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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雖然由于舞永的出現,使得直樹和茉莉之間什么也沒發生,但是對他來說,茉莉給他的感覺已和過去大不相同了。自從他們和友子去游樂園的那天開始,在直樹心中,茉莉那鮮紅指甲油的惡劣形象已瓦解。直樹開始了解到,嘴上毫不留情的茉莉,其實有顆溫暖的心。
  在直樹為了舞永的事而喪失了男性的自尊心,變得脆弱不堪時,茉莉就成了他心理上的依靠。而看著孤獨無助的直樹,茉莉身為女性的意識也變得更強了。
  這一天,直樹把衣服送到吾郎的住處,也把自己目前的心情告訴了吾郎。
  “我想跟她交往看看……”
  “你是說茉莉?你是真心的嗎?如果是真心的話那倒不錯;而且茉莉也對你有意思。”
  “老師,你沒關系嗎?我覺得你對她好象也……”
  “笨蛋!這怎么可能呢?我只不過約了她兩、三次而已。你也知道的,我已經沒有興趣和女人認真地交往了。嗯,這樣很不錯,你和她滿配的。不過,你可別用隨隨便便的心情和她交往喔!如果要交往,就得認真地和她相處,別把她當成其它女人的替身。……唉,其實我也沒資格這么要求你!”
  吾郎斷然地否認自己對茉莉的愛慕,但那句“別把她當成其它女人的替身”卻重重地敲了直樹一記。他不能否認,正因為舞永的离去,他才會把心思轉向茉莉。
  那夜沒追上舞永,從此茉莉一直對她抱著歉意。舞永之所以會來到直樹店里,那就表示她對直樹還不能忘情。當她看到直樹和別的女人親密相擁時,她究竟情何以堪?更何況第三者是在為她做心理复健的護士──也就是茉莉自己呢……。不知如何是好的茉莉,特地去找筒井醫生談舞永的事。
  “我很擔心山下小姐。她好象跟男朋友分手了!”
  “真的嗎?她的男朋友終究還是無法忍受……”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她好象怀疑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一直是她精神的支柱,現在卻演變到這种地步,我有些擔心山下小姐不知道會怎么樣……”
  茉莉不敢說出被誤會的第三者正是自己。
  “最糟的情況是,她有可能出現‘乖离現象’。被強暴過的女人,有可能會走兩個极端。對异性有恐懼感、一輩子不敢和异性發生關系,或者相反地,對兩性關系變得隨便、痳木。”
  “為什么會這樣呢?”
  “大概是心理上會覺得,其實性行為也沒什么吧。”
  “那不就是連自己的本性都變了嗎?”
  “最糟的情況就是變成娼妓。”
  筒井醫生說的是比較极端的例子,舞永應該不會變成這樣吧!茉莉這樣安慰自己,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在性方面受到傷害的人,之后會很痛苦地拒絕性行為。而當她有一天再也無法忍受這种痛苦的時候,可能會這么想道:“為什么自己會這么痛苦?是否是因為把性看得太重了?如果把它當成像被蚊子叮似的小事,自己應該就能從中解放出來吧?那件事情,只不過是日常生活小事,經常都會不停地重复,所以根本沒什么。覺得自己被玷污了的想法才是不正碓的,因為那原本就是自己想要做的……。”被害者在為了讓自已脫离苦海時,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
  茉莉心里非常擔心,忍不住從醫院打電話到舞永住處。上次舞永來見她時,曾留下新的電話和地址。現在是白天,舞永或許不在吧!茉莉自忖著。
  其實,失去工作的舞永,正在屋子里茫然地涂著指甲油。那是她昨天回家時,不經意在店里看到而買回來的。向來只喜歡淡色指甲油的舞永,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試這种從未擦過的顏色。舞永失神地看著自己鮮艷的十指發呆。這時,電話鈴聲把她喚回了現實。
  “喂!”
  她的聲音顯得空虛而遙遠。
  “喂,我是阪口。那天的事你別誤會了。我和富堅什么事也沒做,真的!那天,他已經喝醉了!”
  “不用說了。不管有沒有發生什么,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的……他和你這樣的女孩子交往應該比較好吧。”
  舞永的聲音毫無生气,茉莉拼命地想說服她。
  “舞永,求求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經常和我見面聊天、我想我是一個很好的听眾,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的……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量的!”
  “我打算回老家了。留在東京也無事可做了。”
  “你的工作呢?”
  “我已經被開除了。這一陣子以來,謝謝你的照顧了……”
  茉莉大吃一惊說道:“你別挂掉,听我說!”但舞永只是冷冷地丟了句“再見!”就徑自挂掉了電話。
  舞永努力爭取而來的工作為什么會變這樣呢?……放下听筒的茉莉百思不解。這時,婦產科的護士來叫她了。
  院里有一位子宮癌的患者住了進來,情緒好象相當不穩定。由于她無親無故,所以急需有一個心靈的支柱。為了讓她能安心地接受手術,也為了使手術后的复原能順利進行,醫師安排茉莉來幫她做一些心理建設。當茉莉知道病患名叫“富堅由子”時,心中有股异樣的感覺。因為她想起了直樹离家出走的母親。
  不能再去由子店里的智香,這天又獨自在街上閒逛。
  直樹這一陣子總是每天喝得大醉,而智香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她已經停止向高利資借錢來瘋狂采購,但也找不到其它新的生活目標。口袋空空的她在街上晃蕩著,突然之間有個男人向她靠了過來,原來是之前的那個‘約會俱樂部’的老板。
  “嗨!好久不見!你在這里做什么啊?要不要回去我那里?現在,已經找不到更好的打工机會了喔!我想你也沒有什么好事可做,對吧?!”
  這個男人一副專靠女人賺錢的德性,臉上有一种油腔滑調的自信和曖昧的表情。他仿佛嗅出了智香心靈的肌渴。
  但這一天,智香甩也不甩這個男人,便徑自走了過去。因為,她想起了之前在路上死命保護自己、還替自己還清前債的母親。
  夜深了,智香信步走回家。以往的此時,直樹總是精神奕奕地整理店里的一切,但這一天,直樹卻懶洋洋地癱在榻榻米上,讓阿健一個人做打烊的工作。
  “智香小姐,你回來了啊?老板最近很奇怪喔!好象沒什么勁工作,還常犯一些小錯。今天也提早收工,跑出去喝洒呢!”
  “喂!哥哥,你就這樣躺在這里不幫忙,阿健會很辛苦呀!”
  智香想把哥哥叫起來,沒想到直樹卻不高興地喊了一聲:“少囉嗦!”又轉過身繼續睡。
  智香只好吩咐阿健把剩下的事交給自己,讓他先下班了。阿健走了之后,智香一個人也提不起勁做事,于是點煙抽了起來。
  這時,茉莉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很意外地,她提的竟然是有關母親由子的事。
  “啊,是智香嗎?嗯,跟你說或許比較好。我問你,‘富堅由子’你認識嗎?”
  “嗯?那是我媽呀!”
  茉莉在沒有旁人的護理站里,一邊看著由子的病歷表、一邊撥了這通電話。
  這位病患的子宮癌已經相當嚴重了,而且她情緒非常低落,又沒有親人。茉莉遵守著護士的守密義務,沒對智香說什么;但卻證實了她的碓就是直樹的母親。
  這時,舞永回到了故鄉小鎮。
  昨天挂掉了茉莉的電話之后,舞永仿佛被自己說出的話所催促似地,馬上就收拾好行李、坐上夜車回老家。
  昔日以賣青魚而繁榮的小鎮,還留有當年的一些風貌。街道上古老的建筑也時常勾起游子的鄉愁。在水量丰富的運河兩側,各式各樣的商家和倉庫并列著,在在訴說著小樽的歷史。走在這令人怀念的故鄉街道上,舞永的眼神卻有些黯淡。對失去了一切希望而回到故里的舞永來說,這份景致更加添了她心中的沉重。
  在住宅區的一角,有一間略帶古風的大宅院,那正是舞永的家。雖然已無先代繁榮的景象,但舞永的父親絆造也算是小樽略有名气的實業家,到現在,他也還緊緊維持著家族的榮耀。之前,他為舞永安排在好友經營的大公司里當秘書,但是舞永卻抗拒了父命而獨自去東京。雖然她很想讓父親高興,但是卻無法接受他的安排。舞永之所以把小狗取名絆造,也可說是對父親的一种反抗吧!
  走到自家門前的舞永感到有些猶豫。就如同這個家的外觀一般,住在里面的父親也是既傳統又頑固。舞永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讓自己面帶微笑地推開了門。
  突然之間看到她走進客廳的母親志忍,一時訝异地說不出話來。她手上拿著洗衣服的籃子,怔怔地望著女儿的臉。
  “舞永……你怎么回來了?”
  “怎么了?那么久沒看到寶貝女儿,應該高興一點吧!”
  “可是,你連電話也沒打就突然跑回來……。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舞永回答道:“沒什么事。”就故意想把話題岔開似地,動手幫母親把脫了水的衣服挂到晒衣架上晾好。母親又問道:“你的工作呢?”舞永簡短地回答道:“辭了!”
  “我好象不太适合那种工作。我干脆去相親,好好地找個男人結婚算了。”
  舞永又再補上這几句話,這時,父親絆造走進了屋里。舞永雖然發現了,卻覺得和父親四目相接太痛苦了,于是裝成沒看到而繼續和母親交談。
  茉莉想利用假日時,到直樹住處走一趟。她心中挂念著直樹,也想把舞永回故鄉的事告訴他。而且,她也考慮到富堅由子動手術時,身邊沒有任何一個親人,責在不大妥當。
  在途中,茉莉遇到了提著大皮箱的吾郎。
  “我去靜岡几天。我想求他們讓我跟友子一起生活。”
  “你太太的父母不會這么簡單就答應你的吧!上次我听了一些有關你太太的事了。”
  “你說的沒錯……。我該怎么對友子說才好呢?我雖然開補習班替小朋友上課,但是一碰到自己的孩子就手足無措。”
  “你只要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就好了啊!友子一定能了解你的心情的。你一定做得到的!”
  “是嗎?謝謝你了。你也好好加油喔!直樹是個不錯的家伙,這點我敢打包票。而且你們兩個也很相配,那家伙需要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
  吾郎雖然喜歡茉莉,但卻連第一步也沒能踏出去,而現在,又開始面對更現實的問題。看著茉莉的臉,此刻的吾郎竟有一种心酸的感覺。但他還是放做開朗,丟下了這些話之后就朝著車站走去。
  茉莉到了‘富堅洗衣店’之前,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正巧直樹從店里走了出來。
  “我現在正要出去,你要不要上車?”
  他們坐上了車,一路上直樹都很沉默。茉莉在一旁不時地望著他的側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夜的直樹是喝酒后一時的沖動,還是因為太寂寞了?或者只是同情?……雖然無法斷定直樹的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兩人曾經相擁、而且直樹差一點就吻了她,這些都是事實。在那件事之后,茉莉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若無其事地和直樹相處了。
  “你有沒有听智香說什么?”
  “沒有!有什么事嗎?”
  “嗯……沒什么。”
  “我們找個地方走走吧!”
  “可是,你不是還有工作嗎?”
  “對了,好久沒開車兜風了!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沒辦法一起去……”
  一不小心說了出來,直樹的臉顯得有些痛苦。去迪士尼樂園那次,舞永在車子上近乎發狂地尖叫。后來,舞永總是出現對某些事物恐懼不堪的症狀……。最后,連開車兜風或是普通的約會都沒能做到,兩個人就分手了。
  直樹把車子停在廣闊的河畔空地上。這是之前他曾和舞永來過的地方。
  今天并沒有小孩子在四周嬉戲,只有蘆葦隨風搖曳著。
  “之前,我和舞永通過電話。她說要回老家哩!”
  听到茉莉這樣說,直樹馬上惊訝問道:
  “那她的工作呢?”
  “她說自己被炒魷魚了。當一個播報員不是她的夢想嗎?連夢想也放棄了,她會怎么樣呢?……”
  第一次在這里和舞永交談時,她看起來是那么地活潑開朗。雖然當時的她工作尚無著落,但渾身上下卻充滿了健康的朝气,而現在卻……。直樹心情低落地朝河面擲小石子,這卻又讓他想起了那一天,舞永把希望寄托在他扔的小石子上時,臉上那种開朗的笑容。這時,茉莉在一旁低語著:
  “只要不變成最糟的情況就好了!”
  “最糟的情況—難道你是說自殺……”
  “這也是一种,還有就是人格一八0度的大改變……不過,你別想得太嚴重,那种情形是很少會發生的。”
  茉莉把筒井醫生說的‘乖离現象’大致向直樹說明一遍。直樹靜靜地听著,然后抬頭望著茉莉,很認真地說道:“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你能不能盡量陪在她身邊?我想,她真正需要的人是你吧!過去,我像是拿了一把錯誤的鑰匙,硬想打開她的心門……。真正能走進她內心的,一定是你,而不是我!”
  直樹說完后又朝著河面扔小石子。夏日的天空是如此明亮,河面上波光粼粼。望著坐在河畔的直樹的背影,茉莉的心中感到一陣痛楚。對于充滿了無力和孤獨感的直樹,茉莉心中涌上了無限的怜愛。
  這是几天之后的事。
  在小樽的某大飯店里,舞永在父母的陪伴下前來相親了。
  對方的條件、學歷和家世都無可挑剔,是個相當优秀的青年。
  “干脆相親,好好地找個人給婚算了!”舞永這么對母親說,而這正是過去父親一直希望自己做的。絆造壓抑住過去對女儿的不滿,期望這次女儿真的能走上正途。
  他立刻就積极地為她安排了這次的相親。
  在這豪華的飯店里,紳士般的父親、优雅的母親再配上美麗的女儿,這一切在外人的眼中是如此地完美。但是舞永卻低著頭,對面前的青年正眼也沒瞧過一次。這青年從一開始就露出和善的笑臉和舞永的父母閒聊,但舞永的視線即朦朧地飄向遠方,舞永的母親也注意到了。
  “你在發什么呆!說說話呀……”
  被母親這么一說,舞永這才回過神來。母親笑著替女儿掩飾道:“可能是你太优秀了,我女儿不好意思盯著你看。”
  接下來的時間,雙方的家長就讓兩個年輕人自己聊天。舞永和這青年一起走到中庭的花園里,園中草木扶疏,綠意盎然。
  “我如果結婚的話,一定會一輩子好好地對待我的另一半。我覺得男人之所以能在外打天下,全都是因為女人在家中照顧一切的緣故。”
  這青年和舞永并肩定著,一邊說道。他的側臉顯得很開朗,沒有任何陰影。
  “你真是非常体貼。”
  “喜歡對方才會和她結婚,這么做也是應該的。”
  這青年似乎想向舞永傳達對她的好感。
  “我覺得,像舞永小姐這樣的女孩子,一定能建立一個很好的家庭。”
  舞永用略帶嘲諷的眼神,看著這個天真的青年,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怒气。這是來自自己對男人的不信任感。──不是這樣吧?你只不過在說漂亮話罷了!男人根本不是這樣的,你只不過外表披著一層皮,其實內心就如同野獸一樣!──舞永這樣想著,然后便把這股情緒化成了語言,一股腦儿地發泄了出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得出來,反正,你終究也和別的男人一樣的!”
  這青年一臉訝异地看著舞永。
  “男人都一樣,心里只想著性。怎么樣,要不要現在就去訂房間啊?這樣,事情會進行得比較快吧!就這么做吧!?”
  听到舞永這些話,這青年的表情開始僵硬了起來。
  接下去當然已無話可說了。對方草草地致意之后,就快速离去了。之后,舞永的父母才從媒人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對于家教嚴格的雙方家庭來說,舞永的態反簡直是令人無法相信。絆造更是勃然大怒。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失禮嗎?”
  “反正,你什么也不了解!”
  舞永用反抗的語气頂撞父親,絆造在盛怒之下用力地摑了舞永一巴掌。舞永兩手撫著臉頰,用充滿恐懼及憤怒的眼神看著父親。
  “你說的夢想到底是什么?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一心反抗我們二個人跑去東京,結果就是這樣嗎?你不覺得羞恥嗎?”
  絆造無從得知女儿的心靈創傷,他只想到她一定是在東京沾染了墮落的性觀念。舞永的母親在一旁想勸阻雙方,卻被絆造斥責道:
  “都是你太寵她了,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你每次都是這樣,凡事都怪媽媽!”
  舞永對著父親叫道。絆造又想出手打她,被舞永的母親死命地制止住。
  “舞永,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否則,你絕對不會說出那樣的話!是工作上的事嗎?到底發生什么了?”
  舞永一瞬間低下了頭。干脆把一切都說出來吧!但是,曾因為這件事、使得自己人際關系惡化的舞永再怎么也說不出口。她就是為了逃离那群知道這件事的人,才會回到這里的啊!于是舞永說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
  “媽就是這樣,爸說什么你就做什么,每天在家重复著一樣的事,人生一點也沒意思!”
  舞永的話一說完,絆造馬上給了她一個更大的巴掌。——
  “干什么?”
  “你給我出去,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知道了!謝謝你們過去的照顧。再見了!”
  丟下這句話,舞永沖出了家門。被打的那一瞬間,舞永又想起了被強暴時的恐懼。父親的身体中也存在著暴力的傾向!舞永原本以為最后可以依賴父母,但現在連對父母的信賴感也消失了……。舞永仿佛斷了線的風箏,一個人在外游蕩。
  在小樽的街道上,到處可見外地來的游客三五成群地駐足游覽。然而,這种景致和舞永是無關的。她一個人低著頭走著,突然被眼前一個男人的背影所吸引。那個男人和一筆學生模樣的觀光客离得稍遠,一個人獨自站在街角。……咦,那不是直樹嗎?舞永整個人仿佛彈了起來,她急急地跑了過去。
  “直樹!”
  循聲轉身而來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原來是看錯了。
  一瞬間出現在舞永臉上的光芒,云時之間又消失了。舞永無力地垂下肩膀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舞永到了千歲机場。
  舞永的心情有了一些變化。周遭的一切仿佛已經超越現實了。怎么樣都無所謂了,她什么也不在乎了。痛苦到了极點的舞永,被一种虛無感所襲擊。她靜靜地等著飛往東京的班机,周遭的人、物,對她來說已沒有任何的意義。以往因恐懼男人的視線、而總是穿著長袖衣服的神經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病態式的漠不關心。舞永已悄悄把心門關上了。
  听到了茉莉的敘述而開始擔心母親身体的智香,來到由子的店里。但店門上卻貼著一張紅紙寫著:‘本店結束營業’。
  智香推開門、走進了店里。店里的東西几乎已被收拾得干干淨淨的了。
  智香走上二樓,正在打包的由子惊訝地看著她。
  “你要把店關了是嗎?為什么?”
  “不知怎么地,覺得很厭惡再跟那些酒鬼打交道!”
  “只是因為這樣?難道不是因為身体不舒服嗎?我已經听一位做護士的朋友說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最近有點累坏了,所以進醫院檢查檢查而已。你先別去操這個心,想想自己吧!工作找得怎么樣了?”
  “為什么問這個?”
  “你就和我以前一樣。我那時候也是每天都在尋找什么似地,但卻始終不知道,自己要尋找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如果就那樣維持現況的話,自己會一蹶不振的。所以,最复我才會不顧一切地离開了家……。雖然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但我也知道,這樣做傷害了很多人。傷害了你父親、直樹,還有你。你要好好地尋找自己真正要的東西。人生只有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地過……”
  智香靜靜地听著母親的話,心中有些領悟。現在的自己,也一樣是找不到生活的目標,只是一味地浪費青春,用浮華的物質生活來填補精神上的空虛罷了。
  人生只有一次,要好好地過!──這句話若出自別人的口中,智香或許會有一些抗拒。但是,當面露倦容、走在人生最后旅途上的母親,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對自己說出這些話時,智香的心中不禁一震。
  夕陽西下,在‘富堅洗衣店’里,阿健一個勁儿地在整蕩衣服。但在一旁的直樹卻打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拿著香煙,眼神呆滯地望著落日的余暉。
  “阿健,我想干脆把店關了算了……。每天這樣不停地洗別人的衣服,我覺得自己好可笑!”
  “你在說什么啊?”
  “你別擔心。我會付你遺散費的,也會再幫你另找工作。”
  “我可不想去別的地方工作!”
  “沒關系!你不必這樣安慰我。”
  “我才沒有在安慰你呢!我就是因為喜歡這里的工作,才會一直待下來的啊!”
  阿健很認真地這么說,直樹有些訝异地望著他。
  “老板!你一工作起來,真是要命地認真,又謹慎得讓人受不了,但是,我就是喜歡在你身邊做事。對不起,我腦筋不好,說不出什么好听的話,不過,我是真的很尊敬你。所以,請你別這么說……”
  阿建語帶哽咽,有些尷尬地匆匆走到店門外。直樹望著染著褐發、面帶稚气的阿健,心頭突然覺得一熱。阿健的那番話著實讓直樹感到高興。
  在夜色籠罩的擁擠街道上,舞永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晃蕩著。在老家待沒多久的她,又回到了東京。
  鮮紅的十指加上艷麗的濃柱,舞永仿佛變了一個人。在她的眼中,周遭的一切仿佛愈來愈模糊,飄飄蕩蕩地無法辨認。身旁來來往往的人們好比是水中的魚儿,自己也好象一只魚!不必擔心任何事,只要輕松地隨波逐流就可以了……
  “嗨!小姐!”
  仿佛游魂似的舞永突然听到有男人在身后搭訕。這人正是那個常在街頭尋找獵物的‘約會俱樂部’老板。大多數的女孩子都不會理會他的搭訕,但舞永即停了下來,眼神渙散地望著地。他心中竊喜,這女孩一副自己送上門的茫然眼神,臉上有种既肌渴又絕望的神情,而且還是個大美人哩!這种大好机會可不是常有的!會成為他的獵物的,除了想要錢的女人之外,就是自暴自棄的女人了。
  “不嫌棄的話,愿不愿意陪我一下?”
  這男人臉上浮起了輕浮的微笑,徑自去拉舞永的手。
  這時,智香正好從由子的小酒吧里走了出來。四周充斥著皮條客的招喚聲和刺眼的霓虹燈,到處可見特种營業小姐或是買春的男人穿梭在其中。
  突然之間,街角的一對男女吸引了智香的視線。那男人正是‘約會俱樂部’的老板。而被他摟著的是……舞永?雖然她穿著一件看起來曲線玲瓏的衣服,仿佛換了一個人似地,但是那張漂亮的側臉讓智香确定她絕對是舞永沒錯。舞永微微地張著嘴,一副任憑那男人擺怖的模樣。于是,智香悄悄地跟在他們的后面。
  這天晚上,直樹撥電話約了茉莉。
  這時的茉莉正輕輕松松地伸直了腳,癱在沙發上、大口吃著剛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便當。和往常一樣,她總是吃這种忙碌的都會人不得已才吃的食物。
  “喂!我是富堅。現在一起去吃個飯吧!”
  “對不起,我已經在吃了。你早一點打來就好了……”
  直樹沉默了一會儿,然后仿佛是下定決心似地對茉莉說道:
  “嗯……,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
  “什么?!”茉莉吃惊地反問道,頓時也忘了塞在嘴里的白飯。
  “如果你覺得我還可以的話,請和我交往吧!我現在可不可以馬上去找你?”
  “你在說什么啊!?當然不行了,我的屋里亂七八糟!”
  “我不介意!”
  “但是我會介意。而且,這里一向禁止男人來的。”
  “好吧。那么,再見!”直樹說完后想挂下電話,茉莉赶緊阻止他。
  “等一下!我去你那里不行嗎?”
  “可是,待會儿智香就回來了。”
  “她回來更好。我正好有事跟你們兩個說。”
  茉莉雖不知怎么壓抑住心中的悸動,但還是如此說道。之前,她的心中一直在猶豫是否該把由子的事告訴直樹和智香,因為手術也有失敗的可能。現在,她已決定了。就算違背了由子的意志,她也應該把事情告訴他們兄妹倆。
  茉莉頓上她最好的蕾絲衣服到了“富堅洗衣店”。
  直樹拿出了冰涼的啤酒招待茉莉,而茉莉則注意到在一旁鑽來鑽去的小狗。
  “它叫什么名宇?”
  “絆造。”
  “絆造?為什么會取這樣的名字?”
  直挂略微猶豫之后說道:“她說這小狗很像她父親,所以就取了她父親的名字……”
  即使和茉莉在一起,還是會談到舞永的事。而這是現在的直樹竭力想避免的。
  這時,絆造突然不見了,于是直樹蹲下身來四處尋找它的身影,茉莉也一起幫著找。在找狗的同時,直樹的身体不小心碰到了茉莉,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不行!不可以這樣……”
  茉莉想反抗,但直樹卻不松手。他急急地想吻茉莉,茉莉在心中告欣自己非拒絕他不可,但在直樹的唇碰触到她的一瞬間,這個念頭徹底瓦解了。茉莉激動地回吻著直樹,那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愛意全爆發了出來。
  正當兩顆肌渴的心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
  兩個人都停了下來。直樹連忙伸手接電話,原來是智香打來的。
  智香一直跟在舞永和那男人身后,舞永最后被那男人帶進了‘約會俱樂部’。
  “哥哥嗎?是有關舞永的事……”
  “我已經和她沒關系了。”
  “你在說什么啊!?事情很嚴重的!”
  雖然嘴上說舞永已和自已無關了,但是听了智香的描述之后,直樹的臉色不禁大變。他旋風似地沖出了店門!腦里全是舞永的身影。舞永現在正在危險的當頭,這比所有的事都嚴重。在他沖出店門前,他有些難以放齒地對茉莉撒了謊。
  “智香出了大麻煩!”但敏銳的茉莉卻自覺地認為直樹并沒說實話。
  在深夜的‘約會俱樂部’里,舞永迷迷糊糊地癱在沙發上。
  她微睜的雙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任憑身旁陌生男人的擺布。在螢光燈的照射下,舞永白晰的肌膚完全暴露在男人饑渴的雙眼之前。
  這男人開始剝去舞永的衣服,褪去她的胸衣。舞永丰滿的胸部起伏著,但她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而另一個男人則在一旁拼命咽口水,饑渴地望著舞永的身体。之前所遭遇的暴行,又將再一次降臨在毫無知覺的舞永身上。
  但在此時,突然響起的鈴聲將舞永喚回了現實。舞永突然發現自己半裸著、身旁站著兩個陌生男人……她慌張地想尖叫,但嘴馬上被捂住了。
  而另一個男人則慢慢地往門邊走去,把門開了一個細縫、往外窺看。
  站在門外的,正是以前曾參加過這個俱樂部的智香。
  “我有事想跟你們談。”
  又有一塊肥肉上門了,這男人說了一聲“等”下”,馬上把門打開。
  智香的身后躲著直樹。當男人一打開門時,直樹把智香往外推,自己沖了進去。
  他用力地推倒迎面而來的男子,進入了屋內。
  沙發上躺著半裸的舞永。直樹的眼中驀地燃起憤怒之火。“你想干嘛!?”這兩名男子沖向了直樹,直樹痛毆了一個男子,另一個則緊抱住他不放。直樹拼命掙脫,屋里的一切被撞得凌亂不堪。最后,直樹的憤怒壓倒了這兩個男人,他趁一瞬間的空檔,拉了舞永、踢開門向外沖去。
  “喂!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啊?我完全不記得了!”
  “以后再告訴你!”
  直樹拉著大夢初醒的舞永,拼命往前跑。兩人一個勁儿地跑進黑暗處,舞永的腳已經不听使喚了,但惡徒的怒吼聲就在身后不遠處。最后,兩個人在漆黑的一個角落里停了下來。一棟尚未完工的大樓在夜空下矗立著,這是最好藏匿的工地!直樹死命地拉著舞永,躲進一棟鐵皮屋里。
  這里是放置建材之處,到處堆積著木材和鋼筋。直樹和舞永蹲在建材之間屏气不敢出聲。如果運气好的話,應該可以躲過那兩個男人吧!
  “躲到哪儿去了?我要把你們殺了!”
  這兩個男子一邊大叫,一邊四處搜查。他們還不時粗暴地踢著散布四處的汽油桶。
  直樹和舞永躲在鋼筋之后,屏著气不敢出聲。男人們的怒吼聲益發增加了恐怖的气氛。當直樹緊繃著神經、那刻意壓低的喘息傳入了舞永的耳中時,舞水突然想起了意外的當時……。這讓她緊張得血脈賁張,心跳加速,整個人仿佛就要爆炸似地全身抖動著。最后,她再也受不了地叫了出來。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直樹看到滿臉恐懼的舞永,知道她一定又是后遺症發作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等他們走了再出去,求求你,再忍耐一下!”直樹小聲地說道。
  他一邊祈禱著這兩個男人能快點离去,一邊急得用手捂住了舞永的嘴。但是舞永并沒有听進去,被捂住嘴的恐懼使舞永開始錯亂了起來。
  她掙脫直樹的手,發出了尖叫聲!
  一听到這個聲音,男人們馬上發現了他們。
  “嘿嘿!原來你們躲在這里!把門打開!”
  直樹死命地頂著門,但眼看著,男人們就要把門踢開了!
  “我先沖出去!你趁空檔時間快逃,知道了嗎?”
  看到舞永微微地點了頭,直樹就抓起了身旁的一根木頭,一鼓作气地沖出門去,拼命地朝兩個男人身上亂打。“你們這些人渣,去死吧!”直樹斷斷續續地喊著。
  當直樹的余光掃到呆立在一旁的舞永時,他不禁大叫:
  “你在做什么,快逃!快逃啊!”
  舞永終于回過神來,開始向前跑。直樹看到有一個男人想去追舞永,連忙抓住他的腳,但另一個男人卻從身后重重地打了他的頭。就這樣,兩個男人不停地毆打著直樹,當舞永停下腳步、回頭看時,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直樹還拼命地用眼神叫舞永“快逃!”。舞永既恐懼又愧疚,一邊流著淚一邊往前跑。——
  那兩個男人按著直樹的頭往地上敲,直樹在失去意識之前,确認了舞永离去的背影。他那被涌出的血遮住的眼睛里浮現了一种安心的表情。直樹漸漸地失去了意識,但男人們的腳還是無情地踢著他的身体。
  舞永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這時她發現在漆黑巷道的另一頭,有人朝自己沖了過來,當她知道那是智香之后,不禁緊緊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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