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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序


饒述一

  在一九二八——二九年兩年間,歐美文壇上最令人震惊、最引起爭執的書,大概莫過于勞倫斯(D.H.Lawrence)的這本《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了。跟著,一九三零年勞倫斯逝世。蓋冠論定,世界文壇又為這本書熱鬧了一番。在現世紀的小說家中,決沒有一個象勞倫斯一樣,受過世人這樣殘酷地辱罵的;而同時,在英國現代作家中,要找到一個象勞倫斯一樣的,受著精英的青年知識階級所极端崇拜的人,卻是罕見的,勞倫斯的這本書,把虛偽的衛道者們弄癲了,他把腐敗的近代文明的猙獰面孔,太不容情地暴露了。但是,勞倫斯卻在這些“狗人窮巷”的衛道者們的癲狂反攻之下,在這种近代文明的凶險的排擊之下,成為無辜的犧牲者:他的天才的壽命,給排山倒海的嘲諷和誹謗所結束了。現在,正如勞倫勞動保護夫人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作者,是象一只小鳥似的,被埋葬在中海的燦爛的陽光之下的一個寂寞的墳墓里了。但是,這本文藝杰构,卻在敵人的仇恨的但是無可奈何的沉默態度之下,繼續吐露光芒,它不但在近代文藝界放了‘線熔人的光彩,而且在近你人的黑暗生活下,燃起了一盞光亮的明燈。
  關于這本書的文藝評价,現在一般有力的批評家們都認為是一代杰作了。但是,我們不但是愛勞倫斯的一技禿筆下的燦爛的藝術,我們尤其愛他為畸形的人類生活而發的爽快而沉痛复雜的。而性愛問題到現在為止,也仍然是一种神話時代般的神秘。勞倫斯自己說過:“過去三千年,只是一個錯覺,只是一場理想境域中的,在肉体的得救或沉淪的境域中的悲劇的遠足旅行。”這种悲劇的旅行到什么時候為止?很難說。過去既是這樣的渺茫,將來也不見得驀然地便有确切的把握。我們的前面,正等待著一個小小的證實。但是,在這种苦悶中,勞倫斯卻給我們指示了一條不含糊,不夸張的路線。
  勞倫斯眼見他閡圍的人類社會的虛偽、愚昧、腐化,他不禁狂呼道:“我們是正向著死滅的途上走去了!”他這本書便是在他的這种心境中寫出來的。他以為一個人,不必定要求幸福,不必定要求偉大,但求知道“生活”,而做個真正的人。要做真正的人,要過真正的生活‘便要使生命澎湃般的激動。這种激動是從接触(Contact)中,從合一(togeaherness)中產生出來的,現代的人大愚昧了,他們對于生命中最深的需要都忽略了。他們過著一种新野蠻時代的生活,机械的生活,他們不知道真正的人的生活是怎么回事。道德,習慣,社會制度。……束縛著人性的自然發展。我們要脫离所有過去的种种愚民的禁忌(tabooS),從我們人身所最需要,最深節地需要的起點,用偉大的溫情的接触,去產生新道德,新社會,新生命。勞倫斯的這种理想,在這《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一書中,是發揮無遺的。
  我們的教化,我們的文明,卻使人們陷在一种机械化的黑暗中,生命的本身,引不起我們的興趣;我們的領導者,政客,教授,實業家們……在机械的空洞的軋輕聲中,“一二三”、“一二三、昏饋下去,日見習慣于做金錢的奴隸。我們象死了似地毫無知,這無醒覺,或象癲狂了似的毫列忌憚,亂作胡為。我們現在所急需的,是要使我們的身体与精神互相正視,互相安宁。我們現在所急需的是生活,生活,生活!我們在黑暗中過夠了。唯有趔的、溫情的、合一的、接触的、勇敢的生活,能引導我們到一個光明的將來,至少在這一點上,這本書之介紹到我們的蒙昧的中國社會上來,介紹到我們未有生活而正在尋求生活的中國人群里來,是很有意義的。不過,假如我們不能了解勞倫斯的中心思想,那么這本書至少也不過是在許多文藝杰构之中,多添了一本文藝杰构而已。
  這本書里面的誠實而直率的性愛的描寫,自然不會討好世俗的惡劣成見的。但是假如我們用一种純洁的心去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們便要發覺那些騷動不安的場面的背后,是蘊蓄著無限的貞洁的理想的。這本書的貞洁的靈魂,要用貞洁的心去發現的。滿腹淫污思想的衛道家們,和放蕩縱欲的摩登男女們,最容好不要光顧這本書。因為他們這般人的心是腐敗得難以言語形容的,他們是專門斷章取義地尋覓一些足以滯他們的幻想的穢欲的東西,在滿足得到了之后,便擺起一副臭臉孔來肆意摔擊,或加以嘲笑的!
  這本書的翻譯,是前年在歸國途中開始的。后來繼續番譯了大部分,便因私事和某种理由擱置了。最近偶閱上海出版的某半月刊,連續登載某君的本書譯文,便赶快從該刊第一期起購來閱讀。不讀猶可,讀了不覺令人气短!原來該刊所登的澤文,競沒有一頁沒有錯的(有好多頁競差不多沒有一段沒有錯的!)而且錯得令人啼笑皆非。不待言,許多難譯的地方,該譯者連下筆都不敢,便只好漏譯了,把一本名著這樣胡亂翻譯,不單對不住讀者,也太對不住作者了。因此使我生了把舊稿整理出來出版的念頭。在人事控傯中,花了數月的功夫,終于將舊稿整理就緒,把未完的部分譯完了。這是本書出這的一個直接的動机。
  印完后重讀一遍,覺得自己的譯文并無可吹的地方;不過在力求忠實于原文的一點上,倒覺盡了力量。但是在校對方面,有几處的標點排錯了,有好几個字印錯了,都未能及時改正,這是心里大覺不快的事。
  本書系根据未經刪節過的法國印行的大眾版本(英文本)翻譯的,兼以RogerCornaz氏的法文譯本做參考。Cornaz氏是勞倫斯指定的法文翻譯者,他的譯文是可靠而且非常优美的。有許多原文晦澀的地方,都是靠這本法譯本的幫助解決的。
  勞倫斯為了給這書以一种特殊的地方風采,里面有不少的談話是用Derbyshire的土話寫的,中譯無法用任何一省一地的方言去代替,所以只好一体譯成國語。在這一點上,原文的生動處是未免受了點影響的了,這是無可如何的。
                       一九三六年七月,饒述一序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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