎?"一個小女孩問。
  妮可低頭看她。這個黑發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四、五歲,模樣那么天真,令妮可無法對她凶。她搖搖頭,然后又盯著對面的牆,故意不睬眾人。
  蓋文男爵站在大廳中央,此刻早已忘了剛才与別人的話講到哪里了。他想自己在戀愛了。這個撒克遜夫人的嫁妝固然誘人,但是她的美色更使他著迷。
  他決定要這個女人。
  蓋文向前走了一步,打破沉默,傲然宣布:"我愿意參加比武以娶得這位女人,而且我會贏的。"
  "羅伊男爵不參加你才會贏。"一個冒失的武士說道。
  這話引起眾人的喧笑。蓋文仍傲然地轉身向國王一鞠躬,然后大模大樣地在那里一站,等著接受其它武士的挑戰。
  蓋文曾与威廉并肩作戰十年,身上累累的傷痕足以證明他的光榮戰績。不過他的臉上倒還完好,朝中許多女士都認為他長得十分英俊。他有著金色的頭發和粟色眼睛,身材和國王差不多高,不過塊頭沒么大,年紀也較輕。
  羅伊跟蓋文恰巧相反。他的皮膚較黑,蓋文則較白。羅伊也算不上是英俊,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那是從前他為了保護梅蒂而受的傷。他也因為那次英勇的表現而獲提拔。
  羅伊很早就表現杰出。由于他戰技高超,威廉就把年輕的新手派到他旗下接受訓練。他總是很有耐心地給予他們嚴格的訓練,從他手下出來的人都很优秀,他的部隊自然成為威廉國王一支所向無敵的精兵。
  蓋文自認是羅伊的朋友,但對他的好運仍不免有些嫉妒。經過淘汰下來的武土都送到蓋文那里受訓,所以他始終存著与羅伊競爭的心理。
  羅伊知道蓋文心存嫉妒,不過他并不在意,認為蓋文終究會克服這個小小的缺憾。
  "我也要參加比武。"一個武士叫了起來,然后走出來站在國王前面。
  接著又有几名武士陸續出列。
  妮可從來沒有覺得這么羞辱過。她忍住怒气,挺起肩膀,她需要保持憤怒才不致崩潰而哭泣,可是這种羞辱令她難過得無法集中心神。
  那三個小女孩都穿著像淑女一樣的長袍,此刻正在互相追逐著玩游戲。她們繞著妮可瘋狂地轉著。
  羅伊在哪里?他為什么容許這种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她想殺死威廉,威廉應該為她所受的羞辱負全責。如果他不攻打英格蘭,就不會有這种事情發生。
  然而這是一個愚蠢的計划。她不能殺死國王,她逃不掉的。而且她連武器都沒有,站的位置离國王又遠。
  她沒有听見羅伊的聲音。他是在群眾之中,還是已經回諾曼底了?老天,她也想殺他。
  一陣刺耳的尖叫引起妮可的注意,是小孩子的叫聲。妮可轉過身看,只見剛才的一個小女孩正在痛苦地叫著,她的袍子著火了,火舌迅速地往上延伸。
  妮可連忙把小女孩抱起來貼著自己,并用裙邊和手扑打火舌。
  結果火在其它人赶過來之前就扑滅了。妮可跪在地板上,扯掉小女孩身上的破飽子,然后緊緊摟住她哄著。
  小女孩緊偎著妮可抽泣,這時大家仿佛都僵住了。過了一分鐘以后,小女孩的媽媽才尖叫出來,沖到妮可這里。
  妮可站起身,把小女孩交還給她媽媽。"她受到惊嚇,"妮可說。"可是我想她沒有太嚴重的燒傷。"
  威廉國王和王后都站起來看著這一幕。小女孩臨走前回身親吻妮可的面頰。"你是一位公主,"她低聲說。"你救了我。"
  小女孩的媽媽也感激地哭泣說:"你救了她,我會好好謝謝你的。"她對妮可深深一行禮,卻又尖叫起來。"老天,看看你的手,都燒起泡了。"
  妮可不想著自己的手,她知道看了會覺得更疼。她的左手疼得比右手厲害,就仿佛手里抓了一塊木炭一樣。
  她望見羅伊開始朝她走過來,她隔著淚眼望著他。
  也該是時候了,她想著,他早該來了。這都是他害的……不是嗎?
  她似乎無法集中思考。群眾向她圍攏過來,妮可往后退一步,把雙手藏在背后。
  她真希望羅伊過來,那樣她就可以叫他滾開。
  "讓我看看你的手,妮可。"
  他站得离她這么近。她只消傾身向前就可以碰到他,他或許會摟住她的肩安慰她。
  她發誓,如果他碰她,她一定要打他一耳光。
  "讓路,讓路。"
  一個尖銳的女性聲音使大家往旁邊讓開。羅伊走到她身邊,妮可赫然發現自己与王后面對面。
  老天,她可真矮。梅蒂的頭只到妮可的肩。梅蒂為她檢查傷勢。
  "你一定很痛,親愛的。來,我來幫你。威廉?"她喊道。"等我們回來再比武。"于是她想挽住妮可的手肘,卻抓了一個空,原來妮可已經朝羅伊靠過去,貼偎在他的身邊。
  這個舉動說明了很多事。梅蒂看看羅伊,再看看妮可,然后對羅伊說:"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男爵。"
  妮可這才讓王后挽著。梅蒂盡量不讓自己笑出來,她發現一路上妮可都不住回頭确定羅伊是不是跟在后面。
  他就跟在后面。妮可心里放寬不少,卻想不出是為什么。嗅,對了,她想起來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她要這么告訴他。
  "你是一個很勇敢的女人,妮可小姐,"梅蒂說道。"你剛才救的是我的侄女,我們都很感激你。"她看看妮可,又加上一句;"她是諾曼人,可是你似乎并不在意,是嗎?"
  妮可搖搖頭,真希望梅蒂別再追問。她回頭狠瞪了羅伊一眼,意即"待會儿等著瞧"。
  他對她眨眨眼。
  "這事該由你負責。"她對他小聲說。
  梅蒂听見了。"不,親愛的,這是一件意外。"她指示守衛打開妮可房間的門大步走了進去,妮可卻是被羅伊推進去的。梅蒂傳來御用大夫幫妮可療傷,自己則在一旁監督。羅伊站在妮可身邊,雙手在背后緊緊交握。梅蒂冷眼旁觀著這一對。
  妮可坐在凳子上,背脊挺直,目光直視前方。傷口疼得像火燒,她不知不覺地往羅伊的腿貼靠過去。梅蒂看著這一幕,再也忍不住笑意。
  老御醫山姆男爵為妮可敷好藥,然后由羅伊扶著她站起來。
  "我待會儿給你一些藥讓你好睡,也可以止疼。"山姆對妮可說。
  "謝謝你。"她低聲說道。
  這是進房間以后她第一次開口。山姆笑開了。"我明天再來幫你換繃帶。"
  妮可再次謝謝他。梅蒂銳利的目光移到羅伊焦慮的臉上。
  "你還疼嗎,妮可?"羅伊問。
  他的同情口气差一點突破她的防線。"你少對我假慈悲,你這惡徒。"
  "羅伊,請你离開一下好嗎?"梅蒂問道。
  他很不甘愿地离開了,但臨走時又對妮可瞪一眼。
  "他皺眉頭是什么意思?"梅蒂問。
  "那是說'你最好乖一點'。"妮可答道。
  梅蒂走到妮可面前,像母親一樣為她把頭發拂到肩后。"羅伊男爵帶你來到此地只是盡他的職責,你為什么要責怪他?"
  妮可聳聳肩。"因為他幸災樂禍,"她答道。"而且我罵他的時候也覺得好過一點。"
  她抬頭看見梅蒂在笑。"我知道羅伊男爵是你的忠仆。你也許很欣賞他,可是我卻覺得他難以忍受。"
  "他虐待你嗎?"
  "沒有。"
  "那你為什么說難以忍受?"
  "他既粗魯又傲慢,又……"妮可住口不言,梅蒂的笑意使她困惑。
  "如果羅伊不帶你离開修道院,我的小侄女就會燒傷。所以你看,這不是天意嗎?"
  "我不跟你爭辯。"妮可說。但她知道來此這不是天意,只是威廉的決定。
  "告訴我,當你看著羅伊時,你看到什么?"
  妮可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她不想再談羅伊,但拒絕回答似乎又很失禮。"我看到一個很頑固的人。"
  "還有呢?"
  "自負,他自以為很有吸引力。"
  "再說清楚一點。"梅蒂說。
  妮可知道梅蒂不得答案決不罷休,但她不會把她的回答加以美化。"他知道自己很英俊,我也承認我很欣賞他那漂亮的灰眼睛,只有瞎子才不會注意到,他的輪廓堅毅而特殊。"
  "所以你也注意到了?"梅蒂笑著問。
  "不錯,"妮可歎一口气。"可是他又太愛教訓我,害我馬上忘了他有多英俊,只想對他破口大罵。你為什么笑?我是在侮辱你的男爵呀。"
  梅蒂搖頭。"你只是說出你內心的話。"
  "羅伊對我根本不算什么,"妮可說。"他是個野蠻人,他的態度就像……"她本來想說像諾曼人。"……像狗一樣。"
  梅蒂點點頭,走向門口。"我會叫仆人來幫你換件衣服。你要回到大廳結束比武嗎?"
  妮可點點頭。"可是我要警告你,小姐,"她喊道。"我不會是個好妻子,誰娶了我一輩子都會很痛苦。"
  她是在威脅,但梅蒂卻誤以為她在自責歹命。"別怪你自己,親愛的。我相信你會讓你的丈夫滿意的。"然后梅蒂不等妮可解釋就走了。
  梅蒂匆匆回到國王身邊,對他耳語許久。說完以后,威廉笑著執起妻子的手吻了一下。
  國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命令已婚的武士帶著妻子退場,單身的武士則留在原處。
  大家都不解其意,但沒有人發問。羅伊退到最遠處的牆邊,以便清楚的看見妮可進來。
  妮可終于又進來了。眾人都站起身,有人甚至鼓起掌來,接著全場掌聲雷動。
  威廉國王沒有起身,但是也在鼓掌。妮可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甚至還轉身看看身旁有何人引起掌聲。威廉示意她走上前。她遲疑一下才听命行事。
  看著有些武士用好色的眼光看妮可,羅伊皺起眉頭,想打他們一拳。在這純然的占有与嫉妒的心情里,他知道了自己必須做的事。
  "你嘀咕什么呢,羅伊?"洛倫問他。
  "我沒有嘀咕,"羅伊咕噥道。"真是的,洛倫,妮可必定很痛,你看那些繃帶都包到手臂了,她應該休息的。"
  "這种事該由我們的領主決定,"洛倫提醒他。"也許他認為最好把事情盡快解決。"他說完又轉身著向妮可。
  妮可并未感覺到任何痛楚,山姆保證藥膏的成份可以減輕疼痛,事實的确如此。
  她走到登往平台的四級階梯之前,即使她想下跪也不可能,因為她的手無法提起裙擺讓她跪下來。
  威廉注意到她的遲疑,傾身向前。"你在我面前不下跪嗎?"
  他正要開始皺起眉頭,王后插嘴道:"她跪不下去呀,丈夫。她的手綁了繃帶,不能抓起裙邊,跪下去會摔交的。妮可,親愛的,"她喊道。"鞠個躬吧,這樣的禮節國王就會滿意了。"
  威廉點點頭,似乎對妻子的解釋表示同意。
  妮可發現她可以抗命,但是尤里會怎樣呢?
  她終于低頭行禮了。
  威廉輕聲笑了起來。"你很有勇气。"他的大聲讓所有武士都听到了他的贊賞。"我原想讓有意娶你的武士相互比武,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讓你來選擇丈夫吧。"
  她的訝异使他微笑。"轉過去好好打量他們,親愛的。現在他們是你的獎賞,妮可小姐。他們每一個都是英勇善戰的武士,你可以伸手去摸也可以發問。如果要花一個晚上也沒有關系,我們等著。你挑好以后就舉行婚禮。"
  蓋文男爵笑了出來。他調整一下紅色的上衣,朝前站了一步。他自信妮可會選他。他只需引起她注意。然后再對她笑一笑,她就會成為他的掌中之物了。
  妮可轉身步向人群。蓋文擋住她的去路,對她微笑。她停步回他一笑。然后她繞過蓋文身邊,繼續走下去。
  蓋文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拒絕了他。他伸手要抓她,但她把他甩開,他气得臉色通紅。
  妮可根本沒去注意他的反應。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羅伊。他斜靠在遠方的牆上,一副很無聊的樣子,几乎快睡著了。
  可是他在注視著她,而她走得越近,他越緊張。
  她极力忍住笑。全場都在注意她,而她真想同情他們。沒有人會喜歡這种逆轉的情勢,因為他們之一即將成為一個女人的獎賞,成為她的財產。
  老天,這真是偉大的一刻。
  妮可穿過人群,一直走到羅伊面前,在离他一步之處站住。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直瞪著他。
  他簡直不相信她竟然站在那里,他搖頭。
  她點頭。"羅伊?"她低聲說出他的名字,可是他听見了。
  "什么事,妮可?"
  她的微笑捕獲了他。她示意他走近一點,然后她踉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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