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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全州美式足球明星盛會”在一個名叫福洛梅頓的小鎮舉行,費拉斯教練把那地方形容作“轉轍器”。我們坐上一輛巴士來到該鎮,——我們這一帶總共有五、六個人獲獎。巴士定了一、兩個小時才到,而且車上沒有廁所,我又喝了兩杯飲料,所以等我們到了福洛梅頓,我已經憋不住了。
  大會是在“福洛梅頓高中”禮堂舉行,我們入場后,我和另外几個家伙找到廁所。不過,不知怎么的,要拉下拉練的時候,拉練夾住了我的襯衫下擺,拉不動。我拼命扯了一陣子,對手學校的一個好心家伙出去找費拉斯教練,他帶著兩名打手進來,七手八腳想把我的褲子拉開。一名打手說唯一的法子是干脆撕開它。教練听了,兩手叉腰說:“你是要我讓這孩子開著石門水庫,把那玩意吊在外頭,就這么出去?嘿,你認為那會造成什么樣的印象?”說完,他扭頭對我說:“阿甘,你只得憋著,等宴會結束我們再替你弄開它——行吧?”我點頭,因為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不過我想這一晚上可有得等了。
  禮堂里面坐著成千上万的人,我們一進去,他們個個微笑拍手。我們被安排坐在舞台上的一張巨大長桌后面,面對所有人,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這一夜果然漫漫無期。好像禮堂內每個人都上台演講似的——連侍者和門房也不例外。我真希望媽媽在場,因為她會替我解圍,可是她得了流行性感冒在家躺著。終于到了頒獎的時候;獎座是一個金色小橄欖球。照規矩,叫到名字就得走到麥克風前面領獎,然后說聲“謝謝”,他們說,要是有人還想說些別的,盡量簡短些,因為我們希望在二十世紀結束之前离開那儿。
  几乎所有人都已領獎說過“謝謝”,接著輪到我了。有人用麥克風喊:“福雷斯特·甘”,對了,我可能還沒告訴你,甘是我的姓氏。我起身走過去,他們把獎交給我。我湊近麥克風說:“謝謝”,結果所有的人歡呼起來,還起立鼓掌。我猜想有人事先告訴了他們我是什么白痴,所以他們特別對我好些。可是這些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就那么傻站著。過了一會儿,全場安靜下來,麥克風前面那個人問我還有沒有話要說。我就說“我要尿尿。”
  好半天,觀眾鴉雀無聲,只是神色滑稽地你看我,我看你,接著他們開始交頭接耳,好像悶雷。費拉斯教練上台抓著我胳膊,把我拖回座位。之后,他整晚瞪著我,不過宴會結束之后,教練和兩個打手的确又帶我去廁所,撕開我的褲子,我可真的尿了一大缸。
  我尿完了,教練說:“阿甘,你實在會說話。”唔,第二年沒什么精彩大事,除了有人放出消息,說有個白痴入選“全州美式足球明星隊”,結果一大堆信件開始從全國各地寄來。媽媽統統保存起來,還開始剪報貼在簿子上。一天,從紐約市寄來一個包里,里面是一個正式比賽用的棒球,上面有紐約洋基棒球隊所有球員的簽名,那是我畢生最美好的一件事!我把那個球當做金塊似的珍惜,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拋球,一只大狗跑來從半空把球叼走,咬爛了。我老是遭遇這种事。
  一天,費拉斯教練把我叫進去,他帶我去校長辦公室,辦公室里有個大學來的人,他跟我握手,問我有沒有考慮進大學打球。他說他們一直在“注意”我。我搖頭,因為我沒有想過這件事。
  大家似乎都很敬畏這個人,鞠躬哈腰,還稱呼他“布萊恩先生”。但是他說要我叫他“大熊”,我覺得這名字很奇待,不過他在某些方面的确像熊。費拉期教練明白說我不是頂聰明,不過“大熊”說他的球員大部分如此,他考慮找人特別替我補習功課。過了一個星期,他們給我做一項測驗,里面有各种各樣我不熟悉的怪問題。答了一陣子之后,我覺得沒意思,不肯再答下去。
  兩天后“大熊”又來了,費拉斯教練把我拖進校長辦公室。“大熊”神情沮喪,可是他仍舊很客气,他問我有沒有盡全力做那個測驗。我點頭,但是校長直翻眼珠,“大熊”就說:“晤,那真不幸,因為成績顯示這孩子是個白痴。”
  校長這下子點頭了,費拉斯教練站在那儿,兩手插在口袋里,沉著臉怏怏不樂。我去大學打球的前途似乎到此結束。
  我太笨不能參加大學球隊這個事實,似乎毫不影響美國陸軍的想法。當時是我高中最后一學年,到了春天,其他學生統統畢業。不過,他們讓我也坐在台上;甚至給我一件黑袍子穿,輪到我的時候,校長宣布他們要發給我一份“特殊”文憑。我起身走向麥克風,兩名打手也起身愿我一起走過去——我猜想是怕我又像在“全州美式足球明星盛宴”上說那种話。我媽媽坐夜台下前排哭哭啼啼,絞著手,我覺得好快樂,好像真的有啥成就似的。
  可是等我們回到家,我才明白她為什么嚎個不停——陸軍來通知,要我向當地征兵委員會什么的報到。我不知道這是做什么,但是我媽知道——那年是一九六八年,各种鳥事都等著爆發。
  媽媽給我一封校長寫的信要我交給征兵委員會的人,可是不知怎的我在半路上把它弄丟了。報到的場面像瘋人院。有個穿陸軍制服的大塊頭黑人沖大家吼叫,要大家分成一堆一堆。我們都站在那儿,他走出來喝令:“好,我要你們一半站到那邊,一半站到這邊,另一半站在原地別動!”擠在那儿的人個個神情困惑,連我都明白這家伙是個白痴。
  他們把我帶進一個房間,要我們排成一行,命令我們脫下衣服。我是不太樂意的,可是大家都這么做,我也就做了。他們檢查我們的每一個部位——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甚至私處。他們還命令我:“彎腰!”我照做,立刻有個人用指頭戳進我的屁股。夠了!我轉身抓起那個混蛋,卯他腦袋。突然間一陣騷動,一批人跑過來扑在我身上。不過,這一招我司空見慣。我把他們甩開,沖出大門。我回到家把經過告訴我媽媽,她明明好著急,卻說:“別扭心,阿甘——不會有事的。”
  結果不然。第二個星期,—輛旅行車停夜我家屋外,好几個穿陸軍制服、戴著亮晶晶黑頭盔的人上前敲門找我。我躲在我的房間里,但是媽媽說他們只是來送我去征兵委員會。一路上,他們緊盯著我,好像我是什么瘋子。
  征兵委員會里面有扇門,通往一間大辦公室,辦公室里坐著一個身穿光鮮制服的老頭子,他也很謹慎的瞅著我。他們要我坐下,拿了一張測驗卷塞到我面前,雖然它比大學球隊測驗的題目容易得多,但仍舊不簡單。
  做完了測驗,他們把我帶到另一個房間,有四、五個家伙坐在一張長桌子后面,陸續問我問題,還傳遞一張好像是我做的測驗卷。接著他們擠成一團交頭接耳,談完之后,其中一個在一張紙上簽名,交給我。我拿著它回到家,媽媽看完了那張紙立刻猛抓頭發,流著淚贊美上帝,因為紙上寫我“暫時緩征”,理由是我痴呆。
  那個星期當中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是我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我們家有個女房客,她在電話公司擔任接線生。她名叫法蘭琪小姐,是個和藹可親的淑女,非常文靜內向。可是,有天晚上,天气悶熱,雷雨交加。我走過她房門的時候,她探頭出來,說“阿甘,今天下午我剛好拿到一盒軟糖——你要不要吃一塊?”
  我說:“要”。她就帶我進她房間,那盒軟糖就放在化妝台上。她給了我一塊,又問我要不要再吃一塊,然后指著床舖要我坐下。我起碼吃了十几塊軟糖,當時外面閃電一亮一亮,雷聲真晌,窗帘被吹得飛起來,接著法蘭班小姐有點像是推了我一把,使得我躺在床上。她開始用一种親密的動作撫摸我。“你只管閉著眼睛,”她說,“什么事都別擔心。”接著發生丁一件從沒發生過的事。我說不清究竟是什么,因為我一直閉著眼睛,也因為我媽會宰了我,不過我告訴你,朋友:它讓我對未來有了嶄新的看法。
  問題在于,法蘭班小姐雖是個和藹可親的淑女,可是她對我做的事我宁愿是同珍妮·可蘭做的。然而,我認為那是門儿都沒有的事,因為我這种德行,實在難以啟齒邀任何人約會。這個說法算是客气了。
  不過,因為有了這個嶄新的經驗,我鼓起勇气問我媽該如何處理珍妮的事,當然我絕口沒提跟法蘭琪小姐的事。媽媽說她會替我處理,而后她打電話給珍妮·可蘭的媽媽,說明情形。第二天晚上,天吶,珍妮·可蘭居然出現在我家大
  門口!她打扮得好漂亮,穿一件白色洋裝,頭發上插了朵粉紅色花朵,我做夢也想不到她是這么美麗。她進了屋于,媽媽帶她到客廳,給了她一杯冰滇淋汽水,把我叫下樓,因為我一見到珍妮·可蘭走上我們家的樓道,我就跑上樓鎖住臥房。當時我宁可讓五千個人追我,也不愿走出房間,可是媽媽上樓牽著我的手下樓,而且也給了我一杯冰淇淋汽水。我緊張的情況好些了。
  媽媽說我們可以去看場電影,我們出門時,她還給了珍妮三塊錢。珍妮親切极了,有說有笑,我一個勁儿點頭,咧嘴笑得活像白痴。電影院离我們家只有四、五條街,珍妮過去買票,我們進了戲院攏位子坐下。她問我要不要吃爆米花,等她買了爆米花回來,電影剛好開始放映。
  那是一部描述一男一女搶銀行的故事,女的叫邦妮,男的叫克萊,還有其他一些有趣的人物。但是片于里也有許多殺人、槍戰之類的鬼玩意。我覺得人居然會彼此這樣開槍對殺實在好笑,因此,這种場面一出現我就哈哈笑,可是只要我一笑,珍妮就好像縮進座位里頭。電影演到一半,她几乎已蹲到地上。我突然看見她縮在地上,還以為她不知怎的從座位摔下去,所以我就伸手抓她的肩膀要把她拉起來。
  我才一拉,就听到什么東西裂開,我往下一看,原來珍妮·可蘭的洋裝整個被撕開了,所有東西都挂在外面。我伸出另一只手想替她遮住,但是她開始哼哼啊啊,瘋狂似的揮舞胳膊;而我呢,我一直設法抓著她免得她再掉到地上或是衣服迸開,我們周圍的人回頭看這騷動是怎么回事。突然間,有個家伙從走道走來,拿著一把刺目的手電筒照向珍妮和我,結果因為曝光等等,珍妮開始尖叫啜泣,最后她跳起來,逃出戲院。
  接下來我只知道有兩個男人過來叫我站起來,我就跟著他們進了一間辦公室。隔了几分鐘,四名警察抵達,要我跟他們走。他們帶我坐上一輛警車,兩個坐前面,兩個跟我坐后面,就像費拉斯教練那兩名打手一樣一左一右把我夾在中間,只不過這一次的确“進城”了他們帶我進入—個房間,給我捺指紋、拍照,然后關進牢里。那經驗真恐怖。我一直擔心珍妮的情況,不過,過了一陣子我媽媽出現,她用手帕揩著眼淚,絞著手指,我一看就知道我又慘了。
  過了几天,法院舉行某种儀式。我媽給我穿上西裝,帶找到那儿,我們遇見一個蓄胡須,拎著個大皮包的親切男人,他跟法官說了—大堆話,然后還有一些人,包括我媽媽在內,也說了一些屁話,最后輪到我。
  蓄胡須的男人抓著我的胳膊扶我站起來,然后,法官問我事情是怎么發生的?我想不出來要怎么說,所以就聳聳肩,于是他問我還有沒有別的話要補充,我就說:“我要尿尿,”因為我們坐在那儿已經有將近半天時間,我尿急得快脹破了!法官在那張大桌子后面傾身向前細看我,好像我是火星人還是什么的。接著蓄胡須那人開口了,法官等他說完叫他帶我去廁所,他帶我去了。我們离開法庭時我回頭看見可怜的媽媽抱著頭,用手帕揩眼淚。
  總之,我回到法庭時,法官搔著下巴,說這碼子事“非常奇特”,不過他認為我該從軍什么的,或許可以矯正我的毛病。我媽媽告訴他美國陸軍不要我,因為我是個白痴,不過就在這天早上大學寄來一封信,說我如果愿意替大學打球,可以免費入學。
  法官說這事也很奇特,不過只要我滾出城,他就沒有异議。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好行裝,媽媽帶我去巴士站送我上車。我望向窗外,媽媽又拿著手帕揩眼淚。這幕情景我已太熟悉。它永遠印在我的記憶中。總之,巴士發動,我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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