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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已是初寒時節,早晨的嚴寒封住了被秋雨淋得烏黑油亮的土地,秋播作物的幼苗長得茂盛,一條條被牲口踩得變成褐色的越冬麥地、淡黃色的春播作物的麥庄和紅色的蕎麥地,和那茂密的秋播作物分隔開來,呈現著一片綠油油的顏色。八月底,群山的頂峰和樹林在秋播作物的黑土田地和麥庄之間猶如綠色的孤林,這時在鮮綠的越冬作物中間,已經變成金光閃閃的和鮮紅的孤林。灰兔的毛已經落了一半(正在換毛),一窩窩的小狐狸也開始向四面八方走去,小豺狼已經長得比狗更大了。這是狩獵的最佳時節。熱衷于狩獵的年輕獵人羅斯托夫的獵犬,不僅長了膘,而且獲得了信任,于是獵人全會上決定讓獵犬休息三天,九月十六日遠行,這次狩獵從橡樹林開始,因為林中有一個未被惊動的狼窩。
  九月十四日的情況是這樣的。
  獵犬整天呆在家中,天气很冷,寒風刺骨,但從傍晚起天空布滿烏云,暖和起來了。九月十五日清早,年輕的羅斯托夫披上了一件長衫,向窗外望望,他一眼望見,比這天早上更适宜于狩獵的天气是沒有的了:天空好像在融化,風停了,天幕向地面拉下來。在空气中移動的唯有塵霧或者是晨霧中悄悄落下的細微的水珠。花園中光禿禿的樹枝上挂著透明的水珠。滴在剛剛落下的葉子上。菜園的土地猶如罌粟,非常潤濕,變得更黑而有光澤,在不遠的距离以內,和陰沉而潮濕的霧幕融成一片了。尼古拉走上被雨淋濕的污泥滿地的台階,這里發散著枯萎的樹木和獵犬的气味。那只黑腿的臀部寬大的母犬米爾卡,睜開它那烏黑的凸出的大眼睛,一看見主人便站起來,向后伸了個懶腰,像只灰兔似的躺在那里,然后突然一躍而起,對准他的鼻子和胡髭舔了一下。另外一只牡靈狸在花園中的一條小路上看見了主人,把背弓起來,向台階飛也似的奔去,它翹起尾巴,開始蹭那尼古拉的腿。
  “好啊。”這時候可以听見無可模擬的獵人的呼喚聲,呼嚕聲中既含有最深沉的男低音,又含有最尖細的男高音。獵犬訓練管理人和狩獵長丹尼洛從牆角走出來了,他頭發蒼白,滿面皺紋,剪了個烏克蘭式的童化頭,手里執著一根短柄長鞭,流露出一副唯獨獵人才有的獨立活動和蔑視塵世中一切的表情。他在老爺面前摘下切爾克斯高頂帽,鄙夷地向他望了一眼。他這种輕視的神情沒有使老爺覺得受侮辱,尼古拉曉得,這個藐視一切的高踞于一切的丹尼洛,畢竟是他的仆役和獵人。
  “丹尼洛!”尼古拉說,畏葸地覺得,在他看見這种狩獵的天气、這些獵犬和獵人時,一种難以克服的狩獵的欲望支配著他,就像一個鐘情的男人在他的情婦面前竟會忘怀原有的各种打算一樣。
  “大人,有什么吩咐?”他用那副由于呼喚獵犬追捕野獸而嘶啞的嗓子,發出執事長的男低音,問道,他皺著眉頭并用兩只閃閃發言的烏黑眼睛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老爺。“怎么,頂不住了嗎?”這兩只眼睛仿佛在說。
  “好日子,是嗎?追捕野獸,跑一趟,好嗎?”尼古拉用手搔著米爾卡的耳根,說道。
  丹尼洛不回答,眨了眨眼睛。
  “天拂曉時,我派了烏瓦爾卡出去打听一下,”沉默片刻后他用那男低音說道,“他說過,母狼遷移了,遷到奧特拉德諾耶禁伐區去了,還在那里不住地嗥叫。(遷移所指的就是他們二人都知道的那只母狼和几只狼仔遷進了奧特拉德諾耶森林,這座林子离家有兩俄里之遙,這是一片范圍不大的林地。)”
  “那就應當到那里去,是不是?”尼古拉說,“你跟烏瓦爾卡一同到我這里來。”
  “隨您吩咐,好吧!”
  “等一會儿再喂獵狗吧。”
  “是的。”
  隔了五分鐘丹尼洛和烏瓦爾卡站在尼古拉的一間大書齋中。盡管丹尼洛的個子不很大,但是在這個房間看見他,欲會給人造成這樣一种印象,如同你看見一匹馬或是一頭狗熊站在家具和人類生活所必需的設備之間的地板上。丹尼洛本人也有這樣的感覺,像平常一樣,他站在緊靠房門的地方,盡量低聲地說話,不移動腳步,以免打破老爺的安靜,他想盡量快地把話說完,走到廣闊的戶外去,從天花板底下走到露天地里去。
  尼古拉問完了話,并從丹尼洛那儿打听到獵犬都還不錯(丹尼洛本人也想動身了),于是他吩咐備馬。但是丹尼洛剛剛想要走出去,娜塔莎就邁著急促的腳步走進房里來,她沒有梳頭,也沒有穿好衣裳,只披著保姆的一件大連衣裙,彼佳和她一起跑進來了。
  “你要去嗎?”娜塔莎說,“我還是知道!索尼婭說你們是去不成的。我曉得,今天這樣的日子非去不可了。”
  “我們要去了,”尼古拉不樂意地回答,他打算認真地打一次獵,今天他不想把娜塔莎和彼佳帶在身邊。“我們要去了,可是要獵獲的只是豺狼;你會感到枯燥無味的。”
  “你知道,這是我的最大的樂趣,”娜塔莎說,“這很不妙,他本人要去獵狼,吩咐人家備馬,可是他不向我們吐露半句話。”
  “俄國人不可阻擋,我們去吧!”彼佳喊道。
  “你本來就不能去,媽媽不是說你不能去么。”尼古拉把臉轉向娜塔莎說。
  “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娜塔莎堅決地說,“丹尼洛,吩咐給我們備馬,要米哈伊爾把我的一群獵犬帶去好了。”她把臉轉向狩獵長說。
  丹尼洛覺得他呆在房里有點儿失禮,很難受,但是對他來說,要和小姐打交道豈非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他垂下眼帘,赶快走出來,好像這件事与他無關,總得想個啥法子,省得無意中傷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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