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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奈菲莉向拉美西斯的母親圖雅行了禮,“見過皇太后。”
  “應該是我向你這位御醫長致意才是。你才上任几個月,便已經有如此輝煌的成績了。”
  圖雅的神情傲然,鼻子又尖又挺,雙眼炯炯有神,臉頰上布滿了皺紋,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下巴,确實權威感十足。她在每個大城都有一座宮殿,手下宮人無數,但她只勸導而不下絕對的命令,最主要的是她維護了使埃及帝國屹立不搖的固有价值。她也跟歷代舉足輕重的女性一樣,在朝中擁有絕對的影響力。想當初驅逐了亞洲入侵者,建立底比斯王國而代代相傳至今的不正是像她如此強勢的皇后嗎?
  然而,圖雅心中的不滿卻与日俱增,因為儿子已經几個月沒有向她吐露心事了。拉美西斯漸漸疏遠她,卻又沒有表示對她有何不滿,好像是獨自保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連向母親都不能泄漏。
  “皇太后身子可好?”
  “多虧了你的治療,我現在好极了,只不過眼睛有點灼熱感。”
  “為什么不馬上召我前來診治呢?”
  “瑣瑣碎碎的事太多了……你難道真的很注意自己的健康嗎?”
  “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個。”
  “唉,你這樣就錯了,奈菲莉!要是你病倒了,會讓多少病人陷入絕望呀!”
  “讓我來替太后檢查一下吧。”
  診斷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太后得的是角膜炎。奈菲莉開始給她一道以蝙蝠屎制成的藥,這种藥可以消炎并且沒有副作用(蝙蝠屎富含維他命A,也是极佳的抗生素,換句話說,現代醫療技術与古埃及是一致的)。
  “一個星期就會痊愈了,平常用的眼藥水也要繼續點。太后的眼睛已經好多了,不過還是得持續治療。”
  “我實在無法花那么多心思照顧自己,要是別的醫生跟我說,我一定不會听的。在我心中只有埃及才最重要。你丈夫還承受得了首相的職務吧?”
  “這份職務重于花崗岩,苦比膽汁,但是他絕不會放棄。”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了。朝臣們對他是又敬仰、又畏懼、又忌妒,他的能力也就可見一斑了。任命他為首相讓很多人吃惊,批評的聲音也源源不斷,但是他卻以行動封住了那些造謠人士的嘴,甚至還取代了巴吉首相的地位。他的功勞不可謂不大呀。”
  “其實帕札爾并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這樣最好,只要他對褒貶無動于衷,就會是個好首相。國王便是看中了他的正直,才會對他推心置腹,也就是說帕札爾知道一些連我都不知情的秘密。而奈菲莉你和帕札爾又是一体的,因此你也知道這些秘密,對吧。”
  “是的。”
  “國家面臨了危險是不是?”
  “是。”
  “自從拉美西斯不再對我說實話,我就知道了,他怕我會采取過于激烈的手段。也許他顧慮的沒錯,如今是帕札爾在打這場仗。”
  “對手們都好可怕。”
  “所以也該是我出面的時候了。首相不敢要求我直接支援,但是我得幫他。現在誰最讓他頭痛?”
  “美鋒。”
  “我最討厭這些暴發戶了,幸好他們最后總會因貪婪而自食惡果。我想他的妻子西莉克斯也幫了不少忙吧?”
  “她的确也是其中一分子。”
  “她就交給我來解決。她每次向我行禮時,脖子鈕來扭去活像只鵝,看了就叫人生气。”
  “太后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她。”
  “奈菲莉,你已經醫好我的眼睛,讓我能看得透徹了。我知道怎么對付這個害人精。”
  “有件事我也不想瞞太后,帕札爾對于主持外國使節進貢典禮一事深感困扰,他很希望國王能及時從皮拉美西斯赶回來,親自主持。”
  “他錯了。法老的情緒越來越低迷,他現在根本不出宮,也不上朝,并且把一切事務都交給首相處理了。”
  “法老病了嗎?”
  “大概是牙齒的毛病吧。”
  “需不需要我替他檢查一下?”
  “他才剛剛辭退御用牙醫,還譴責他無能。我看典禮過后,你就陪我到皮拉美西斯一趟好了。”
   
         ☆        ☆        ☆
   
  船隊由北而南載來了外國的顯要。使船在河警的指揮之下靠岸,這段期間所有船只一律不許通行。碼頭上則有外國事務處的處長負責接待貴賓。使節坐上了舒适的轎椅,其余代表團人員則緊跟在后,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便往皇宮走去。
  每一年,附庸國与經濟合作國都會前來向法者進貢致意。而每到這個時節,孟斐斯便會放兩天假,慶祝英明睿智的拉美西斯所帶來的异平歲月。
  帕札爾戰戰兢兢地坐在矮背寶座上,穿著因上了漿而直挺挺的首相官服,右手持權杖,頸間則挂著瑪特的小神像。他的右后方是皇太后,而法老的“特殊友人”們則立于眾朝臣的首列,其中也包括了滿面春風的美鋒。西莉克斯穿了一件新衣,看在几個較不富裕的官夫人眼里,真是羡慕得不得了。還有前任首相巴吉也答應了協助帕札爾有關禮儀的事項,他的出席讓帕札爾安心多了。他胸前佩帶的銅心,對外國使節而言,代表了拉美西斯對他不變的信任,也證明了首相交替并不意昧著政策的轉變。
  帝王出宮,帕札爾确實有權代替他主持這個典禮,就像去年,也是由巴吉首相代理的。帕札爾其實宁愿不出這個風頭,但是他也知道這整件事的重要性,他必須讓來賓滿意地离去,如此雙方才能繼續保持良好的外交關系。在交換禮物的同時,他們都希望對方能尊重并理解自己國家的經濟狀況,因此帕札爾在舉止態度上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能太過嚴苛,也不能太過寬容,否則一旦犯下大錯,就可能破坏了兩國和諧的關系。
  這樣的大典也許是最后一次了吧。
  像這种毫無利益可盲的古老儀式,美鋒絕對不會保留下來的。其實金宇塔時期的先賢便是在互信互惠、互相尊重禮讓的基礎上建立了這個幸福快樂的文明社會,但他就是不懂。
  看到美鋒一副稱心如意的模樣,帕札爾不禁困惑了。希腊銀行的關閉對他應該是個重大的打擊,他卻像沒事一樣,難道是自己動作太慢,已經剎不住他前進的腳步?再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要舉行再生儀式,屆時國王也不得不讓位,看來這段期間內美鋒大可放心等著,不必再制造什么亂子了。
  等待……對于一個不在動亂中就無法生存的野心家而言。這是最難熬的。帕札爾已經听到太多抱怨,大家都希望他撤換美鋒,重新派任一個性情較為溫和冷靜的人。因為他不斷地折磨下屬,不給他們一點喘息的空間,而且還常常以緊急情況為借口,塞給屬下一堆偽造的公文,讓他們無暇多想而更容易掌控。于是抗議聲開始此起彼伏,美鋒的手段實在太過极端,完全不替屬下設想,而為他工作的人也不甘心淪為技術工具。不過他才不在乎,他的政策里就只有“生產力”一詞,誰不服就走路。
  他有几個盟友甚至還暗地里向首相吐露了心聲。他們都累了,都不想再听美鋒滔滔不絕的言詞与那些堆積如山般的承諾,也都對他的虛偽与謊言感到厭倦了。他想要掌管一切的野心,明白地暴露了他的貪得無厭。有几名省長起初受他盅惑煽動,如今也都客客气气地与他保持距离了。
  帕札爾倒是一直有進展,漸漸看清了美鋒的真面目,識破了他意志的薄弱与不堅定。他所制造的危机井未解除,但是他的說服力卻一天不如一天了。
  可是他為什么顯得滿心歡喜呢?
  禮官宣布貴賓抵達,首相的晉見廳里的眾人隨即肅靜以待。
  使節分別來自大馬士革、比布羅、帕邁拉、阿勒彼、烏加利、喀得什、赫梯、敘利亞、黎巴嫩、克里特、塞浦路斯、阿拉伯、亞非諸國,還有來自各港口、商業城与重要大城的,每個人都帶了禮物前來。
  神秘國度、非洲天堂的朋特,由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頭發濃密的人代表,他獻上了獸皮、乳香樹、蛋以及駝鳥羽毛。努比亞使者由于盛裝隆重,在場人士都贊歎不已,他穿了一件豹皮剪裁的纏腰布,外覆一件褶裙,頭上插著七彩的羽毛,還戴了銀耳環和大大的手鏈。他的隨從在首相的座位下方放了几壇油、一些盾牌、金銀器具、乳香,并且牽來了几頭獵豹和一只小長頸鹿。
  克里特人的穿著打扮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一綹綹長短不齊的黑發,光洁的臉上高聳著尖尖的鼻子,呈內凹型的纏腰布有飾帶鑲邊,并有菱形或四方形的圖案裝飾,腳上的鞋子尖端還微微翹起。使者命人獻上了巴首、劍、制成獸頭形狀的瓶罐、水壺与杯子。接下來是埃及忠實盟友比布羅的使者,他帶來了牛皮、纜繩与紙軸。
  每一名大使都向首相行禮,并高頌既定的禮節用語:“請接受敝國為上下埃及之王所獻上的一點敬意,以維系和平。”
  小亞細亞的軍隊曾与埃及軍隊發生過激烈惡戰,不過如今拉美西斯已不再追究,而當地的代表也儲同妻子前來進貢。代表穿的纏腰布上裝飾著橡栗,身上一件紅藍色的長袖長袍,袖口還用系繩柬了起來,代表夫人則穿著鑲邊的裙子和彩色的短披風。不過他們所獻上的貢品卻出人意外的少。通常,在典禮最后出席的亞洲代表總會在法老或首相面前放置銅條、天青石、綠松石、珍貴的木梁、香脂罐、鞍轡、弓与裝滿了箭的箭袋、匕首,當然還有熊、獅子与公中等等。然而這次卻只有几個杯子、几壇油和一些价值不高的珠寶。
  當使者向首相行禮時,首相并無任何情緒反應。但使者所要傳達的訊息已經十分清楚:亞洲方面對埃及极度不滿。如果不盡快搞清原因,而任由誤會繼續擴大,那么雙方再度交戰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        ☆        ☆
   
  正當孟斐斯從碼頭到手工藝區都一片喜气歡騰之際,帕札爾獨自接見了亞洲使者。沒有書記官在場,因為在正式記錄并對外宣布之前,雙方必須先達成協議。
  亞洲大使約四十多歲,眼神鋒利,言詞尖銳,一開口便問:
  “為什么拉美西斯沒有親自主持典禮?”
  “跟去年一樣,他還在皮拉美西斯監督一座神廟的建造工程。”
  “那么巴吉首相是不是失勢了?”
  “我想你也見到了事實并非如此。”
  “他的出席以及他所佩帶的銅心……不錯,我注意到了,這些都是法老對他依然信任有加的鐵證。可是你太年輕了,帕札爾首相。為什么拉美西斯會把這么沉重的擔子交給你呢?”
  “因為巴吉自以為已經負荷不了,國王便答應了他辭職的要求。”
  “你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誰猜得透法老的心思呢?”
  “當然是他的首相。”
  “這點我不敢苟同。”
  “這么說來,你只是個傀儡嘍。”
  “這得由你來判斷。”
  “我的想法自然是有事實根据:你本來只是一個鄉下的小法官,而拉美西斯卻讓你當上了首相。我認識國王已經十年了,他絕不會錯估他親信的能力。因此你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啊,帕札爾首相。”
  “現在是不是能換我問你几個問題?”
  “當然,這是你的職責所在。”
  “你們這次進貢的態度有什么涵義呢?”
  “你覺得亞洲的貢品太少了?”
  “你應該知道,這番舉動可以說是在挑戰我們忍耐的极限。”
  “的确是极限沒錯,因為在經歷那些侮辱之后,這也是我保持冷靜与進行和解的极限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听說你凡事追求事實真相,這該不會只是傳說吧?”
  “我可以以法老的名義發誓,我真的毫不知情。”
  亞洲代表有些動搖了,語气也不再那么尖酸:
  “這就奇怪了,難道你的行政部門已經不再受你管制?尤其是白色雙院。”
  “由于在我上任前的一些措施并不妥當,因此我正在進行改革。會不會其中有什么我不知情的舞弊情事而使得貴國蒙受其害?”
  “事情可沒有這么簡單I這其中所牽涉的嚴重過失,可能招致兩國失和,甚至引發戰爭。”
  帕札爾极力想掩飾內心的不安,但聲音仍忍不住發抖:
  “你愿意向我說明事實嗎?”
  “我實在無法相信這件事与你無關。”
  “我身為首相,當然不能推卸責任。不過即使你覺得荒唐,我還是得承認我并不知情。如果你不讓我知道我們犯了什么錯,又叫我如何彌補呢?”
  “你們埃及人總笑我們喜歡玩弄陰謀詭計,但這回玩弄詭計的人恐怕是你吧。你這么年輕,似乎不是到處受歡迎哦?”
  “請你解釋清楚吧。”
  “你若不是演技太好,就是很快就要下台了。你有沒有听說過我們之間的交易?”
  面對亞洲大使尖刻的諷刺,帕札爾還是不死心。就算對方把他當成一個頭腦簡單而無能的人,他也要問得實情。
  “我們把產品運過來,”大使接著說,“雙院就給我們等值的黃金。自從和平協定以來,交易都是這么進行的。”
  “難道這次你們沒有收到黃金?”
  “金子是送來了,可是品質非常地差,質地不純,而且容易斷裂,根本只能拿去騙騙那些落后的游民。貴國送來一些不能用的貨,豈非惡意嘲弄?拉美西斯必須負起這個責任,我們認為他違背了他的諾言。”
  是了,這就是美鋒興奮不已的原因:先破坏法老在亞洲的聲譽,然后再由他出面當好人,彌補國王所犯的過錯。
  “這只是一時的疏忽,絕對不是我們有意挑釁。”帕札爾解釋道。
  “据我所知,白色雙院并非獨立的單位!它是要听從命令行事的。”
  “這真的只是我手下部門之間机制運作与溝通上的一點瑕疵,請你千万見諒,我們絕無惡意。我會親自去向法老請罪的。”
  “你手下有人在搞鬼,是嗎?”
  “我一定會加以徹查,并采取必要的措施,否則你很快就會見到新首相了。”
  “這倒是很令人惋惜。”
  “你愿意接受我誠心的致歉了嗎?”
  “我相信你說的話,但是貴國必須依照慣例彌補我們:盡快送來兩倍的黃金。否則,沖突是避免不了的了。”
   
         ☆        ☆        ☆
   
  帕札爾和奈菲莉正准備動身前往皮拉美西斯,突然有一名傳令官要求立刻晉見。
  “出事了。”傳令官說道,“科普托思來了一群利比亞人与努比亞人組成的軍隊,剛剛已經把市長驅逐出城了。”
  “有人傷亡嗎?”
  “沒有。他們沒有動武便占領了城區。沙漠特警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軍隊司令更不敢反抗。”
  “這支隊伍由誰率領?”
  “一個名叫蘇提的人,還有一個黃金女神幫他,所以才能使這些人順服。”
  帕札爾實在太高興了:蘇提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雖然情勢似乎有點混亂,不過他左盼右盼,終于盼到蘇提出現了!
  “底比斯的駐軍已經准備出兵援助,現在將領只等著首相的指示。公文一寫好,我就馬上送去。据將領所言,叛亂應該很快就能弭除。即使亂賊擁有精良的武器,但人數畢竟不多,是無法抵擋正規軍的攻勢的。”
  “等我從皮拉美西斯回來,我會親自處理這件事,這段期間先派兵包圍科普托思,只守不攻。補給軍隊与商人可以照常進出,不要讓城里的居民有所匱乏。派人通知蘇提,我會盡快前往科普托思与他交涉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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