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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卡感到停戰后的第二個夏天日子過得很快。空軍基地的工作很輕松,好象是專門為了給埃迪·卡辛作伴,听他講些快事,或者在他醉得不能回來工作時,為他圓圓場。埃迪·卡辛也沒啥事干。福特中尉每天上午來呆上一會儿,簽簽文件,然后就到基地地面指揮處,汗流夾背地作—次飛行,跟結伴飛行的人員聊聊天,打發日子。下班后,莫斯卡和沃爾夫及埃迪,有時和戈登一同在地下餐廳吃晚飯。這里是專為駐不來梅的美軍軍官和文職人員設立的便餐廳。
  他每天晚上和海蓮呆在自己的房間里,一同躺在那張長沙發椅上看書,收音机撥到一家德國電台,收听輕音樂。每當這溫馨夏夜的最后暮色消逝時,他們總是相視一笑,便去就寢。讓收音机開到很晚。
  他們住的這層樓很靜,然而樓下几層都是夜夜有舞會。在夏季的夜晚,收音机的聲音響徹整個麥茨大街。每輛吉普車坐滿了身穿棕綠色文職人員制服的美國人,怀里摟著漂亮的、露著大腿的德國姑娘。在樓前停下,一片刺耳的剎車聲和年輕婦女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人聲笑語和叮當作晌的碰杯聲吸引著街上的行人。他們以一种謹慎的好奇心扭過頭來看看,赶緊走開。再晚一些,他們或許能听到埃迪·卡辛在樓外和他的一個女相好一邊撕打一邊醉醺醺地咒罵。有時舞會散得很早,于是深夜的微風吹動樓下街道兩旁的樹葉和枝干,抄抄作響,它的清新气息被瓦礫堆的霉昧所污染了。
  每逢星期日,海蓮和麥耶夫人一起在麥耶的頂層套房里准備正餐。通常都有埃迪和莫斯卡開車到近郊農場買來的一只兔子或鴨子,配上從同一個農場的菜園子里買來的蔬菜。然后用從隨軍販賣部買來的咖啡和冰淇淋結束這頓聚餐。飯后,海蓮和莫斯卡通常离開埃迪和麥耶夫人,自行飲點酒、穿過城市走很長一段路,出城朝那一望無際的綠色鄉野走去。
  莫斯卡抽著雪茄,海蓮穿著他的一件漿過的白襯衣,袖子整齊地卷到肘部以上。他們走過警察局,那巨大的、綠色混凝土結构的大樓布滿了爆炸留下的灰色凹形斑點。再往前不遠,路過格洛克大廈。如今這里是美國紅十字協會。大廈正面的廣場上,一群孩子守候在那里乞討香煙和巧克力。還有一些臉上留有胡茬的男人頭戴納粹國防軍軍帽,身穿染過的軍上衣。只要有個倚樓而立的身穿草綠色制服的美軍把煙頭往地上一扔,他們馬上就撿起來。這些美軍愜意地度著時光,觀看過往的婦女,找出那些“小姐”們。她們走路慢悠悠地,像走踏板似地在你面前晃過,一會儿繞過大廈又走了回來,一遍又一遍地這樣走著。美軍觀看她們就好象在觀看一個熟人乘坐旋轉木馬似的,那熟悉的面孔准時無誤地出現在這些望眼欲穿,從中取樂的旁觀者眼前。在這溫暖的夏日午后,廣場就象—個歡樂繁榮的集市,使得這一天看上去不象是個星期日,把星期日的宁靜和停工休息的气氛沖掉了。
  草綠色的軍用客車和沾滿泥漿的卡車,每隔几分鐘就源源馳進廣場一批,有的是從不來梅周圍的營房,有的是從遠處的不來梅港把占領軍送來,美軍一個個身穿筆挺的草綠色呢軍裝,褲腿整齊地塞在擦得珵亮的紅褐色短筒軍靴里,整洁面美觀。還有身著厚毛織品,頭帶貝雷帽,滿身大汗的英國兵。美國面船上的海員一個個穿著破爛的褲子和肮髒的毛線衫,偶爾還留著毛烘烘的長胡子,看上去很租野。他們滿臉不高興地等著憲兵檢查證件,然后才能進人大廈。
  德國警察身穿染過的軍裝式的制服,四下清理廣場。把小乞丐朝旁邊的小巷里驅赶,把面色憔悴的,撿煙頭的狙擊兵往廣場的僻遠角落推。然后讓他們在德國交通大樓的台階上休息。在大廈周圍兜圈子的“小姐”們微微加快了步伐,但沒有人去干涉她們。
  莫斯卡總要在紅十字會里買些三明治,他們繼續往前走,匯合在朝伯格公園去的人流中。
  敵人在星期日仍然進行他們傳統的午后散步。德國男人擺出一副家長的威嚴,有的嘴里四個空煙頭,妻子推著嬰儿車,孩子們在前面文靜地、有气無力地跳著。午后的微風從康墟上掠過,吹起松散的泥土。夏日的艷陽把這些泥土集結起來,然后布滿天空。結果,在整個城市的上空形成一個几乎察覺不到的金色的灰塵罩子。
  越過磚紅色的莽莽廢墟——這里的房屋已被夷為平地,遍地碎瓦、灰燼和廢鐵——他們終于出了城,來到了鄉間。他們一直走到精疲力竭,才在一片綠色的、長滿了沉甸甸庄稼的田野里停下來。他們在那里休息、睡覺、吃帶來的三明治,如果這地方非常僻靜,与世隔絕的話,他們就在這個天為帷幕、地為床的環境里一聲不響地做愛。
  當陽光越過天空,照射到他們臉上時,他們就漫步回城。莽莽廢墟的上空,黃昏即將降臨。于是,當他們走進廣場時,就會看到美國兵正紛紛從紅十字大廈离去。胜利者們吃飽了三明治、冰淇游、可口可樂,打夠了乒乓球,享足了亥舞伴那職業性的、不可能產生任何結果的親熱。士兵們在街上游蕩,好象沒著沒落流落街頭似的。一群群來回走動的德國“小姐”們一個個都不見了。敵人和征服者肩并肩地沿著遍地瓦礫的小巷,向毀損的建筑物里尚未完全倒塌的房間定去,要是時間來不及的話,就隨便找個洞穴。廣場上漆黑一片,几乎万賴無聲,只有寥寥可數的還不死心的乞丐,一個孩子和几個筋疲力盡的,現在已不再走動的姑娘。模糊不清的音樂從一場即將結束的巡回表演傳出來,穿過大廈,綴繞在黑暗廣場上那沉默無語的人們的上空,經過廢墟落到威悉河,好象追隨廢墟去到這靜靜的河里似的。于是,當莫斯卡和海蓮沿著河提往前走時,他們把這音樂聲拋在后面,越過河水凝視著對岸月光下隱約可見的城市。
  在麥茨大街,麥耶和埃迪准備好茶水糕點等著他們;有時,埃迪醉得昏昏迷迷地躺在長沙發椅上,但一听到他們的聲音,就蘇醒過來。他們喝著茶,安閒地聊天,感受這令人舒服的夏夜的新的恬靜,漸漸昏昏欲睡。這樣,他們就能安然無夢地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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