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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一九六七年夏天,艾維·海爾曼和她父母一道前往歐洲丹提畢斯一個祖來的別墅度假。喬伊和過去一樣,和她母親一起前往南塔基特。
  喬伊曾向艾維發誓,秋天回來的時候,一定不再是處女。她心中有兩個目標。
  一個是博爾德·科爾曼,他是主要目標,他在普林斯頓大學二年級念書,是一個网球運動員。他暑假在園林隊打短工,他特意挑選了這份工作,因為這工作可以使他在野外接触太陽,也因為這份工作很消耗体力。博爾德滿頭金發,太陽把他的眉毛染得几乎和頭發一祥,几乎難于分辨。博爾德的父親是一個股票交易市場的老板,而他母親則整天坐在山克提海濱俱樂部喝酒。喬伊第一次見到博爾德就被他迷住了。
  喬伊的第二個目標是戴弗·戴維斯,他住在大學城。戴弗的父親擁有一個建筑公司。在南塔基特,人們認為他是很富有的。戴弗穿著不和協的衣服:一件白色內衣,袖口高高挽起,一條牛仔褲,褲腳邊向外翻,和一雙工兵長統靴。他長著短連鬢胡子,在喬伊周圍所認識的人當中還沒听說過誰也有連鬢胡子,但如果你能正确地端詳他,你可以自認為他有點象詹姆斯·丁。
  戴弗被認為是小鎮上的一頭小公牛。据說他和南塔基特所有的女孩子都發生過關系,至少是那些自愿的。他在他父親的公司工作。喬伊看他整天開著一輛上面印有“戴維斯建筑公司”字樣的紅色小貨車到處跑。她發現他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在希斯科海灘,這里是作沖浪運動的最好的海灘。戴弗有一個沖浪板,盡管他沖得不好,可也能以每個浪頭上沖過來。
  當博爾德邀請喬伊去看名叫《卡薩布蘭卡的陰謀》的電影的時候,喬伊想,他會成為她的第一個。喬伊不管誰會成為第一個:他們倆人都使她著迷。博爾德用車接她去電影院,并一直坐在那里看完了電影。這時,他拉起喬伊的手。她想,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她估計他們會把車開到什么地方停下來。
  “這電影真棒!”當電影結束時,博爾德這樣說。“‘山姆,再來一次’,你說這棒不棒?”
  “對!”喬伊說,“漢弗里·伯格特這個人物真是令人愉快!”
  “但根本不可信。”博爾德說著,幫喬伊打開了車門并扶她坐進車。她真想知道,如果他脫掉衣服會是什么樣子。他的体形好极了。
  博爾德發動了車,把車開到用碎石舖成的緬因街,并在一家果品店門前停下來。他們走進商店,博爾德和喬伊都各自要了一杯“塔布”汽水。他告訴她,他對体重非常注意,因為即使是增加一磅重,也會影響到他打球。
  十點半鐘的時候,博爾德開車送喬伊回家,把車停在歡笑街上,他把頭伸過去,用沒有張開的嘴親吻了她。喬伊想起艾維曾告訴過她,艾維和卡林先生親吻時,她張開了嘴,以后的事就接著來了。她還不明白到底該怎樣去做。她希望博爾德能主動點,但他沒有主動。他摟住她,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也就是這些。
  “我十一點鐘必須得睡覺。”他說,“我夏天也堅持訓練,我要參加校第一代表隊。”
  “那太好了。”喬伊說。她想使自己顯示出熱情的樣子。他想給她留下深刻印象,而她也不想傷害他的感情。
  “你星期二想去看電影嗎,”他問道。“他們正上演《酷熱的夜晚》,我挺喜歡西德尼·伯蒂這個人物。”
  “我特別喜歡羅德·史蒂格。我認為他是性的象征。”喬伊內心想,這真是一個可笑的評价,因為羅維·史蒂格很老,而且長著一個啤酒肚子。她格格地笑了,可博爾德好象并沒明白是怎么回事。
  “星期二見。”說完,博爾德鑽進那輛雷烏車開走了。喬伊有點納悶,他是害羞不好意思呢,還是什么別的原因。
  第二天,喬伊坐在康登藥店門前的板凳上同來自羅德島中學的几個學生閒聊。這時戴弗開著他的小貨車駛過來,停在藥店門口,他跳下車走進藥店,他穿的牛仔褲十分緊。每走一步,喬伊都可以看見他褲腿后面扎線的裂縫。
  “呀!多難看喲!”來自利斯迪的一個女學生指著戴弗
  喬伊一句話也沒說。看著他下部凸出的地方,她覺得他走起路來真性感。
  “喂!”當他走出藥店的時候,她打了聲招呼。
  “你好!”他答道。兩年前的夏天,他們就認識了。當時她母親要把那個門廳改建成一個帶玻璃天棚的日光浴房間。改建的活全是戴弗干的,如鋸木頭、舖地板、刷油漆等。喬伊還記得,他干活的時候整天都喝著“巴德”汽水。
  喬伊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別的,其他孩子都盯著她,使她感到不舒服。他們互相看著,站在那里。最后戴弗轉身說:“以后見!”
  “好!”喬伊說,“再見!”
  那個星期六,喬伊特意到希斯科海灘去。她躺在沙灘上,看一本叫《飛行之王》的書。這時,戴弗走過來坐在她的身旁。他穿一條紅黃格的尼龍游泳褲衩,真是很丑。喬伊真想知道,他是從哪里買來的。
  “挺好嗎?”戴弗指的是那本書。
  “挺好!”喬伊說。
  “我從來沒讀過這本書。”戴弗說。“喂,听著,你今晚想到博克斯去嗎?”
  喬伊從來沒去過那儿。那是一個低賤的小鎮酒吧。這間酒吧也是那些隨度假人群而來的黑人佣工們常去的地方。喬伊知道這個地方是因為麗迪亞在晚上沒事的時候常去那儿。
  “我還不夠年齡。”喬伊說。在馬薩諸塞州,到二十一歲才允許喝酒。
  “怎么著?”戴弗說,“讓我拉你去嗎!”
  “好!”喬伊說。她盡量克制自己,不朝戴弗的大腿部看。那里很粗,盡是些黑毛。
  那天晚上,戴弗在那輛小貨車里打電話叫上了喬伊。坐在那輛舊貨車高高的駕駛棚里,開起車來真是開心极了。車廂里有一些油漆浸透過的抹布,一個柴油捅。車底的彈簧的跳動使喬伊難于在車上坐穩。待戴弗停下車來的時候,喬伊惊奇地發現博克斯酒吧外面有那么多轎車和卡車。戴弗來到前門,站在門口那位滿頭白發的老黑人朝他尊敬地點點頭。喬伊認識到,戴弗是這鎮上一個重要的人物。戴弗也沒問喬伊想喝點什么,就到擁擠的酒吧要了二杯姜汁酒,他們靠一張桌子坐下。桌面上還殘留著上位顧客留下的酒杯和裝土豆條用的紙盤。當地一個搖滾樂隊演奏著經過改編走了樣的著名披頭士樂曲。喬伊往周圍一望,一半白人,一半黑人,可沒有一個她認識。她意識到,在南塔基特,還有著另外一种生活,而她過去竟一點也不知道。
  在那吵鬧的音樂聲中要談話是不可能的。喬伊習慣喝葡萄酒和抽大麻,她認為生姜酒太厲害,喝起來不舒服。然而,她還是喝了一杯,接著又喝完了第二杯,這時,戴弗一聲沒吭,起身又從柜台要了兩杯。
  當他們喝完后,他往桌子上放了一張五美元的現金,然后說:“走吧!”
  他把車開往通向机場的路。走到一半時,他又轉向一條泥土道。小貨車在那條滿是車轍,沒有舖柏油的泥土道上顛簸著。喬伊知道要到這里來干什么了。
  戴弗踩了一下車閘,熄滅發動机,并關掉了車燈。
  “啊!”戴弗說著,伸過手來,一把摟住喬伊。
  戴弗很粗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感情,叫撫慰,他象他那台小貨車的發動机一樣,是台机械……
  喬伊把他嘴里的香煙拔掉,“讓我來數一數你………”
  整個夏天,喬伊都在等待著他母親問,她和戴弗在一起呆到凌晨兩點,都在干些什么。喬伊知道,她母親是醒的,因為她每次回家的時候,都可以听見她在床上翻身。但她母親一個字也沒說。自從那天她拿到避孕丸井同她媽談完話后,喬伊和她母親之間就變得微妙起來,并越來越疏遠。
  盡管這年夏天喬伊得到了很多性的歡娛,但她惊奇地發現,她感到特別孤獨。沒有人和她交談。她每星期同博爾德看一次電影。八月下旬,他們甚至也發生了關系。但結果使她大所失望。同戴弗比較起來,他差得很遠。戴弗的毛病是他完全不擅言詞,他出身于完全不同的家庭。他除了等他父親退休后接管他父親的建筑公司外,沒有其它任何志向。戴弗不愿交談,并說談話是一件令人厭煩的事。喬伊明白,正象她利用他丰滿足自己一樣,他也是利用她丰滿足自己。
  喬伊非常想念艾維。艾維是世界上唯一的使喬伊感到可親的人,但她目前正在法國。往來的信函怎么也比不上在紐約時的四個小時的長談。
  那年夏天,喬伊滿十五歲。她和她父親變成了最好的朋友。
  事情開始于七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五。納特星期四來到這里。星期五晴空万里,是一個標准的海灘日,伊芙琳要去參加一個園藝俱樂部的會議,因此,納特和喬伊就獨自來到杰特斯海灘。午餐他們吃的是熱狗和冰淇淋,午餐后他們沿著海灘散步。他們一路走過一個個的太陽傘和擁擠的人群,走到克利福海灘。這里人們聚集在一起談論兔稅、离婚、結帳以及不動產的价值。富人們總是談論著錢。
  “今年夏天你弄了不少,對吧?”納特突然問道。
  他們漫步中一直保持著沉默,他的問題象一聲晴天霹靂。
  “我和別人發生了許多次關系,如果這是你的問題所指的話。”喬伊答道。
  “還有?”
  “還不滿足。”
  “你是說只有數量,而沒有質量?”
  納特把這句話說得好象是一句問話,而實際上是一個結論。
  “差不多。我感到孤獨。”這是喬伊第一次向別人承認。當然,她一直有艾維在身邊做伴。除了剛去阿茲利上學時以外,以前她從來沒有感到過孤單。
  性愛和孤獨同時闖入了她的生活中。
  納特和喬伊坐到一個很陡很長的木梯的最下面一節。這個木梯的懸崖上的房子一直通到下面的海灘。
  “別人不是一樣呢?”喬伊問道,“我是說單單發生性關系并不感到滿足。”納特點了點頭。“男人也是人。”
  “那大家為什么都對性愛象做交易一樣呢?”
  “和合适的人就會完全感覺不同。”納特說道。
  “和合适的人在一起,你就不會感到失望嗎?”
  “對!”
  “我猜想,只能是一方評价另一方是否合适。這樣事后就不會感到失望。”
  “象其它任何事情一樣,你可以試一試。”納特說。
  有時她感到父親說的話使她覺得他的感情和她完全一樣。她得出這樣的印象,他也“弄了很多”,但也仍感到不滿足。她真希望她有勇气去問他。即使她有勇气,她也不會去問,因為她不愿听到這個問題的回答。
  “你愿告訴我,你是和誰嗎?”他問道。
  “戴弗·戴維斯。”
  “是那個建筑太陽房的小伙子?”
  喬伊點了點頭。
  納特再沒有說話。
  “你想知道更多的情況嗎?”
  “如果你愿意告訴我的話。”
  “我想也沒有什么好告訴你了,最重要的部分我已告訴你了。”
  “是的!”納特注意到,喬伊低下了頭。好看來非常悲傷。
  “好啦,只當它是實習。”他這樣說,是想使她高興點。“這不應當說是完全的失敗。”
  他迫使他女儿看著他,他們倆人都笑了。他們第一次分享了秘密。他們起身,朝杰特斯海灘走去。這時剛過四點。風停了,一切异常安靜。水面平靜得象湖水一樣,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你曾遇到過合适的人沒有?”喬伊間。
  納特點點頭。
  “媽媽嗎?”
  他再次點點頭。
  “她現在還是合适的人嗎?”
  在納特回答之前曾有一個短暫猶豫。
  “我們還是夫妻。”
  作為反應,喬伊拉起了他的手。這是他們分享的第二個秘密。
  他們再沒說話。他們走完了海灘。喬伊腦子里在考慮她的爸爸。她在想,如果她爸爸遇上另外一個合适的人,那將會發生什么事呢?
  她把另外一只手的手指頭交叉成十字狀,希望他不會找到合适的人。
  如果他一旦找到,她擔心,她會失去他。
  那年夏天,喬伊和她爸爸愛好上了同樣東西:穿男式中山裝,觀看詹姆斯·邦德電影,到海邊釣竹莢魚,到海峽碼頭餐館吃炸毛蛤,到糖果店去吃孔雀石冰淇淋。他們在一個周未,一同乘飛机前往觀看一九六七年博覽會。他們是鴿子而不是鷹。他們認為格拉斯伯洛會議是一派胡說八道,從而加大了信用差距。他們觀察注視著發生在底特律、伯明翰和西班牙
  ·哈倫的民族騷亂,并一致認為,如果他們窮,又是黑人,他們也會偷彩色電視机的。
  一九六七年,當世界好象進入高潮時,喬伊和她父親成了親密的伙伴,這种合作一直延續到這年秋天。他們一起去馬球場看球,一起吃哈利·斯蒂芬的熱狗,一起喝“巴德”啤酒,盡管這個賽季的球輸了,他們還是高興。他們去位于八十六街的斯洛克電影院看電影,他們成為那种女人勾引男人的電。影和比基尼海灘電影的欣賞行家。他們吃奶酪,听搖滾音樂會,他們上各种不同的商店購物,并在百事達噴泉處發現了成群的吸毒者。
  就是在那年秋天,喬伊和艾維有了新的發現:她們發現愉竊盛行。
  喬伊和艾維是第一代超級消費者的成員。在電視、雜志、廣告之類的提倡下,他們籌划著怎樣去買、去花錢。為了買更多的新東西,他們扔掉舊的東西。他們講究時髦,講究用后即扔掉。
  當喬伊和艾維都滿十五歲后,她們變成了超級消費者。每個星期六,她們都去商店。為了能買到諸如最新形狀的口紅之類的東西,她們往往從一個商店逛到另一個商店。
  十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她們來到羅德·泰勒的紐約人商店買富強毛衣。喬伊已決定買一件紅的和一件黃的,而艾維則在紫色和綠色之間還沒拿定主意。她拿起一件喬伊買過的紅色毛衣。艾維更喜歡紫色的,但紫色的不如綠色的能和她其它的衣服相配,真是難于下決心,她們來到試衣間·艾維再次穿上綠毛衣,并決定最后下定決心。
  “你為什么不三件都買?”喬伊問。
  “那樣我那老太婆會掐死我的,她看到我買衣服的帳單准會跳起來。”艾維對著鏡子照起來。“我准備要件綠的。”她說。喬伊從她的聲音里可以听出,她還是喜歡紫色的,但她最后還是決定現實點。
  艾維脫下綠毛衣。就在她把毛衣翻過頭,毛衣暫時遮住了她的視線的一瞬間,喬伊沖動地把那件紫色毛衣塞進了她的手提包。
  她們來到付款台,用她們父母給她們的羅德·泰勒信用卡付了款,售貨員把毛衣上的標簽扯掉,填好售貨單,然后把毛衣裝進了羅德·泰勒購物袋。
  “現在我們去干什么呢?”她們走出旋轉門時艾維問道。今年十月,天气反常地冷,她們倆人都穿著假毛皮大衣。
  “我膝蓋都凍僵了。”喬伊說著用大衣把她同自己裹在一起。
  “這發時髦。”艾維說,然后她們又分開了。
  “走,到金·卡羅飯館去。”喬伊說,“我想吃點東西,”
  她們走過一條街,來到麥迪遜大街,登上了去市區的公共汽車。她們坐到后門后邊的一排座位上。
  “我給你一件禮物。”坐定后,喬伊很隨便他說。說完,她伸進她的手提包,把那件紫色毛衣遞給艾維。毛衣上的標簽仍然在上面。
  “你偷的?”她說。
  “沒的事!”
  “啊!”艾維撫模著毛衣。“真漂亮!”
  這就是喬伊和艾維稱之為“發展階段”的開端。她們對這种犯罪生活還很內行,一個店她們從來不偷兩次。她們不想去冒那种有可能被認出來的險。剛開始,她們非常謹慎,只偷些諸如紗巾、耳環之類的小東西。有一次她們從麥迪遜大街的一個化學品商店拿走七支不同的眉筆;她們還拿走筆,長筒襪,和指甲磨銼。當她們對此有點厭煩時,她們同時也獲得了更大的信心,因此也加大了賭注。喬伊過去偷的最貴重的東西是,帕拉弗尼拉商店里的一件維尼雨衣,而艾維偷出來的最大的一件東西是,從麥迪遜五街的自由音樂商店盜出的一台索尼收音机。
  十月份過去了,迎來了十一月,又進入了十二月。她們發現那些圣誕節擁擠的購物者造成了混亂,這使她們的盜竊變得比平常更容易了。喬伊和艾維對做這些事從來沒有感到內疚,她們也從來沒使用過她們所偷的東西。她們最頭疼的問題是如何處理這些偷來的東西。有時,她們把偷來的東西扔到街上的垃圾捅里;還有些時候,她們扔到公共汽車上。她們從來不把偷來的東西拿回家,因為她們在家沒有一個能安全隱藏東西的地方。不管她們的母親或者是佣人都會在衣櫥的后面發現多出的東西。
  她們從來沒意識到,她們的所做所為是犯法的,如果愚蠢的商店把商品放在那些伸手就可以取走的地方,喬伊和艾維不會愚蠢得不敢去拿走。在她們看來,商店在向她們挑戰,而她們是不會辜負這种挑戰的。
  就在圣誕節前的那個星期六,她們來到布隆明戴爾商店的食品部施展他們的才能。她們拿了一瓶水果罐頭,一听斯堪的那維亞魚卷,一個七鎊重的蘑菇罐頭,上面還貼有標价六十五美元的標簽。她們一個一個地看,專揀那些有著奇特名稱的東西。這些東西她們從來沒听說過。她們對蘑菇罐頭感興趣僅僅是因為它价格特別貴。她們決定從商店側門溜到五十九街去,然后去第三街的伍爾沃斯,找一個開瓶刀,打開罐頭來一頓野餐。第一次,她們找到了可以吃的東西,吃完后別人又無法發現。她們感到奇怪,為什么沒早點想出這個主意。
  她們擠出了擁擠的商店。艾維緊跟著喬伊,就在她要踏上便道時,一個男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對不起。”他說。
  “沒關系。”艾維答道,她還以為他在為沖撞了她而向她道歉呢。
  “我認為你這里可能有我們商店里的一些財產。”
  沒等艾維反應過來,那男人拿過那個与喬伊一樣的帆布包,然后打開。
  他取出那听罐頭。
  “我可以看看你的收据嗎?”他特別地客气,但他的手卻緊緊抓住艾維的肩頭。喬伊首先想到的是跑掉,但她很快意識到,她不能丟下艾維自己跑掉。
  “我們沒有。”喬伊說,她知道撒謊是沒有用的。
  “那么就只好請你們跟我走一趟了。”
  他一支胳膊抓住一個,帶她們回到商店,穿過風味食品部,來到一個上面寫有“職工專用”的電梯前。
  “如果你把‘專用’偷去,那樣是否你也成了職工?”艾維問道。
  喬伊格格地笑了。但那男人沒笑。他們下了電梯,來到九樓,穿過一個兩邊都有玻璃門的狹長走廊,來到一個大辦公室。在那里,一些人坐在質量低劣的長沙發椅上和木折疊椅上。艾維想知道,他們是否也都偷了商店里的東西而被抓住了
  “好!”那人指了指艾維,示意她跟他走。喬伊也站起來跟他們一起朝一扇封閉的玻璃門走去。
  “你不要來。”那人說,“你坐下。”
  喬伊走到那破舊的沙發處,她開始感到緊張。要不是這事,他們也不會把她和艾維分開。
  几分鐘后,艾維由那男人陪著回來了。她看來有些害怕。當那人讓喬伊跟他走的時候,艾維推了一下喬伊的胳膊說:“別怕,你也會鑽他們空子的。”
  听了這話,喬伊感覺好了一點。可等她進入了沒字的門后,她的腿直發抖,并想要解小便。她對他們要怎么對待她有些害怕,她一點也不清楚事情會怎樣。
  小房間里擺放著一張舊木桌,二把椅子,一個老式的綠色文件柜,上面擺著一個玻璃花瓶,瓶里插著一束半死不活的菊花。喬伊奇怪地發現,坐在桌子后面的竟是一個女人。那男人把門關上,這時房間只剩下她們倆人。
  “你叫喬伊·鮑姆?”那女人看了一下檔案卡片。
  “是的。”喬伊說。她想回答,可喉嚨里好象粘了一塊什么東西,聲音只出來了一半。
  “坐下。”那女人仍在看著檔案卡。
  至少他們這里沒有膠皮管。喬伊坐下。那女人把卡片的兩面都看了,最后,她抬起頭來看著喬伊。她大約四十多歲,黑頭發,發式陳舊,月牙型臉蛋。喬伊注意到,她那深藏在那丑陋的塑料眼鏡后面一雙眼睛,還是很漂亮的。
  “你多大了?”
  這問題使喬伊吃了一惊,她原想他們一定會象電影里那樣,對她嚴加盤問。
  “十五歲。”
  “是什么原因使你們想偷一個价值六十五美元的蘑菇罐頭?”
  她們的贓物散放在那女人的桌子上,她盯著喬伊的眼睛。
  喬伊聳了聳肩。
  “你們餓嗎?你們不是因為餓吧!”
  “不是因為餓。”
  “那因為什么?”
  “我不知道。”喬伊說。這是實話。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想不出來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一條也想不出來。
  “你對布隆明戴爾商店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嗎?”那女人間道。
  “嗯……”喬伊突然感到輕松起來。他們不會傷害她。她們感興趣的是收集一些關于人們是否喜歡布隆明戴爾商店的信息。她對布隆明戴爾一點感覺也沒有,不管是好的或是坏的都沒有。
  “你家在我們這里的帳戶已有二十年時間了,我們同你家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那女人揮了揮檔案卡。
  你是說他們都是按時付款羅,喬伊想。
  “你媽媽知不知道你和你朋友星期六下午干的事?”
  這女人可能發現過去所有的偷竊行為了,這想法在喬伊腦子里閃了一下。然而她又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她接著回答了她的問題。
  “還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了,你認為她會說什么?”
  “我想她一定不會高興的。”喬伊說,“你要告訴她嗎?”
  那女人看著喬伊。喬伊說不上這女人到底是好還是坏。喬伊已認識到,這事沒有多大關系了。她只是在盡她的職責。
  “是的,當然要告訴。”那女人對喬伊竟能間出這种問題感到震惊。“然而,我們不會控告你的。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我們和你家有著長期的關系。”
  喬伊突然明白,可能正是她母親在過去的二十年里從布羅隆戴爾買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才使得她今天免進監獄。這真是一個大笑話。
  “你准備告訴她些什么?”
  “在商店行竊。”
  “就這些?”
  喬伊放松了下來。果真是什么事也沒有。他們會訓斥她一頓,然后就沒事了。大人們真是廢物!
  “我們還將勸告你母親,讓她送你去看一下精神科醫生。”
  “讓我去看精神科醫生?”喬伊十分憤怒。“我還沒瘋。”
  “我們只能提出忠告和建議。”那女人以非常冷靜的聲調說。“但對付你這樣的小姑娘我們有多年經驗。你需要幫助。”
  你也需要,喬伊內心說道。女警察!你大概羡慕男人奸淫的大案!但喬伊沒敢大聲說。她還不想惹怒這個女人。
  “你可以走了。”那女人說道。“但我想警告你,盜竊商店東西可是嚴重犯罪行為。我們決不會輕易放過。我不想在這里再次見到你,你明白嗎?”
  喬伊認識到,這女人所說的“這里”是指她的辦公室。她并不是禁止她再到布隆明戴爾來,而是不讓她再偷東西。
  “是的,明白了。”喬伊嘟囔著,她害怕了,但她不愿承認,即使對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認。她离開了那女人的辦公室,和艾維朝電梯走去。
  當她們下了電梯,走出旋轉門,來到萊辛頓大街上的時候,她們開玩笑說,這下可“記錄在案了。”她們想留下手指紋印這种事真令人興奮。
  喬伊直等到晚飯前,才回到家里。她不太特別想見她父母。她完全知道她父母會做什么樣的反應,她母親會變得歇斯底里,她父親則會保持冷靜。她回到家里時已經七點半,這時她父母剛坐下來准備吃晚飯。
  當她剛一坐到桌邊,她母親就朝她大叫大嚷,說她偷東西,犯了法。她威脅說要給她懲罰,發誓要把她的電視机搬走,并堅持要她去看精神病醫生。喬伊坐下來開始吃飯,听著她媽發出的威脅。但她知道,她媽不會有任何行動。她過去也曾發出過威脅,但從來不見任何行動。喬伊一點也不在乎,她讓她媽嘮叨下去。最后伊芙琳冷靜了下來。
  “喬伊,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愉。”她說,“你有信用卡。你可以買你所需要的任何東西,你只是付款就行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去偷。”
  “如果我不告訴你,你也不會明白的。”
  “也許我可以。”她母親說,“至少我可以試一試,對吧?”
  她母親看來好象很誠懇,因此,喬伊決定冒險告訴她實話。
  “我覺得偷好玩。”
  “好玩?”她母親看來有些震惊。“好玩?”
  “好玩。”喬伊說。她知道她母親是不會明白的。“刺激,你知道嗎?我干它就是為了尋求刺激。”
  “但這是盜竊。”她母親說。她不知道怎樣才能使她女儿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看你這個樣子,好象是殺了人,我沒殺任何人。”喬伊說。
  “偷盜是不光彩的。”伊芙琳說。“你听了這個就感到那么舒服?”
  “實話告訴你,也沒有什么不舒服。”
  “納特,你看?”伊芙琳朝納特看著。納特一直听著,沒說一句話。“納特,你告訴她錯了。”
  伊芙琳指望他來幫助她。當沒有任何人能說服喬伊時,他卻可以。她在等他說話,等他讓喬伊明白,她做一件什么樣的錯事,為什么錯了。
  “喬伊,”納特問道,“告訴我,是好玩嗎?果真是好玩嗎?”
  “還可以。”她說。“我是說這事不可怕,也不嚇人,還可以。”
  “你還准備去干嗎?”她爸爸聲音平靜得就好象問她下周是否還去看電影一樣。
  “不去了,我也接受了教訓。”她盡量裝出誠實的樣子。事實上,如果遇到机會,她可能還會再去偷。
  “是實話嗎?在胸前畫十字了嗎?”她爸爸真了不起,几乎可以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希望是。”喬伊說。這次她是說的真話。
  麗迪亞端上甜點、冰淇淋的時候,大家都沒講話。她擺上三個玻璃碗,端來咖啡和杯字,并為喬伊端了一杯“塔布”汽水。
  “你要知道,”納特呷了一口咖啡。“你是一個幸運的孩子。偷布隆明戴爾的東西!那是個一流的商店!我小時候偷的全部東西也就是從手推車上偷的一些苹果和舊褲子。這在當時的下西城,大家都是這樣。那些富人的孩子是要什么有什么。”
  “是啊!”喬伊說。他們都笑了。“我猜想,窮的日子一定很難過。”
  “你想知道我們偷過的最好的東西是什么嗎?”
  “什么?”
  “有一天,我到熟食店為我母親買酸奶,另一個孩子從柜台上偷了一條面包,那小店的老頭發怒了,追赶到街上。這時就剩下我一個人。在收款台旁放著一大罐壓制杏卷。我把這些東西都拿走了,包括罐子和其它東西。真是有趣,我居然還付了酸奶錢。我在收款台上留下了硬幣。我抓起罐子,拼命地跑。”他說,“好玩。我完全理解你所說的意思。”
  喬伊和她爸一起笑了。伊芙琳感到她被排除在外了,就好象他們是一對情人,在談論著隱私的笑話,而她只是一個陪伴。
  后來,在他們的臥室里,伊芙琳關燈后,她決定要說話。
  “我真希望你沒跟她講你偷杏卷的事。”
  “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偷。”納特說完,就翻身要去睡覺。
  伊芙琳歎了一口气。她去說什么呢?說她從來沒有偷盜過嗎?說她一直怕她爸,服從他媽?說她從小就受到教育,要尊敬長者?
  這樣納特會告訴她,她這些思想已經過時了。
  他會告訴她,應該跳出這些;日框框。
  伊芙琳躺在那儿,想著她的女儿,冷酷固執,散漫与對抗。她已認識到她已不喜歡她了。這种現實是無法接受的。伊芙琳起身吃了一片安眠藥,這是她那又晚上唯一能使她睡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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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白鹿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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