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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我去大英博物館工作時,看到人們的臉色日漸邪惡。

                    ——拉斯金

  當埃普比家公寓的門關上后,通向底層的樓梯一下陷入黑暗之中。樓道里淮一的燈閘在底層的電話机旁,而格林夫人總是把燈關掉。亞當在黑暗中順著樓梯慢慢地向下走,因為他怀里抱著兩個帆布手提包:一個裝著許多書,另一個裝著一擦紙。由于他不只一次發現放在家里的書正是他到大英博物館后所需要的,只好干脆每天都帶上這些行頭來回奔波。
  他正沿著樓梯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突然腳下碰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他嚇了一跳,赶緊把腳收回來。他瞪大雙眼向腳下看去,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貓咪?”他低聲叫道。如果是格林夫人家的貓,它要么在睡覺要么就是死了。他又伸腳碰了碰那個神秘的東西,它還是一動不動。
  現在只好吹著口哨,從它上面跨過去了。但是他覺得這個主意不夠刺激。他記得讀過一本小說,講的是某人被蓋世太保關進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那人發現了一個軟綿綿、濕滾滾的東西。他把它想象成各种恐怖的東西,比如看上去像一塊生豬肉似的人肉,最后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塊濕布。亞當把兩個帆布包放到身后的樓梯上,划著一根火柴。原來是一塊生肉。
  亞當的惊叫聲剛一出口,就听到格林夫人問道:“是你嗎,埃曾比先生?”樓廳里的燈隨即亮了起來。
  “這是你的肉嗎?”亞當用手指著腳下裝在塑料袋中的那一大塊生肉,用不很熱情但又不失禮節的口气問道。格林夫人來到樓梯口,抬頭向上望去。
  “這是埃普比夫人托我替她買的。今天早晨我出去采購了。”她用譴責的眼光看了一眼站在樓門廳座鐘旁邊的亞當。格林夫人認為,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在八九點鐘离開家,不去工作,而是宏圖書館看書,這与犯罪沒有什么兩樣。然而,她的目光似乎不只是在譴責他的游手好閒。一般人都忙于各自的工作,為養家糊口而努力,因此亞當非常清楚格林夫人是怎樣看自己的。
  在格林夫人這個只有一個孩子的寡婦看來,亞當顯然無法承擔起撫養三個孩子的責任。這表明他性欲旺盛,而芭芭拉正是這种欲望的無辜犧牲品。在色芭拉神情緊張地宣布第三次怀孕后,格林夫人做出的第一個反應是:“啊,埃普比先生不是太淘气了嗎!”從此亞當不得不忍受文房東那句通常用來評价一流公牛所用的半惊半喜的話語。据他估計,在倫敦市區,像他這樣很少享受到婚后權力的男人真是太少了。因此,他覺得自己的這种處境异常尷尬。但是要把真實情況向格林夫人講清非常困難。在愛德華出生后不久,她曾單獨找到芭芭拉,暗示說:她可以采用某些東西避孕;她听人說有几個診所可以提供那种東西,她自己并沒有用過,因為她和可怜的格林先生從未遇到過那种麻煩,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裝飾浮雕上了。她覺得有責任把這件事告訴埃普比夫人。芭芭拉向她表示了謝意,并解釋說他們的宗教信仰不允許他們采納她的建議。格林夫人并未因此而灰心喪气。她就此向一個信仰某种深奧的非英國國教教派的女親戚咨詢后,向他們建議說:“親愛的,你們在關鍵時刻也只好背叛良己的信仰了,如果你們懂我的意思的話。只好背叛。”在亞當和芭芭拉租住這套公寓期間,格林夫人特別喜歡芭芭拉,因而一直沒有提高房租。為了能在公寓繼續住下去,盡管格林夫人不止一次干涉他們的私生活,他們只好忍气吞聲。
  “我希望你沒有把那塊肉踩坏,埃普比先生。”在亞當走下樓梯來到大廳中后,格林夫人說道。“我怎么發現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不,肉完好無損。”亞當回答說,“從今天早晨起床起,我的腿就開始疼。我想一定是拉傷了肌肉。”
  “你應該多參加体育運動,”格林夫人說道,接著又意味深長地說,“到戶外鍛煉。整天讀書對健康不利。”
  “好吧,我得赶快走,要不今天就讀不了多少書了。”他一邊熱情地回答一邊向門口疾步走去。“再見。”
  “唉,埃普比先生——”
  他關門時間非常及時,以便假裝沒有听到格林夫人的喊聲。但是就在門關閉前的一剎那他听到了她的后半句話:
  “——有你的一封信。”
  一封信。一想到門后有一封信在等著他,亞當就有一种心靈得到挽救的感覺。他喜歡信件,盡管他收到的主要是賬單、沒人看的學術文章以及一些從他寫給天主教報刊雜志社的稿件上獲得地址的修女寄來的希望他捐款的信。他開始想象放在格林夫人11廳衣帽台上的那封信有多么吸引人——他現在可以發誓,在他快步向門口走去時,已經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它:不是賬單,不是捐助請求信,更不是一個他自己寫上地址、皺巴巴的棕黃色大裁紙信封,而是一封裝在一個厚厚的、.价格昂貴的白色信封中的內容非常丰富的信。他的名字与地址都清清楚楚地打印在上面,信封上的飾章表明這封信非同一般,將會給他帶來好運:您能否接受…我們希望授權…很榮幸通知您……請提一下您的條件—…·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已經听到格林夫人告辭的活了,因此回來時感到非常尷尬。不過如果幸運的話,她也許已經回廚房去了。那里總是飄著炒白菜的气味。亞當開始在口袋里翻鑰匙,結果發現鑰匙忘在公寓里了。他輕輕搖了一下門環,心中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里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用力敲了錄下,然后俯下身,把信箱門推開,用討好的語气叫道/‘格林夫人介一個信封從門縫里飛了出來,正好被他含在嘴中。a「“謝謝你,格林夫人,”他一邊把信從嘴中拿出來,一邊大聲說道,同時抬起頭,向一個站在人行道上對著他健笑的小男孩瞪了一眼。
  這封信看上去与其郵遞方式一樣奇怪。它用的是都种老式喪葬用信封,四個角上都纏著黑紗。那信封似乎被一位餐館老板用過i但是地址寫錯了,因此帶有英國郵政總局毫無怨言、多次投遞的痕跡。信封是用彈性粘膏粘貼起來的,亞當的名字和地址在兩個被深藍色的圓珠筆划掉的郵政地址之間。亞當運用他所學到的全部古字体知識,好不容易才基本辨認出原來的那個名字:愛米·羅廷迪恩夫人。他推想,寄給他的這封信的收信人也許應該是她。他認識的人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亞當仔細端詳著信封,心中不禁產生出一种令他有些激動的期盼与好奇。他覺得這是一种幸福的感受。為保持這种感受,他把信放進口袋,然后大步向他的小摩托車走去。
  亞當的摩托車放在格林夫人門前小花園中一塊髒兮兮的防水帆布下面。他把防水帆布施下來,把它踢到篱笆下面,然后用厭惡的眼光看了著摩托車。這輛摩托車是岳父送給他的二手貨,因為岳父所在的公司給他配了一輛轎車。當時,他認為岳父送這樣貴重的禮物給他真是太像任了,但是現在他深信那是一种最純粹不過的惡意行為,目的是使他致殘或將他毀掉,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他接受這份禮物時想,它的各种花銷一定會比乘坐公共汽車高。現在(通常是在繳納修理費時)回想起來,他不禁發出一聲苦笑。然脈相比較而言,讓亞當擔心的倒不是支付修思榮的問。題,而是怎樣才能將這個該死的東面修理好。應當認為,在英國所有行業中。供不應求的情得在摩托車維修業中表現得最為突出。在理論上講,誰打算去滿足這一需求,誰就有机會發財。但是,亞當從心底里怀疑摩托車能否從一般的意義上講得以修复。摩托車就像路邊的蝴蝶,是一些极為脆弱的有机体:它們制造時間很長,但損坏起來卻非常容易。到現在為止,亞當已經到過他家周圍方圓五英里以內的所有修理舖,這些修理舖無一例外地堆滿了等待修理的破舊摩托車。在地板中央的一小塊空地上,經常有。几位滿身油污的年輕人正在令人怀疑地叮叮當當地修理一輛或兩輛被拆卸得亂七八糟的摩托車,而車子的主人以及等待修車者在外面一邊焦急地走來走去,一邊觀察著修理師的眼色,以便不失時机地用煙或金錢對他們進行賄賂。亞當對机械一竅不通,因此曾在摩托車修理舖中度過他一生中最丟人、最絕望的時刻。
  亞當把那兩個笨重的提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把摩托車推到路上。他習慣性地踏了一下發動踏板,發動机竟然發動起來了,他吃惊之余,忘了赶快轉動一下油門。發動机熄滅了。他接著連續踩了十多下踏板,但是發動机一點也沒有內燃的跡象。亞當只好采用通常用的辦法:緊緊抓住車把手,把車速調到二檔,松開离合器,然后沿路用力向前推摩托車。當他的速度和小跑差不多時,突然打開了离合器。發動机發出一陣震顫,這震顫通過車把傳到了他的胳膊和雙肩上。發動机喘息著,呻吟著,毫不客气地降低了速度。正在亞當行將絕望時,發動机卻轉動起來,摩托車拖著他全速向前奔去。亞當跟在摩托車后面飛跑,粗呢子大衣隨風飄曳著,從一群好事的家庭主婦和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孩子們面前一掠而過。他被摩托車拖著跑了大約五十碼,最后身体才獲得了平衡,跳到車座上去。他那本來已經拉傷的肌肉由于剛才用力過大而一陣陣地疼痛起來。他把速度放慢,摩托車噴嘎嚎嘎地向阿爾波特橋方向駛去。
  橋頭貼著一則通知,要求士兵過橋時不要齊步走。這一下就使人們對其結构的可靠性失去了信心。亞當想象著將來自己會成為軍隊中那种虛榮心的無辜受害者。
  ——小伙子們今天看上去非常有精神,龐桑比。
  ——對,閣下。
  ——步伐要保持一致。
  ——是的,閣下。閣下,我們正在走近阿爾伯特大橋。
  ——是嗎,龐桑比?提醒我不要忘了就這次行軍向梅杰中士問好,好嗎?
  ——是的,閣下。關于阿爾伯特大橋,閣下——我是否下令禁止兄弟們齊步走?
  ——禁止齊步走,龐桑比?你在說什么?
  ——嗯,閣下,有一個通知,要求士兵過橋時不要齊步走。我想那是為了避免大橋發生搖晃……
  ——搖晃,龐桑比?不要說四十一班害怕什么搖晃。
  ——閣下,如果我——
  ——不要說了,龐桑比。我想這是地方侵犯軍隊權力的一個典型例證。
  一一是,閣下,我們已經走到橋上了——龐桑比!
  -考慮到其他人的安全,閣下!
  ——只有一個騎著破舊可笑的摩托車、留著長發的游手好閒者。繼續前進,龐桑比,繼續前進!
  于是,這隊士兵繼續非常傲慢地在橋上行進,踏得柏油碎石路面咯咯直響。大橋在顫抖著,搖晃著,各种金屬線被震得沈呢響,主橋梁啪的一聲崩斷了,柏油碎石路面在下沉,當他掉進冰冷的泰晤士河木中時,那些士兵仍無動于衷地跨過橋欄杆。他連人帶車沉到了水下,水面上只濺起了一點水花。
  亞當沉浸在上述幻想之中,竟然朝著住在交遇燈下邊的一輛大型豪華轎車沖去,幸好及時剎住了車。他回憶起有關這种汽車的廣告,其中特別強調它可以對冷卻散熱片的風扇頁片進行非常規調節,以降低噪音。這是亞當第一次听說風扇還會產生噪音:當然在他的摩托車上感覺不到,因為在排气管与各种安裝不當的机器部件產生的噪音太大了。
  一個胖大的男人坐在轎車中,一邊吸一支碩大的雪茄,一邊對著一部手提式錄音電話机講述著。亞當從座椅上轉過身,看到一群臉色憂郁的人正在排隊擠公共汽車。
  “噢,塵世,嗅,人們的道德廣他感歎道。由于摩托車發出的噪聲太大,沒有人能听到他的感歎。
  一個人离開隊列,向亞當走來,似乎亞當剛才是在叫他。他認出來了,原來是芬巴爾·弗拉尼根神父,他是亞當所在教區的助理神父。亞當和芭芭拉私下里一直推舉他為“最有能力防止英國被改變信仰的神父”。
  “埃普优先生,你讓我搭車,真是太感謝了。”芬巴爾神父說著就跳上摩托車后座。“我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下車,您在那儿停一下,好嗎?”
  “神父先生,你以前坐過摩托車嗎?”亞當用怀鱔的口气問道。
  “沒有,埃普比先生。”神父說道,“但是我确信了。”
  “開什么會,神父?”亞當一邊問,一邊隨著交通燈由紅變綠与那輛轎車一起向前開去。
  “噢,有一位先生要對大教區的神父做一次講演,邀請每個教區出一名神父去參加。我們通過擲錢幣來決定誰去,結果我輸了。”
  亞當把摩托車向一側傾斜,向右轉彎,坐在后面的神父則努力把身体向相反方向傾斜,那樣子就像帆板運動員。摩托車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受了惊嚇的神父雙手緊緊抱住亞當,亞當都覺得自己被他抱疼了。他從反光鏡中看到神父把自己頭上的霍姆堡軟氈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兩耳,以便騰出雙手抱住他。
  “身体向和我相同的方向傾斜就好多了。”亞當說遣。
  “你不要擔心,埃普比先生。謝天謝地,幸虧我隨身帶著圣·克里斯托夫圣牌。”。講話時,他們必須大聲喊叫,否則在摩托車巨大的轟鳴与各种車輛發出的噪聲中什么也听不清。k 芬巴爾神父對第二次梵蒂岡會議缺乏熱情,對此亞當并不感到惊奇、他和芭芭拉以及大多數信奉天主教的朋友們都把改善教堂生活、使之變得富有人情味的希望寄托在這次會議上。芬巴爾神父對天主教信仰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与他在第玻雷里長大有關。他似乎他所在的倫敦教區當作“古老國度”的一個部分。那個古老國度在一場暴風雨中斷裂開來,其中一塊漂洋過海,最后才來到了泰晤士河盆地。在這個教區居住的愛爾蘭人至少占總人口的一半。但是在亞當和芭芭拉看來,這并不足以成為在布道中不時提及“古老家園”和允許在教堂門廊中為愛爾蘭共和軍中被捕人獄者的家屬募捐的充分理由。談到改革禮拜儀式以及對非教徒進行教育的計划時,芬巴爾神父非常气憤,把口袋里的念珠弄得咯啦咯啦直響。亞當猜測,他會把帽子一扔,把教區中的所有彌撒書都收回來,并封鎖起來。
  想到這里,亞當不禁怒火中燒,把摩托車的速度調到了法定限度以上,不時從車輛中穿梭而過,甚至還超過了那輛豪華大轎車。車里面那位叼著雪茄的胖大男人正在用無線電話通話。同時,他還听到右側有人在背誦《圣母應答祈禱詞》,而且聲音越來越緊張。
  風從摩托車擋風板的空隙中呼嘯而過,亞當的兩眼都被吹得流出了淚。但是他一直非常喜歡上午在河堤上開著摩托車飛馳。泰晤士河上彌漫著一團濃霧。但是河岸遠處,霧气已經散開,可以清晰地看到圓盤似的桔黃色太陽。摩托車拐了一個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高高的鐘樓赫然人目。在倫敦所能見到的高層建筑物中,它的外形最像男子生殖器。
  這壯觀的景象以及由此產生的聯想使亞當的思緒返回到現實中來,他一想起色色拉今天早晨的病狀就變得心情沮喪起來。他現在開始相信,他們在喝了加莫爾的西班牙葡萄酒回家后發生了性關系。他努力想弄清那天晚上色色拉的經期情況。他把手從車把上移開,用手指掐算起來,但是他后面的那位乘客停止了祈禱,用刺耳的聲音對著他的耳朵喊叫起來:
  “看在上帝的面上,埃普比先生,請你謹慎一點!”
  “對不起,神父。”亞當說完又突然一下轉過身大聲喊道,“你認為這次大會能改變教會對生育控制的態度嗎?”
  “你說什么,埃普比先生?”
  亞當提高嗓門重复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就在搭車者听清了問題的內容時,摩托車突然左右搖晃起來。
  亞當听到一句非常生硬的回答:“教會在那方面。任何方面的教義永遠不會改變,埃普比先生。”
  前面發生了交通堵塞,無法繼續行進。亞當一點點地把摩托車的速度降下來,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它那容易發生故障的制動器。由于摩托車震動很大,芬巴爾神父的牙齒都被震得咯咯直響。
  “那么,好吧——我們就談一下‘發展’吧,”亞當接著說道,“紐曼關于教義發展的理論——”
  “紐曼?”那位神父插言道,“難道他不是一位新教徒嗎?”
  “時代已經發生變化,人們獲得了一些新方法——難道我們不是早就應該更新一下有關這一問題的觀點了嗎?”
  “埃普比先生,我沒有必要向你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解釋自然法則的意義……”
  “噢,對不起,神父,這正是你應該解釋的問題。現代歐洲大陸各國的神學家對整個……都發出了質疑。”
  “請不要和我談論那些德國人和法國人。”芬巴爾神父憤怒地喊道。“他們比新教徒還要坏。他們正在一步步地摧毀教會,使善男信女們誤入歧途。你瞧,教區中有一半的人已經產生了急于擺脫教會束縛、追求自由的想法。教皇已經暗示,他們將墮落成一群生活放蕩的人。”
  “你是指,達到婚姻的真正目的嗎?”亞當抗議道。
  “婚姻的真正目的是生儿育女,讓他們感受到上帝的慈愛与威嚴。”芬巴爾神父堅持說。
  亞當的摩托車被夾在擁擠的車輛中間,他在座位上扭動了一下身体。“算一下,神父,一般的女性在二十三歲結婚,她們在四十歲之間都具有生育能力。難道她有責任生育十七個孩子嗎?”
  “我有十七個哥哥姐姐!”那位神父得意地喊道。
  “活下來的有几個?”亞當追問道。
  “七個。”神父承認道。“上帝讓其他十個靈魂得到了安息。”他說著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你知道嗎?在現代衛生保健條件下,他們也許都會活下來。但問題是在今天的倫敦,即使是七個孩子,你又怎么養活得了呢?我們應該怎么辦呢!”
  “自我節制。”神父反駁道,“我就是這樣做的。”“那不一樣”“祈禱嘛,每天都去共享圣餐,与別人一樣手中拿著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我們不能那樣做。我們太忙了……”
  他正想接著說,“忙著換血淋淋的尿布”,但奇怪的是,周圍車輛的轟鳴聲突然間消失了。周圍一些好事的行人以及從駕駛室中探出頭來的司机正在聆听他和芬巴爾神父的對話。_“我們以后有時間再討論,神父。”亞當不耐煩地說道。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這次討論竟然使芬巴爾神父變得更具人情味了。他覺得,以后他不會再輕而易舉地就能讓芬巴爾扮演一個對基督教義盲目崇拜的角色了。。至于周圍的車輛突然安靜下來,可以從下面的事實中找到答案:司机們由于等車的時間太長,只好把發動机熄了火。亞當也像他們那樣關上了發動机。
  “發生了什么事?”他大聲問道。
  “我想是一位警察把車攔住了。”芬巴爾神父邊說邊開始下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埃普比先生,剩下的這段路我步行好了。也許是女皇的御車要從這里通過。”
  “好吧,神父,步行你會早一點到。”
  “謝謝你讓我搭車,埃普比先生。還有剛才那段討論。你應該加入圣母瑪麗團。”
  他那頂霍姆堡軟氈帽還是拉得很低,遮住了耳朵。芬巴爾神父穿過停滯不前的車流,擠進入行道上的人群中。一正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現場一片寂靜。從附近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傳來了達洛衛夫人鐘打半點時發出的嗡嗡聲。亞當在座位上動了下身子,想這低沉的鐘聲有几分靈魂轉生的意味,就像他卑賤的生命沉入到文學建造的墳墓之中。他一邊摳著鼻孔一邊想,這難道是自己研究許多英國小說家句子結构的結果嗎?有的作家已經安于缺乏個性化的語言風格,但是有的作家則潛心追求作品情節的個性化。似乎這是一個美好但無法實現的幻想,因為一輛豪華轎車開了過來,里面坐著一位還是几位重要人物,看不很清楚。警察揮了揮手,擁擠的人群向前涌去,許多人嘴里低聲念叨著“菲力普”、“托尼和馬格里特”、“安德魯王子”。
  突然又有人大聲喊道:“是甲殼虫樂隊”。听到這喊聲后,眾人似乎突然間覺得年輕了許多,秩序也隨之亂了起來。發動机加快了轉速,汽車喇叭鼓噪起“司加們大田駕著.換形的車流在尖叫著、哭喊著的十几歲孩子們中間緩緩地移動著。那些孩子一邊向地上吐著唾沫,一邊追赶一輛駛向遠處的汽車。一個熟悉的、穿一身黑衣的身影一下跳到了亞當的前面,亞當赶緊剎住了車。
  “你看到他們了嗎,埃普比先生?原來是甲殼虫樂隊!”芬巴爾神父喊道,由于激動,臉都變紅了。“你知道,其中一位成員是天主教徒。”說完又吃力地追赶其他的樂迷去了。
  只有一個人在擁擠的車流与人流中巋然不動。在人行道邊上,一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穿一身淡黑色衣服及一雙軟底長筒靴的老婦人,傲然站立在那里,仿佛剛才過去了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把右手拿著的一個喇叭狀助听器舉到耳旁。隨著車流緩緩向前移動,亞當來到她旁邊,低聲叫了一聲“克拉麗莎”。那位老婦人用尖銳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亞當突然感到非常恐懼,于是加快速度,朝著布魯斯伯里方向倉皇而去。布魯斯伯里。布魯斯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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