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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情孽糾纏


  滎陽城。
  大雪。
  黛青樓尚未啟門迎客,寇仲、徐子陵和素素三人躲在前院其中一間小樓的無人廂房內,靜心守候布店的小伙計。
  佩佩已成了他們唯一的逃生希望。
  現在連徐子陵亦受了重傷,憑寇仲一人之力,實無法攜兩人逃出城外。
  失去了名冊的沉落雁,定會盡一切辦法去搜捕他們。因那牽涉到瓦崗軍的興衰。寇仲憑窗外望,低聲道:“真不是騙你的,沉落雁那婆娘在誤以為你死去時,神態确异乎導常,不是裝出來的。”
  徐子陵正盤膝靜養,聞言睜眼不耐煩地道:“不要說了!我想起她就心中火發。”
  寇仲別過頭來警告道:“勿要躁火,小心會走火入魔。”
  徐子陵吃了一惊,知道自己因受了傷,功力減退,情緒易于波動,忙凝思去慮,回复止永不波的心境。
  素素俏臉微紅道:“沈落雁曾追問過姐姐和你們的關系,我說了后她似像不太相信。回想起來,她說不定真是妒忌哩!”寇仲目光回到外面大雪飄飛的天地里,點頭道:“以前沈婆娘曾說過,若要嫁人,就揀小陵,而我則可作她情郎。那時當她是在說笑,現在想來說笑也帶著三分真呢。哈!若可害得她單思苦惱,那什么仇都報了哩!”
  接著興奮道:“嘿!來了!”“砰!砰!砰!”敲門聲響。
  那伙計托著包好的布匹,冷得打著嗦嚷道:“送緞錦的來了!”一名大漢由大堂開門走了出來,橫過前院的廣場,把大門推開少許,問道:“什么事?”
  小伙計把布匹送到大漢手上,咕噥道:“當然是上等綢緞,是給佩佩姑娘的。”說完頭也不回的匆匆冒雪走了。
  大漢愕然片晌,才捧著緞錦走回屋去。
  寇仲忙俯伏地板上,貼耳細听樓下的動靜。
  只听一女子問道:“何福!什么事?”
  何福應道:“真奇怪!有人送了一匹上等綢緞來,指明要給老板娘。”
  女人道:“這事确是奇怪,老板娘久已沒有親身招呼客人,竟還有人來討好她。先放在她那里,待她回來后再說吧!”寇仲一聲得計,閃出廂房外,不片刻回來道:“佩佩原來是這里的老板娘,住在后院一所幽靜的房子里,不過現在卻不知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道:“這里終不是藏身的好地方,不若我們就躲到她的閨房里去吧!”寇仲大叫好計,抱起素素,領路先行。
  徐子陵毫無困難的追在他身后。
  倘若楊虛彥親眼目睹現在的情況,必會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卻不知《長生訣》實是道家千古不傳之秘。有奪天地造化、鬼神莫測之机。
  當時楊虛彥一劍刺入徐子陵小腹時,被名冊所阻,緩了一線。
  就是這么剎那的緩沖,使徐子陵能及時化掉他劍尖送入多重的致命气勁。
  腹下為气海,這部位受傷,本极難痊愈,對練气之士尤為嚴重。
  但偏偏《長生訣》功能保命長生,又有寇仲以來自同一源流的真气助他療治,所以只一晚工夫,徐子陵便恢复了大半功力,創造出令人難信的奇跡。
  寇仲、徐子陵和素素身在其中,當然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不足為怪。
  但卻累得沉落雁打錯算盤,將搜索集中在以她家為中心點的方圓兩里的深巷民居間,致使三人能輕易躲到這處來。
  這時刻黛青院的姑娘都正起床不久,人人沐浴更衣,尚未离房,所以院內廊道只偶有婢仆經過。
  三人無惊無險的來到老板娘佩佩的房舍,避過了前廳的兩個小婢,躲進她香閨之內。
  寇仲哪會客气,拉開被舖,先請冷得發抖的素素鑽入被窩里,然后著徐子陵躺在另一邊,自己坐在床尾笑道:“瓦崗軍看來都不是那么厲害,至少到現在仍未能奈何我們什么。”
  素素嗔道:“小仲最不好就是很易自滿,待逃出城后再得意也未遲哩!”徐子陵道:“自离開揚州后,我們日日夜夜都過著逃亡的生活,真希望能找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定下來,過點平靜的生活。”
  素素興奮地討論該住在怎樣的地方才夠理想。不一會寇仲問起楊虛彥的武功,徐子陵詳細說出來后,猶有余悸道:“這人的內功到隨心所欲的境界,不但可由劍尖吐出气勁,還可分成千股百股,生出各种不同的拉扯力道,使我完全發揮不出平時的水准。”
  寇仲沉吟遣:“這确是非常有趣。不過他既能辦到,我們該也可做得到。”
  素素好奇問道:“小陵真沒有看清他的樣子嗎?”
  徐子陵道:“這事更奇怪,他和我動手的地方本暗黑無光,但我偏是滿目劍芒,加上他的身法迅若鬼魅,我确連他是高矮肥瘦都看不真切。”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了。你試試以手指壓著眼珠,很快就會金星亂冒,楊虛彥定是利用這道理,以劍气生出對眼睛的壓力,才使你錯覺叢生。唉!這小子算厲害的了。”
  徐子陵點頭道:“也許是真如你所說。但他的劍更可怕,明明擊中了也會擊空,而真正擊上時卻滑溜溜的擋碰不上,難道這么多獨霸一方的人物都要飲恨在他劍下。”
  寇仲吁出一口涼气遣:“這家伙确是有點道行。咦!”三人住口不言。
  足音自遠而近,連素素都可隱隱听到,接著是外廳兩名小婢齊聲道:“夫人回來哩!”房內三人大喜,知道終找到佩佩了。
  一個略帶冷漠、深沉但動听的女音道:“這是什么東西?”
  其中一婢答道:“不知是誰從西街的一家老字號買了一匹綢緞,遣人送來,指明是給夫人的。此事已通知了云娘。”
  佩佩默然片晌,平靜地道:“你們去給我叫云娘來。”
  兩女婢應命去了。
  豎起耳朵竊听的寇仲聞得佩佩坐下的聲音,低聲道:“先听听她們說些什么也好。“徐子陵道:“云娘不就是那天接待我們的風騷娘儿嗎?”
  寇仲點頭應是。
  忽然間,三人都有些緊張。
  現在佩佩可說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假若此路不通,便只有靠自己的力量逃走。
  以前徐子陵沒有受傷,仍難以辦到,現在則更為困難不一會云娘來了。
  佩佩遣走了兩婢后,道:“查到是什么一回事嗎?”
  云娘恭敬答道:“問過了,買布的人該是素素,時間是昨天午后時分。看來是那兩個小子用的投石問路手法,想把夫人找出來。”
  房內三人听得心中懍然,因為云娘說起他們時,語調毫不客气。
  佩佩沉吟片晌,道:實情應該如此,不過恐怕他們來不了。現在徐子陵被楊虛彥擊傷,生死未卜。沉落雁正全力搜索他們的下落。剛才她傳了我去說話,指明若我巴陵幫敢管此事的話,便不會客气。所以我們絕不可沾手。”
  寇仲等三人听得臉臉相覷,心儿直沉下去。
  外面的云娘怨道:“今趟被香少爺害死哩!開罪了瓦崗軍,怎還可在滎陽立足呢?”
  佩佩道:“唯一方法就是乖乖的与沉落雁合作,剛才我故意一個人留下來,看看寇仲是否會現身与我見面。現在已證實他尚沒有來。我這就去向沉落雁報告此事。若他們真的會來,你要設法穩住他們,一切待我回來再說。”
  言罷出門去了。
  三人這時連最后的希望部幻滅了,把房內一切回复原狀后,悄悄离開。
  借著大雪的掩護,由寇仲背著素素,迅疾地橫過數重房舍,落到徐世績府第的大花園內。
  寇仲觀察了一會后,道:“若依陳老謀的教導,徐世績辦公的地方該是在主廳旁東西兩廂的其中之一內,那滎陽城的圖樣亦應放在該處。”
  徐子陵道:“此事一查便知,我們快去吧!”三人穿越花園,朝前院潛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時的提縱經驗已非常丰富,進退有度,停行有据,避過了几起府仆視線,不片晌進入了徐世績放滿宗卷的書室去。
  兩人依陳老謀教下的方法,迅速搜索起來,翻閱過的文件都一絲不差的照原狀擺好,絕不會在事后給發現他們動過手腳。
  宗卷室內藏的文件超過千份以上,所以這工作既費時又吃力。
  整個徐府顯得冷清清的,不知是否府內高手,均參与了搜捕他們的行動。
  兩人運足目力,在暗黑里左翻右揭。
  至初更時分,寇仲才有了收獲。
  三人聚在一起,看著寇仲攤開于桌面上的一疊圖卷。
  素素點起桌上的油燈,寇仲則脫下外衣,掩罩燈火、以免燈光外泄。
  徐子陵翻到最底的第三張喜叫道:“是這張了。”
  那是一幅滎陽城的地下水溝圖,畫功精細,還有文字說明。
  寇仲指著城南一條下水道說:“這條下水道与護城河相通,闊達五尺,足可容我們通過。”
  徐子陵指著渠道与城河交接處道:“這渠口必裝設了欄柵一類的東西,我們須帶有鋸子一類工具,才能破柵而出。”
  寇仲笑道:“這個容易,包在我身上好了,現在我先去探路,你們就藏在這里,待我回來。”
  三人又再研究了一會,素素凄然道:“我都是不走了!這么長的水道,走會把我活活悶死。”
  寇仲嘻嘻笑道:“有我小仲在,姐姐怎會有問題呢?上趟是小陵啜姐姐的嘴儿,今次該輪到我吧!”素素狠狠瞪了寇仲一眼,俏臉紅了起來。
  徐子陵正容道:“仲少怎可對素姐說這种輕薄話,我們姐弟清清白白的,當時只是權宜之計吧!”寇仲忙向素素賠不是,目光一掃道:“你們最好躲在那大柜內,只要我將里面的東西拿走,就足可讓你們容身。小陵還可趁机療傷,素姐則可睡上一覺。當徐子陵惊醒過來時,紊素在他怀里仍睡得香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忙把素素喚醒過來,低聲道,“有人來哩!”素素嚇得反身伏入他怀里,大气都不敢透出半口。
  啟門聲響。
  沉落雁嬌甜的聲音在柜外響起道:“世績!城圖在哪里?”
  一陣輕響后,接著是打開圖卷的聲音,徐世績道:“我們已搜索了整個南區,仍末找到這兩個小子,故必須把范圍擴大,同時將已搜過的地方封鎖起來,以免給他們溜回去。”
  徐子陵心中叫苦。
  憑他的奇异真气,要瞞過兩人的耳目該不會是難事。
  但素素只是略通拳腳功夫,不黯上乘功法,待會沈徐兩人定下神來,定能發覺柜內有异。
  想到這里,心中一動,忙把真气緩緩輸入素素口內,果然素素外气立止,純憑內息一往一來,從外呼吸轉為內呼吸。
  沈落雁与徐世績商量了如何按部就班,搜遍全城的方法,又定下如何分區封鎖后,沈落雁忽地嬌呼一聲,然后外面響起了親嘴的誘人聲音。
  沉落雁大嗔道:“不要這樣,人家現在沒有心情。”
  徐世顏冷哼道:“沒有心情?你什么時候才有心情呢?我們多么沒親熱過了?沉落雁不悅退:”本姑娘沒有心情就是沒有心情,難道須向徐爺你交待悔過嗎?”
  徐世顏的語气軟化下來,以近乎哀求的語調道:“落雁!你該知道我對你是一片痴心,千万不要讓外人影響到我們的感情啊!”柜內的素素摟著徐子陵腰背的手輕捏了他一下,意示影響兩人者該就是徐子陵。
  沉落雁語气轉寒道:“不要亂說,什么外人內人的,這怎關第三者的事。你徐爺一向風流得很,多我一個少我一個有什么相干?你會對我痴心,怕是說笑吧!”徐世績有點惱羞成怒道:“我本也不想說出來,我逢場作戲的事,你一向知道,為何現在才向我算帳?”
  頓了頓續道:“自從你遇上跋鋒寒那小子,被他甜言蜜語哄得把臂共游了整天,回來后整個人都變了。連密公都向我問起此事,你來教我怎樣對密公交待好了。”
  今次輪到柜內的徐子陵既尷尬又大感不是滋味。原來沈落雁曾与跋鋒寒碰過頭,說不定還曾上過床,否則徐世績不會醋意大生。
  素素則非常奇怪,因為沉落雁确因以為徐子陵死了而神態有异,怎會忽然殺了個跋鋒寒出來。
  只听沉落雁大怒道:“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不用你來管。”
  徐世績又軟化下來,歎道:“跋鋒寒不但是外域人,他今趟來中原,擺明是要搞風槁雨,他以比劍為名,已先后擊敗了十多個各地名家,和這种人拉上了關系沒有半點好處。”
  沉落雁默然半晌,忽然道:“現在我心中想到的只是如何把名冊取回來,若讓它落入官府手上,后果實不堪設想。我們快去吧!”待兩人离開后,徐子陵和素素才松了一口气。
  素素仰起俏臉,呵气如蘭道:“徐世績怕是弄錯哩!”徐子陵苦笑道:“姐姐未見過那跋鋒寒才會這么說,這人不但武功強絕一時,還長得非常有懾人的魅力,隨便站出來,都可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去。我和他比實在差遠了。素素不悅道:“我怎都不會相信,你和小仲只因年紀尚小,但假以時日,姐姐才不信有人可蓋過你們的光芒。你們自己只是不知道吧!事實上每天你們都在轉變中。尤其是你們各有獨特的气質,姐姐都為你們心動哩!”兩人雖處在最親密的狀態中,但都是心無綺念,只有純真的姐弟之情。
  徐子陵尷尬道:“素姐不要笑我了,再多睡一會好嗎?”
  素素柔順地點頭,像頭小綿羊般乖乖伏入他怀里,閉上美目,睡了過去。
  擁著素素動人的嬌軀,徐子陵卻是思潮起伏。
  忽然間,他生出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他首先要考慮的事,再不是要為傅君焯向宇文化及展開報复,而是如何安排停妥怀內的好姐姐。
  問題是他們始終弄不清楚李靖和素素的關系。
  即使找到李靖,亦可能只會把事情弄糟。
  際此兵荒馬亂的時刻,又不放心把素素留在任何一個地方。
  若把她帶在身旁,因兩人已成了眾矢之的,對她實在非常危險。
  想得頭都大了時,寇仲回來了。
  此時天已放亮,寇仲鑽入大柜來,頹然道:“今次糟了,原來下水道到了出口處,竟分成了十多條細得連狗儿都鑽不過去的小水道,我們只是白費工夫,空歡喜一場。”
  素素道:“你到下面看過了嗎?”
  寇仲點頭道:“當然去看過,我是剛偷了另一套衣服來換穿的,唉!”徐子陵道:“難怪你身有异味!”寇仲道:“我也曾順便去看城防的情況,到處都是瓦崗軍,城內較高處無不設有崗哨,要离城只是痴人說夢。嘿!小陵好了點嗎?”
  徐子陵道:“只要有三天時間,我該可完全复原。”又道:“我倒有一個法子。”
  寇仲奇道:“你确有本領,我真是計窮力蹙,快說來听听。”
  徐子陵道:“仍是那簿冊子,對瓦崗軍來說,那比什么“楊公寶藏”更重要多了,拿它作談判條件,你說行嗎?”
  寇仲沉吟片晌,點頭同意道:“确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不過最好待你完全痊愈后再出去和沈婆娘交易,那就有把握些。”
  徐子陵晒道:“又不是要動手,遲點早點都沒有關系。据我們剛才偷听得來的消息,沉落雁今早會開始搜索這區域,若給人尋到才談交易,就沒那么值錢。”
  寇仲道:“好吧!我去找沈婆娘好了!”素素一把扯著他道:“小仲!姐姐很害怕哩!”?寇仲在她臉蛋親了一口,嘻嘻笑道:“姐姐放心!誰要對付我們揚州雙龍,都要吃不完兜著走的。”
  這回輪到徐子陵把他拉著,一字不漏的告訴了剛才沉落雁和徐世績商量出來的搜捕大計。
  寇仲喜道:“謝天謝地,今趟他們休想沾著我半點邊儿,”
  這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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