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三二 圍爐煮酒 共結情鴛


  沈鴻本不想睡,因樊茵說他重傷之后受惊受凍,差一點把命送掉,非要叫他養息不可。一則盛情難卻,再見對方柔情款款,無限關切,又是感激,又是高興,臥在榻上,見對方把皮帽皮衣脫下之后現出本相,越覺容光美艷,丰神絕代,比上次相見更美得多。最出意料是,共只見了兩面,相待這等誠懇關切,宛如良友重逢,人更大方。看神气以后必能常与親近,暗中狂喜,心緒卻极煩亂,不知說什話好。
  崔老人忽然赶進,也不令其坐起,口中應答,目光仍是不能自主,老注定在對方身上。不料意中人也不時注定了他,雙方目光時常相對,恐其看破,万一誤會,被其見輕,還要丟人,豈不冤枉?心正有些發慌,偏又管不住自己,老想從此不看,由不得又要看上一眼。未了一次四目剛一接触,對方忽然起身走來,万芳也跟在一起,方覺不妙,面上一紅,哪知對方并未責怪,反和万芳同坐榻旁,問出這等話來,不由喜极忘形,回答不出,正說:“小弟不餓。怎敢勞動姊姊?”崔老人今朝听出万芳、姜飛的婚姻已成定局,万英和杜霜虹這一對也有了成議,先還不曾留意。這時一看,這六個小人真個郎才女貌,正好配成三對。方想,日后也照原意,代沈、樊二人作合。及見這等情景,又听說是以前見過,老眼無花,當時明白過來。料知對方情投意合,前兩對業已定局,這未一對自也無話可說,暗笑我老頭子真不曉事,人家少年男女同門至交,難得才貌心志都是這樣相當,又是六人三對,不多不少,沒有絲毫缺點,他們志同道合、情分深厚的少年未婚夫妻,我這百歲老人還不識相,夾在他們隊里,人家表面不說,豈不討厭?聞言接口哈哈笑道:“我真老糊涂了,你們三對年輕人久別重逢必有話說,我在這里難免拘柬,好在你們師長方才業已答應放你們三天假,隨意敘闊,等天寒老人師徒日內來此,在臥眉峰、白蓮磴兩地分配好了住處,訂好功課,再行勤習。沈鴻的師父有事他出,還有些日才回,暫時先由我來傳授,以補報他因我疏忽所受惊恐傷痛便了。洞中還有一點食物,沈、姜二人昨日便因准備冬糧才致遭此奇險,都差一點沒送了小命。其實這些東西我都准備得有,除花大師吃素外,別位師長來時也各有准備。第一個湯八夫婦所贈酒食葷素都有,也用不完,業早命人運來山中。這樣總算因禍得福,尚不冤枉。別人還好,万氏兄妹平日也許隨師吃素,比較清苦,你們同門知己正好就這几天爽爽快快、高高興興自己動手,吃上几頓快活酒飯,省得日后各人都有功課,雖然同在一山,日常相見,到底沒有這兩天可以盡情作樂,沒有管頭。
  “我老頭子因沈鴻為我所累:人又极好,本想給他做點吃的,順便請你們吃一頓。此時想起,有我在此反而掃興,白蓮磴新居剛布置好,許多地方沒有這里方便,你們自家做來同吃。沈鴻如其真能坐起,沒有痛苦,也可隨便,只不要勉強。我老頭子住處离此甚近,一會就代你們送東西來,再往白勞磴送些酒肉和干鮮菜蔬,把你們的師長絆住,并代你們多說好話。天已不早,此洞里面還有一問,有的是獸皮,沈鴻、姜飛恐他師父回來要住,床舖早有准備。外面風雪交加,天气奇冷,你們几個初來的人恐還不曾經過,我看這兩天無須回去,就在洞中居住,玩上几天如何?”眾小兄妹除沈鴻外均恐師父見怪,方要辭謝,說:“明日再來也是一樣。”崔老人笑道:“你們那几位師長都和我相交多年,性情為人均所深知,這個只管放心。我送完東西立時前往,令師們稍有不快,我便赶回通知可好?再不相信,我半夜歸來,還可叫你們師父寫一手諭,總可安心了吧!”眾小兄妹均得師長鐘愛,又知崔老人和師父的交情,有他作主決無見怪之理。不過剛剛搬來,山洞雖已有人先收拾好,總還有不齊備之處,惟恐師長身旁無人服侍,心中不安。
  姜飛是剛拜師不久,性情不知,多了顧慮,及听老人這等說法,樣樣都代想到,只得答應,并留老人同飲,吃完再走。老人笑道:“你們都是年輕人,應在一起才有意思,加上我一個老頭子好些無趣。我自會尋你們的師父作伴,夜話敘闊,沒有你們在旁更可盡情說笑,暢所欲言,免得當著几個小徒弟不得不端點架子,這叫老歸老,小歸小,各隨所喜,勉強不得。我還有一個徒弟,拿了我的鐵笛子在外闖禍,好在殺的是惡人,救的是好人。他又是好几個同道的徒弟,天寒老人和樂游子便最喜他,非我一人所有,也就不去管他。今日必到,并還早知你們師父移居白蓮磴之事。本想命他來此,一則他孤身一人,無法成雙,性情有點古怪,又比你們年長十來歲,將來雖是你們的大師兄,未必合得上群。今日我先不令他來此,如已回山,便令同往白蓮磴,就便代你們做點雜事,正是一舉兩得。你們好好說笑,我要去了!”說罷轉身又將火盆中柴炭添好方始走去。
  眾小兄妹都是昨今兩日來此,初見崔老人時均覺此老嚴厲威猛,對敵之際滿頭白須自發根根倒豎,一齊怒張,這樣風雪寒天,只穿著一身夾襖褲、芒鞋布襪,聲如霹靂,在敵人叢中縱橫飛舞,轉眼之間便抓死了兩個,看去活像一頭雄獅,威猛無比;想不到對面說笑如此溫和,看去顯得那么慈祥熱愛,体貼入微。除沈鴻不曾眼見動手,還不知他的厲害,余均惊奇感佩。万氏兄妹和姜飛更是童心,覺著此老又滑稽,又誠厚,和藹可親,俱都不舍他走。沈鴻也乘机由榻上坐起,赶往前面挽留。樊、杜二女雖未動手,也往前面攔住。老人身材高大,平日背駝還不甚顯,及見眾小兄弟將他圍住,同聲挽留,少年天真,親熱非常,始而低頭沉吟,忽然感動,高興起來,猛的把身子一挺,哈哈大笑道:“我老頭子原是小孩脾气,想我當初也有家庭之樂,不是三十歲上遭遇不幸,照我年紀,此時至少四代同堂、曾孫繞膝了。只說我這個老怪物,除令師們有限几位老友,無人看我得起,想不到你們小娃儿家居然對我如此親熱。本不應辜負你們美意,無奈令師們初來,賈二弟又有事出山,我總算是地主,如何能不盡點心!好在來日方長,照你們這樣,只不嫌我老丑,等到日后功課一完,自會尋找你們。我索性做個孩子頭,別的不說,終不至于有人敢欺侮你們。此時還是讓我到白蓮磴去盡主人之道吧!”眾人雖是少年英俠,驟出不意見老人哈哈一笑,聲如霹靂,人也暴長了兩尺,身子筆挺,比方才對敵時更顯高大,威風凜凜,宛如天神。這等异人從所未見,差不多都嚇了一跳。后听這等說法,想起師長新來,果然無人作陪,多此一位熱情的主人樣樣方便,只得罷了。
  老人走不多時,便拿了兩大筐的食物走進,除新鮮菜蔬和腌菜,姜、万二人恐師父要來早有准備,只放下一圈盤筍,余均帶往白勞磴去而外,共送來六只肥山雞、一大塊肥鹿肉,還有几樣野味腌腊,眾人便吃三天也吃不完。正在同聲稱謝,老人笑道:“你們從此相親相愛,永為道義骨肉之交,學成下山多救點人,我便高興,不必謝了!”說罷走去。眾人送老人走后,見那盤筍形如螺旋,共只一根,卻有好几斤重,只万氏兄妹見過,并知養筍之法。沈、姜、樊、杜男女四俠見這隆冬封山之際,會有這樣其白如玉的嫩筍,均覺奇怪。万芳笑道:“此筍名為玉盤香,乃嫩筍發芽未出土以前連根掘起,避開風日,用一瓦壇緊緊罩住,筍便盤生其中,不論何時均可取用,清香無比。你看老人待我們多好,葷的還不希奇,最難得是這大筍脯,又嫩又香,鮮腴無比,那年有人送我師父一大包,原來竟是這里出產。別的東西都多,只這菌油倒在碗里還裝不滿,只有二十來朵,這東西我也吃過,卻沒這樣小巧肉厚,一定美味。休看我師父終年長齋,我和哥哥都會做菜,有這許多東西足夠忙的。沈大哥傷勢剛好,還未痊愈。二位師姊后來是客,只叫姜二弟幫忙,由我三人做廚子,你們三位坐吃如何?”沈鴻方說:“我也會做!”樊茵見他身上有兩處血跡浸出,不知早來震破,一直有人,未及更換,恐其勞動,傷口震痛,低聲笑說:“你不要做事吧!看你這傷勢還未好呢,也不重新包扎一下!”沈鴻見她明眸回波,巧笑嫣然,心中愛极,不忍拒絕,眾人再一攔勸,便未往下再說。杜霜虹見這位師姊平日人最庄重,常說自己頑皮,自見沈鴻,不知怎的那樣關切,簡直變了個人,不禁暗笑。
  樊茵、万芳自從初見格外投緣,見霜虹在旁偷笑,一個有气,一個偏袒。樊茵首先說道:“共總几樣菜,用不著這許多人,万師弟你陪客吧!我們不要你動手了!”万英當是客气,剛一開口,万芳也赶過去笑說:“我想起來了,哥哥手藝不好,還是由我一人來做,叫姜二弟切洗,陪我做下手,做得還干淨些。”万芳原是偏向樊茵,想令乃兄去向霜虹親近,增加情感,免得在旁笑人,樊茵見了不快;哪知無意之中和姜飛拉成一對,只他未婚夫妻一同下手,不要別人加入。說完方覺疏忽,恐眾人笑她,偷眼一看,樊茵裝不听見,沈鴻連聲贊好,也是由心而發,只霜虹一人望著自己忍不住好笑。姜飛偏不知趣,接口連說:“我和姊姊正好一正一副,多上哥哥反無頭緒。”霜虹聞言,望著二人越發笑個不住。万芳又羞又急,不禁發了小孩脾气,竟朝万英气道:“杜姊姊遠客新來,不去陪伴人家,要你跟著忙些什么?你菜又做得不好,我和姜二弟做起菜來正好一對,也不怕人笑話。你和杜姊姊本是一雙吃客,偏要搗亂,再不過去,從此休想理你,你還當哥哥呢,這樣气人!”万英知道小妹嬌憨,母親師長對她均极鐘愛,自己也最愛這妹子,先不知為了何事這等生气,正說:“我菜做不好,讓你就是,何必這樣生气!”霜虹素來愛笑,一半也是無心,見万芳認了真,又見万英窘狀,雙方情分本厚,師長所說又都听過,一賭气笑對万英道:“你真呆子,人家都見不得我們,還不過來。本是自己兄妹,就算我和你做一對吃客,有什相干?放大方些多好呢,偏要自找气生!”沈鴻先不知道三女暗斗心眼,更不知万氏兄妹和樊、杜二女雖是新交不久,先后共只兩次相見,彼此都是一見投緣,交情深厚,又都天真稚气,這類拌嘴常有的事,不足為奇,誤以為雙方將要口角,正要上前勸解,被樊茵暗使眼色止住。剛想起崔老人所說六人三對的話,心中一蕩,万英已被霜虹喊過。万芳先是撅起小嘴假裝生气,及見乃兄這樣听話,和霜虹對坐小桌左右說笑,二人自顧自誰都不理,故意親密情景,忍不住也笑出聲來。微聞霜虹笑道:“芳妹占了便宜,高興了吧!”万芳也未回答,自和姜飛一同做菜,更不回顧。
  經此一來,六人已有四個變成兩對,只沈鴻一人年長面嫩,既不愿打扰那兩情侶,有心想和樊茵親近,又不好意思過去,只得想些不相干的話和對方問答。霜虹見樊茵獨坐對面,。和沈鴻相隔甚遠,看出二人投緣情厚,一個矜持,一個不好意思,想了想,故意自言自語道:“我們均非世俗儿女,不應再有男女之嫌,既是志同道合、心意相投的兄弟姊妹,形跡上親近一點有什相干?前听恩師說,我們女子最是倒霉,從小到老終是拘拘束束、受盡委屈。一個人總要遇見情投意合的朋友,可是一到女子身上便是有話不敢說,什么都要藏在心里,除卻任人擺布、勉強忍受而外別無法想。恩師昔年便為此吃過大虧,受盡苦難,造成終身恨事。我們姊妹總算從小便被恩師救去,在她老人家門下長大,本來從無拘束,樂得放大方些。我方才雖說了几句笑話,其實還是我們弟兄姊妹都是情投意合,一見如故。万家小妹和姜師弟并還奉有父母師長之命,已是未來一雙佳偶。我恐大家還有男女成見,不能暢所欲言,對于自己投緣的人反倒顯得生疏,這才故意說上几句笑話,不想小妹妹先認了真,平日最疼愛我的好姊姊也不愛理我了。你們都多我一人,就是英哥肯陪我,有什意思?我也不要吃什好酒好肉,還是回轉白蓮磴侍候師父去吧!”說罷起立便往外走。万英方要勸阻,万芳已縱身上前一把拉住,笑說:“好姊姊不要生气,我也是逗你玩的,如何認起真來?”
  霜虹見沈鴻、姜飛也赶將過來勸說,只樊茵不曾開口,恐其真個不快,方說:“就算你們四位不再怪我,我姊姊還不高興呢,我在這里多沒意思。”話未說完,樊茵知她心意,笑罵道:“你真是個三花臉,新交不久,也不怕人笑話,我始終又不曾開口,把我拉上作什?莫非和你小時一樣,還要我抱著哄你,好妹妹喊個不住,才算高興么?”霜虹立時乘机走過,拉著樊茵的手笑道:“好姊姊,你說得對,記得小時我姊妹二人同床共被,何等親熱,你雖只比我長兩歲,只為剛离娘胎便被惡人拋棄,凍餓了兩日夜方始遇救,幸是天暖,否則已早凍死了。師父將我救醒,看出生有重病,在她深恩調養之下,從小多災多病,直到九歲師父尋來青靈丸方始回原。彼時人比你瘦小得多,又未練什武功,全仗姊姊細心愛護,常時抱前抱后才得長大。你和恩師都比我親生娘的恩還大,便多沒有良心也無想法使你生气的道理。索性明說了吧,我老覺師父平日所說最有情理,誰都能夠遇到一個知己之交,尤其少年男女,真要情投意合,的确一見傾心,再要發現對方和他心志相同,由不得情分更深。明明都是一樣的至交姊妹兄弟,心里也井沒有厚薄之分,不知怎的,遇上事格外顯得關切,不見便要想念,仿佛比那多年的親友更深一層似的。我先以為疏不間親,朋友終是日子越久交情越深,怎會對于生人這樣好法,并且還是如磁引針,彼此相同?只內中一個稍差一點,這深密的友情便合不攏。先還不大相信,及至上次老龍坡我姊妹和沈、万二兄相見,每人心里竟會多了一個影子,和見別人大不相同。師父和湯八叔夫婦當著我們再一夸獎,由不得對他兄弟心生好感,也說不出什么緣故。及至英哥、芳妹上月來會,共只住了一天,我便放他兄妹不下,尤其英哥老喜和我一起說笑,仿佛又比芳妹親近一點,這才有點明白,也許師父平日所說業已應驗。但還不知對方心意如何?自己也有一點不好意思和姊姊談論,悶了好几天,直到昨夜來此,和他兄妹相見,都是那么親熱,心中感動。又听雙方師長說起我二人訂婚之事,恩師問我愿否,我正害羞,臉紅心跳,反被師父說了几句,并說:‘此是終身大事,不是父母師長所能勉強,愿否听便,不應吞吐自誤。本來還想過上一年半月,等男女雙方相處日久方始明說,一則以后同住一山,男女同門有好几個,多此一層姻緣可以幫助學業,互相勉勵,并還免去許多弊病。二則你兩個都是從小隨師,相處多年,心性為人均所深知,并且芳妹和姜師弟的婚姻業已定局,故此先行說定,使你二人更能用功,免卻許多不相干的煩惱顧忌。你們并未在城市之中長大,如何也有這樣習气?’我這才恍然大悟,雖然答應,還不放心,英哥是否和我心意一樣,方才背人問他,他竟比我還要心熱,自從初見便常思念。
  “因他再三和我說,沈師兄人是如何好法,對姊姊更是万分敬愛,只他為人忠厚面嫩,自知還未正式拜師,看得自己太低,恐配姊姊不上,不敢有什想頭。他在万家住了几天,英哥、芳妹几次探詢他的口气,他都力言對方無异神仙中人,他一個凡夫俗子,如何敢存此想;何況雙方素昧平生,只見一面,連姓名都不知道,彼此性情心志也都不知,再見一面都未必有望,如何談到別的?并勸他兄妹和姜師弟不可再提此事,以免師長知道發生誤會。再說人家一個少年俠女,這高本領,我們應該對她尊敬,雙方只見一面,誰也不知底細,背后談論于理不合。后經他兄妹二人背后窺探,他竟時常背人愁歎發呆,比初來時想念父仇未報心中悲憤情景又是不同。他和姜師弟患難骨肉之交,情分最深,無話不說,可是每一談到姊姊,他雖万分敬愛,終是說他不配,并且學業未成,大仇未報,此身將來安危尚且不知,如何能作此非分之想?將來能見上兩面便是万幸等語。姜師弟自然對他最是關切,有時說話稍重他便不快,說不應該背后談論。以后姜師弟只一開口便被攔住,用功卻是更勤更苦。我越想他越難得,听英哥、芳妹口气,他那性情也和姊姊好些相同,本來就想你們二位如和我四人一樣,結成三對未婚夫妻,豈不更好!今朝他兄妹和姜師弟走后,恩師和崔、賈二位師伯忽然談到此事,我在一旁偷听,也是這等心意。不過恩師覺著雙方功力尚差,姊姊外柔內剛,不似我小孩脾气,人又沉默,不輕開口,不知你的心意如何。想等沈師兄拜師之后,雙方日久情深,彼此心愿方始明言,免你對他還有輕視之念,心中不愿,話一出口便落痕跡,以后同門相處好些不便。
  “听英哥說,崔師伯先對沈師兄并不十分看重,不知怎的隔了一夜會變了一人,非但力主,并還极力擔保,在這一兩年內無論如何也將沈師兄學業造成。恩師還是推托,非要親自看過才能決定,暫時雖未定局,我卻看出姊姊雖因只見一面,沒有我和英哥接近,但是心中決不討厭。我由后迫來,本心就想作成此事,后來听說姊姊不戰而退,便赶了來,不知還有一賊溜走,被你看破,剛將沈師兄救回,隨口說了兩句笑話,姊姊就生了气。崔師伯先也覺著師父之言有理,故未當人表示,后見姊姊和我賭气,故意和沈師兄親密,芳妹本來愿意此事,借著和我負气再一幫腔,他老人家當然看出,所以那等說法。此老人最剛烈,心直計快,看他走得那急,滿面喜容,也許便為此事,想早點和師父商量去呢!好姊姊,算我不好,你寬恕我一次,我們四人都坐在一起隨便談笑,免得拘束如何?”說時,樊茵還不怎樣,沈鴻不料霜虹當眾明言,卻著了大急,先是又惊又喜,暗中卻捏著一把冷汗,惟恐二女鬧僵,無話可說,不知如何是好;又恐意中人因羞成怒,把事鬧僵,自己也實不好意思,心正怦怦亂跳。
  樊茵先听霜虹那樣口敞,知道攔她不住,先頗不快,后見霜虹詞色誠懇,還是平日那樣親熱,又不忍怪她,當著外人的面也無法深說。正想回答,忽然瞥見沈鴻坐在對面又僵又窘,連頭都不敢抬起,心中一軟,覺著此人果是一個誠謹少年,看他意思對我早已愛极,再一臥憶霜虹所說万氏兄妹轉告的話,越發心動。暗忖,師父常說我內心剛強,將來婚姻除卻對方人品本領之外,還要看他性情如何,非要我自己看中,佯樣愿意,才能定准。此人樣樣都好,又是同門兄妹,二位師伯已先作合,听口气師父業已愿意,必是為了昔年婚姻不能如愿,造成終身之恨,意欲等我到后雙方相處日久,問明彼此心意再行決定。只要自己點頭,事必成功。反正是這回事,他對我如此看重,我看他也頗投緣,人家業已當眾明言相親相愛,我比他們年長,心中愿意,表面還要矜持,平白被他們取笑,還使對方心神不安。既是將來志同道合的終身伴侶,索性點頭,照崔師伯所說六人變成三對,以后少去許多拘柬,還可使他高興,豈不是好!心中尋思,仍不好意思明說,借著答話,笑對霜虹道:“霜妹不要說了,志同道合的人互相敬愛,盡可放在心中,何必像你這樣昌言無忌呢!像世俗儿女那么拘束怕羞固不應該,這等對面明言豈不也是太過?何況我們雖是志同道合,彼此尊重,到底相見日淺。只要大家是一條心,以后努力用功,學成下山,同往救濟生民,永遠都是那么互相敬愛,再由雙方師長作主,自無話說。否則,任是用情多深也是白說。如今雙方性情為人尚不深知,就听彼此師長說得人好,還來不及互相考驗,如何作准?實不相瞞,連你和万師弟的婚姻我都覺著早了一點呢!”
  沈鴻一听這等回答,心中喜极,几乎疑在作夢,想要表示兩句,又不知說什話好,心正盤算,霜虹已笑答道:“姊姊說我們早也有道理,心志相投的人如磁引針,一拍即合。否則便是考驗上三年五載,照樣也是彼此疑忌,稍有波折便即中變。這類事我沒有經驗,但照師父平日所說,事并不能墨守成法,大家都愿早日開心見腸,早一點并不妨事,你所說也有你的道理。不過你二人不問如何,情投意合終是真的,你們是否現在說定,或等見過師長將來再說均可隨便。現在大家親近一點,請你二位和我們一樣說笑,不要拘束,總可以吧!”樊茵笑說:“我們弟兄姊妹感情俱都一樣親熱,几時有什顧忌疏遠呢?”隨朝沈鴻笑道:“沈師兄你還不過來,我這位小師妹最喜熱鬧,她自己臉皮厚,忘了是個女孩儿家,頂好人都和她一樣,免得她一個人不好意思,你就照她所說坐近一點吧!”
  沈鴻聞言自是如奉綸音,高興已极,一面連聲應諾,一面走過。先想四人圍坐在那只小方桌的四面互相談笑,就便表明自己心志。哪知霜虹狡檜,等二人剛一坐攏,稍談片刻,便朝万英使一眼色,裝看万芳做菜,避向一旁。沈、樊二人到底都是一見鐘情,彼此傾心,起初還不覺得,等到二次相見,經過一場患難,一個看出對方少年謹厚,人又英俊,更加好感;一個早就夢魂顛倒,再加上救命之恩,相處時久,自更越看越愛。雙方都是情苗怒生,有增無減,后經霜虹把話叫明,知道雙方師長有意作合,四個同輩姊妹兄弟又都結了連理,誰也不會笑誰。算起來還是沈鴻出身耕讀之家,生長城市之中,比較面嫩,開頭只和對方說一句,應一句,言動均极小心,惟恐把話說錯,樊茵人又穩重,于是這三對未來小夫妻,內中兩對都是隨便說笑,語言無忌,親密非常。万芳、姜飛這一對年紀最輕,因正忙于做菜,万芳從小嬌慣,又比姜飛年長兩歲,身量雖已差不多高,卻以姊姊自命,稍有不合便呼來喝去。姜飛有時不服,為了切一片筍的厚薄也要爭執,常時拌嘴,吵不兩句,姜飛一服低,重又和好起來,老是有說有笑,高興非常,看去顯得那么天真而又熱情。只沈鴻、樊茵這一對隔桌對坐,從容應答,語聲又低,老是相敬如賓的神气。另外四人都說這兩個是道學先生。隔了一會,還是樊茵看出沈鴻拘謹,兩次示意露出自己也頗愛他,不久師長必為作主,男子丈夫當有勇气,不應這樣自卑,有話你只管說,決不見怪。沈鴻對于樊茵原是越看越愛,一听這等說法,又見姜飛、万英這兩對都是那么天真活潑,笑語如珠,親熱已极,卻又不似以前所見男女相交,彼此蜜愛輕怜,恨不能把兩個身子并在一團神气,言動之間仍和往日一樣大方隨便,只不過自成一對,比別人仿佛接近一點。暗忖大家都是這樣,再如拘束也大小气,于是漸漸膽大,便把自家心志和先后兩次相見敬愛情景說將出來。談了不多一會,飯菜全都做好,大家一同飲食,都認為是從來未有之樂。
  吃完又到外面看雪,新來的人都覺穿著雪里快滑雪飛馳希奇好玩,無奈姜飛所制雪里快只剩了一副半尚還完整,余均跌碎。好在材料現成,姜飛手巧,非但照樣添制,每人做上一副,并還加以改進,比沈鴻昨日所用更加輕巧靈便。眾人從旁相助,人多手快,不久制成。樊茵見雪勢已止,天近黃昏,自己還未見過師長,意欲踏雪赶往白蓮磴拜見,請示之后再來。眾人均要同去。剛剛穿上,都是新學,少年好胜,想比人快,一路飛馳,晃眼便是二三里。正在前呼后應,互相說笑,忽見前面飛也似赶來一人,腳底未穿雪具,急馳在那一丈多高的新雪之上,其行如飛,上下山崖如履平地,連身子都未見動,踏雪無痕,草上飛的輕功分明已臻絕頂。眾人看出那人年紀不大,所穿衣服又极單薄。方想此人是誰,這高本領?杜霜虹將手一揮,剛把眾人聚在一起,來人業已對面馳來。相隔還有兩三丈,姜飛見那人腰間挂著一根鐵笛,人還未到,便將手一揚,向眾招呼,忽然醒悟,當先搶上,剛問得一聲:“你是崔師伯門下的大師兄嗎?”來人業已對面,各自停住。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