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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絕地逃生


  兩人步出酒樓,秋風吹來,酒意更增兩分,寇仲扯著徐子陵朝倚紅院的方向走了十多步后,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那兩人的對答來得太合時了,似還怕我們不知怎樣到倚紅院去,說得清楚無遺。照我看這兩個定是沉落雁的人,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徐子陵正以他那對醉眼溜覽街上人車爭道的熱鬧情景,聞言一震道:“你說得不錯。既然李志會是沉落雁的人,這兩個家伙也可能是她的人。唉!現在到那里去好呢?還是先找處躲藏的地方為妙。”
  寇仲心痒難熬地道:“不去倚紅改去倚綠好了。”
  忽地朝著一個路過的行人,恭敬問道:“請問這位大叔,附近除倚紅院外,還有那間是最有規模,最多漂亮姐儿的青樓呢?”
  那被他攔著的是個中年書生,聞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顧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問去那里考科舉嗎?找青樓定要揀些二世祖模樣,一眼看去便知是酒色過度的人來問才在行,看我的!”
  環目四顧,剛好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后方停下,走下來一個貴介公子,還跟了兩個隨從。那公子年在二十三、四間,相貌俊俏,但臉容帶點不健康的蒼白,似是弱不禁風,深合徐子陵“問道”的條件。
  寇仲猛地推了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蹌踉跌前兩步,到了那貴介公子跟前。
  兩名隨從立即手按劍把,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硬著頭皮,一揖到地恭敬道:“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詢,請公子勿怪在下唐突。”
  那公子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話請說。”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湊近了點,防怕給旁人听到的壓得聲音低無可低道:“我兩兄弟想知道這里除倚紅院外,還有那間青樓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又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歎道:“你是問對人了。我老爹正是開妓院的,就是在隔鄰鴻園街的翠碧樓。論規模和姑娘,倚紅院拍馬都追不上。不過現在時候尚早,你們先去隨處逛逛,到酉時才來。只要說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證沒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請了,我還有要事去辦呢。”
  香玉山走后,兩人如獲綸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沒有引吭高歌而已。
  街道兩旁排列著各式各樣的店舖,例如肉店,大餅店、山貨店、又或布店、粉店、魚店等。
  因兩杯下肚影響,整個天地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但見在秋陽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閃爍著奇异的光芒。
  道路、房舍、行人、車馬似像合成了一個難以分割的整体,再無此彼的分野。
  寇仲無意識地笑起來,半邊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摟著他滿足地歎道:“現在我什么義軍或官軍都不想當了,殺了宇文化骨后,我們就專心賺錢,干我們的監貨買賣,閒來就到青樓醉生夢死,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就算了。”
  徐子陵喝得出他少,頭腦亦比他清醒,奇道:“你不是常說要建功立業嗎?為何忽然又想要當個囤積投机的奸商?”
  寇仲笑嘻嘻道:“就算是奸商,我仲少都是最好的那一种奸商。難道見別人受苦受難,我們俠義之輩還會對他落井下石嗎?不過坦白說,美人儿師傅說得對;現在我們何德何能,憑什么去管別人的事。嘿!待我們武技大成時,練至什么九玄大法第一百零八重境界,那時看到誰不順眼,就一刀把他宰了,這就叫為民除害了。”
  徐子陵苦笑道:“世間那有這么簡單如意的事,但不管怎樣,也先要宰了宇文化骨那奸賊。”
  驀地眼前人影一閃,香風飄來。
  兩人定睛一看,原來有位頗具姿色的半老徐娘攔在身前,眉花眼笑道:“兩位公子是否走錯路了?那邊才是倚紅院的大門。我們剛開始營業,兩位公子若是第一批客人,我們的紅姐儿們定會特別用心侍候的。”
  他們隨她纖手所指望去,見到倚紅院的大牌匾就在左后方處,恍然大悟,原來糊里胡涂下步過了倚紅院的門口,這奉命守候他們入谷的鴇娘慌了起來,竟來一招攔路拉客。
  寇仲借點酒意,探頭過去,狠狠瞪了她高聳的酥胸兩眼后,才眨著眼睛笑道:“俏娘子你去告訴沉落雁那奸狡婆娘,當只會上一次,絕不會上第二次的。有种就來抓我們,不過著她別忘了她是朝廷重犯哩!”
  那鴇娘听得目瞪口呆時,兩人跌跌撞撞,東倒西歪下揚長去了。
  寇仲把床上的徐子陵搖醒,興奮得聲音都嘶啞起來,緊張地道:“快酉時了,我們就去做翠碧樓第一批的客人,說不定有半价的优待呢!”
  徐子陵頭重重地爬起床來,怨道:“喝酒就是有這种后遺症,若你是沉婆娘派來的,我就要完蛋了。”
  寇仲笑道:“我是這世上最有責任心的人,否則誰來為你把風。剛才有伙計來過問這問哪的,我偏不開門給他。哈!還有几個時辰沈婆娘就要輸給我們了,不知秦老哥命運如何?”
  徐子陵取起放在枕后的佩刀,道:“待會先去東門看看有沒有他留下來的暗記。”
  又道:“還有別忘了我們曾答應李世民那小子的事。”
  寇仲不耐煩道:“我怎會忘了,那有錢的家伙不是說過東溟號明天才由洛陽回來嗎?得趁今晚良辰美景,行樂及時啊!”
  徐子陵心中一熱道:“說來真好笑,以前在揚州時,到妓院門口看看都給人像乞丐般赶走,現在連妓院老板儿子的朵儿都任我們亮出來照寶。不過先作聲明,我的初夜可不肯隨便的,至少該有飄香院那恩將仇報的青青那种姿色才行。”
  寇仲一拍錢袋,笑道:“有錢自然有面有勢,加上香玉山的朵儿撐腰,你陵少要那件就會有那件,包君滿意,還不快翹屁股滾下床來?”
  徐子陵提气輕身,本只想表現點敏捷的姿勢。豈知竟升了起來,順勢一個筋斗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
  兩人同時劇震,不能置信地你眼望我眼。
  寇仲咋舌道:“天!你是怎么辦到的,再來一趟好嗎?怎么坐著也可提气的?”
  徐子陵搔頭道:“再試怕就不靈了,不若你自己試吧!”
  兩人以前每次提气發勁,都是先要運力飛躍,才可借勢為之。像今次由靜生動的提气,尚是破天荒第一次。
  寇仲卓立不動,神情古怪。
  徐子陵催道:“不是要赶著去逛窯子嗎?還不快試試看?”
  寇仲老臉一紅,尷尬道:“早試過十多吹了,連腳指都沒有動。”
  徐子陵默然半晌,頹然道:“我今次也不靈光了。唉!或者真該拜個大師傅,有難題時也好有個明師來指點。”
  寇仲搖頭道:“拜師傅有啥屁用,我們學的是《長生訣》上的怪功夫,天下無人通曉,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或者我們的問題是出在童男之身,故孤陽不長,破了身后便會立即武技大成。哈!定是這樣了。”
  徐子陵笑罵道:“少說廢話,還不先滾!”
  寇仲捧腹笑道:“我滾!我滾!”
  跌跌撞撞往房門走去,剛拉開房門,一點寒芒,照額刺來。
  寇仲想也不想,竟像剛才徐子陵般提气輕身,往后飛退。
  那偷襲者顯然想不到出手竟會落空,“咦!”了一聲,閃電搶進房來。
  徐子陵亦像寇仲般想也不想,踏步拔刀,當頭疾劈,動作一气呵成,沒有絲毫猶豫或停滯,施出了他活至這天最了得的一刀。
  “叮!”
  來人以手中長金簪,硬架徐子陵這凶厲無匹的一刀。
  一時閒,雙方都使不出后續變化的招數。
  “砰!”
  寇仲重重掉到床上,又彈了起來,大叫道:“娘!我成功了!”
  此時那人收簪退出房去,衣袂飄飛,美若天仙,不是李密的“俏軍師”沈落雁還有何人?
  徐子陵剛被她運勁震退了兩步,沉落雁見門口正暢通無阻,乍退又進,本要追擊徐子陵,只見寇仲沖至,刀光如濤涌浪翻,挾著激蕩的刀風,狂擊而至。
  沉落雁嬌叱一聲,搶入刀影里,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數。連擋了寇仲十多招。每招都凶險無比,但卻迫不開寇仲,又見徐子陵重整旗鼓,殺將過來,無奈下二度被迫出房外。
  兩人守在房門里,心中卻似波濤卷天,翻騰苦思不已。想不到在突如其來下,竟能把“血戰十式”的精義發揮得淋漓盡致,連自己都不知使的是甚么招數。但只覺心到手到,勁隨刀發,痛快至极點。
  沉落雁卻是芳心劇震,她的“奪命簪”乃家傳絕學,名列江湖的“奇功絕藝榜”。平時秘而不用,今番出手,是希望一舉擒敵。怎知這兩個小子會像脫胎換骨般,兩度把她迫退,假如讓此事傳揚出去,已足可今他們在江湖中成名立万了。
  寇仲捉刀作勢,大笑道:“美人儿軍師,快滾進來挨刀。”
  徐子陵亦威風八面道:“記著不可損我們半根毫毛,否則就算你輸定了。”
  沉落雁气得差點瘋了,不怒反笑道:“外面院子地方大些,你們出來再比比看。”
  寇仲晒道:“想叫手下圍攻我們嗎?哈|知否我懂得獅子吼,大聲一叫,保證彭城的總管大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沉落雁俏臉一寒,旋又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柔聲道:“不若這樣好嗎?假若我可闖關人房,就算我贏了,你兩人乖乖歸降。”
  徐子陵淡然道:“那是說你再沒有把握活捉我們了,所以你已輸了啦!”
  寇仲殺得興起,信心劇增,得意洋洋道:“怕她什么,但卻要有時間規限,我數十聲你若過不了關,就算你輸了。”
  沈落雁把金簪插回頭上,笑道:“就此一言為定,數吧!”
  話畢大步朝門口走來。
  兩人愕然失措時,她已一點沒有攔阻的由兩人之間穿進房內,到了床旁,才轉身款款坐下,含笑看著兩人。
  兩人仍高舉著刀,但怎都沒法朗她劈下去,直到她轉過身來,仍是目瞪口呆。
  沉落雁見兩人神情古怪,“噗哧”嬌笑,鼓掌道:“好了!我贏啦!”
  徐子陵頹然還刀入鞘,歎道:“這樣輸了是不會心服的,因為你只像上趟般,利用了我們善良的本性。”
  沉落雁奇道:“你們除了用刀劈人外,便不懂其它制人的手法嗎?”
  寇仲把刀垂下,笑嘻嘻道:“我們并沒有輸,因為你雖入了房,卻沒有闖關,這個“闖”字是包含了動手的意思哩!”
  沉落雁橫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家坐下來談談好嗎?唔!你兩人現在看來順眼多了。”
  兩人在她左方靠牆的椅子坐下來。寇仲看著她宛如一湖秋水的動人眸子道:“有話快說,我們還要去逛窯子呢!”
  沉落雁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們知否窯子里的姑娘都是身世可怜。你們恃著有几個子儿,就覺理所當然的去玩弄人家,究竟有沒有感到慚愧?”
  徐子陵一呆道:“我倒沒想過這點。但若沒有人去光顧她們,她們賺不夠贖身的銀兩,豈非更要一直凄涼下去嗎?”
  寇仲晒道:“那所倚紅院不是你們瓦崗軍開的嗎?為何卻來數落我們?”
  又冷哼道:“任何事物都是應需求而生,否則誰肯上戰場去殺人又或送死呢?”
  沉落雁皺眉道:“你在說什么?倚紅院一向是杜伏威在這里的眼線。干我們瓦崗軍屁事。”
  兩人同時色變。
  沉落雁微笑道:“你們愛到青樓鬼混就去個夠好了。現在秦叔寶已歸降我軍。你兩個小子有什么打算?”
  寇仲跳了起來,移到敞開的房門處,探首外望,奇道:“為何我們打得殺聲震屋,仍沒有人過來看看呢?”
  沉落雁淡淡道:“你像是忘了人家要活捉你們嗎?外面已布下天羅地网,你兩個小鬼插翼也難飛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知否這叫恩將仇報?”
  沉落雁油然道:“人家是為你們好才真。現在天下大亂,能撥亂反正者,只密公一人而已。我若非念著你們曾幫了我一個大忙,才沒有閒情來勸你們加入我軍呢。”
  接著有點不耐煩地道:“快作決定!我再沒有時間浪費在你們身上了。”
  兩人听她語气,自尊心受損,徐子陵冷哼道:“沒時間就請自便吧!我兩兄弟只愛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沉落雁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机,霍然而起,一閃到了門旁,背著他們冷冷道:“既不能為我所用,便須為我所殺,今天你們休想生离此處。”
  再一閃消沒在門外。
  兩人面面相覷,這才明白為何這美賽天仙的俏軍師,會又被人稱為‘蛇蝎美人’。
  他們頭皮發麻的呆了好半晌后,見外面仍沒有什么動靜,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怎樣?就那么殺出去嗎?”
  徐子陵冷靜地搖頭道:“這樣沖出去只是送死,說不定剛踏出門口,便有張羅网罩下來把我們呆子般擒著,我看她仍是想生擒我們。”
  又低聲道:“剛才我們聞老爹之名色變時,憑她的眼力才智,怎會看不出來而半句都不問,顯是已知道我們的來歷,所以才費盡心力要收服我們,好讓我們心甘情愿獻上‘楊公寶藏田’。
  寇仲訝道:“小陵你真行,竟從她這么一個反應推斷出這么多事來。哈!我有辦法了。記得巨鯤幫陳老謀教過我們的建筑學嗎?這旅館是由八個四合院組成,我們位于東院的西廂位置,門口對著本院中間的花園,向門的牆外就是八院圍成的主花園,大樹參天,所以只要我們能竄到那里去,逃生的机會就大多了。”
  徐子陵望往對著門口靠床那邊的牆壁,苦笑道:“我們又不是翟讓,憑什么破壁而逃呢?”再望往瓦頂,歎道:“若我猜得不錯,上面定有敵人。”
  寇仲卻是胸有成竹,先把門關上,向徐子陵道:“你給我把風,我先去弄松几塊磚頭。”言罷拔出長刀,跳到床上去。
  徐子陵移到門旁的窗子,往外瞧去,剛好見到十多名大漢,由對面屋的瓦面躍入小院里,隨即散開沿著廊道圍攏過來。
  正要示警時,上面“轟隆”一聲,瓦片狂洒而下,一個鐵塔般的大漢手提雙錘,由上而降。
  徐子陵在這剎那,完全推翻了沉落雁只是想活擒他們的猜測,清楚明白這蛇蝎美人确是要下毒手殺死他們。
  就在這一刻,他重歷當日對著那批流氓往他殺來的境況。
  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
  他清楚知道這大漢落地的時間速度,甚至他的后著變化。
  不同的只是他還有把握去應付他。
  他清楚地知道若讓對方展開道兩個重逾百斤的巨錘,不但可輕易把自己迫出門外,靠牆的寇仲更是絕難幸免。
  就在這生死懸于一線的光景中,他的精神變得晶瑩通透,完全忘掉了生死,集中意志和所有力量,覷准對方触地的剎那。大步跨前,精芒電閃,連刀疾劈而去。
  确如徐子陵所料,那大漢本打定主意,只要腳一触地,立即借方彈起,雙錘以雷霆万鈞之勢。把徐子陵打出房外,好讓同党把他亂刀分尸,再全力對付寇仲。豈知就在要發力之際,已刀气罩体。但覺無論如何挪移閃躲,又或擋格還擊,都是有所不能。
  在破瓦而下時。他實存輕敵之心,暗忖這么兩個小子,還不是手到拿來,怎知徐子陵劈來這一刀,無論時間還是角度的拿捏,都達到一流好手的境界。這時他已無暇多想對方是真的那么厲害,還是碰巧的神來之招。魂飛魄散下,甩手把雙錘分往徐子陵和寇仲擲去,同時雙掌下按,發出勁風,生出反力,狼狽不堪的他由哪里進來,便由那里滾出去。
  立在床上的寇仲這時正要回頭幫手,驟見大鐵錘飛來,大叫道:“來得好!”
  一閃下,鐵錘“轟!”的一聲狂撞牆上,登時磚石四濺,破壁而去。
  徐子陵亦輕易避過了鐵錘,任它撞得木門碎飛,掉往外沒的院子去。同時一聲狂喝,功聚眉頭,往破壁撞去。
  寇仲那還不明白他的意向。亦同時運勁往破壁撞去。
  “轟!”
  兩人隨著碎磚沙石,躍到鄰房去,門外就是八個四合院圍成的大花園。
  他們彈了起來,再破門而出。
  這一著顯是大出敵人料外,竟不見有攔阻之人,風聲卻在后方瓦面處傳來。
  兩人那敢停留,把云玉真傳的鳥渡術發揮致盡,箭般竄入園內,几個翻身,便赴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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