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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万圣節那天的傍晚,天剛黑,庭長夫人正在花園里弗里西利斯栽种的桉樹下漫步,佩德拉對她說,講經師先生來訪。安娜對講經師的到來感到吃惊。
  1十一月二日。
  “將客廳的燈點上,將他先請到這儿來……”
  講經師穿過走廊,來到花園。安娜坐在涼棚下等他。“下午天气很好,像是九月的天气,可好景不會長,不久斐都斯塔就會陰雨綿綿……”這是他們倆見面時的開場白。
  當講經師有些冒失地問起她的頭痛病時,安娜有些慌了。
  她都忘了自己撒的謊!她只好對他說,自己雖能出來散步,但頭還是有些疼。而講經師卻證實了自己的猜疑,他這個女友欺騙了他。
  教士臉色有些蒼白,聲音略微顫抖,他坐在搖椅上,老是來回晃動。
  他們繼續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安娜心慌意亂地等著堂費爾明對她挑明這次不同尋常的來訪的目的。
  講經師其實也不敢對她明說他為什么要來看她。他只是因心情不好,一時心血來潮,就來了。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不能對這位夫人明說的。
  綽號叫“塌鼻梁”的那個教士是為唐娜·保拉效勞的“包打听”。此人愛看戲,常常穿便服去劇場。早在神學院念書時,他就干這种勾當了。當時神學院院長吩咐他去頂層樓座,看看有沒有學生去看戲。這次“塌鼻梁”是自己去的。前一天夜里他去劇場了,還見到了庭長夫人。第二天上午唐娜·保拉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并在吃午飯時,巧妙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儿子。
  “我不信這位夫人昨晚會上劇院。”
  “可有人見到她了,我是听此人說的。”
  講經師的自尊心受到傷害,女友的過錯使他處于窘境。一般地說,在四旬齋和万圣節這樣的日子是禁止娛樂的,斐都斯塔的善男信女和宗教界習慣上將看戲也包括在娛樂活動之內。在劇院里擁有包廂的太太們昨夜都沒有去看戲,也不許任何人進入她們的包廂。帕艾斯的女儿沒有去,唐娜·佩德羅尼拉自己從不看戲,但替四個侄女租了包廂,那天也沒有讓她們去戲院。
  安娜是跟講經師忏悔的虔誠信徒,平時不愛看戲,這次偏偏在禁止看戲的那個晚上不顧禁忌地去劇場看戲……
  講經師很不高興地离開了家。
  對他來說,安娜去不去看戲并不重要,他認為她總有一天會改變這种習慣的。可是,人們會議論紛紛,堂庫斯托蒂奧、副主教和其他跟他作對的人一定會譏笑他,說他講經師對跟他忏悔的教徒沒有影響力……他就怕出這個丑。這也怪他自己,因為他拖拖拉拉,沒有給安娜上緊宗教信仰這根弦。
  他來到圣器室,見大祭司里帕米蘭和副主教莫烏雷洛先生在爭論什么。大祭司手舞足蹈,像在擊劍;副主教比較平靜,他笑著說,庭長夫人在万圣節的晚上去看戲,就算不上虔誠的信徒。
  里帕米蘭大聲地說:
  “我的先生,社會義務高于一切嘛。”
  教長生气了,他說:
  “哦,不能這樣說,大祭司先生,應該是宗教義務……是宗教義務……這樣才對。”
  他顫抖著從珍珠母鼻煙盒內取出一點碎煙絲聞了聞。他總是用這种方式結束支离破碎的話語。
  “社會義務也确實值得尊重,”作為部長親戚的那個教士說。他覺得這种說法有些王權高于一切的味道,但他是王國最高公證人的表親,自然表示贊同。
  “社會義務嘛,”格洛塞斯特爾平心靜气地反駁說,他話說得圓滑,有板有眼,一字一頓,“請原諒,社會義務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但仁慈的上帝認為,社會義務應和宗教義務相一致。”
  “荒唐!”里帕米蘭暴跳如雷。
  “荒唐!”教長一巴掌合上了鼻煙盒。
  “荒唐!”主張王權高于一切的那個教士說。
  “諸位先生,這兩种義務不應該相互抵触。社會義務既然是全社會的義務,就不應該和宗教義務唱對台戲。尊敬的塔帕雷利就是這樣說的……”
  “塔帕什么?”教長問,“別跟我提那些德國人了……這個莫烏雷洛總喜歡引用亂七八糟的說法……”
  “先生們,我們离題了,”里帕米蘭大聲嚷道,“我們的問題是……”
  “沒有离題嘛,”格洛塞斯特爾說。他不愿當著堂費爾明的面說庭長夫人缺乏虔誠的信仰。
  剛才他很巧妙地將爭論引人哲學范疇,隨后又回到了神學領域。這么一來,就像往火上潑了水。道貌岸然的宗教權貴對神學一向怀有敬意,他們向來不議論“上天的事”。
  走進圣器室听到那些話后,堂費爾明就知道他們是在議論安娜上劇院的事儿。看來全斐都斯塔的人都已知道了。他本來就不高興,這會儿就更心煩了。這么一來他的威望會大受影響……然而,這位夫人還不愿和他見面,真冷酷無情。他原本想告訴她,不要上午去忏悔,讓她改在下午,免得引起女教徒們的注意……“您得夾在她們中間進行忏悔,另外,您可能不知道哪几天我不去忏悔室,所以我會通知您的……這樣,我們可以多談一會儿。”那天下午,他就想將這個意思告訴她,但她卻說自己頭痛。在帕艾斯家,也有人談起看戲的事儿。“有几位答應不去的夫人也去了,連從不上劇院的安娜·奧索雷斯也去了。”
  講經師怒气沖沖地离開帕艾斯家。奧維多雖有所收斂,但她的譏笑仍使他受不了。
  他不假思索徑自來到新廣場,隨后,就敲響了庭長夫人家的門。
  他沒有必要說明自己的來意。
  見安娜對自己撒了謊,堂費爾明不禁火冒三丈。他費了很大的勁儿才控制住自己,仍臉帶微笑。
  他有什么權利去支配她?沒有。如果她真的起來反抗,他有辦法制服她嗎?他能拿宗教去嚇唬她?絕對不行。在這位夫人看來,宗教從來不是恐怖的東西。用利害關系說服她,拿感情感化她?他現在還不能自詡已經從精神上說服她了,也不能說她從感情上已与自己貼近。
  看來只有耍點外交手腕了。“先恭后倔”是他的信條,這和福音書上的教誨毫不相干。
  眼看無關緊要的閒話說個沒完沒了,而講經師又不想沒有做任何事就匆匆离去。為了結束毫無意義的談話,他只好保持沉默,臉帶憂傷地望著布滿繁星的天空。她坐在涼棚門口。
  夜晚早已降臨,但天不冷,至少他們沒有感到寒冷。佩德拉說,客廳已點了燈。安娜說:
  “那我們就進客廳吧。”
  講經師卻說,如果唐娜·安娜身体吃得消,不妨就坐在外面。
  堂費爾明沒有說話,又仰望星空,這表明他有要事和她談。
  果然這樣。講經師開了口:
  “我還沒有對您說清楚我為什么讓您今天下午去大教堂。我很想對您說清楚,就上這儿來了。除了對您的健康表示關切外,我想對您說,您在上午進行忏悔我認為不合适。”
  安娜用眼神詢問為什么。
  “有几個原因:您對我說過,堂維克多不喜歡您常去教堂,更不喜歡您早起,如果下午去,他可能不會那么反感……甚至他可能不知道您去。這不是欺騙他。如果他問,您就如實對他說;如果不問,就不說了。這件事本來是光明正大的,所以就談不上欺騙或隱瞞。”
  “是這么回事。”
  “還有一個原因。早上我很少听忏悔。如果為您破例,必然會引起和我作對的那些人的非議,他們人數不少,各种各樣的人都有。”
  “您也有人跟您作對?”
  “啊,我的朋友,您數一數星星吧,”他指一指星空,“我的敵人和星星一樣多。”
  講經師像烈火中的殉教者一樣苦笑了一下。
  這個神圣的男人品德高尚,遭人誹謗,卻不抱怨。安娜因欺騙了他,并將他置諸腦后,深感內疚。他這一絲苦笑和拿星星做的比方使她印象至深。“他也有敵人!”她想,隨即出現了要保護他的強烈愿望。
  “有些自以為十分虔誠的太太和先生,”堂費爾明繼續說,“一個勁儿地看誰進出教堂的忏悔室,誰常去忏悔,誰不認真忏悔,忏悔了多少時間……他們以此為樂,我的敵人就利用這些大做文章。”
  庭長夫人不知什么原因臉一下紅了。
  “所以,我的朋友,”德·帕斯又說,他不想對后面一條理由說得過多,“您還是在規定時間跟其他人一起忏悔比較合适。有時您可能有許多話要說,遇到這樣的情況,您可以事先通知我,我可以給您在我不听忏悔的那天安排一個時間。這不會有人知道的,他們還沒有卑鄙到跟蹤我們的程度……”
  庭長夫人認為另外安排時間很危險,但她不想和好心的堂費爾明唱反調。
  “先生,您怎么說,我就怎么辦;您什么時候叫我去,我就什么時候去,我對您絕對信任。我只對您一個人推心置腹。我想什么,有什么感受,都讓您知道……我希望從您那儿獲得光明,以驅散多次包圍我的黑暗。”
  安娜說到這里,發現自己情緒有些激動,這不符合她的身份,便不再說下去。剛才打的那個比方似乎不太确切,但她又不想把話挑明,只好這樣表達了自己的愿望。
  講經師并不在意她的用詞,他听到女友這樣說,內心感到欣慰。
  他受到了鼓舞,終于說出使他感到難過的那件事情。
  “我的朋友,既然您賦予我這個權利,”他笑了笑,又點了點頭,“我就再批評您兩句。”
  他又笑了笑,還看了她好一會儿,這有些令人難堪。
  安娜像孩子那樣有些害怕,這反倒使她顯得更嫵媚,德·帕斯注意到了這一點。
  “昨天您去看戲了。”
  庭長夫人睜大了眼睛,仿佛不假思索地說:去了又怎么樣?
  “許多軟弱的人將偏見當宗教,您知道,我一般是反對這樣做的……您去看看演出不但合理,也很相宜,您很需要出去散散心,而且您丈夫也希望您這樣做……可昨天卻是禁止娛樂的日子。”
  “這我倒忘了……我也不認為……說真的,我并不認為……”
  “安尼塔,這是非常自然的。可是,問題還不在這里。不管昨天看戲也好,平時去也好,都是無可非議的。只是斐都斯塔宗教界里的人喜歡夸大事實,城里的這部分值得尊敬的人將違背某些宗教習俗的事看成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安娜聳了聳肩。她不明白……這怎么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她在劇場里從一种高尚的思想境界進入另一种高雅的思想境界,感受到了宗教藝術的激情,受到了教育……
  講經師只對她看了一眼,就明白他的病人(他是精神醫生)拒絕服藥。他想起一句有關爬坡的俗語:誰不想爬坡,就讓他走平地吧。
  “我的孩子,問題不是您失去了什么。您的品德并不僅僅因為您看了戲而遭到損害,情況遠不是這樣……”他又不無幽默地說,“可病人如果不听醫生的話,我這個當醫生的不就失去面子了……人們在議論紛紛,說講經師的忏悔女弟子不去為亡靈祈禱,卻上劇院看《唐璜》,也不怕他會生气。”
  “是這樣說了?”
  “可不是嘛!在圣畢森特修道院,在一直為您說話的唐娜·佩德羅尼拉家,甚至在大教堂里,都有人這樣講。莫烏雷洛先生還怀疑唐娜·安娜·奧索雷斯·德·金塔納爾的虔誠。”
  “這么說……由于我行為失檢,讓您難堪了?”
  “看在上帝分上,我的孩子,別這么說!這只是您的想像,安尼塔,只是您的想像!談得上難堪和有失檢點嗎?對我來說,只有自己做錯了事,才會感到難堪。您也不是有失檢點。您沒有錯,您只是沒有想到有人會說閒話。這算不了什么,您想,我會去理會這种小事嗎?……這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我們現在來談談感興趣的問題,即對您的心靈進行治療的問題……我認為,一個好的醫生(當然不是指索摩薩先生,他是個好人,但醫術并不高明)會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他停了一會儿。眼睛不再看天上的星星,椅子略微往安娜身邊移動一下,又說:
  “安尼塔,盡管在忏悔室里,我不僅可以作為一個替您解脫罪孽的神父,而且敢以靈魂醫生的名義和您談話,雖說我對您的現實情況已相當了解,但基于一些您了解的原因,我以為,”他聲音有些顫抖,生怕這樣做太危險,“我以為……如果我們能在教堂外交談几次,那效果一定會更好。”
  安娜在黑暗中感到兩頰發熱。跟他交往以來,她第一次感到講經師是個男子漢,還是個儀表堂堂身強力壯的男子漢。那些總愛把人往坏處想的人說他又多情又大膽。教區法官說了那几句話后,出現寂靜,連他女友急促的呼吸聲都听得見。
  堂費爾明繼續平靜地說:
  “教會里存在著某种勢力,它讓人們謹小慎微,很多有趣的問題不能認真分析。我們總是那么匆匆忙忙的。我必須盡自己在教會里的義務,不能忘了教區法官的身份。您在那儿也不能隨意說話。另外,進了教堂,信徒只能說自己的罪孽或即將犯的罪孽,別的事好像都是多余的。講优良品德几乎等于褻瀆神明,那儿是不能講的。然而,要達到我們的目的,講一講也是必要的。您讀過書,知道許多教士寫當時婦女習俗和特性的書時,只寫陰暗面,將她們寫得漆黑一團……因為他們寫的是忏悔室里的婦女,她們在忏悔時只講自己的不端,不僅不加掩飾,反加以夸大,而對自己的美德和善行卻閉口不談。不出西班牙就可以找到這樣的教士,如大名鼎鼎的大祭司伊達和蒂爾索·德·莫利納等。”
  1十四世紀西班牙詩人,俗名胡安·路易斯,作品有《真愛詩集》等。
  安娜微張著嘴听著。講經師的話如從花間細沙流過的潺潺溪水般柔和,令人心醉。她已不去想他敵人對他的無恥誹謗,甚至已忘了他是個男人,她真想無所顧忌地坐在他的膝蓋上,就像她听說的紐約電車上女士坐在男士膝蓋上那樣。
  “我們需要了解全部事實,”堂費爾明接著說,“不光是丑惡的一面,也要了解美好的一面。健康的身体為什么要治療呢?正常的肢体為什么要截去?我發現,在忏悔室里有許多事情您不敢講,在這儿您就會對我說。在這儿我們可以隨便交談,這是親友間的促膝談心,我就喜歡這种方式。您不僅需要得到批評、指正,也需要真誠的贊揚和鼓勵,在您認為完全不好的思想和行為里也有不少好的東西。在忏悔室里就不能過多地進行正确的分析。實際上,忏悔室里是不能進行分析的……這方面的道理就不多說了。我一開始講,您就完全領會了。現在只講最后一點。我們可以在教堂外談我們的看法,這樣您就不必經常去忏悔,別人也不會說您圣事做多做少了。到了忏悔日,不用費多少時間,就可以忏悔完了。”
  這么大膽的設想連講經師自己也感到吃惊。這只是個籠統的想法,他也未作認真考慮,而且它一出現后就被否定過千百次,因為怕大冒失,會使庭長夫人害怕,對忏悔神父的意圖產生怀疑。這次鼓起勇气說完后,講經師顫抖著等待安娜的回答。
  天真單純的庭長夫人完全同意講經師的話。她受到了鼓舞,滔滔不絕地說了不少話,這給她的朋友增添了勇气。
  “好啊,這么辦好。教堂里的忏悔照常進行,該給上帝講的還是跟上帝講。”安娜接受了講經師友好的提議,讓他來听自己說心里話,請他給自己出主意,安慰她時常受折磨的心靈。
  講經師默默地听著,他身在暗處,腦袋倚在涼棚的鐵欄杆上,涼棚上爬滿了茉莉和忍冬的枝條。安娜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她那坦率真誠的言詞像甘露一樣流進講經師的心田。她講到傷心處,心情激動,希望得到安慰。嚴肅的气氛不复存在,繃緊的弦松開了。“說吧,說吧,”教士心里想,“愿上帝保佑您。”
  四周只听到安娜柔和的話音,時而傳來落葉沙沙聲和那晚几乎感覺不到的微風吹拂沙地的聲音。
  講經師和安娜都忘記了時間。
  “您說得很有道理,”她說,“我是需要友情和安慰。多日來,我一直心緒不宁,原來一些好的想法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悲觀和絕望。”
  “啊,這樣不行,安尼塔,不要絕望,這個字眼太可怕了!”
  “您簡直不能想像我昨天下午的心情。”
  “很煩,是吧?尤其听到那些鐘聲……”講經師笑著說。
  “您別見笑。正如金塔納爾說的,可能屬神經性的,也可能是別的什么,總之,心里煩极了,也許是個很大的罪孽……我不知能不能補救……”
  “別這么說,”講經師打斷她的話說,語气盡量顯得和緩,“想進行補救,就算不上罪孽了。只有不想補救,才是罪孽。上帝保佑,您想補救,就能補救……我們說的就是這個問題,我的朋友。”
  安尼塔向來對忏悔十分迷信。這會儿知道自己的忏悔神父完全理解她的心思,理解她想說的一切,便決心將昨天下午發生的事都告訴他,只保留了純屬偶然的事;不過,她沒有提堂阿爾瓦羅的名字,也沒有講那白馬。
  “以往心煩就愛哭,”安娜說,“就想做出點犧牲……這您已經知道了。可是,昨天下午的情況不一樣……我也不知該對您怎么說……反正如果是什么就說什么,那我說,這是罪孽,是叛逆,是非常可怕的。但我又覺得并不是這樣。”
  接著,講經師听自己的女友講了她叛逆的几個小時里心里想些什么。安娜說這几個小時在她孤單的心靈里是最美好的時刻。雖說她沒有确切地說明自己想些什么,感受到什么,他卻完全明白了。但他很難想像安娜看了《唐璜》,怎么會想到上帝,對宗教產生了一片溫情。
  安娜說,當時自己也許有點精神失常,不過,發生這种情況也不是第一次。她有几次在看与宗教無關的演出時,心里就慢慢地產生令人欣慰的對上帝的愛心,眼中流淚,信心倍增……一天,她給了一個窮孩子一個比塞塔,讓他買只其他孩子都有的橡皮气球。她赶緊背轉臉去,免得人家見到她在淌淚。開始時,這淚水是苦澀的,后來,腦海里出現了一些念頭后,淚水變甜了。她心里听到了上帝有力的聲音,感到有一只手在將心靈撫平……這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請講經師理解自己。她說,自己前天夜里見剛進修道院的修女伊納斯倒向唐璜的怀抱時,就發生過類似的情況……講經師終于弄清這种与宗教不相干的情況。原來她是由此及彼,由對那個熱戀中的女人的同情進而思念上帝,熱愛上帝,覺得上帝就在自己身邊,這种情況和那天贈錢給窮孩子買彩色气球完全一樣。這究竟是什么?他非常明白,這不是真正的虔誠,靠這种一時的沖動是不能為上帝效勞的。難道這也是神經方面的問題?是她這個童年時就遭到扭曲、愛好沖動和冒險的靈魂出現了危險的信號?
  “情況是多方面的,”受到他女友激情的感染,講經師竭力使自己平靜些,謹慎些,“情況是多方面的,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危險的一面。昨夜的危險就很大,”講經師當時還不知堂阿爾瓦羅也在安娜的包廂里,“往后一定要避免發生類似的情況。”
  庭長夫人談到她無法克服的焦急心情,想飛出自家的狹小天地,得到更多的感受,不希望像別的女人那樣成天混日子;她講到一般的愛情,盡管不理解的人嘲笑它,但愛情并不荒唐……她曾經說過,金塔納爾只愛看戲,做收藏家,与弗里西利斯和獵槍交朋友。她如果說自己已對他那缺乏熱情、心不在焉的愛感到滿足,那是在撒謊……
  “您說的這些,”講經師對她說的作了歸納后說,“從宗教的角度看,已接近罪孽了。”
  “是的,我自己也是這么說的……不過,憑自己的感覺,我說的這些還不是罪孽。危險是存在的,這我不否認;但還不是罪孽。”她說話的聲音改變了,“這确實有些荒唐,像是庸俗的浪漫主義的情調,但情況并不是這樣,不是這么回事!”
  “我是根据您的感受而不是憑您說的話進行理解的,我的朋友。您應該相信我,我是根据實情理解問題的……不管怎么說吧,危險是存在的,請您听我解釋。安尼塔,我們能相互溝通的。我剛才說,很危險,已接近罪孽了。我還要說一句,安娜,如果您全力以赴地追求的目標与您的靈魂,与一個体面女人的身份不相符的話,那顯然就是罪孽。如果我們不將自己的精力花在有益的事業上,不加節制地讓那种危險再現,那就會很快地走上不健康的道路,請您相信我的話,安尼塔。您給孩子錢,讓他買气球,然后想到了上帝,感到上帝的存在,這是很好的,很神圣的。如果在您說的事情上存在著某种泛神論,那也不危險,因為當事人是您,我一定會幫您將它連根拔除的。可現在的情況不是這樣。您見到一個浪蕩公子進入修女的房間里,或見到她在浪蕩公子的家里,在他的怀里,見到這一對讀神的情人進行擁抱就想到了上帝,這不是好事,它并不神圣。這是坏事,這是無視通向虔誠的正常途徑,是以利己的傲慢蔑視健康的道德,試圖通過不正常的途徑以達到遵守教規的人們經過各种不同的道路才能到達的境界。我話說得比較嚴肅,請您原諒,但這時我不得不這樣說。”
  講經師停了一會儿,他想看看安娜爬他為她設置的這個山坡有沒有困難。
  安娜一聲不吭,她神情嚴肅地思索著忏悔神父說的這番話。她沒有覺得這是坡道,反而對他強有力的言詞和自己的批評感到高興,她不喜歡他贊揚、恭維自己,更珍視他那番嚴厲的几乎有些刺耳的話。
  講經師接著說,語气和緩了一些:
  “眼下應該立即利用好的苗頭,利用您虔誠的先決條件——我暫時就使用這個字眼吧,因為現在還不是詳細跟您解釋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剛才說了,一定要利用您信教的傾向和愛沉思的習慣。從小您就有這樣的習慣,它在提高您的道德觀念上起過良好的作用。為什么基督徒有那么多活動?為什么真正宗教的各种禮儀比新教單純的冷漠的忏悔更引人注目,更加隆重?原因就在這里。您需要一個目標,這就需要做些事情,以喚起您對上帝的信仰和虔誠……而這种虔誠,我的孩子,是可以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体現出來的。”講經師說完,笑了笑。“您只有成為虔誠的信徒,才能滿足對愛的渴求。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別光注意字眼,要領會精神。信仰一定要虔誠,光入教,當基督徒,實際上卻像個异教徒,那不行。您不要相信‘宗教禮儀和教規都是次要的,重在實質’這樣的胡言亂語。這种說法是不對的,我的孩子。禮儀和教規也很要緊,形式上的東西也是重要的。上帝對一個准備信教的女人說過:‘孩子,你如果惦記著我,就應該放棄索里亞描述的修女和花花公子之間的愛情。你上我教堂來,你的心靈就會得到鼓勵,你要進行祈禱和靜思,參加宗教典禮和慈善活動。概括地說,這就是對我的信仰……’”
  講經師將庄嚴、崇高的話題,用這么隨便的語气娓娓道來,安娜听了,又想哭,又想笑,就像安德羅瑪科那樣。
  1《伊利昂紀》中的人物。
  夜晚的時間在飛快地過去。大教堂塔樓的大鐘在那邊升騰而上的霧气中遠遠地窺視著涼棚下這一對談話的男女,這時敲了三下,像是給他們報時,因為它認為他們談得夠多了。然而,他們根本沒有听到鐘聲。
  佩德拉在院子的暗處自言自語道:
  “七點三刻了,談興還正濃著呢。”
  女仆非常好奇,她踮著腳尖朝涼棚走近几步,竭力避免踩著枯葉,發出響聲。她怕被發現,便又退到院子里,但在那儿就听不清他們說什么了。她听到安塞爾莫打開大門,主人進了門。佩德拉迎上前去,如主人問夫人在哪儿,她准備撒謊,說她在三樓或閣樓,或別的什么地方干家務事。她不想將講經師的來訪告訴主人,盡管誰也沒有讓她這樣做。她認為這樣是順著女主人和她朋友堂費爾明的心意的。他們不是瞞著堂維克多叫她送過信嗎?既然這樣,就沒有必要讓他知道他們已在涼棚里摸黑聊了一個多小時了。
  金塔納爾沒有詢問妻子的情況。這种情況已不是第一次了。他常常將她忘記,特別是自己在忙什么事情的時候。他吩咐將書房的燈點上,便坐在桌前,挪開桌上的書報,將夾在腋下的一包東西放在桌上。那是部裝子彈的小机器。他剛和弗里西利斯打過賭,說能在一小時內裝多少多少子彈,現在准備試驗一下。他一心想著這件事。點上燈后,他那雙目光銳利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瞧了佩德拉一眼,她有些慌了。
  “听著。”
  “老爺,有事嗎?”
  “沒有什么……听著……”
  “什么事,老爺?”
  “這只鐘走不走?”
  “走的,老爺,昨天您才上了弦……”
  “這么說,眼下是八點差十分了。”
  “對,老爺。”
  佩德拉顫抖著。不過,主人如果問起夫人,她仍打算騙他。
  “行,你走吧。”
  堂維克多開始迅速地裝子彈。
  這時,講經師已一般地對安娜說了說一個虔誠的信徒應做的事。
  安娜已經到了走向盡善盡美的時候,准備工作已經就緒。如果別的女教徒抱無所謂的態度去教堂和教友會參加宗教活動,因而在道德的完美方面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話,那么安娜去那些地方參加那种活動卻獲益匪淺。圣特雷莎原來是什么人?是修女,是修道院的創始人。多少個修女到頭來還是個普通的女人!修女的生活也可能平平淡淡,得不到上帝的青睞,也滿足不了熾烈靈魂的渴望,但圣特雷莎卻把修道院視為廣闊的天地,光明的世界。如果我們掌握了能動性,便能讓它發揮出來。當然,需要找到机會。往后,安娜應該經常參加宗教活動,多听布道說教,參加九日祭;參加圣畢森特會,成為積极的成員;常去探視、照料病人;參加教義問答會。開始時,參加這些活動會覺得沒什么意思,枯燥無味,認為偏离了宗教活動的方向,但慢慢地會對這些活動產生興趣,并領悟祈禱和其他宗教活動的神秘魅力。如果在一般教徒的眼里,這一切只是為了消磨時間,那么,在虔誠的人看來,卻是富有教益的活動。
  “您一定會發現,”講經師說,“總有一天您無需借助索里亞和別的天才詩人也會激動得哭起來,并將自己的思想提到熱愛上帝的神圣高度。我的朋友,宗教有本領找到通向人的心靈深處的道路。您還會發現,從各种隆重的宗教禮儀和儀式中能看到圣母的智慧,而現在您可能會認為這些禮儀和儀式平平常常,沒有多大意思。我們的宗教節日是非常美好的,比如,圣誕節前夜,您就可以通過想像重現耶穌誕生時那种富有詩意的場面。像村夫謠那樣通俗的東西,在您眼中也會變成偉大的詩篇,您會邊听邊想圣嬰,一邊流淚。那時您就會對我說,那种眼淚比昨夜看了《唐盛》淌的淚更甜美,更清新……”
  1西班牙民謠,常以耶穌出生為題材在圣誕節進行演唱。
  “不要誰布道都去听,”德·帕斯繼續說。“盡管有些山村神父布道時,質朴的語言里包含真理,听了能得到值得稱頌的教益,還具有深沉真誠的哲理和堪与《圣經》故事媲美的寓意,但這樣的神父終究少見。所以,最好還是听名家布道。主教大人想一顯身手時,您可以去听;別的神父說得好也可以去……我也不是自夸,您也可以去听听我本人說教。有些該在忏悔室和私下里交談時說的事儿在講台上說就不合适;有些該在講台上講的事也不能促膝交談,否則,就不像樣了……在我必須提醒您的那些模糊認識中,有關上帝的那些看法就有泛神論的味道,只是您并沒有意識到。”
  講經師接著又說了說他為安娜安排的宗教活動計划,明天起她就應該全身心地執行。最后他又談了一下讀書的事儿。他特別推荐了几個圣徒的傳記和圣特雷莎及其他几個神學家的作品。
  “傳記方面只要讀圣特雷莎的和瑪利亞·德·恰塔爾,即圣胡安娜·弗朗西斯卡的就夠了。為了成為盡善盡美的人,不必從頭讀到尾,主要是領會字里行間的精神。一開始就拿自己和圣徒相比,就會灰心喪气,這是很危險的。您自以為值得贊許的許多行為在特雷莎看來,都是罪孽;您自以為表現很不錯,特雷莎卻認為那是虛榮心;您以為听到了上帝的聲音,女圣徒卻認為那是魔鬼的聲音。遇到這种情況,您會泄气,感到羞愧……但您千万別停滯不前……所以,不要進行比較,要讀下去……等您過上一段時間健康的宗教生活后,再回頭讀書,您就越讀越覺得書好,收獲也越大。
  1十七世紀法國修女。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想當圣特雷莎,那就完了。差距那么大,我們從哪儿開始做起呢?我們要達到怎樣的目的,往后上帝會告訴我們的。目前我們只顧朝前走,要緊的是朝前走去。
  “要做到這些,我們是不是非得穿法衣,走路低頭臉帶愁容呢?在家里是不是非得像審問那樣粗暴地對待丈夫呢?是不是不去散步,不和外界交往了呢?千万別這樣,安尼塔,千万別這樣。家庭和睦可不是件小事。健康呢,我們將身体健康擺在什么位置?我們不是在接受治療嗎?我們不是在講治療靈魂的事嗎?身体需要吸收新鮮空气,也需要正當的娛樂。這一切應該根据需要和可能進行安排。”
  一陣冷風吹得庭長夫人全身發抖,并將枯葉吹到涼棚的門口。講經師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站起身來,吃惊地說:
  “糟糕!天不早了,我們在這儿只顧聊天,把時間都忘了……”
  “讓堂維克多在這個時間見到他倆黑燈瞎火地單獨在花園的涼棚下,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他心里這么想,但沒有說出口。他大聲地說著話,离開涼棚,表面上裝做無所畏懼的樣子,心里卻很害怕。
  安娜跟在他后面走出來。她一心想著什么,早已把世界上還有丈夫、白晝、黑夜都忘了,她也沒有想到和一個年輕、英俊、健壯的人在那儿,在那個時候交談是不合适的,盡管他是教士。
  講經師仿佛走錯了路,一直朝院門走去。其實他應該在走廊那儿上樓,經過金塔納爾的房間出去,這樣走才對。
  佩德拉像哨兵一樣站在院子里,就在剛才迎接講經師的那個地方。
  “老爺回來了?”庭長夫人問。
  “回來了,夫人,”女仆輕聲回答,“他在書房里。”
  “您想去見見他嗎?”安娜回頭對講經師說。
  “很高興……”堂費爾明回答說。
  “他們這是裝的,跟我還來這一套。”佩德拉生气地想。
  “天太晚了,我應該在八時去主教府,可現在已八時半了,否則,我倒很高興……可不能再耽誤了,請代我問候他吧。”
  “請便。
  “再說,他一定很忙,我也不想打扰他了……我就從這儿出去……晚安,夫人,晚安。”
  “真會裝相。”佩德拉一邊打開通向門廳的門,一邊想道。
  這時,講經師走近庭長夫人,急急地輕聲對她說:
  “我忘了告訴您,往后……最合适的見面地方是唐娜·佩德羅尼拉的家。改日再談吧。”
  “行。”庭長夫人回答說。
  “是我剛才才想到的,那地方最好。”
  “對,對,您說得對。”
  安娜上了樓梯。堂費爾明朝大門走去。走到門口,他對佩德拉瞧了一下,同時,帶上了面罩。她眼睛看著地面,手拿一把大鎖,等他出去就准備將門鎖上。瞧她模樣像座古代雕像。德啪斯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笑著說:
  “天涼了,姑娘。”
  佩德拉面對面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但又不失謙恭之態。
  “老爺夫人對你好嗎?”
  “唐娜·安娜是個天使。”
  “沒有錯儿,再見,姑娘,再見。上樓吧,快上樓去,這儿有風……你滿臉通紅,是不是發燒了……”
  “您走吧,我沒有事儿。”
  “關門吧,姑娘,可以關門了。”
  “不,先生,我一關門,您在外面就看不見了。”
  “謝謝你了,再見,再見。”
  “晚安,堂費爾明。”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頭伸出門外,隨后又輕輕地關上門,不讓發出聲音。
  “堂費爾明,”講經師想道,“她為什么叫我堂費爾明?她是怎么想的?這樣更好,對,這樣更好。應該像對那一位一樣,對她也寬容一些。”
  “那一位”他是指自己的侍女特萊西納。佩德拉上樓后,沒听呼喚,便來到唐娜·安娜的梳妝室。
  “有什么事嗎?”女主人問,她覺得有些冷,用披肩遮住臉。
  “老爺沒有問起夫人,我也沒有告訴他……堂費爾明來過這儿。”
  “誰?”
  “堂費爾明……”
  “得了,得了……干嗎要告訴他?這有什么關系?”
  佩德拉咬了咬嘴唇,轉了半個身子,喃喃地說:
  “瞧她真傲气!她以為我沒長眼睛。如果……可我這樣做是為了他。”
  是的,佩德拉是為了講經師,她千方百計想討好他。這個放蕩的金發姑娘有自己的小算盤。
  半小時后,堂維克多·金塔納爾額上和臉頰上沾滿了火藥灰,來到妻子身邊。
  他對講經師夜晚來訪一無所知。他既然不問,她也就不告訴他了。
  次日清晨,太陽還未出來,弗里西利斯便從后門走進奧索雷斯家的花園,他專門有一把鑰匙。金塔納爾這個好朋友能任意支配花園里的樹木。只要不去打獵,克雷斯波先生就在金塔納爾家的花園里消磨時光。他在那儿根据季節和其他情況對花木剪枝、嫁接、栽种或移植。他連樹上的葉子也不讓人碰一碰,花園的主人也不行。弗里西利斯是那儿唯一的主人。他一進花園,便朝涼棚走去。他記得昨夜把准備送到花卉展覽會的一些种子放在涼棚的大理石桌子或石凳上。他找了一下,發現种子已在搖椅上撒得亂七八糟,里面還有草屑,地上也有,還見到一只紫色絲綢手套。
  “是哪個鬼家伙上這儿來了?”大清早他開口就罵,用兩個指頭夾著手套在眼前瞧了瞧。
  他將手套放進衣袋里,將還沒有讓風吹走的种子撿起來,細心地除去草屑。這是他親手培育的非常珍貴的三色堇。
  听到家里已有動靜,他便大聲呼叫。
  “安塞爾莫!佩德拉!塞万達!佩德拉!……”
  佩德拉穿著內衣,拿起女主人的一條舊毛毯胡亂一披,散亂著頭發走了出來,活像披著金發的黎明女神。怒气沖沖的弗里西利斯對“黎明女神”大發雷霆:
  “听著,騷丫頭,哪個鬼教士昨夜上這儿來毀了我的种子?”
  “您說什么,我沒有听清。”佩德拉在院子里回答說。
  “我說,昨晚天快黑時我离開這儿,將种子包在紙里放在這儿……現在我發現种子已撒了一地,椅子上撿到一只教士的手套……昨夜誰來這儿了?”
  “昨夜?您在做夢吧,堂托馬斯?”
  “該死的!我是說,昨天夜里……”
  “我來看看手套……”
  “給。”弗里西利斯從遠處將手套扔給她。
  “哈哈!哪儿來的教士?堂托馬斯,您懂得時髦嗎?您不是說這是教士的手套嗎?”
  “那是誰的?”
  “是我家夫人的……您沒有看見這手套……多小啊!除非有女教士。”
  “女士也用紫手套?”
  “當然……配上一定色彩的服裝……”
  弗里西利斯聳了聳肩。
  “那我的种子究竟是誰撒在地上的?”
  “是貓!這還用問嗎?准是那只小黑貓。手套也是它叼到涼棚里去的……它最喜歡干這號事儿!
  金塔納爾的鳥房里一只朱頂雀叫了起來。
  “是貓,小黑貓!”弗里西利斯搖搖頭說,“這貓也太不像話了……”
  他臉上突然露出微笑。轉身用左手指一指鳥房,對佩德拉說:
  “剛才叫的准是我那只雄雀,准是它!你听到了嗎?我可以肯定是它!你主人說,他的金絲雀准第一個叫,可你听見了嗎?是我的雄朱頂雀。我已借給他十五天了,讓他看看它准會贏……是我的那只雄雀!”
  弗里西利斯已忘記了手套和貓,眼下正愉快地听他心愛的朱頂雀那尖細、清脆、歡快的叫聲。
  佩德拉將講經師的紫色手套藏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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