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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她是個動人心魄的生物,如曠野般野性奔放,如石楠般艷麗多姿。
  伯倫注視著巧琪蹲在泥地上,逗馬廄角落的小貓咪玩。受惊的小動物慢慢爬向她,他笑了。正如她迷住了所有人一般,她也迷住了這只野貓。
  過去的几天是一段迷人的時光,兩人不是攜手在原野上倘徉,便是在鄉間騎馬。晚上則相擁消磨在溫暖的被窩里,愛的火花和爐火一同照亮了室內。
  他常猜想不知何時巧琪才會開口提出將他倆帶到戴文郡的事情。老實說,他并不急。他享受生活中這段插曲,珍惜歡樂的每一刻,只要巧琪准備說,他也就准備听。
  “你看,伯倫。”她呼喚他。
  她將身上有橙色斑紋的貓咪抱在胸前,她輕輕地搔著它耳后,它則滿怀信任地望著她。
  “它快餓死了,”巧琪走向他,棕色的裙擺微微搖曳。“我們進去給它拿點牛奶喝。”
  伯倫伸手圈住巧琪的肩頭。“如果我沒搞錯,我們是有了一只寵物。”
  “你不會介意吧?”
  “只要你喜歡,我當然不介意。”
  進了廚房之后,巧琪把牛奶倒進一只小碗里,放在地板上,小貓怀著戒心走過去嗅嗅,隨即把牛奶舔得精光。
  巧琪馬上露出自得的笑容。“你看看它,你看過有誰吃得這么快嗎?”
  “有。”伯倫答道。“我弟弟世琛。”
  巧琪的目光迎上他,兩人同聲大笑。
  伯倫伸手將她拉入怀中。“啊,巧琪,我愛你。”
  “我也愛你。”她親吻他的鼻尖。
  “你今天想做什么?”
  “我們可不可以騎馬到海邊?萊儿說巴恩史塔附近風景不錯,今天天气又暖和。”
  伯倫嘴唇拂過她的唇,享受軟玉溫香抱滿怀的感覺。“如果你希望,我們就去。”
  “你要把我慣坏了,你知道。”
  “我知道。”
  他正打算再吻她,不料腳踝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原來貓咪爬到他褲管下了。
  “這是怎么回事?”他柔聲說道,伸手解開被利爪抓住的布料。小貓立刻開始大聲喵嗚瞄嗚地叫起來。
  “它喜歡你,大人。”巧琪撫摸小貓暗淡的橙色皮毛。
  “嗯。”伯倫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喜歡這小東西,至少在他打算好好抱抱妻子的時候。
  巧琪退后避開他,笑得很開心。“你何不去備馬呢?我先替這只小母老虎舖個床,馬上就出去。”她伸手接過小貓。
  “小母老虎?”他問道,抬起一邊眉毛。
  “它不是攻擊你了嗎?”
  伯倫轉身,自顧自地笑了,她大概能馴服一只真的母老虎。
  對巧琪而言,這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一星期。誠然,她所擁有的記憶并不多,但即使連住在橡木園那段時候也無法跟目前相比。因為如今她已明白伯倫愛她,而他也知道她愛他,今天也是一樣。
  他們過了可愛的一天,在巴恩史塔的狹窄街道上漫步,隨意進入商店瀏覽。巧琪甚至在伯倫的极力反對下,脫了鞋子在海邊戲水。她絲毫不理會他宣稱她會得肺炎的警告,而且她知道其實他也和自己一樣開心。
  終于到了該踏上歸途的時候。為了看看不同的景致,他們換了條路回羅斯利的小屋。清風拂面,太陽照出他們長長的影子,他們笑著騎馬緩步前進。
  “我說我會贏吧。”巧琪得意洋洋地叫道。
  在他們躍過最后一道樹篱時,她的發針全掉了,此時她一頭秀發都披散在背后,她的雙頰嫣紅,藍眸中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你作弊,”他抗議道。“你先偷跑。”
  兩人不約而同地側身,邊走邊偷偷接了個吻。
  這時紅光一閃,一只狐狸從他們前方數碼處的路面竄過,巧琪的坐騎受惊了,她在馬儿撒蹄奔馳之前,緊緊勒住了韁繩,好聲好气地安撫它,等馬儿平靜下來之后,她眺望前方連綿的原野,有些綿羊在吃草。
  “穩穩地握住韁繩,女孩。但是千万不能一路都勒得太緊。欺負馬儿對駕馭它并無幫助,只要讓它明白你在控制就成了。如果你贏得馬儿的信任,就不會有任何麻煩。用膝蓋夾緊馬身,而不是用腳跟。”
  她的光腳垂在馬腹下,裙子掀到膝上。她笑著馳离小屋,小紅狐一路跟在后頭。
  巧琪惊喘一聲,四下環顧。“就是這里,就在這附近。”
  “怎么了?”伯倫問道,騎近她身邊。
  “小屋,白色小屋。”
  “什么白色小屋。”
  “我腦海里常常見到的那幢小屋。”她注視著他。他皺眉的熟悉神情出現了。“我想把它找到。”她不動聲色地說道,迎上他憂心的眼神。
  “很晚了,巧琪。我們明天再來好了。”
  她仍然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答應帶她再來,答應信任她,但他不明所以,這使他煩惱。
  該是兩人談談的時候了。
  她蜷縮在他的怀抱中,臉頰緊貼他的肩膀,他的唇壓著她發際。
  “我知道听起來似乎不可能,伯倫。大家都說在你來之前,我從未走出過霍克林府邸的大門。可是我知道自己在曠野中住過一段時間。我感覺得到。我看過小屋好几次,就和看到那棟長春藤覆蓋的紅磚屋一樣。”
  “我知道了一些有關紅磚屋屋主的事情。”他柔聲插口。“那女人姓桑,這個姓有沒有讓你想起什么?巧琪。”
  “桑。”她低聲重复,并眯起眼睛,集中心神試圖想出有關這個姓氏的事情。“沒有,它對我毫無意義。”
  “有個女人告訴我,桑小姐跟一個親戚的女孩同住。那女孩死了以后,老小姐就病了,搬到別處去住。”他抱緊她。“巧琪,我想那女孩很可能就是潘小姐,我猜大概是她帶你去拜訪過她姨婆,所以你才會記得。”
  她听出他口气中希冀的意味。哦,她多么希望能夠同意他的見解。當然,也可能正是如此。其實,這听起來非常可能是事實,然而她內心深處卻無法相信。紅磚屋和曠野她不可能只在小時候來過一、兩次,但是她如何說服別人相信?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相信。
  她深深歎了口气。“什么都不記得實在太可怕了,”她說道,“只有一些殘缺不全的夢。我看見站在小屋前的男人,在夢中他是我的父親,身材高大,金發藍眼,英俊极了,而目對我好得不得了。他非常愛我,我母親……我母親過世了,她的名字叫愷琳。”
  伯倫再度抱緊她。“巧琪,你母親還活著,她叫莎拉。”
  “我知道。”她柔聲答道。“我知道,可是……”她的話聲逸去,她感到淚水刺痛了眼睛。她真討厭自己動不動就哭,假如她能忘記那些夢,忘記令人困惑的過去,豈不好些,為什么不順其自然呢?或許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再做那些夢了,而且能把它們忘得干干淨淨。
  伯倫撫摸她的頭發。“今晚不要再談這些了,吾愛。你累了,睡吧。明天我們再去找那間小屋。”
  “謝謝你,伯倫。”她低語。
  “不用謝我。”
  她將臉轉向他,吻了他。
  伯倫醒來,聞到煎培根的香味,他伸手往旁邊一探——巧琪睡的那邊已經空了,他睜開眼睛,看見陽光自窗口傾瀉而入,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睡到這么晚。
  他很快地穿上衣服,下樓到廚房,萊儿正忙著做早餐,巧淇則坐在地上逗小貓吃東西。
  “你再一直這樣喂它,夫人,它就要胖得不能走路了。”萊儿瞥了她倆一眼,兩個女人都不知道伯倫進來了。
  “你對我也是一樣啊!”伯倫走到爐前,聞煎鍋里發出的香味。“嗯,你真是個好廚子,文萊儿,你會是個漂亮的好妻子。”
  萊儿臉紅了。“快別取笑我了,爵爺。”
  “你臉紅是不是表示你已有了心上人?”
  “嗯,爵爺。”她羞得低下頭。
  他輕笑一聲,轉身走向巧琪。他在她身邊蹲下,伸手輕拍貓咪。“它今天看起來好多了,是食物的功勞嗎?”
  “今早我給‘母老虎’洗了個澡。”
  “洗過澡了?”他說著將橙色毛球舉至空中,它抗議地叫起來,他又把它放下。“我想它根本不喜歡我。”
  巧琪吻吻他的臉頰。“怎么可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它只是因為肚子漲滿了不舒服。”
  “啊,肚子漲,這倒不錯。”他起身瞥向萊儿。“怎么樣,萊儿?早餐好了嗎?”
  “已經好了,爵爺。”她說著手中端了個大盤子轉過身來。
  伯倫三兩下便把食物一掃而光,他正推開椅子准備起身時,門口傳來敲門聲。他詢問地看了巧琪一眼,納悶不知是誰會一早來登門拜訪。萊儿過去應門。
  “伯倫爵爺,有您的信。”萊儿拿著一只信封回來。
  伯倫打開信封,迅速把信函測覽了一遍。
  “什么事啊?伯倫。”巧淇問道。
  “是祖父派人送來的,他說有些法茲渥鐵工厂的事情需要我幫忙解決。他收到了世琛的信。”
  巧琪歎了口气。“我想我們的假期結束了,我去收拾東西准備上路。”
  “不用,他說只要一、兩天就可以解決,他建議你留在這里等我,他會盡快讓我回來。”他抬頭瞥向巧琪。“我想他是希望我們多多獨處。”
  她的臉色轉紅,紅得漂亮极了。“他想必了解獨占你對我而言是多么美妙。”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他以暗示性的口气低聲回答。
  “如果我跟你一起去,我們就連一天也不用分開了。”
  伯倫點點頭。“是的,但是我們很可能就不會再來了。有你在這里等,我就非回來不可。”
  “你會快去快回?”
  “我連一分鐘也不會浪費。”
  “那我等你。”
  伯倫在荒廢的道路上疾馳。他不知世琛的信上寫了些什么,才會讓祖父急忙把自己召回。沒有人比洛斯對法茲渥鐵工厂更了如指掌,雖然數年前他便已將公司交由伯倫兄弟經營,但他絕不至于需要孫子來做決定,伯倫越是尋思,越覺得這事實在出奇。
  或許是出了別的差錯,祖父為了不讓巧琪操心,所以才用這個方法調開伯倫,說不定是他病了,可能是這樣嗎?
  伯倫立刻打消這個念頭,万一公爵病了,他也會想見巧琪,對老人而言,她便代表整個世界,他疼愛她的程度,不下于疼愛自己的親孫子。不,如果洛斯生病,他絕不會勸阻巧琪回去。
  難道是世琛出事了嗎?他弟弟是否惹上了麻煩?他苦笑一下。如果真是如此,八成和女人脫不了關系,他只希望那女人可別是個有夫之婦才好。隔了一個大洋,要解決這种事可不容易。
  他搖搖頭。揣測各种可能性根本毫無意義,反正他很快就會知道了。几小時之內,他便可以抵達霍克林府邸。
  原來晴朗的天气忽然烏云密布。伯倫看看天色,祈禱自己能在下雨之前到家。他可不想在這种冷天里淋成落湯雞。
  他接近一條岔路口時,看見一輛馬車翻覆路旁。一個男人躺在地上,一條腿被馬車頂給壓住了。另一個正俯身察看他。伯倫催促馬儿加快速度,朝意外現場急奔過去。
  听見伯倫接近,第二個男人抬起頭。“感謝上帝!”他叫道。“我正在害怕沒有人會來。請幫助我把這該死的東西抬起來,好把我表弟的腿移出來。”
  伯倫跳下馬背,急忙上前,他低頭看著,傷者呻吟一聲。“他傷得重不重?”他問道。
  “我看他的腿斷了。如果你能把車子抬起來,我就可以把他拖出來。”
  伯倫點點頭,抓住木制結實馬車的車頂。他用盡全身气力,咬著牙往上抬。
  “再抬高一點,一點也動不了。”
  伯倫點點頭,但是無法開口回答,他沒有多余的力气說話。
  “好!動了,”那人叫道。“再高一點,我就快把他弄出來了。”
  伯倫吸了口气,把馬車又抬高了些。他額前和唇上都迸出汗珠。
  “撐著點,就快了。好,好,他出來了!”
  馬車重又落地,發出一聲巨響。伯倫用袖子拭去額上的汗,然后把頭靠在馬車頂的鍍金邊緣上,他深吸一口气。
  “真說不出我們是多么感謝你,先生。”那人在他身后說道。
  “不用客气,”伯倫答道。“很高興能幫上忙。”他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他還好吧?”
  “很幸運,我想他的腿并沒有斷,但是顯然得看醫生。”他朝伯倫伸出手。“我叫辛浦森。”
  “費伯倫。”
  辛浦森用力握握伯倫的手。“我們是否能再耽擱你一會儿,柯弗爵爺?我想留在這里陪我表弟,可否麻煩你去叫人派輛馬車來?我們家就在前面過去不遠。”
  “當然,我立刻去找人來幫忙。”伯倫轉向他的馬匹。“我馬上就回來。”
  他手剛握住韁繩,后腦便感到一陣劇痛,他眼前直冒金星,接著便陷入一個黑色的無底深淵,四周全是黑暗。
  伯倫站在遠處一道山脊上,他一手往前伸,仿佛是在召喚她。高地上灰霧彌漫,她背脊發寒,心也涼了。
  她叫他,可是他似乎沒听見。霧气緩緩降臨,直到他被濃霧裹住,看不見了。
  他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伯倫!”自己的尖叫聲將她自噩夢中喚醒。
  巧琪靜靜地躺在床上,聆听自己急速的心跳。這是所有的夢里面最可怕的一個。這個夢把伯倫也奪去了,她情愿死。
  她拉過一條毯子裹住肩頭,下床走到窗前朝外張望。暴風侵襲著小屋的石壁,角落和屋檐下風聲淋淋。庭院中的枯葉在強風中翻滾。閃電猙獰地划過天際,在云間閃爍。
  這种夜晚很适合做噩夢。
  她讓窗帘落回原處,轉身回到溫暖安全的床上。
  只是因為暴風的關系,她調侃自己。這個夢毫無意義。
  當然不是了。是因為她太想念他的緣故,沒別的了。
  可是她卻再也睡不著。
  伯倫逐漸回歸現實。他頭疼得厲害,耳中也不斷嗡嗡作響。再回到不省人事的狀況下要舒服多了,但他奮力抗拒這种誘惑。
  發生了什么事?他默默自問,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記起幫那人抬馬車,后來他轉身去求援,就什么都沒有了——只有痛苦。
  他仍然閉著眼睛,他想伸手去摸后腦,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反綁在背后。接著他試著動腿,可是腿也被綁住了。他一動,身下的硬床板便嘎吱作響。綁他兩腿的繩子另一頭被固定在某處,很可能就是固定在床架上。他睜開眼睛,但這只不過是白費力气,因為房中伸手不見五指,而且又冷又濕。伯倫哆嗦起來。
  “你們倆是一對傻瓜。”
  他听見人聲從頭頂某處傳來,既遙遠又模糊。他想必是被關在地窖里。
  “你們為什么把他帶到這里來?”
  伯倫咋舌不已。他听出這是海頓的聲音。
  “我們別無選擇,大人。我們總不能把他扔在路邊,他可能會被人發現。而且馬車又是您的,翻倒在路上人人都看得見。”
  嘎吱作響的地板上響起腳步聲。
  “好吧,他就由你們負責了。記住尸体千万不能讓人找到。”
  伯倫听見甩門聲。
  “那個該死的大笨蛋以為他在跟誰說話?”
  “啊,別理他,老查。我餓了,我們去找東西吃。”
  人聲和腳步聲遠去,只剩下黑暗中的伯倫。他這才恍然大悟,他們想要殺了他。而既然海頓和這件事有關系,表示巧琪也有危險。他不知原因為何,但是這不重要。
  他扯著腳踝上的繩索,結果只是讓床架響個不停。他屏住呼吸,等著看那兩人是否會听見而下來查看。毫無動靜,他開始用指尖摸索腕間的繩子。
  有了!這里有個結。如果他能把結弄開……
  巧琪大概已在房中來回踱了不下五十遍了,等待黎明變成一种意志力的考驗。她試過回床上睡覺,但是睡不著。而且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無法將先前的噩夢逐出腦海。危險感几已成為室內另一個存在。
  這時雨開始下了。她听見雨滴像針尖般敲在窗玻璃上。她打個冷顫,把毯子攏緊了些。她祈禱赶快天亮。
  粗糙的繩索令他肌膚灼痛,他可以感覺到溫暖的血液流經掌心。他忍痛繼續嘗試把繩結扯開。
  他已好几小時沒听見樓上有動靜了。他只能假設已經三更半夜,綁架他的人睡了。他們為他所安排的命運,將与黎明一同到來。
  一陣暈眩襲向他,他仰頭靠著牆壁,深吸一口气,讓自己鎮定下來。再一會儿,一會儿就好。他不能放棄,時間不多了。
  他感到繩結松開了些,掙扎得更厲害。突然之間繩子松了,再一掙,兩手便自由了。伯倫花了點時間來按摩四肢,然后伸手輕触腦后。他的頭發被干涸的血塊粘在一起,不過至少血已經止住了。
  他俯身解開腳踝的結,隨即小心翼翼地把腳放到地上。他搖搖晃晁地起身時,不禁詛咒起令他無法視物的黑暗。感覺自己像是被強風吹得東倒西歪,他頭痛手也痛,兩腿更几近麻木。他伸手扶住旁邊的牆以便站穩。
  時間。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伯倫舉步維艱地在地窖中摸索前進,最后終于找到門了。他的手剛碰到門閂,便听見人聲。
  “你去備馬,我去把他弄上來。几小時內我們就可以結束這該死的差使,回倫敦去。”
  伯倫背貼牆壁。門縫下現出一絲微光,正好夠讓他看見煤箱旁的一把鏟子。門開時他正好及時將鏟子抓在手中。
  “好了,姓費的,時候——”
  那人走進門口的時候,伯倫揮鏟猛力一擊。鐵鏟擊中那人的腦袋,發出“砰”的一響,他頭朝下栽倒在地上。
  伯倫低頭看看那人不動的身軀,喘息著側耳傾听。他沒听見腳步聲。這人的同伙想必已經牽著馬在外頭候著了。
  “柯佛夫人,你不能出去。天才剛亮,外頭冷得很,而且看樣子好像要下雨了。”
  巧琪瞥了萊儿一眼,穿好外套。“我才不怕冷和一點小雨。”
  “万一你生病了,爵爺回來可會找我算帳。”
  巧琪只是搖搖頭,便逕自開間走了出去。
  當然,萊儿是對的。天气是很冷,而且也确實像是要下雨了。可是她無法在室內多待一刻,她擺脫不了大難臨頭的感覺。
  昨天她不是才感覺很幸福嗎?
  她俐落地給安靜的种馬上好馬鞍,便馳向霧气氛氛的曠野。
  天空是鉛灰色,烏云低垂,肅颯的冷風穿過樹梢,搖下仍頑固地附著在樹枝上的枯葉。
  伯倫慢慢伸頭往外窺伺。他看見一座大棚子里似乎有動靜,但是無法确定。光線不夠。
  他小心翼翼地踏出門檻,然后一溜煙地閃向屋旁的樹叢。只不過一會儿,他身上的衣服便被樹上滴落的雨水淋濕了。他又打了個冷顫,蹲下來等待。
  當他看見從棚里牽出三匹馬來的正是辛浦森,并不覺惊訝。其實伯倫多少也料到是他。海頓雇了這兩個人來把自己處理掉。但是為什么呢?
  辛浦森赶著三匹馬走向門口。“快點!外面冷得要死。”
  伯倫屏息以待。
  “你在搞什么鬼?老查。”
  辛浦森終于耐不住了,進屋查看為何無人回答。伯倫沒有浪費一秒鐘。他從藏身處奔出,沖向馬匹。他抬頭簡短地祈禱了一下,希望自己挑選的是三匹馬中腳程最快的。他抓住韁繩,躍上馬背。
  茅草頂、白粉牆的小屋正如她夢中所見,位于一片崎嶇的山坡上,門前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小屋旁還有一座小馬棚。只不過前門已經沒了,屋頂也破了,馬棚早已散成一堆亂柴。
  巧琪站在小屋門口,一陣強烈的熟悉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的回憶就在這里。該死的!它們明明在,可是她卻抓不住。
  她斜倚著門框,閉上眼睛。“請讓我記起來,”她低語。“我好想記起來。”
  可是無論她在那里站多久,仍然找不到回憶。沒有用的。她找到了小屋,正如她也找到了那幢磚樓房,但是這兩者并未帶來她所冀求的答案。
  “伯倫說得對,我該忘了這件事,”她大聲說道,轉身背對荒廢的小屋。“我們如今所擁有的已經足夠了。”
  她蹬上馬鞍,掉頭踏上歸途。
  巧琪一騎進庭院便認出了她父親的馬車。她忍住一聲呻吟,急忙下馬,取下馬鞍。
  “客廳有一位紳士,”她從后門進去時,萊儿告訴她。“他說他是你父親。”
  巧琪脫下濕外套。“我知道,我看見那輛馬車了。”她摘下濕透的帽子,連同外套一起交給萊儿,隨即便走出廚房。
  她來到小客廳時,海頓從座位上起身。“老天爺!巧琪,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在這种坏天气跑出去騎馬。”
  “你好,父親。”她沒有費事做出任何親呢的舉動。她在一張皮椅上坐下,伸手把濕發撥到耳后。“你怎么會到戴文郡來?”
  “我到霍克林府邸看洛斯,正好碰到他接到孫子從美國寄來的信。我知道他派人來找伯倫了,所以決定來這里陪你,這樣你就不會一個人待在這個破爛地方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里破爛,”她答道,站了起來。“失陪一下,我去吩咐萊儿替你另外准備一個房間。然后我想我要去換件干衣服。”
  “當然好,在還沒著涼之前赶快去換衣服。”
  她不想要他在這里。在這個世界上,她最不需要的同伴就是費海頓。然而她總不能把自己的父親赶走,尤其現在天快黑了。她猜想自己應該可以忍受和他相處一晚,明天伯倫大概就回來了。
  請快點回來,親愛的,她离開客廳時想道,請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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