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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因為快到中午了,所以邦特讓電話鈴響了好几聲。一般來講,身為艾里希·洛恩的男管家,要是在早上,邦特會馬上抓起電話听筒,以免打扰主人的睡眠。尤其是當主人不是單獨就寢,早晨就更得小心。
  但是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邦特便錯誤地以為,艾里希先生和他的今日女郎即使還沒有起床穿衣服,也該醒了,正考慮著要不要搖鈴叫早餐。
  當听到電話鈴響了第二次、第二次的時候,邦特慌了,他飛快地以他那种奇怪的、讓艾里希先生看了總想笑的方式,拿起了听筒,用一种很少用的羅馬方言問候打電話的人:“本迪。”
  “邦特,”一個火气不小的聲音嘎聲說到:“馬上給我接艾里希先生。”
  “是施蒂利先生嗎?”
  “快點儿。”沃爾特·施蒂利厲聲喝斷他的話。
  邦特一皺眉頭,按下了接通主人臥室電話的鍵,一個年輕人,不比艾里希先生大多少,他沃爾特·施蒂利便憑著他們家的地位,對別人家的仆人說話這么橫。這決不是德國作派,在德國,主人是拿謙卑的仆人正儿八經地開心。這也決不是意大利風格。在意大利,仆人被當作家庭的二等成員。這當然更不是美國方式。在美國,仆人被稱作高做而敏感的朋友。
  不,邦特想,這是瑞士,感謝上帝,在這里人人都一樣的。即使是施蒂利家有億万家產,像沃爾特這樣的傲慢無禮的年輕人也沒有資格命令一位年紀長他兩倍,和任何一位富家子弟相比即使無過之,至少也是一樣地節儉、敬畏上帝、小心謹慎而且正直的人。
  邦特听到他的主人來接電話了,聲音中哽咽著睡意:“寶貝上帝,邦特利,怎么回事?”
  “艾里希?”沃爾特的聲音插了進來。
  “這不是我的邦特利。”
  “這是沃爾特·施蒂利。別告訴我說你還在床上!”
  邦特小心地、一聲不響地挂上了電話,來到小廚房,開始往早餐盤上放咖啡和熱羊角面包。用不了五分鐘的時間他就可以送上這盤早餐,邦特希望那位夫人已經進了梳妝室,他的主人也已經打完了這個肯定不愉快的電話。
  邦特非常明白,絕大多數的巴塞爾人也都明白,像施蒂利這樣的大家族中總要有几個不肖之輩。人們可能會指望迪那特那討人喜歡的個性會或多或少地傳給他的儿子沃爾特。但是那位母親卻不是巴塞爾人。事實上,邦特記得,她可能甚至不是瑞士人,僅僅是被當作瑞士人。
  他做了個鬼臉,托著餐盤從廚房出來,上了洛恩這棟單身房的樓梯,這棟房子的一樓是起居室、藏書室和那間廚房。樓上一層全是臥室,有兩間浴室和兩問梳妝室。因為有不少女客過夜,主人的考慮不能不說十分周到。
  最上面一層有點儿像辦公室兼書房,一向不准邦特打掃這間屋子。當然,邦特還是打掃了,否則那間屋子就會和豬窩一樣。
  他走在樓梯上,老遠就听到他主人的喊聲從關著的門里傳出來:
  “我他媽的憑什么該知道她在哪儿?”
  當邦特敲臥室的門時,喊聲降到了咕噥聲。“進來,邦特利,”主人叫道。
  然后,對著電話:“她是我的未婚妻。她也是你的表妹,憑什么我就該比你更了解馬吉特的行蹤?”
  他做了個手勢,讓邦特把盤子放在窗邊的桌子上。他身邊床上的那個深色頭發的人轉身俯臥,將被單拉上來遮住她大半的臉。邦特當然認識她。從雜志的社會版上,每個人都認得部長先生的這位嬌妻。她將臉遮住,顯示出某种良好的教養。但是依著邦特苛刻的看法,這個時候還躺在床上,也顯示出缺乏教養。
  “……在哪儿,倫敦?”主人問道,“誰看見她在那儿?和誰在一起?在米拉貝儿?老天。那他媽的可是倫敦最好的餐館。”
  他停住話頭,听著。昏暗的房間里很難看清他的面孔,一頭黑色的亂發披在他高高的額頭上。邦特擺好早餐,將托盤藏在一個屏風后面,准備离開。
  “……監視机場?老天!你太過分了,沃爾特,誰?”話頭猛地止住。“媽的!”艾里希·洛恩砰地將電話砸在机座上。“邦特利,備車。你開車送這位女士——”他停住。“小寶貝,听著。”他瞪著邦特。“不用備車了,叫輛出租車,快!”
  邦特關上門,他的主人開始戳他的情人女士,讓她醒過來,邦特听到的最后一句話是:“……你那個白痴丈夫提前一天回來了。”
  下樓時,邦特笑了。他當然不贊同主人這种可恥的生活,很自然,沒有一個正直的瑞士人會贊同。不過,不管怎么說,這個男人還是單身,盡管很久以前就訂婚了。而且他總是陷入窘境,至少這是很滑稽的。和艾里希·洛恩一起生活,總是惊奇不斷。
  十年前,當艾里希先生到了二十一歲的年紀,繼承了他祖母的遺產時,他買下了這棟房子,并且面試了一個人。“米特芬?”他邊掃視著申請者的推荐信,邊嘟囔著說,“只有兩個曲音。”他想了一下,然后說:“我一直想要一個叫邦特的人,像彼得·威姆西爵士的人。而且邦特不一定是英國名字,對不對?我認識一個叫邦特的人在蘇黎世。不錯而且古老的瑞士名字。”
  就這樣叫了十年的邦特,至今一想到它,邦特還覺得心里痒痒的。在家、在教堂、在街坊的社交俱樂部里,活著的還是阿爾布萊希特·米特芬,喝著白葡萄酒,玩著雅士牌1,但是,令人心中不免得意的是,在這座金融政治高度發達、風流韻事層出不窮的大都市巴塞爾城的另一個部分,邦特卻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1流行于瑞士的一种雙人紙牌游戲。

  邦特知道,這一切使他和別人有了不同。就像他偶爾用一下羅馬方言一樣。大多數巴塞爾本地人都講巴塞爾方言。這种方言很含糊,甚至其他地方的瑞士人都听不懂。但是邦特原本是巴塞爾東區的人,他喜歡時不時地強調這樣一個事實:他比輕浮的巴塞爾人更踏實、更穩重,事實上更瑞士人。
  以兩种身份生活當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邦特提醒自己這种情況是暫時的。自然,沒有哪個誠實的瑞士人會讓這种情況永遠持續下去。總有一天……
  就在這時,出租汽車司机按響了前門的鈴。邦特瞥了一眼樓梯,看見主人正匆忙裹上一件絲綢睡袍,引著穿好了衣服的女士出了臥室。邦特打開前門,抬起一根手指,命令出租汽車司机等著。
  之后,他退到一樓的后面,在廚房里弄出一連串的叮當聲,這是讓部長夫人相信,他既沒有看著她出門,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敬畏上帝的瑞士人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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