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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康妮現在十分孤獨,到勒格貝不的人少了,克利福不再需要這些人。他是奇怪的,甚至一般知友他也索性不要了,他宁愿有一架無線電收音机,所以他發了不少錢安設了一架,花了不少的气力綏把机器弄好了。雖然米德蘭的气候不好,但是有時他還可以听著瑪德里和法蘭克福的。
  他可以連續几個鐘頭坐在那儿听著那揚聲器的吼叫。這把康妮的頭弄錯了。但是他卻迷幻地坐在那儿,臉上的表情是空洞的,好象一個失了靈魂扔人,听著,或名胜是呼著那無法說出的東西。
  他真正在听?抑或那只是當他心底里有事時所用的催眠劑?康妮可不知道,她逃避到自己房屋或樹林里去。有時一种恐怖占据著她,一种對于那蔓延了整個文明人類的初期狂病所生的恐怖。
  但是現在克利福正向著這加一個實業活動的不可思儀的世界猛進了。他差不多變成了一只動物,有著一個實用的怪殼為表,一個柔軟的閃髓為里,變成了一只近代實業与財政界的奇异的蝦蟹,甲殼虫類的無脊動物,有著如机器似的鋼甲和軟閃的內部,康妮自己都覺得全摸不著頭腦了。
  她還是不能自由,因為克利福總是需要他。他怪不安宁,好象生怕被她遺棄了的樣子。他里面的軟漿需要她,這是一個孩子的需要,差不多可以說是一個白痴的需要。查太萊男爵夫人。他的妻子,定要留在他的身邊,在勒格貝。否則他便要象白痴似的迷失在一個荒野上。
  康妮在一种恐柿的情態中,明白了這种惊人的依賴生活。她听著克利福對他手下的經理們、董事們和青年刻學家們說話,他的聰明銳利的眼光,他的權威,他的對于這些所謂實干家們的奇异的物質的權威,使他惊駭了。他自己也成為一個實于家了,而且是這么一個异乎尋常的、銳利而有權威的實干家,一個太上的主子。康妮覺得在克利福的生命的轉變關頭,這些都是波太太的影響所致的。
  但是這個銳利的實干家,一旦回到了他的個人感情生活時,他又几乎成為一個白痴了,他把康妮象神一般地敬愛,她是他的妻,一個更高的生物,他以、個崇拜偶象的心,奇异時卑賤地崇拜她,好象一個野蠻人,因為深怕甚至嫉恨神的權威而去崇拜神的偶像,一個可怖的偶像。她唯一要求的事,便是要康妮立誓不要离開他,立誓不要遺棄他。
  “克利福,”她對他說一但這是她得到了那小屋門的鑰匙以后了一“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哪一天生個孩子?”
  他的灰色的有點突出的眼睛,向她望著,表示著几分不安。
  “我是無所謂的,只要我們間不生什么變化。”他說。
  “變化什么?”她問道。
  “不使你我間發生變化,不使我們相互的愛情生變化,要是有什么變化的話,我是決然反對。可是,哪一天我自己也許可以有個孩子的!”
  她愕然地望著他。
  “我的意思是說,這些日子里,我那個也許可以恢复過來的。”
  她者是愕然地望著他,他覺得不安起來。
  “那么,要是我有個孩子,你是不愿意的了?”她說。
  “我告訴你,”他象是一只人了窮巷的狗,赶快答道,“我十分愿意的,但要那不影響到你財我的愛情,否則我是絕對反對的。”
  康妮只好靜默無言,惊懼地輕蔑地冷靜著。這种談話是白痴的囈語,她再也不知道他在說著什么了。
  “呵!那不會影響到我對你的感情的。”她帶點嘲諷的意味說。
  “好!”他說,“關鍵就在這儿,如果那樣的話,我是毫不介意的。我想,有個孩子在家里跑來跑去,而且知道他的偉大前程已被确定,這太可愛了。我的努力得有個目的,我得知道那是你生的小孩是不是?親愛的,我一定也要覺得那是我生的一樣,因為,這种事情,全是為了你。你知道的,是不是?親愛的,我呢,我是毫無重要的,我是一個零,在生命的事件上,唯有你才是重要的。你知道的,是不是?我是說,要是沒有你,我是絕對地一個零,我是為你和你的前程活著的。我自己是毫無重要的。”
  康妮的著他,心里的反感和厭惡越深下去。他所說的都是些敗坏人類生存的可怖的半真理。一個有理智健全的男子,怎么能對一個婦人說這种話?不過男子們的理智是不健全的。一個稍為高尚的男子,怎么能把可飾的生命責任諉在一個女人身上,而讓她孤零零地在空虛之中?
  但是,半點鐘后,康妮听著克利福對波太太用興奮起勁的聲音談話,露著他自己對地這個婦人的無熱情的熱情。仿佛她是他的半情婦、半乳母似的。太太小心地替他穿晚服,因為家里來了些重要的企業界的客人。
  在這時期,康妮有時真覺得她俠要死了。她覺得自已是給妖魔的的謊言,給可怖的白痴的殘暴壓得要死了,克利福在企業上的奇异的能干使她懼怕,他自稱的對他的崇拜使她慷怖,他們之間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她現在再也不模獨他,而他也再不摸獨她了,他甚至再也不友好地捏著她的手了,不,因為他們已完全分离了,他只用著崇拜偶像者的宣言去挖苦她,那是失盡了勢能的人的殘暴,她覺得她定要發狂了,或要死了。’
  她盡可能地常常逃到樹林里去,一天下午,當她坐在約翰井旁邊,思索著,望著泉水冷清地沸涌的時候,守獵人突然出現在她的旁邊。
  “我替你另做了一把鑰匙,夫人!”他一邊說,一邊行禮把鑰匙交給了她。
  “呀,太感謝你了!”她慌忙地說。
  “小屋里是不太整洁的。”他說,“請你不要怪我。我只能盡我可能地收拾了一下。”
  “但是我是不要麻煩的,在一個星期的光景,我便要把母雞安置起來,但是這些母雞不會怕你的,我早晚都得看管他們,但是我會盡我的能力少攪扰你的。”
  “但是你并不攪扰我呢。”她堅持著說,“如果是我攪扰你的話,我宁可不到那小屋里去的。”
  他用他的靈活的藍眼睛望著她。他好象很慈藹而又冷淡。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瘦弱有病,但是他的肉体与精神是健全的,他有點咳嗽起來。
  “你咳嗽嗎?”她說。
  “這沒什么……受了點涼罷了,前些時患了肺炎,給我留下了這咳嗽,但是沒有什么關系。”
  他疏遠地站著,不愿接近她。
  早晨或午后,她經常地到小屋里去,但是他總不在那里,無疑地他是故意躲避她。他要保持著他的孤獨与自由。
  他把小屋收拾得很整洁,把小桌子和小椅子擺在火爐旁邊,放了一堆起火的柴和小木頭,把工具和捕獸机推到很無賓角落里去,好象為了要消滅他自己的形跡似的,屋外邊,在那靠近樹林的空地上,他用樹枝和稻草搭了個矮小的棚,是給小雄雞避風雨的,在這棚下有五只木籠子。有一天,當她到那里時,她看見籠子里有了兩只棕色的母雞,凶悍地警備著,正在孵著雉雞的蛋,很驕傲地箍松著毛羽,在它們的性的熱血里,深深地沉味著。康妮看了,差不多心都碎了.她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失落無依,毫無用處,全不象個女性,只有一個恐怖的可怜虫罷了。
  不久,五個籠子都有了母雞,三只是棕色的,一只是灰色的,還有一只是黑色的,五只母雞都同樣是在它們母性的重大而溫柔的撫養職務中,在母性的天性中,筵松著毛羽,緊伏在卵上。當康妮在它們面前蹲伏下去時,它們的光耀的眼睛守視著她,它們忿怒地惊惶地發著尖銳的咯咯聲,但是這种忿怒大概是每當被人迫近時的女性的忿怒。
  康妮在小屋里找到了些谷粒。她用手拿著去飼它們,它們并不吃,只有一只母雞在她手上猛啄了一下,把康妮吃了一惊,但是她卻焦苦著想把些什么東西給它們吃,給這些不思飲食的孵卵的母雞,她拿了一罐子水給它們,其中—只喝了一口,她喜歡极了。
  現在,她每天都來看這些母雞。它們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使她的心溫暖起來的東西了。克利福的主張使她全身發冷,波太太的聲音和那些到家里來的企業界的人們的聲音,使她發冷。蔑克里斯偶爾地寫給她的信,也使她覺得同樣的冷顫。她覺得如果沒有什么新的事情來到,她定要死了。
  雖然,這是春天了,吊鐘花在樹林里開花了,擦子樹正在發芽,好象一些青色的雨滴似的。多么可怕喲,已是春天了,一切都是這樣的冷,這樣的無情,只有那些母雞,這樣奇异地筵松著毛羽伏在卵上,是在他們母性的孵化的熱力中溫暖著!康妮不住地覺得自己就要暈顧了。
  有一天,那是陽光華麗的可愛的一天,蓮馨花在擦樹下一簇一簇地開著,小徑上綴滿著許多紫羅蘭花,她在午后來到雞籠邊。在一個雞籠前面,一只很小很小的小雞在傲然自得地瞞跚著,母雞在惊駭地叫喊。這只纖小的小雞是棕灰色的,帶了些黑點,在這時候,這整個大地上最有生气的東西,就是這只小對外開放了。康妮蹲了下去,在一种出神人化的狀態中注視著它。這是生命!這是生命!這是純洁的,閃光的,無恐懼的新生命!這樣的纖小,而這樣的毫無畏懼!甚至它听著了母雞的惊叫而蹣跚地走進籠子里去藏在母雞的毛羽下面,它也不是真正懼怕什么,它只當作那是一种游戲,一种生活的游戲,瞧!一會儿過后,一只小小的尖頭儿,從母雞的金棕色的毛羽里銘丁出來,探視著這花花的大干世界。
  康妮給這一幅美麗的畫圖迷住了。而同時,她的被遺棄的婦人的失望的感覺濃厚到他一向所沒有過的程度,那使她忍受不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欲望,便是到林中這塊空地上去,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苦痛的夢。但是為了盡她的主婦的職務,她有時是整天留在家里的。那時,她覺得自己也仿佛空虛上去,成為空虛而瘋狂了。
  有一天黃昏的時候,用過茶點以后,她不管家里有客沒有,她便逃了出來,天已晚了,她飛跑著穿過了花園,好象她怕被人叫回去似的,當她進樹林里去時,攻瑰色的太陽,正向西方沉沒,但是她在花叢中赶緊走著,大地上的光明還可以繼續多時的。
  她臉色徘紅,神情恍餾地走到林中的空地上。那守獵的人,只穿著襯衣,正在關閉雞籠的門,這樣小雞才可以安全度夜,但是還有三只褐色的活潑的小雞,在那稻草棚下亂竄著,而不听從的焦急的呼喚
  “我忍不住要赶來看看這些小雞!”她一邊气喘著說,一邊羞赧地望了望了那守獵人,好象不太留意他似的,添了些新生的么?”
  “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六只了。”她說,“還不坏?”
  他也一樣感覺著一种奇异的快樂,去等候著這些小生命的出世。
  康妮蹲在最后的一個籠子面前,那三只小雞已經進去了。但是她們的毫無忌畏挑戰頭儿,從那黃色毛羽中鑽了出來,一會儿又藏了進去,只有一只小頭儿,還在那廣大的母体的上向外窺視著。
  “我真喜歡摸摸它們,”她說著,把她的手指膽怯的從籠格里伸了進去,但是那只母雞凶悍地把她的手啄丁一下,康妮嚇得向后惊退。
  “你看它怎么啄我!它恨我呢!”她用一种惊异的聲音說,“但是我并不傷害它們呀!”站在她旁邊的他,笑了起來,然后在她旁邊蹲了下去,兩膝開著,自信地把手慢慢地伸進籠里,老母雞雖然也啄了他一下,但是沒有那樣凶悍。緩緩地,輕輕地,他用他那穩當而溫和的手指,在老母雞和毛羽中探索著,然后把一只微弱地嗽卿的小雞握在手中,拿了出來。
  “喏!”他說著,伸手把小雞交給她,她把那小東西接在手里,它用那兩條小得象火柴杆似的腿儿站著,它的微小的、飄搖不定的生命顫戰著,從它那輕巧的兩腳傳到康妮的手上。但是它勇敢地抬起它的清秀美麗的小頭儿,向四周觀望著,嗽的叫了一聲。
  “多么可愛!多么無忌憚”她溫柔地說。”
  那守獵人,蹲在她的旁邊,也在欣賞著她手里的那只無畏懼的小雞、忽然地,他看見一滴眼淚落在她腕上。
  他站了起來,走到另一個籠前去,因為他突然覺得往昔的火焰正在他的腰邊發射著,飛騰著,這火焰是他一向以為永久地熄滅了的。他和這火焰猙扎著,他背著康妮翻轉身去,但是這火焰蔓延著,,向下蔓延著,把他的兩膝包圍了。
  他重新回轉身去望著她。她正跪在地上,盲目地,慢慢地伸著兩手,讓那小雞回到母雞那里去,她的神情是這樣的緘默這樣的顛沛,他的髒腑里,不禁燃燒著對她哀怜的情緒。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做著什么,他迅速地向她走過去,在她旁邊重新蹲下去,他她手里接過了小雞。因為她正在害怕那母.雞,正要把它放回籠里去,在他的兩腰背后,火焰驟然激發起來,比以前更為;雖烈了。他惶恐地望著她,她的臉孔躲了過去,在她孤獨凄涼的無限苦楚中盲目地哭泣著。他的心突然熔化了,象一點火花,他的手伸了出來,把手指放在她的膝上。
  “不要哭。”他溫柔地說。
  她听了,把兩手掩著臉,覺得她的心真是碎了,一切都無關重要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溫柔地,輕輕地,他的手沿著她的背后滑了下去,不能自主地用著一种盲目的撫慰的動作,直到了她的彎曲著腰際。在那儿,溫柔地,溫柔地,用著一种盲目的本能的撫慰,他愛撫著她的腰窩。
  她找到了她的小手絹,盲目地揩著眼淚。
  “到小屋里去罷。”他用鎮靜的聲音說。
  說了,他溫柔地用手扶著他的上臀,使她站了起來,慢慢地帶她向小屋走去,直至她進了里面。然后他把桌椅推在一邊,從一只用具箱里取出了一張褐色的軍氈,慢慢地舖在地上。她呆本地站著,向他臉上望閡。
  他的臉孔是蒼白,沒有表情的,好象一個屈服于命運之前的人的臉孔似的。
  “躺在這儿罷。”他溫柔地說,然后把門關上了。這一來,小屋里黑暗了,完全黑暗了。
  奇异地,馴服地,在氈子上躺了下去,然后她覺著一只溫柔的,不定的無限貪婪的手,触摸著她的身体,探索著她的臉,那只手溫柔地,溫柔地愛撫著她的臉,無限的溫慰,無限的鎮靜,最后,她的頰上來了溫柔的吻触。
  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一种夢幻的狀態中,她靜默地躺著。然后,她顫戰起來,她覺著在她的衣裳中,那只手在溫柔地,卻又笨拙地摸索著,但是這只手,卻知道怎樣在它所欲的地方,把她的衣裳解開了。他慢慢地,小心地,把那薄薄的綢褲向下拉脫。直脫到她的腳上,然后在一种极樂的顫戰中,他摸触著她溫暖而柔軟的肉体,在她的肚臍上吻了一會。他便馬上向她進去,全然進到她柔軟而安靜的肉体里的和平之域去。
  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老是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她靜默地躺著。所有的動作,所有的性興奮,都是他的,她再也無能為力了,甚至他的兩臂樓著她那么緊,甚至他身体的激烈的動作,以及他的精液在她里面的播射,這一切都在一种沉睡的狀態中過去,直至他完畢后,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喘息著時,她才開始醒轉過來。
  這時她惊愕了,朦朧地問著自己,為什么?為什么需要這個?為什么這個竟把她的重負減輕而給她以和平的感覺?這是真的么?這是真的么?
  她的近代婦女的煩惱的心還是不能安息下來,這是真的么?她知道,假如她自己獻身与這個人,那么這便是真的;但是假如她固守著自己時,這便是不真了。她老了,她覺得自己是一百万歲似的老了。總之,她再也不能支持自己的重量了。她是整個放在那里,任人拿去,任人拿去。
  那人在神秘的靜息中躺著。他感覺著什么?他想著什么?她不知道,她覺得他是一個陌生人,她是不認識他的。她只好等待,因為她不敢扰亂他的神秘的靜息。他躺在那儿,他的兩臂環抱著她,他的身体在上面,他的潮濕的身体触著她,這樣的近.完全一個陌生人,卻又吵令人感覺不安,他的靜息的本身是令人宁泰的。
  這一點,當他最后激醒轉來而從她的身上抽退時,她是覺得的,那好象他把她遺棄了似的,他在黑暗中,把她的衣裳托了下來,蓋在她的膝上。他站了一會,顯然地在整理著他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安靜地把門打開了,走了出去。
  她看見在那橡樹的梢頭,落日殘輝的上面,懸著一輪明亮的小小月亮,她赶快站了起來,把衣裳整理好,然后她向那小屋的門邊走去。
  樹林下面是昏暗了,差不多黑了。可是樹林的上面,天還帶著水晶似的幽明,不過沒有那种睛朗的白光了。那從林下的昏暗中向好了過來,他的臉孔昂舉著,象是一個灰點。
  “我們走罷!”他說。
  “到哪儿去?”
  “我陪你到園門口去。”
  他有他的料理事情的狀態,他把小屋的門鎖上了,然后跟著她出去。
  “你不懊悔嗎?”當他在她旁邊走著時問她道。
  “不!不!你呢?”她說。
  “為那事!不!”他說,過了一會,他加了一句:“不過還有別的事情罷了。”
  “什么別的事情?”她說。
  “克利福男爵,其他的人,和一切的糾紛。”
  “什么糾紛?”她沮喪地問道。
  “事情常常是這樣的,于你于我都是一樣,總有些什么糾紛的。”他在昏暗中,穩定地走著。
  “你懊悔么?”她說。
  “在某一方面是有點儿的!”他一邊回答,一邊仰望著天空。“我自以為和這些事情是斷絕了,現在我卻又開始起來了”
  “開始什么?”
  “生活,”
  “生活!”她應聲說道。感覺著一种奇怪的興奮。
  “那是生活。”他說,“沒有法子避免的。如果你避免它。你便等于死。所以我只好重新開始,我只好這樣。”
  她卻不把事情看成這樣。但是……
  “那是愛情。”她歡快地說。
  “無論那是什么,反正一樣。”他回答道。
  他們在靜默中,在漸見昏黑下去的林中前進著,直至他們將到園門口的時候。
  “但是你不憎恨我罷?”她有點不安地說。
  “不,不。他答道。突然地,他用著那种古代的結合人類的熱情,把她緊緊地抱在杯里。“不,我覺得那個太好了,太好了,你也覺得嗎?”
  “是的,我也覺得。”她有點不誠實地答道。因為她實在并沒有覺得怎樣。
  他溫柔地,溫柔地,熱吻著她。
  “假如世界上沒有這許多人,那就好了。”他悲傷地說。
  她笑著,他們到了園門口了,他替她把門打開。
  “我不再送了。”他說。
  “不!”她把手伸了出去和他握別,但是他卻用雙手接著;
  “你要我再來么?”她熱切地問道。
  “是的!是的!”
  她离開了他,向園中過去,他在后邊望著向灰暗的園中進去,心里差不多感著痛苦地望著她定了。
  他原本是要守著他的孤獨的,現在他使他再想起人間的關系來了。好恰犧性了自由,一個孤獨者的示的自由。
  他向黑暗的林中回去,一切都靜寂著,月亮也沉了,但是他听得見夜之聲響,他听得見史德門的机器和大路上來往的車輛。他慢慢地攀登那赤裸的山坡。在山上,他可以看見整個鄉村,史德門的一排一排的火光,達娃斯哈煤小燈光和達娃斯哈村里的黃光。昏暗的鄉村里,隨處都是光,遠過地,他可以看見,高爐在發著輕淡的粉紅色,因為夜色清明,白熱的金屬發著玫瑰的顏色,史德門的電燈光,又尖銳又刺眼!多么令人難解的含著惡意的光輝!這一切米德蘭工業區的夜的不安和永久的恐怖。他听得見史德門的車盤響著,載著七點鐘的工人到煤坑里去,礦場是分三班輪流工作的。
  他向幽暗的僻靜的樹林里下去。但是他知道樹林的僻靜是欺人的了。工業的嘈聲把寂靜破坏了。那尖銳的燈光,雖不能見,也把寂靜嘲弄著。再也沒有誰可以孤獨,再也沒有僻靜的地方,世界再也不容有隱遁者了,現在,他已經得到了這個婦人,并且加了自己一個新的痛苦与罪罰的枷鎖了,因為他從經驗得知這是怎么一回事的。
  這并不是婦人的過失,甚至不是愛情過失,也不是性欲的過失,過失是從那邊來的,從那邪惡的電燈光和惡魔似的机器之囂聲里來的,那邊,那貪婪的机械化驗的貪婪世界,閃著燈光,吐熾熱的金屬,激著熙來攘往的喧聲,那儿便是罪惡所在的地方,准備著把不能同流台污的東西一概毀滅,不那世界全果把這樹林毀滅了,吊鐘花將不再開花了,一切可以受作用的東西,定要在鐵的跟隨瞞之下消滅。
  他用無限的溫情想著那婦人,可怜的無依無靠的人,她不知道也自己是這樣可愛。呵!太可愛了!她所接触的庸欲之流太不配她了!可怜的人儿,她也有點象野玉簪似的易傷地嫩弱,她并不象近代女子似的,全是樹膠品和白金。他們要壓刀的!那是毫無疑義了,他們要壓倒她,如同他們壓倒一切自然的溫柔的生活一樣,溫柔!她有點什么溫柔的東西,象滋長著的溫柔的玉簪花似的溫柔的東西,這東西是今日化學晶的婦女們所沒有的了,但是他定要誠懇地把她保護一些時日,只一些時日,直至無情的鐵世界和机械化的貪婪世界把她和他自己同時壓倒。
  他帶著他的狗和槍歸,到了他陰暗的村舍里,把燈點了,把火爐里的火生了,然后吃晚餐:一些面包和奶酷一些小蔥頭和酒。他在他所深愛的靜默中孤獨著。他的房子是清洁的。整齊的,但是有些冷清,可爐火是光耀的,爐床是白,白漆布舖著椅子上面懸著的一盞煤油燈也是光亮亮的,他想拿一本關于印度的書來看,但是今晚他卻不能看書了,他穿一件襯,坐在火旁邊,并不吸煙,但是有一杯啤酒在手旁邊,他思念著康妮。
  實在說來,他是懊悔發生了那种事情的,那懊悔也許大部分是為了她的緣故,他感覺到一個預兆,那并不是過失或罪惡的預兆,這一點他的意識是不會扰亂的,他知道一個人的意識所最怕懼的,是社會,或是自己,他并不懼怕自己。但是他很顯然地懼怕社會,他本能地知道這社會是惡毒的、半瘋狂的野獸。
  那婦人!要是她能夠在城和他在一起,而除了他倆以外,世界絕無第三者了,那么多情欲重新涌了起來,他的陰莖象一只活的小鳥似地興奮著,同時他又覺得被一种恐懼壓制著,他恐懼著自己和她要被外面那些電燈光里含惡意地閃耀著的“東西”所吞食,她,這可怜的年輕的人儿,在他看來,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性的生物罷了,但是這卻是一個你曾深進過,并且他還在欲望著進去的一個年輕的生物。
  在欲望中,他奇异地打著哈爾,伸著懶腰,因為他遠离男女們孤獨地生活著已經四年了,他站了起來,把燈火弄小了,拿了外衣和槍,帶著狗儿出去。那是一個繁星之夜,欲望,以及對于外界的惡意的“東西”的恐懼情緒推著他,他緩緩地,幽幽地,在樹林中巡邏,他愛黑暗,他把自己投在黑暗的怀里,夜色正适合于他的膨脹的欲望。這欲望,無論如何象是一种財富,不巡地興奮著的他的陰莖,火焚著他的兩腰!呵!要是可以和一些人聯合起來,去和那外界的、閃光的、電的“東西”抗戰,去把生命的溫柔,女人的溫柔,和自然的欲望的財富保存起來,那就好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在那邊,迷醉著那些“東西”,胜利著,或慘敗于那机械化的念婪或念婪的机械主義鐵蹄之下。
  康妮,在她這方面,差不多并不思索什么,她赶快穿過了花園回家去,她還來得及吃晚飯的。
  可是,當她到了門口時,門是關著了,這一來她得去按鈴了,這卻使她煩惱起來,來開門的是波爾敦太太。
  “呀!你回來了,夫人!我正開始奇怪著你是不是迷失了呢!”她有點笑談地說,“但是克利福男爵卻沒有問起你;他同林先生談著話,我看他是在這儿晚餐吧,是不是,夫人?”
  “大概是罷。”康妮說。
  “要不是遲一刻鐘開飯?這一來你全閱以從容地換拾裳了。”一“也許那樣好些。”
  林先生是礦場的總經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北方人,他有點軟弱不振,這是克利福不滿意他的地方,他不能迎合戰后的新環境,和那些戰后的礦工們一樣,只守著他們的老成持重的成規。但是康妮卻喜歡林來先生,雖然她討厭他的太太的謅媚樣子,心里高興著他的太太并沒有來。
  林來留在那儿吃飯,康妮顯得是個男子們所极喜歡的主婦,她是這樣的謙遜,而又這樣的殷勤体貼,他的很大的藍眼睛和她的幽嫻的神態,是盡把她的心事掩藏起來的。這把戲康妮做得多了,已經差不多成了她的第二天性了,奇怪的就是當她做著這把戲時,雖然這是她的第二天性,而她卻把一切都從心里忘掉。
  她忍耐著等待著,直至她能上樓去,去思索自己的事情。她老是等著,等待好象是她拿手的事情了。
  但是,當她回到房里示時,她依舊覺得模糊而昏亂,不知道打城想起。他究竟是怎樣的一种人呢?他真喜歡她么?她不太相信,不過他是和藹的。有著一种什么溫暖的、天真的、和藹的東西,又奇特而驟然,這東西差不多使她的子宮不得不為他展開,但是她覺得他也許對于任何婦女都是這么和藹的,雖然是這樣,他的和藹卻是奇异地使人覺得溫慰的。他是一個熱情的人,健全而熱情的人。但是他也許并不是很專一的,他對她這樣,而對任何婦女也許一樣,那真是泛然不專的態度,她之于他,實在只是一個女性罷了。
  但是,也許這樣還要好些,畢竟他所愛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女性,這是從來沒有男人做過的,男人們只愛她的外表,而不愛她的女性。他們殘酷地輕蔑這女性,或茫然地不知有這女性。男人們對于康妮小姐或查太萊男爵夫人都是十分主藹的,但是對于她的性卻不然了。他呢,他是全不管什么康妮小姐或查太萊男爵夫人的,他只溫柔地愛撫著她的兩腰或她的乳房。
  第二天,她到樹林里去,那是一個灰色的靜的午后,沉綠的水銀菜,在擦子樹林下蔓生著,所有的樹都在靜默中努力著發芽了。她今天几乎可以感覺著她自己的身体里面,潮涌著那些大樹的精液,向上涌著,直至樹芽頂上,最后發為橡樹的發光的小時儿,紅得象血一樣。那象是漲著的潮水,向天上奔騰。
  她,來到林中的空曠地,但是他并不在那儿,她原來也不地抱著一半的心到這儿一會他的,小雄雞儿輕捷得象昆虫似的,遠在籠外奔竄著,黃母雞在欄干里挂虎地咯咯著,康妮坐了下來,一邊望著它們,一邊等待著,她只是等待著,她差不多看不見什么小雞,她等待著。
  時間夢一般的悠悠地過去,而他卻不來,她只好怀著一半希望等著他,他是從不在下午到這儿來的,茶點的時間到了,她得回家去,但是她得很勉強地迫著自己,然后才站了起來走開。
  當她回家時,霏霏的細雨開始下起來。
  “又下雨了么?”克利福看見了她搖著帽子上的雨滴,這樣說:“只一點儿細雨。”
  她默默地她靜默地斟著茶,出神地深思著她的心事,她今天實在想會會那守獵人,看看那究竟是不是真的,那究間是不是真的。
  “回頭你要不要我給你念念書?”克利福問道。
  她望著他,難道他猜疑什么了?
  “春天使我覺得點有頭暈……我想去休息一會儿。”她說。
  “隨你便罷,你真覺得不舒服嗎?”
  “是的,有點儿疲倦……這是春天到了的緣故,你要不要波太太來和你玩玩脾?”
  “不!我听听收音机好了。”
  她听見了他的聲音里,含著一种滿足的异的音調,她到樓上寢室里去,在那儿,她听見放音礬在呼號著一种矯揉造作的嬌媚蠢笨的聲音,這象是一种布廛的囂喧,象是一個人摹舍己為人一個老販的令人嘔吐的聲音,她穿上了她的紫色的舊雨衣,從一個旁門閃了出去。
  蒙蒙的細雨好象是遮蓋著世界的帳幕,神秘,寂靜而不冷。當她急促地穿過花園時,她覺得熱起來了,她得把她的輕雨衣解開了。
  在細雨中,樹林是靜息而比几的,半開著的葉芽,半開著花,和孵估万千的卵子,充滿著神秘,在這一切朦朧暗昧中,赤條條的幽暗的樹木,發著冷光,好象反怕衣裳解除了似的,地上一切青蒼的東西,好象在青蒼地低哦著。
  在那空曠處,依然一個人也沒有,小雄雞差不多都藏到母雞的毛以下去了,只有一兩中較冒失的,還在那草棚下的干地上啄食著。它們都是猶豫不安的。
  好!他還沒有來,他是故意不來的,也許,什么事情不好了罷,或者她最好是到村舍里去看看。
  但是她是生成要等待的。她用她的鑰匙,把小屋門打開丁,一切都很整齊,谷粒盛在一只箱里,几張氈子摺壘在架上,稻草整洁地堆在一個角落里,這是新添的一堆稻草,一盞風燈在釘子上懸著,在她躺過的地上,桌子和椅子也都放回原處了。
  她走開著門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一切都非常靜寂!細,雨輕柔地被風史著,但是風并沒有聲音,一切都沒有聲息。樹木站立著,象是些有權威的生物,朦朧,幽明,靜溫而有生气,一切都多么地有生气!
  夜色又近了,她得回去。他是在躲避著她。
  但是突然地,他大踏步地來到了空曠處,他穿著車夫似的油布的短外衣,濕得發亮,他向小屋迅疾地望了一眼,微微地行了個禮然后轉身走到雞籠邊去,他靜靜地蹲了下去,小心地注視著一切,然后小心地把籠門關好了。
  最后,他慢慢地向她走了過來,她還是坐在小凳上。他在門廓下站在她的面前。
  “你來了。”他用著土話的腔調說。
  “是的!”她望著他說,“你來晚了。”
  “是的!”他一邊回答,一邊向林中望著。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把小凳子拉在旁邊
  “你要進來嗎?”她問道。
  他向她尖銳地望著。
  “要是你天天晚上到這儿來,人們不會說什么嗎?”他說。
  “為什么?”她不明白地望著他,“我說過我要來的,沒有人會曉得的。”
  “但是他們不久終要曉得的,”他答道,“那時怎么辦好?”
  她不知道怎樣回答的好。
  “為什么他們要曉得呢?”她說。
  “人們總會知道的。”他凄然地說。
  她的嘴唇有點顫戰起來,她油油地說;
  “那我可沒有法子。”
  “不。”他說,“你不來是可以的,要是你愿意。”他低聲地添了一句。
  “但是我不愿意不來。”她用怨聲說。
  他無言了,回轉眼睛向樹林里望著;
  “但是假如人曉得了,你將怎樣?”他終于問道,“想想看!你要覺得多么屈辱,一個你的丈夫的仆人!”
  她望著他的側著的臉。
  “你是不是,”她支吾地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想看!”他說,“要是人們知道了,你將怎樣!要是克利福男爵和……大家都……”
  “那么,我可以走。”
  “走到那儿去呢?”
  “無論那儿!我有我自己的錢,我的母親繪了我兩万鎊保管著,我知道這筆錢克利福是不能動的,我可以走。”
  “但是假如你不想走呢?”
  “哪里話!我將來怎樣,我才不管呢。”
  “呀,你這樣想嗎?但是你是要考慮的,你不得不考慮,人人都是這樣的,你要記著你是查太萊男爵夫人,而我是個守獵人,假如我是一位貴紳的那么事情自然又不同了,是的,你不能不顧慮的。”
  “我不,我的男爵夫人又怎么樣!我實在恨這個名稱,人們笨次這樣叫我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們嘲弄我。他們實在是在嘲弄我!甚至你這樣叫我的時候,你也在嘲弄我的。”
  “我!”
  這是第一次他向她直望著,向她的眼里直望著。
  “我并不嘲弄你。”他說。
  當他這樣望著她時,她看見他的眼睛陰郁起來,完全陰郁起來,兩只瞳孔張大著。
  “你不顧一切地冒險么?”他用著一种沉啞的聲音說,“你應該考慮考慮的,不要等以太遲了”
  他的聲音里,含著一种奇民蝗警告的懇求。
  “但是我沒有什么可以失掉的東西。”她煩惱地說,“假如你知道實在的情形是怎樣,你便要明自我是很喜歡失舊它的,但是你是不是為你自己有所懼怕呢?”
  “是的?”他簡單地說,“我怕,我怕!我怕那些東西。”
  “什么東西?”她問道。
  他奇异地把頭向后來歪,指示著外面的世界。
  “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人!所有他們。”
  說完,他彎下身去,突然在她愁苦的臉上吻著。
  “但是,”他說,“我并不顧慮那些!讓我們受用罷,其他一切管它的!不過,要是那一天你懊悔起來·……”
  “不要把我拋棄了。”她懇求道。
  他的手指撫触著她的臉,突然地又吻了她一下。
  “那么讓我進去罷。”他溫柔地說,“把你的雨衣脫了。”
  他把槍挂了起來,台灣省了他自它的濕外衣,然后把氈子拿了下來。
  “我多帶了一張氈子來。”他說,“這樣,要是我們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拿一張來盞的。”
  “我不能久留呢,”她說,晚餐是七點半開的。”
  他向她迅速地顧盼了一下,然后望著他的表。
  “好的。”他說
  他把門關了,在懸著的風燈里點了一個小小的火。
  “哪一天我們要多玩一會儿。”他說。
  他細心地舖著氈子,把一張招疊起來做她的枕頭,然后他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把她拉到他的身邊,一只手緊緊地抱著她,另一只手探摸關她的身体。當他摸著了好怕時候,她听見他的呼吸緊促進來,在她的輕薄的裙下,她是赤裸裸的。
  “呵!摸触您是多么美妙的事!”他一邊說,一邊愛撫著她的臀部和腰部的細嫩、溫暖而隱秘的皮膚。他俯著頭,用他的臉頰,頻頻地摩擦著她的小腹和她的大腿。他的迷醉的狀態,使她再次覺得有點惊訝起來。他在摸触著她生動而赤裸的肉地所感得的美,這种美的沉醉的欣歡,她是不了解的。這只有熱情才可以了解,當熱情沒有了或死了的時候,那么,美所引起的美妙的惊心動魄是不可了解的,甚至有點被物的,溫暖的生動的接触之美,比之眼見的美要深厚得多,她覺著他的臉在她的大腿上,在好怕小腹上,和她的后臀上,溫柔地摩著。他的髭須和他的柔軟而通密的頭發,緊緊地擦著她;她的兩膝開始顫戰起來了,在她的靈魂里面,狠遙遠地。她覺著什么新的東西在那里跳動著,她覺著一种新的裸体在那里浮露了出來,她有在這害怕起來,她差不多希望他不要這樣愛撫她了,她只覺得被他環抱著,緊束著然而,她卻等待著,等待著。
  當他強烈地感到安慰与滿足,面向他的和平之域的她的里面進去時,她還是等待著,她覺得自己有點被遺忘了j但是她知道,那是一部分她自它的過失,她想這樣便可以固守著她与他的距离,現在也許她是命定了要這么固守著了。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她覺著他在她坦克面的動作,她覺著他深深地沉伏著的專心,她覺著當他插射精液時的驟然的戰栗,然后他的沖壓的動作緩慢了下來,返种臀尖的沖壓,确是有些可笑的。假如你是一個婦人,而又處在當事人之外,一個男子的臀尖的那种沖壓,必定是太可笑的,在這种姿態這种動作中,男人确是十分可笑的!
  但是她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也不退縮,甚至當他完了時,她也不興奮起來,以求她自己的滿足,好象她和蔑免里斯的時候一樣,她靜靜地躺著,眼淚慢慢地在她的眼里滿溢了出來。
  他也是一動不動,但是他緊緊地摟著她,他的兩腿壓在她的可怜的兩條赤裸的腿上,想使她溫暖著,他躺在她的上面,用一种緊密的無疑的熱力溫暖著她。
  “您冷嗎”他溫柔地細聲問道,好象她很近很近的。其實她卻覺得遠隔著,被遺忘著。
  “不!但是我得走了。”她和藹地說。
  他歎息著,更緊地樓抱著她,然后放松了,重新靜息下來。
  他還沒看出流淚,他只以為她是和他一樣舒暢。
  “我得走了。”她重新說道。
  他人她那儿抽退了,在她旁邊跪了一會,吻著她的兩腿的里面,把她的裙拉了下來,然后在微微的激光里,毫無思索地把他自己的衣服扣好,甚至連身也沒有轉過去。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里來。”他一邊說著,一邊熱切地安閒在望著她。
  但是她還是毫無生气地躺在那儿,沉思著,望聞他,陌生人!陌生人!她甚至覺得有點怒恨他。
  他把他的外衣穿上,找著他的摔在地上的帽,然后把槍挂在肩上。
  “來罷!”他用他的熱烈,溫和的眼睛望著她說。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她不想走;卻又不想留。他幫助她穿上了她的薄薄的雨衣,望著她是不是衣裳都整理好了。
  然后他把門打開了,外面是很黑了。在門廊下坐著的狗儿,看見了他,愉快地站了起來,細雨在黑暗中灰灰地降著。天是很黑了。
  “我得把燈籠帶去。”他說,“不會有人的。”,在狹徑中,他在她面前走著,低低地把風燈搖擺著,照著地上的濕草和蛇似的光亮的樹根,蒼暗的花,此外一切都是炙灰的雨霧和黝黑。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里來。”他說,“您來不來?反正山羊或羔羊都是一樣一吊的了。”
  他對于她的返种奇特固掃訴欲望,使她惊訝著,而他們之間卻沒有什么東西,他也從來沒有對她真正地說過話,則且她不自禁地憎惡他的土話,他的“您得來”的粗俗的土好象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任何普通人的說的,她看見了馬路上的指形花的葉儿,她知道他們大約是走到什么地方了。
  “現在是七點一刻,”他說,“你赶得及回去吃晚飯的。”他的聲調變了,好象他覺察著了她的疏遠的態度。當他們在馬路上轉過了最后一個彎,正向著榛樹的篱牆和園門去的時候,他把燈火吹熄了。他溫和地握著她的手臂說:“好了,這里我們可以看得見了。”
  但是,話雖這樣說,實在不容易啊。他們腳下踏著的大地是神秘的。不過他是習慣了,他可以摸得著他的道路。到了園門時,他把他的手電筒交給她,說:“園里是光亮點;但是把這個拿去罷,恐怕你走錯路。”
  真的,在空曠的園中,有著一种幽靈似的灰星的徽光,突然地,他把她拉了過去,重新在她的衣裳下面摸撫著,他的濕而冷的手,触著她的溫暖的肉体。
  “摸触著一個象您這樣的女人,我死也甘心了!”了沉啞的聲音說,要是您可以多停一會的話……”
  她覺著他的重新對她欲望起來的驟然的熱力。
  “不!我得赶快回去了!她有點狂亂地說。
  “好罷。”他說著,態度突然變了,讓她走開了。
  她正要走開,卻立即回轉身來對他說:“吻一吻我罷。”
  在黑暗中,他彎著身在她的左眼上吻著。她向他舉著嘴唇,他輕輕地在上面吻了一吻,立即便縮回去了,他是不喜歡在嘴上親吻的。
  “我明天再來。”他一邊走開一邊說,“要是我能夠的話。”她加了這一句。
  “是的,但是不要來得這么晚了。”他在黑暗里回答道。她已經完全看不見他。
  “晚安。”她說。
  “晚安,男爵夫人。”他的聲音回答著。
  她停著了,回過頭來向潮濕的黑暗里望著。在這夜色里,她只能看見他的形影。
  “你為什么這樣叫我?”她說道。
  “好,不這樣叫了。”他回答道,“那么,晚安,快走罷!”
  她在朦朧的夜里隱沒了,她看見那旁門正開著,她溜了進去,直至她的房里,并沒有被人看見,婁她的房門磁起來時,晚餐的鑼聲正在響著,雖然這樣,她還是決意要洗個澡一她得洗個澡。“但是我以后不要再遲歸了。”她對自己說,“這未免太討厭了。”
  第二天,她并不到樹林里去。她陪著克利福到阿斯魏去了。他現在有時可以乘汽車出去了,他雇了一個年青而強壯的車夫,在需要的時候。這車夫可以幫助他從車里下來。他是特地去看他的教父來斯里一,文達的。文達佳在阿斯魏附近的希勃來大廈里,這是一位富有資產的老紳士,是愛德華王時代繁榮過的許多富有的煤礦主人之一,愛德華王為了打獵,曾來希勃來佐過几次,這是一個牆的美麗的古老大廈,里面家具的布置是很都麗的,因為文達是個獨身者,所以他對于他家里的修洁雅致的布置是很驕傲的,但是,這所大廈卻給許多煤礦場環繞著了。文達對于克利福是關心的,但是因為他的文學作品和畫報上刊登的他的像片,他個人對他是沒有什么大尊重的。這老紳士是一個愛德華王一派的花花公子,他認為生活就是生活,而粗制濫造的作家是另一事,對于康妮,這者鄉紳總是表示搜勤溫雅。他覺得她是純洁如處女的、端正的、動人的人,她對于克利福未免勞而無功了,并且她的命運不能給勒格貝生個繼承人,是千可惜万可惜的,不過他自己也沒有繼承人。
  康妮自己間著,假如他知道了克利寶的守獵人和她發生了關系,假如他知道了這守獵人用土話對她說“那一天您得到村舍里來”,他將怎樣想呢?他定要憎惡她,輕鄙她,因為他差不多是疾恨勞工階級的向前邁進的,假如她的情人是和她同樣階級的人,那么他不會介意的,因為康妮吳然地有著端庄的、馴服的、處女的風采,也許她生成是為了戀愛的。文達叫她“親愛的孩子”,給了她一幅十八世紀的貴婦人的很可愛的小畫像,她實在不想要,不過只好收下。
  但是康妮一心只想著她和守獵人的事情。畢竟,文達先生确是個上等人,是個上流社會的一分子,他當她是個人物,是個高尚的人看待,他不把她和其他的婦女看成一樣,而用著“您”、“您的”這种字眼。
  那天她沒有到樹林里,再隔一天她也沒有去,第三天還是沒有去,只要她覺得,或者自以為覺得那人在等著她,想著她,她便不到那儿去,但是第四天,她可怕的煩躁不安起來了。不過她還是不愿到林中去,不愿再去為那個男子展開她的兩腿。她心里想著她可以做的事情一到雪非爾德去,訪訪朋友去,可是想到了這些事情就使她覺得憎惡。最后,她決定出去散散步,并不是到樹林,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去,她可以從大花園的其他一面的小鐵門里出去,到馬爾海去,那是一個宁靜而灰色的春日,天气差不多可說是溫暖的,她一邊走著,一邊沉味在飄渺的思想里,什么都沒有看見。直到馬爾海的農庄里時,她才被狗的狂吠聲,從夢幻里惊醒了,馬爾海農庄!這狐牧場,寬展到勒格貝的花園圍牆邊,這樣他們是親鄰呢;但是康妮好久沒有到這儿來了。
  “陪儿!”她向那條白色的大叭儿狗說。“陪儿!”你忘記了我了?你不認識我了么?”一她是怕狗的,陪儿一邊吠著,一邊向后退著,她想穿過那農家大院,到畜牧場那條路上去。
  弗林太太走了出來。這是和康妮一樣年紀的人,她曾當過學校教員;但是康妮疑心她是個虛偽的小人物。
  “怎么,是查太萊男爵夫人!”弗林太太的眼睛光耀著,她的臉孔紅得象個女孩似的。“陪儿!陪儿!怎么了!你向著查太萊夫人吠!陪儿!赶快停嘴!”她跑了過去,用手里拿著的白手巾打著狗,然后向康妮走來。
  “它一向是認識我的。”康妮說著,和她握了握手,弗林一家是查太萊的佃戶。
  “怎么會不認識夫人呢!它只想賣弄賣弄罷了。”弗林太太說,她臉紅著,很羞難過地望著康妮,”不過它好久沒有看見您了,我很希望你的身体好些了罷?”
  “謝謝你,我很好了。”
  我們差不多整個冬天都沒有看見夫人呢。請進來看看我的小孩嗎?”
  “晤!”康猶豫著,“好不過只一會儿。”
  弗林太太赶快跑進去收拾屋子,康妮緩緩地跟了進去,在那幽暗的廚房里,水壺正在爐火邊沸著,康妮在那里躊躇了一’會,弗林太大走了回來。
  “對不起得很。”她說,“請你進這邊來罷。”
  他們進了起坐室里,那儿,在爐火旁的地毯上坐著一個嬰孩桌子上草率地擺著茶點用的東西。一個年輕的女仆,害羞地、笨拙地向走廊里退了出去。
  那嬰孩約莫有一歲了,是個檄難得脾小東西,頭發是紅的,象她的父親,兩只傲慢的眼睛是淡藍色的,這是一個女孩怪不怕人的,她坐在一些墊枕中間,四同擺著許多布做的洋固固和其他玩具,這是時下的風尚。
  “呵。真是個寶貝!”康妮說,“她長得多快!一個大女孩了,一個大女孩了!”
  女孩出世的時候,她給過十條圍巾給她。圣誕節的時候,又曾給了她一些賽璐璐鴨子。
  “佐士芬!你知道誰來看你嗎?這是誰,佐士芬?查太萊男爵夫人……你認得查太萊男爵夫人嗎?”
  這奇的不怕人的小東西,鎮靜地望著康妮,“男爵夫人”于她還是毫無所謂的。
  “來!到我這儿來好不好?”康妮對孩子說。
  孩子表示著無可不無可的樣子,良把她气象上膝上。抱著一個孩子在膝上是多么溫暖,多么可愛的!兩個手臂是這樣的柔軟,兩條小腿是樣的無知而無羈!
  “我正要隨便喝點茶,孤孤單單的,陸克上市場去了,因此我什么時候用點茶都隨我的便,請喝杯茶好不好,查太萊夫人?這种坏茶點自然不是夫人慣用的,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康妮并不介意,雖然她不喜歡人家提到她慣用佬。桌子上很舖張地擺了些最漂亮的茶本少茶壺。
  “只要不麻煩你就好了。”康妮說。
  但是假如弗林太太不麻煩,那儿還有什么樂趣!康妮和小孩玩著,她的小女性的無懼憚她的溫柔的年輕的溫暖,使康妮覺得有趣而得到一种濃厚的快樂,這年輕的生命!這樣的無畏!這樣的無畏,那是因為毫無抵抗的緣故。所有的成人們都是給恐懼壓得這樣的狹小!
  康妮喝了一杯有點太濃的茶,吃了些美味的奶油面包和罐頭李子。弗林太太臉紅著,非常地興奮,仿佛康妮是一個多情的武士似的,她們談著些真正婦人間說的話,兩個人都覺得寫意。
  “不過這茶點太坏了。”弗林太大說。
  “比我家里用的還要好呢。”康妮誠實地說。
  “呵!……”弗林太太說,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是最后康妮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她說,“我的先生并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他要疑心各种各樣的事情呢。”
  “李決不會想到你在此地的。”弗林太太高興地笑道,“他要派人滿村叫著找呢。”
  “再會,佐士芬。”康妮一邊說,一邊吻著孩子,揉著她的紅色的卷發。
  大門是鎖著而且上了門悶的,弗林太太緊持著去替刃康要開了,康妮出到了農庄門前的小花園里,這小花園是用冬青樹的篱芭圍繞著的,沿著等候徑的兩旁,植著洗我報春花,柔軟而華麗。
  “多可有賓報春花!”康妮說。
  “陸克把它們叫作野草鬧花。”弗林太太笑著說,“帶點回去吧。”
  弗林太太熱心地采著。
  “夠了!夠了!”康妮說。
  她們來到了小花園的門邊。
  “你打哪條來呢?”弗林太太問道。
  “打畜牧場那條路去。”
  “讓我看……呵,是的,母牛都在柵欄里,但是它們還沒有起來。不過那門是鎖著的,你得爬過去呢。”
  “我會爬的。”康妮說。
  “也許我可以陪你到柵欄那邊去罷。”
  她走過了那兔子蹂躪得難看的草場。在樹林中,鳥雀在啾呶著胜利揭歌最后的牛群,慢慢地在被殘踏得象人們行路似的草場上曳著笨重的步伐,一個人在呼喝著它們。
  “今晚他們捋乳捋得晚了。”弗林太太嚴厲地說,“因為他們知道陸克在天黑以前是不會回來的。”
  她們來柵欄邊,柵欄的后面蔓生著小衫樹的叢林。那里有一個小門,但是鎖著。在里面的草地上放著一個空瓶子。
  “這是守獵人盛牛奶的空瓶子。”弗林太太解說著,“我們裝滿了牛奶便帶來話此地,他自己會來取的。”
  “什么時候?”康妮問。
  “呵,他什么時候經過此地便什么時候取的。多數是早晨。好了,再會罷,查太萊夫人!請你常來,你到我家里來真是難得的。”
  康妮跨過柵欄,進到了一條狹隘的小徑上,兩旁都是些叢密的小杉樹。弗林太太戴著一頂教員戴的遮日帽,在牧場上跑著回去。康妮不喜歡這叢密的新植的樹林,這种地方令人覺得可怖和悶塞。她低著頭赶路,心里想著弗林太大的孩子,那是個可這的小東西,不過她的兩腿將來要象她父親似的,有點彎曲罷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來了,但是也許長大了會變得好的。有個孩子是我么溫暖,多么稱心,弗林太太顯得多么得意!她至少是一樣東西是康妮沒有,而且是顯然地不能有的。是的,弗林太大熔耀她的為母的尊榮,康妮有點儿,微微地有點儿嫉妨。這是她無可如何的。
  突然地,她從沉思中嚇了一跳,微地惊叫了一聲,一個人在那里!
  那是守獵人,他站在狹徑中好象巴藍的驢子,截著眼也的去路。
  “怎么,你?”她惊愕地說。
  “你怎么來的?”她喘著气追問道。
  “但是你怎么一煌?你到小屋里去過么?”
  “不:不:我剛從瑪爾海來。”
  他奇异地探究地望著她;氏著頭,覺得是點罪過。
  ”你現在是到小屋里去么?”他用著有點嚴厲的聲調問道。
  “不,我不能去,我在瑪爾海已离好一會,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我回去要晚了,我得赶快跑。”
  “似乎把我丟棄了?”他微微地冷笑著說。
  “不!不,不是這樣,只是……”
  “不是這樣還有什么?”他說了,向她走了過去,兩上她,她覺得他的全身是可怕地緊貼著她。這樣的興奮。
  “呵,不要現在、不要現在。”她一邊喊著,一邊想把他推開。
  “為什么不?現在只是六點鐘,你還有半點鐘。不,不!我要你,”
  他緊緊地抱著她,她覺得他的著急。她的古代人的本能使她為自由而掙扎,但是她的里面有著一种什么又遲鈍又沉重珠怪東西,他的身以迫在假壓著她,她再也沒有心去掙扎了。
  他向四下望了一望。
  “來……這儿來!打這邊來。”他一邊說,一邊尖銳地望著濃密的小杉樹叢中,這些小松樹還沒他們一半高。
  他加望著她。她看見他的眼睛是強烈的,光亮的,凶悍的,而沒有濕情,但是她已不能自主了,她覺得她的四肢奇异地沉重起來,她退讓了,她馴服了。
  他引著她在不易穿過的刺人的樹叢中穿了進去,直到二塊稍為空曠而有著一叢拓死的樹枝的地方,他把些干拓的樹校舖在地上,再把他的鈣套和上衣蓋在上面,她只好象一只野獸似地,在樹下躺下去;同時,只穿著襯衣和短褲的他,站在旁邊等待著,牢牢地望著她,但是他還有体貼閡到的,他使她舒舒服服地躺著,不過,他卻他她的內衣的帶子扯斷了,因為她只管懶慵地躺著,而不幫助他。
  他也是把前身裸露著,當他進她里面的時候,她覺得他裸著的皮肉緊貼著她,他在她里面靜止了一會,在那儿彭脹著,顫動著,當他開始抽動的時候,在驟然而不可抑止的征欲里,她里面一种新奇的、惊心動魄的東西,在波動著醒了轉來,波動著,波動著,波動著,好象輕柔的火焰的輕扑,輕柔得象毛羽樣,向著光輝的頂點直奔,美妙地,美妙地,把她溶解,把她整個內部溶解了。那好象是是鐘聲一樣,一波一波地登峰造极。她躺著,不自覺地發著狂野的,細微的呻吟,呻吟到最后。但是他結束得太快了,太快了;而她再也不能用自己的力量迫使自己完結,這一次是不同了,不同了,她毫無能力了,好也不能豎挺起來纏著他,去博得她自己的滿足了。當她覺得他在引退著,可退著,收縮著,就要從她那里滑脫出去的可怕的片刻,她的心里暗暗地呻吟著,她只好等待,等待。她的整個肉体在溫柔地開展著,溫柔地哀懇著,好象一根洁水下的海蕪草,衰懇著他再進去,而使她滿足,她在火熾的熱情中昏迷著,緊貼著他,他并沒有完全滑脫了她,她覺得他的溫軟的肉蕾,在她里面聳動起來,用著奇异的有節奏的動作,一种奇异的節奏在她里面泛濫起來,彭脹著,彭脹著,直至把她空洞的意識充滿了。于是,難以言語形容的動作重新開始一其實這并不是一种動作,而是純粹的深轉著的肉感之旋渦,在她的肉里,在她的意識里,愈轉愈深,直至她成了一個感覺的波濤之集中點。她躺在那儿呻吟著,無意識地聲音含混地呻吟著,這聲音從黝黑無邊的夜里發了出來,這是生命!男子在一种敬懼中听著他下面的這种聲音,同時把他的生命的泉源插射在她的里面,當這聲音低抑著時,他也靜止下來,懵懵地,一動不動地臥著;同時她也慢慢地放松了她的擁抱,軟慵地橫陳著。他們躺著,忘了一切,甚至互相忘著,兩個人都茫然若失了。直至最后,他開始振醒過來,覺察了自己無遮地裸露著,而她也覺察了他的身体的重壓放松了,他正要离開她了,但是她心里覺得她不能容忍他讓她無所麻蓋,他現在得永久地庇蓋著她。
  但是他終于引退了,他吻著她,把她遮掩起來,然后開始遮掩著他自己,她躺著,仰望著上面的樹枝,還是沒有力量移動,他站著,把他的短褲扣好了,向四周望著,一切都在死寂中,只有那受惊的小狗儿,鼻子挾在兩腳中間,俯伏著。他在樹枝堆上重新坐了下去,靜默地握著康妮的手。
  “這一次我們是同時完畢的。”他說。
  她回轉頭來望著他,沒有回答。
  “象這個樣子是很好的,大部分化,過了一生還不知道這個呢。”他象是做夢似地說著。
  她望著他的沉思的股。
  “真的么?”她說,“你快樂嗎?”
  他回轉頭來向她眼里望著,”快樂,”他說,“是的,但是不要談這個,他不要她談這個。”他俯著身去吻她,她覺得他應該這樣永久地吻著她。
  最后,她坐了起來。
  “人們很少有同時完畢的么?”她用一种天真的好奇心問道。
  “很少。你只要看他們的呆板的樣子便看得出來。”他無可奈何地說著,心里懊悔著為什么開始了這种談話。
  “你和基聳女人這樣完畢過么”
  他覺得好笑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
  她明白了,他決不會對她說他所不愿說的事情的,她望著他的臉,她對他的熱情,在她髒腑在顫動著,她盡力抑制著,因為她覺得自己迷失著了。
  他穿好了上衣和外套;在小杉樹叢中避開了一條路直至小徑上。落日的最后光輝,沉在樹林梢頭了,“我不送你了。”他說,“還是不送的好。”
  在他离開之前,她熱情地望著他,他的狗儿不耐煩惱地等著他。她好象沒有什么話好說了,再也沒有什么了。
  康妮緩緩地歸去,明白了在她的坦克面,另有一件深藏著的東西了。唱一個自我在她的里面活著,在她的子宮里,髒腑里,溫柔地溶化著,燃燒著,她以這個眶我的全部,去崇拜她的情人,她崇拜到覺得走路時,兩膝都柔軟無力起來,在她的子宮里,髒腑里,她滿足地,生气蓬勃地,脆弱地,不能自己地崇拜著他,好象一個最天真的婦人。她對自己說:“那好象是個孩子,那好象有個孩子在我的里面。”……那是真的,她的子宮,好象一向是關閉著的,現在是展開了。給一個新的生命充實了,這新的生命雖然近于一种重負,但是卻是可愛的。
  “要是我有了孩子!”她心里想著,“要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在我的里面!”……想到了這個,她的四腳軟怠了,她明白了有個自我的孩子,和有個全身全心欲愛著的男人的孩子,這其間是有天壤之別的,前者似乎是平凡的,但是從一個整個心欲崇拜著的男子得到孩子,那使她覺得和舊日的大不相同了。那使她深深地,深深地沉醉在一切女性的中心里,沉醉在開化以前的睡眠里。
  她所覺得新奇的并不是熱情,而是那渴望的崇拜。這是她一向所懼怕的,因為這种崇拜的情感要使她失掉力量;她現在還在懼怕,唯恐她崇拜得過深時她要把自己迷失了,把自己抹殺了,她不愿象一個未開花的女子似地被抹煞而成為一個奴隸。她決不要成為一個奴隸,她懼怕她的崇拜的心情,但是她了愿立刻反抗起來,她胸中有個固執的意志,那是很可以對她子宮里的日見增大的崇拜的溫情宣戰而把它殲滅的。甚至現在,她可以這樣做,至少她心里這樣想,她可以忽意地駕馭她的熱情。
  唉,是的,熱情得象一個古羅馬時代狂飲爛醉的酒神的女祭司,在樹林中奔竄著找尋伊亞科斯,找尋這個無人性的,純粹是的神仆赫陽物!男子,這個人,得不要讓他僭越。他只是個庫堂的司閹者,他只是那赫赫陽物的持有者与守護者,這陽物是屬于女子的。
  這樣,在這新的醒覺中,古代的堅固的熱情,在她心里燃了些時,把男子縮小成一個可陪鄙的東西,僅僅是一個陽物的持有者,當他盡他的職務是,全果被撕成碎片的,她覺得她的四肢和身体里面,有著那种古代狂歡節的族縱的女祭司的力量,有著那种蹂躪男性的熱情而迅速的女人的力量。但是,當她覺著這個的時候,她的心是沉重的,她不要這一切,這一切都是不神秘的,光赤的,不育的,只有崇拜的溫情才是她的寶藏,這寫藏是這樣的深奧而溫柔,這樣的神秘而不可思儀!不,不,不,她要放棄她的堅固的、光輝的、婦人權威,這東西使她覺得疲乏而僵硬;她要沉沒在生命的新的洗浴里,沉沒在無聲地歌唱著崇拜之歌的她的子宮髒腑的深處,那未免太早去開始懼怕男子了。
  “我到瑪爾海去散步來,并且和弗林太太喝了杯茶。”她對克利福說,“我是想去看她的孩子的,她的頭發好象是好的蛛絲,這孩子真可愛,真是個寶貝!弗林上市場去了,所以她和我和孩子大家一起一吃了些茶點,你沒有納悶我到那儿去了嗎?”
  “是的,我納悶不知你到那儿支他,但是我猜著你定是在什么地方喝茶去了,。克利福嫉妨地說,他的心眼里,覺察了她有著什么新的地方,有著什么她不太了解的地方,但是他把這個歸因于孩子。他相信康妮之所苦腦,都是因為沒有孩子,換句話,都是因為她不能机械地生個孩子。
  “夫人,我看見你穿過了花園打那鐵門出去,。波太太說,“所以我想你恐怕是到牧師家里去了。”
  這兩今婦人的眼睛交視著,波太太的是灰色的,光耀的,探究的;康妮的是藍色的,朦朧的,奇异地美麗的,波太太差不多斷定康妮有了個情人了。但是這怎么可能呢?那里來個男子呢?
  “呵,不時出去走走,訪訪人家,于你是很有益處的。”波太太說,“我剛對克利福男爵說,如果夫人肯多出訪訪人,于她是有無限益處的。”
  “是的,我覺得很高興出去走一趟,克利福,那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這樣玲瓏而毫無忌憚”康妮說,“她的頭發簡直象蜘蛛网,有著光耀的橙紅色,兩只眼睛淡藍得象磁做的一樣,那奇妙而毫無忌憚自然呵,因為那是個女孩,否則不會這么大膽的。”
  “夫人說得一點不錯……那簡直是個小弗林。他們一家都是多頭發。都是毫無忌憚的。”波太太說。
  “你喜歡看看她嗎.克利福:我已經約了她們來雖茶,這樣你就可以看看她了。”
  “誰?”他一邊說,一邊怪不安地望著康妮。“弗林太太和她的女孩下星期一。”
  “你可以請他們到樓上你房里去。”他說。
  “怎么,你不想看看那孩子么?”她喊道。
  “呵,看看倒無所謂但是我不想整個鐘頭和她們坐在一塊几喝茶。”
  “呵!”康妮說著,兩只朦朧的大眼睛望著他。
  其實她并沒有看貝,他、他是另一個什么人。
  “你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你樓上房里用茶呢,夫人,克利福男爵不在一塊儿。弗林太太要覺得自在得多的。”波太太說。
  她确定康妮已有了情人了,她的靈魂里有什么東西在歡欣著,但是他是誰呢?他是誰呢’也許弗林太太替她牽線的罷。
  那晚上,康妮不愿意洗澡。她覺得他触過她的肉,她覺得他的肉緊貼過她,這感覺于她走可貴的。是一神圣的感覺。
  克利福覺得非常煩躁。晚飯后,他不愿讓她走開,而她卻渴望著快點到房是城去孤獨地待著,她的眼睛望著他但是奇异地順從他。
  “我們玩玩牌呢。還是讓我念書給你听?”他不安地問道。
  “念書給我听罷。”康妮說。
  “念什么……詩呢。散文呢,還是戲劇呢?”
  “念點拉車的詩罷。”她說。
  從前,他法式的抑揚婉轉地念拉車的詩是他的拿手好戲,但是現在呢,他再也沒有那种气派,而且有點局促了,其實,与其念書,她是宁愿听收音机,但是康卻替弗林太大的嬰孩縫著一件黃綢的小衣裳;那衣料是她散步回一晚餐以前,從她的一件衣裳剪裁下來的,她靜航海地坐著,在溫柔地情緒中沉醉著,疑縫綴著,与此同時,他在繼續在念著拉辛的詩。
  在她的心晨,她可以感覺到熱情在嗡嗡發聲,好象沉鐘的尾聲。
  克利福對她說了些關于拉辛的話,他說過了好一會,她才明白他說什么。
  “是的!是的!”她抬頭望著他說,“做得真好。”
  她的眼睛的深妙的藍光,和她的溫柔的靜坐著的神情、重新使他惊駭起來,她來沒有那么溫柔,那么靜航海的,她使他不能自己地迷惑著,好象她在發著什么香味使他沉醉似的。這樣,他無力地繼續著念詩;他的法文發音的喉音,她覺是煙囪里的風似的,他念的拉辛的詩句,她一宇也都沒有听到。
  她已經沉醉在她的溫柔的美夢里了,好象一個發著芽的春天的森林,夢昧地,歡快地,在嗚咽著,她可以感覺著在同一曲世界里,他和她是在一起的,他,那無名的男子,用著美麗的兩腳,神妙地美麗的兩腳,向前移支,在她的心里,在她的血脈里,她感覺著他和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是在她所有血脈里,象曙光一樣。
  “因為她沒有手,沒有眼,沒有腳,也沒有金發的寶藏
  她象一個森林似的,象一個陰暗的、橡樹交錯的樹林似的,千千万万地蓓苗在開發著,在無聲地低語著。同時,那些欲望的鳥儿,在她錯縮濃密的身体里睡著。
  但是克利福的聲音不停地、异乎尋常地軌轢著,咕嚕著。多么异樣的聲音!多么异樣的他,傾著身在他的書本上,樣子是奇怪的,貪婪的,文明的,他有寬闊的肩膊,卻沒有兩條真腿!多么怪异的生物,天賦著尖銳的!冷酷無情的、某种鳥類的意志,沒有熱力,一點都沒有!這是未一煌生物之一,沒有靈魂,只有一個极活支斬冷酷的意志。她怕他,微微地顫戰起來,不過,溫柔的熱烈的生命之火焰,是比他更強的,并且真實的事情卻瞞著他呢。
  詩念宛了。她吃了一惊,她抬頭看見克利福的灰白而乖惡的眼睛,好象含恨地在望著她,這更使她惊愕起來。
  “非常感謝!你念拉辛念得真好!”她溫柔地說。’
  “差不多念和昨你听著一樣的好。”他殘酷地說。“你在什么著什么?”他問。
  “我替弗林太太的孩子做件衣裳。”
  他的頭轉了過去,孩子!孩子!她只想著這個。
  “畢竟呢,”他用一种浮夸的口气說,“我們所需要的,都可以從拉辛的詩里得到,有條理有法則的情緒。是比紊亂的情緒更重要的。”
  她的兩只朦朧的大眼睛注視著他。
  “是的,的确!”她說。
  “近代人讓情緒放蕩無羈,這只有使情緒平庸化罷了,我們所需要的,便是有古典的約束。”
  “是的。”她緩緩地說看見他的臉孔毫無表情,正在听著收套机的激動人心的痴話,“人們假裝著有情緒、其買他們是毫無所感的,我想這便是所謂浪溫罷。”
  “一點不錯!”他說。
  實在說,他是疲憊了。這种晚上使他疲憊了,与其過著這樣的晚上,他是宁愿讀點技術上的書,或和礦場的經理談話,或是听收半日机的。
  被太太帶了兩杯麥芽牛奶走了進來,一杯是給克利福喝了好安睡的,一杯是給康妮喝了好長胖的,這是她介紹勒格貝來的一种經常的的夜點。
  康妮喝完了后,心里高興,她可以走開,并且心里感激著不必去幫助克利福就寢的事了。
  “晚安。克利福,祝你安睡?拉車的濤好象一個夢似的深人人心,晚安!”
  她向門邊走去她沒有吻他晚安便走了,他的尖銳而冷酷的眼瞄望看她,好!他為她念下整晚的詩她卻連一個晚安的吻都不給他這樣的鐵石心腸!即令說這种親吻只是一种形式罷,但生命是筑在這种形工上的、她實在是個波爾雪維克主義者!她的本能鄙是波爾雪維克主義者的!他冷酷地、憤怒地望著她從那里出支泊那個門。憤怒!”
  他給夜之恐怖所侵襲了.他只是一團神經同甘共网結著的東西,當他不用全力興奮地工作的時候,或當他不空泛迷离地听著收音机的時候,他便給焦慮的情緒糾纏著,而感覺著一种大禍臨頭的空洞,他恐怖著,假如康妮愿意的話,她是可以保護他的。但是顯然她并不愿意,她并不愿意,她是冷酷無情的,他為好汽做的一切,她都漠然無睹,他把他的生命捐棄繪她,她還是漠然元睹。她只想我先系,任性您情地讓她自己的道路。
  現在她所醉心的便是孩子,她要這個孩子是她自己的。全是她自己的,而不是他的!
  雖然,克利福的身体是很壯健的,他的臉色是這樣的紅潤‘他的肩膊寬闊而有力,他的胸膛是這樣大的,他發胖了。但是,同時他卻怕死。什么地方好象有個可的空洞在恐嚇著他,好象一個深淵似的;他的精力要崩倒在這深里,有時他軟弱無力地覺得自己要死了,真的死了。
  因此他的有點突出的兩只灰色的眼睛,顯怪异的,詭秘,卻有點殘暴,冷酷而同時差不多又是無忌憚的,這种無忌憚的神气是奇特的,好象他不怕生命如休強悍,而他卻戰胜著生命似的。“誰能認識意志之神秘一因為意志竟能胜天使……”
  但是他所最恐怖的,便是當他不能人睡的夜里那時真是可怖,四方作齋的空虛壓抑著他毫無生命而生存著,多么可怕!在深夜里毫天生命、卻生存著!
  但是現在,他可以按鈴叫波太太,這是個大大的安慰。她穿著室內便友走了過來、頭發辮結著垂在背后、雖然她的棕色的頭發里雜著自發地卻奇异地有少女的暗淡的神气。她替他煮咖啡或煮涼茶或和他玩象棋或“畢克”紙牌戲。她有著那种對于游戲的奇民蝗女性的才能甚至在睡眼朦朧中還能下一手好象棋,而使他覺得胜之無愧。這樣,在深夜的,靜寂的親密里,他們坐著。或是她坐著,而他臥在床上,桌上了燈光孤寂地照著他們。她失去了睡眠,他失去了恐怖。他們玩著,一起玩著一然后一起喝杯咖啡,吃塊餅干,在万籟俱寂的深夜里,兩人都不太說什么話、但是兩人的心里都覺得安泰了。
  這晚上,她奇怪著究竟誰是查太萊男爵夫人的情人。她又想起他的德底,他雖早已死了,但旦她總是沒有十分死的。當她想起他時,她對于人世的,尤其對于那些殘害他的生命的主子們的心底舊恨,便蘇醒了轉來,那些主于們并沒有真的殘害他的生命。但是,在她的情感上,都是真的。因為這個,在她心的深處,她是個虛無主義者,而且真的是無政府主義者。
  在她的朦朧半睡中,她雜亂地想著她的德底和術太萊男爵夫人的不知名的情人。這一來,她覺得和那另一個婦人共有著對于克利福男爵,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事物的大怨恨。同時,她卻和他玩著“畢克”,賭著六便士的胜負。和一個有爵位的人玩“畢克”,甚至輸了六便士,畢竟是可引為榮譽的事呢。
  他們玩紙牌戲時,是常常賭錢的,那可以使他忘掉自己。他是常常贏的。這晚上還是他贏,這一來,不到天亮,他不愿去就寢了。僥幸地,在四點半鐘左右,睡光開始顯現了。在這一段的時間里,康妮上在床酣睡著,但,是那守獵人,他也不能安息,他把雞籠關閉了,在樹林里巡邏一同,然后回家去吃夜餐。他并不上床去,他坐在火旁邊思索著。
  他想著他在達娃斯哈過支泊童年,和他的五、六年的結婚生活,他照例苦味地想著他的妻。她是那樣粗暴的!但是他自從一九一五年的春天入伍之后,便至今沒有見過她。然而她還在不到三英里路之遙生活著,而且比一向更其粗暴。他希望這一生永不再見她了。
  他想著他在國外的士兵的生涯由印度到埃及,又回到印度,那盲目的、無憂虎的、与馬群在一起的生涯;那愛他的,也是他所愛的上校;那几年的軍官生涯大可以升為上尉的中尉生涯然后上校的死于肺炎,和他自己的死里逃生;他的殘的健康的,他的深大的不安,他的离開軍職而回到英國來再成為一個用人。
  他只是把生命托延著。在這樹林中,至秒在短期內,他相信定可安全,在那里,并沒有人來打獵,他的唯一的事便是養育雉雞,他可以孤獨而与生命隔絕,這便是他唯一希望的事,他得有一塊立足的地方,俺這儿是他的出世的故鄉。甚至他的老母還住在這儿,雖則他對于他的母親一向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感情。他可以一天一天地繼續著生活,与人無術怨,于心無奢望。因為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自從他當過几年軍官,并且和其他的軍官和公務員以及他們的家庭交往以來,他的一切雄心都死了,他認識了中上階級是堅韌的,象橡膠一樣奇异的堅韌,卻缺乏生命,這使他覺得冰冷,而且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多么相异。
  這樣,他重新回到他自己的階級里去,在那里去找回几年外出之中所忘記了的東西,那些下分令人重大不的卑賤的心情和庸俗的儀態。他現在終于承認儀態是多么重要的了,而且他承認,假裝對于一兩個銅板和其它生命中的瑣事滿不在乎的樣子是多么重要的了,但是在平民之中是沒有什么假裝的,豬油的价錢多一枚或少一枚銅板,是比刪改《圣經》更重要的。這使他真忍受不了!
  況且,那儿還有工資的問題呵。他已經在占有階級中生活過,他知道希圖解決工資問題是多么徒勞夢想的事,除了死之外,是沒有解決的可能的。中有不要管,不要管什么工資問題。
  然而,要是沒有錢而且不幸,你便不得不管,無論怎樣,這漸漸成為他們所擔心的唯一的事情了。錢的擔心,好象一种龐大的癰病,咀食著一切階級中的個人,他不愿為錢擔心。
  那么又怎樣呢:生命除了為錢擔心以外,還有什么?什么都沒有。
  可是他可以孤獨地生活著,心里淡淡地滿足著自己能夠孤獨,養雉雞,這些雉雞是終要給那些飽餐以后的肥胖先生們射樂的,多么空泛!多么徒然!
  但是為什么擔心,為什么煩腦呢?他沒有擔心,也沒有煩腦過,直至現在這個女人來到了他的生命里,他差不多大她十歲,他的經驗比她多一千年,他倆間的關系日見密切,他已可以預見那一天,他們再也不能脫這關系,而他們便不得不創造一個共同的生活了。“因為愛之束縛不易解開!”
  那么怎樣呢?怎樣呢?他是不是必須赤手空拳地從新開始?他走不是定要牽累這個女人?他是不是定和要她的殘廢的丈夫作可怖掐吵?還要和他自己的粒暴而含恨的妻作些可怖的爭吵?多么不幸!多么不幸!并且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再也不輕快活潑了,他又不是無憂無慮的那种人,所有的苦楚和所有的丑惡都能使他受傷,還有這個婦人。
  但是縱令他們把克利福男爵和他自己的妻的障礙除去了,縱令他們得到了自由,他們又將怎樣呢?他自己己又將怎樣呢?他將怎樣擺布他的生活呢?因為他總得做點什么事他不能讓自己做寄生虫,依靠她的金錢和他自己的很小的恤金度日的!
  這是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只能幻想著到美國去,到美國去嘗口新鮮的空气,他是毫不相信金元万元的,但是也許那儿會有旁的什么東西。
  他不能安息,甚至不愿上床去,他呆呆的在苦味地思索中坐到了半夜,他突然地站了起來,取了他的外套和槍。
  “來罷,女孩儿。”他對狗儿說,“我們還是到外頭去的好。”
  這是個無月亮的繁墾之夜,他舉著輕輕的步伐,緩緩地,小心地巡邏著,他唯一所要留神的東西,便是礦工們尤其是史德門的礦工們在瑪爾附近所放的舞免机,但是現在是生育的季節,甚至礦工們對這點都有點新生而不過分放肆的,雖然,這樣偷偷地巡邏著,去搜索偷擄野獸的人,卻使他的神經安靜了下來,而使他忘記了思慮。
  但是,當他緩緩地,謹慎地巡邏完了的時候——那差不多要走五英里路一他覺得疲乏了,他走上山頂上去,向四周眺望。除了永不這地工的,史德門礦場的隱約而斷續的聲音外,沒有什么其他的息;除了工厂里一排一排的閃煉的電燈光外,差不多沒有什么其他的光,世界在煙霧中陰森地沉睡著,那是兩點半了,但是這世界雖然是在沉睡中,還是不安,殘的繪火車聲和大路上經過的大貨車的聲音攪扰著,給高爐的玫瑰色的光照耀著。這是一個鐵与煤的世界。鐵的殘忍。煤的烏姻和無窮無盡的念婪,驅駛著這世上的一切,在它的睡眠里,只有貪婪騷扰著。
  夜是冷的,他咳嗽起來,一陣冷風在小山上吹著,他想著那婦人,現在他愿放棄他所有一切或他會有的一切、去換取這個婦人,把她抱在兩臂里、兩個人暖暖地擁在一張氈子里酣睡,一切未來的希望和一切過去的獲得,他都愿放棄了去換取她,和她溫暖地擁有一蹬氈子丑酣睡,只管酣睡。他覺得把這個婦人抱在他臂里睡覺”是他唯一的需要的事情。
  他到小屋里去.蓋著氈子、躺在地上預備睡覺,但是他不能人睡,他覺得冷,此外。他殘酷地覺得他自己的天性的缺憾。他殘酷地覺得他的孤獨條件的不全,他需要她,他想摸触她,想把她緊緊地抱在怀里,共享那圓滿而酣睡的片荊。
  他重新站了起來,走出門去,這一次他是向著花園的門走去,然后慢慢地沿著小徑向著大廈走去,那時差不多是四點鐘了,夜是透明的,寒冷的,但是曙光還沒有出現,他是習慣于黑夜的人,他能清楚地辨別一切。
  慢慢地,慢慢地,那大廈好象磁石似地吸引他。他需要去親近她,那并不是為了情欲,不,那是為了那殘酷的缺憾的孤獨的感覺,這种感覺是需要一個靜寂的婦人抱在他的兩臂里,才能使它消逝的,也許他能找到她罷,也許他甚至可以喚她出來,或者尋個方法到她那里去罷。因為這种需要是不可拒抗的。
  緩慢地,靜默的,他攀登那小山坡向著大廈走去,他走到了山攝,繞過那結大樹,踏上了繞著大廈門前那塊菱形的草地,而直達門口的那條大路。門前那大草坪上矗立著的兩株大山毛梯樹,在夜色中陰暗地浮出,他都看得清楚了。
  這便是那大廈,低低的,長長的,暖味的,樓下點著一盞燈,那是克利福男爵的臥室,但是那牽著柔絲的极端殘酷地引誘著他的婦人,竟在那一間房子呢?他可不知道。
  他再前進了几步,手里拿著槍,在那大路上呆站著,注視著那大屋,也許他現在還可以用個什么方法找到她,面到她那儿去罷,這屋并不是難進的;他又有夜盜一樣的聰明,為什么不到那儿去呢?他呆呆地站著,等著。這時,曙光在他的背后微微的破露了。他看見屋里的燈光熄滅了,但是他卻沒有看見被太太走近窗前,把深藍色的綢窗幕拉開,望著外面黎明的半暗的天,希冀著曙光的早臨,等待著,等待著克利福知道真的天亮了。因為當他知道的确天亮了時,他差不多便可以即刻入睡的。
  她站在窗邊,睡眼惺松地等待著,突然地,她吃了一惊,差不多叫出來了,因為那大路上,在黎明中,有個黑暗的人影。她完全清醒了,留神地審視著,但是不露聲色,免得打扰克利福男爵的清睡。
  自日的光明開始瘋瘋地侵浸在大地上了;那黑暗的人影好象變小了,更清楚了,她分辨了槍和腳絆和寬大的短衣外一這不是奧利華·梅樂士那守獵人嗎?是的,因她的狗儿在那里,好象一個影子似地東聞西嗅著,等著它的主人呢!
  但是這人要什么呢?他是不是想把大家叫醒了?為什么他釘著似地站在那儿,仰望著這大廈,好象一條患著相思病的公狗,站在母狗的門前?
  老天爺喲!波太太陡然地醒悟了,查太萊男的夫人的情人便是他!便是他!
  多么令人惊訝!但是她自己一愛微·波東敦,也曾有點鐘愛過他的。那時,他是十六歲的孩子,面她是個二十六歲的婦人。她還在研究著護學,他曾大大地幫助過她研究關于解副學和其他應學的東西,那是個聰慧的孩子,他得過雪非爾德公學的獎學拿,學過法文和其他的東西,以后終竟成了個蹄鐵匠,他說那是因炮喜歡馬的緣故,其實那是因為他不敢与世触,不過他永不承認罷了。
  但是他是個可愛的孩子,很可愛的孩子,他曾大大地幫助過她,他有很巧妙的法使你明白事情,他的聰明全不下于克利福男爵,并且他和婦女們是秀合得來的,人都說,他和婦人們是比和男子們更合得來的。
  直至他蠢笨地和那白黛·古蒂斯結了婚,這种婚姻仿佛是為了泄憤似的,有許多人是這樣的,他們是為了匯憤而結婚的,因為他們有過什么失意的事情,無疑地這是個失敗的婚姻……在大戰期中,他出外去了几年,他成了一個中尉,做了個十足的上流人!然后回到達娃斯哈來當一個守獵人!真的,有些人是不知道攫著机會上升的!他重新說起一回下注階級所說的土話,而她一愛微·波爾敦,卻知道他愿意時,是可以說在任何貴紳所說的英語。
  呵呵!原來男爵夫人給他迷住了!晤,他并不是第一個……他有著一种什么迷人的東西,不過,想想看!一個達娃斯哈村里生長教養出來的孩子!而是勒格貝大廈里的男爵夫人的情人!老實說,這是繪查太萊大富大貴之家的一個耳光喲!
  但是他,那守獵人,看見白日漸漸顯現,他明白了,那是徒勞的,想把你自己從孤獨中解脫出來,邊种嘗試是徒勞的,你得一生依附著這孤獨,空罅的彌補只是間或的事,只是間或的!但是你得等待這時机來到,接受你的孤獨而一生依著它。然后接受彌補空田的時机,但是這時机是自已來的,你不能用力勉強的。
  驟然地。引誘他么追臆她的狂欲毀碎了。這是他毀碎的,因為他覺得那應該這樣,雙方都應該互相對著趨近,假如她不向他前來,他便不應去追逐她。他不應這樣,他得走開,直至她向他前來的時候。
  他緩緩地,沉思地、轉身走開,重新接受著他的孤立,他知道這樣是好些的,她應該向他前來,追逐她是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波太太看著他婚姻沒了,看著他的狗儿跑著跟在他的后面。
  “呵呵,原來這樣!”對延遲產,“我一向就沒有想以他,而他恰恰便我所應該想到的!我沒有了德底以后(那時他還年輕)他曾對象很好過,呵,呵!假如他知道了的話,他將怎么說呢!”
  她向著自已經入睡了的克利福得意地望了一眼,輕輕地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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