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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大成狂


  這二三百人群相斗毆,都是穿一色衣服,使一般兵刃,誰友誰敵,倒也不易分辨。本來四支和長門斗,三支和四支斗,二支和五支斗,到得后來,本支師兄弟間素有嫌隙的,乘著這個机會,或明攻、或暗襲,也都廝殺起來,局面混亂已极。
  忽听得砰彭一聲響,兩扇廳門脫鈕飛出,一人朗聲說道:“俠客島賞善罰惡使者,前來拜見雪山派掌門人!”語音清朗,竟將數百人大呼酣戰之聲也壓了下去。
  眾人都大吃一惊,有人便即罷手停斗,躍在一旁。漸漸罷斗之人越來越多,過不片時,人人都退向牆邊,目光齊望廳門,大廳中除了傷者的呻吟之外,更無別般聲息。又過片刻,連身受重傷之人也都住口止喚,瞧向廳門。
  廳門口并肩站著二人,一胖一瘦。石破天見是張三、李四到了,險些儿失聲呼叫,但隨即想起自己假扮石中玉,不能在此刻表露身份。
  張三笑嘻嘻的道:“難怪雪山派武功馳譽天下,為別派所不及。原來貴派同門習練武功之時,竟然是真砍真殺。如此認真,嘿嘿,難得,難得!佩服,佩服!”
  那姓廖的名叫廖自礪,踏上一步,說道:“尊駕二位便是俠客島的賞善罰惡使者么?”
  張三道:“正是。不知那一位是雪山派掌門人?我們奉俠客島島主之命,手持銅牌前來,邀請貴派掌門人赴敝島相敘,喝一碗腊八粥。”說著探手入怀,取出兩塊銅牌,轉頭向李四道:“听說雪山派掌門人是威德先生白老爺子,這里的人,似乎都不像啊。”李四搖頭道:“我瞧著也不像。”
  廖自礪道:“姓白的早已死了,新的掌門人……”他一言未畢,封万里接口罵道:“放屁!威德先生并沒死,不過……”廖自礪怒道:“你對師叔說話,是這等模樣么?”封万里道:“你這种人,也配做師叔!”
  廖自礪長劍直指,便向他刺去。封万里舉劍擋開,退了一步。廖自礪殺得紅了雙眼,仗劍直上。一名長門弟子上前招架。跟著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紛紛揮劍,又殺成一團。
  雪山派這場大變,關涉重大,成、齊、廖、梁四個師兄弟互相牽制,互相嫉忌,長門處境雖然不利,實力卻也殊不可侮,因此雖有賞善罰惡使者在場,但本支面臨生死存亡的大關頭,各人竟不放松半步,均盼先在內爭中占了上風,再來處置銅牌邀宴之事。
  張三笑道:“各位專心研習劍法,發揚武學,原是大大的美事,但來日方長,卻也不爭這片刻。雪山派掌門人到底是那一位?”說著緩步上前,雙手伸出,亂抓亂拿,只听得嗆啷啷響聲不絕,七八柄長劍都已投在地下。成、齊、廖、梁四人以及封万里与几名二代弟子手中的長劍,不知如何竟都給他奪下,拋擲在地。各人只感到胳膊一震,兵刃便已离手。
  這一來,廳上眾人無不駭然失色,才知來人武功之高,實是匪夷所思。各人登時忘卻了內爭,記起武林中所盛傳賞善罰惡使者所到之處、整個門派盡遭屠滅的种种故事,不自禁的都覺全身毛管豎立,好些人更牙齒相擊,身子發抖。
  先前各人均想凌霄城偏處西域,极少与中土武林人士往還,這邀宴銅牌未見得會送到雪山派來;而善惡二使的武功只是得諸傳聞,多半言過其實,未必真有這等厲害;再則雪山派有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大樹遮蔭,便有天大的禍事,也自有他挺身抵擋,因此于這件事誰也沒有在意。豈知突然之間,預想不會來的人終究來了,所顯示的武功只有比傳聞的更高,而遮蔭的大樹又偏偏給自己砍倒了。過去三十年中,所有前赴俠客島的掌門人,沒一人能活著回來,此時誰做了雪山派掌門人,便等如是自殺一般。
  還在片刻之前,五支互爭雄長,均盼由本支首腦出任掌門。五支由勾心斗角的暗斗,進而為揮劍砍殺的明爭,驀地里情勢急轉直下,封、成、齊、廖、梁五人一怔之間,不約而同的伸手指出,說道:“是他!他是掌門人!”
  霎時之間,大廳中寂靜無聲。
  僵持片刻,廖自礪道:“三師哥年紀最大,順理成章,自當接任本派掌門。”齊自勉道:“年紀大有什么用?廖師弟武功既高,門下又是人才濟濟,這次行事,以你出力最多。要是廖師弟不做掌門,就算旁人作了,這位子也決計坐不穩。”梁自進冷冷的道:“本門掌門人本來是大師兄,大師兄不做,當然是二師兄做,那有什么可爭的?”成自學道:“咱四人中論到足智多謀,還推五師弟。我贊成由五師弟來擔當大任。須知今日之事,乃是斗智不斗力。”廖自礪道:“掌門人本來是長門一支,齊師哥既然不肯做,那么由長門中的封師侄接任,大伙儿也無异言,至少我姓廖的大表贊成。”封万里道:“剛才有人大聲叱喝,要將長門一支的弟子盡數殺了,不知是誰放的狗屁?”廖自礪雙眉陡豎,待要怒罵,但轉念一想,強自忍耐,說道:“事到臨頭,臨陣退縮,未免太也無恥。”
  五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推舉別人出任掌門。
  張三笑吟吟的听著,不發一言。李四卻耐不住了,喝道:“到底那一個是掌門人?你們這般的吵下去,再吵十天半月也不會有結果,我們可不能多等。”
  梁自進道:“成師哥,你快答應了吧,別要惹得出禍事來,都是你一個人牽累了大家。”成自學怒道:“為什么是我牽累了大家,卻不是你?”五人又是吵嚷不休。
  張三笑道:“我倒有個主意在此。你們五位以武功決胜敗,誰的攻夫最強,誰便是雪山派的掌門。”五人面面相覷,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均不接嘴。
  張三又道:“适才我二人進來之時,你們五位正在動手廝殺,猜想一來是研討武功,二來是憑強弱定掌門。我二人進來得快了,打斷了列位的雅興。這樣吧,你們接著打下去,不到一個時辰,胜敗必分。否則的話,我這個兄弟性子最急,一個時辰中辦不完這件事,他只怕要將雪山派盡數誅滅了。那時誰也做不成掌門,反而不美。一、二、三!這就動手吧!”
  刷的一聲,廖自礪第一個拔出劍來。
  張三忽道:“站在窗外偷瞧的,想必也都是雪山派的人了,一起都請進來吧!既是憑武功強弱以定掌門,那就不論輩份大小,人人都可出手。”袍袖向后拂出,砰的一聲響,兩扇長窗為他袖風所激,直飛了出去。
  史婆婆道:“進去吧!”左手拉著阿繡,右手拉著石破天,三人并肩走進廳去。
  廳上眾人一見,無不變色。成、齊、廖、梁四人各執兵刃,將史婆婆等三人圍住了。史婆婆只是嘿嘿冷笑,并不作聲。封万里卻上前躬身行禮,顫聲道:“參……參……參見師……師……娘!”
  石破天心中一惊:“怎么我師父是他的師娘?”史婆婆雙眼向天,渾不理睬。
  張三笑道:“很好,很好!這位冒充長樂幫主的小朋友,卻回到雪山派來啦!二弟,你瞧這家伙跟咱們三弟可真有多像!”李四點頭道:“就是有點儿油腔滑調,賊頭狗腦!那里有漂亮妞儿,他就往那里鑽。”
  石破天心道:“大哥、二哥也當我是石中玉。我只要不說話,他們便認我不出。”
  張三說道:“原來這位婆婆是白老夫人,多有失敬。你的師弟們看上了白老爺子的掌門之位,正在較量武功,爭奪大位,好吧!大伙儿這便開始!”
  史婆婆滿臉鄙夷之色,攜著石破天和阿繡二人,昂首而前。成自學等四人不敢阻攔,眼睜睜瞧著她往太師椅中一坐。
  李四喝道:“你們還不動手,更待何時?”成自學道:“不錯!”興劍向梁自進刺去。梁自進揮劍擋開,腳下踉蹌,站立不定,說道:“成師哥劍底留情,小弟不是你對手!”這邊廖自礪和齊自勉也作對儿斗了起來。
  四人只拆得十余招,旁觀眾人無不暗暗搖頭,但見四人劍招中漏洞百出,發招不是全無准頭,便是有气沒力,那有半點雪山派第一代名手的風范?便是只學過一兩年劍法的少年,只怕也比他們強上几分。顯而易見,這四人此刻不是‘爭胜’,而是在‘爭敗’,人人不肯做雪山派掌門,只是事出無奈,勉強出手,只盼輸在對方劍下。
  可是既然人同此心,那就誰也不易落敗。梁自進身子一斜,向成自學的劍尖撞將過去。成自學叫聲:“啊喲!”左膝突然軟倒,劍拄向地下。廖自礪挺劍刺向齊自勉,但見對方不閃不避,呆若木雞,這一劍便要刺中他的肩頭,忙回劍轉身,將背心要害賣給對方。
  張三哈哈大笑,說道:“老二,咱二人足跡遍天下,這般精采的比武,今卻是破題儿第一遭得見,當直是大開眼界。難怪雪山派武功獨步當世,果然是与眾不同。”
  史婆婆厲聲喝道:“万里,你把掌門人和長門弟子都關在那里?快去放出來!”
  封万里顫抖聲道:“是……是廖師叔關的,弟子确實不知。”史婆婆道:“你知道也好,不知也好,不快去放了出來,我立時便將你斃了!”封万里道:“是,是,弟子這就立刻去找。”說著轉身便欲出廳。
  張三笑道:“且慢!閣下也是雪山掌門的繼承人,豈可貿然出去?你!你!你!你!”連指四名雪山弟子,說道:“你們四人,去把監禁著的眾人都帶到這里來,少了一個,你們的腦袋便像這樣。”右手一探,向廳中木柱抓去,柱子上登時現出一個大洞,只見他手指縫中木悄紛紛而落。
  那四名雪山弟子不由自主的都打了個寒戰,只見張三的目光射向自己腦袋,右手五指抖動,像是要向自己頭上抓一把似的,當即喏喏連聲,走出廳去。
  這時成、齊、廖、梁四人兀自在你一劍、我一劍的假斗不休。四人听了張三的譏嘲,都已不敢在招數上故露破綻,因此內勁固然惟恐不弱,姿式卻是只怕不狠,厲聲吆喝之余,再輔以咬牙切齒,橫眉怒目,他四人先前真是性命相拚,神情也沒這般凶神惡煞般猙獰可怖。只見劍去如風,招招落空,掌來似電,輕軟胜綿。
  史婆婆越看越惱,喝道:“這些鬼把式,也算是雪山派的武功吧?凌霄城的臉面可給你們丟得干干淨淨了。”轉頭向石破天道:“徒儿,拿了這把刀去,將他們每一個的手臂都砍一條下來。”
  石破天在張三、李四面前不敢開口出聲,只得接過單刀,向成自學一指,揮刀砍去。
  成自學听得史婆婆叫人砍自己的臂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眼見他單刀砍到,忙揮劍擋開,這一劍守中含攻,凝重狠辣,不知不覺顯出了雪山劍法的真功夫來。
  張三喝彩道:“這一劍才像個樣子。”
  石破天心念一動:“大哥二哥知道我內力不錯,倘若我憑內力取胜,他們便認出我是狗雜种了。我既冒充石中玉,便只有使雪山劍法。”當下揮刀斜刺,使一招雪山劍法的‘暗香疏影’。成自學見他招數平平,心下不再忌憚,運劍封住了要害,數招之后,引得他一刀刺向自己左腿,假裝封擋不及,“啊喲”一聲,刀尖已在他腿上划了一道口子。成自學投劍于地,凄然歎道:“英雄出在少年,老頭子是不中用的了。”
  梁自進揮劍向石破天肩頭削下,喝道:“你這小子無法無天,連師叔祖也敢傷害!”他對石破天所使劍法自是了然于胸,數招之間,便引得他以一招‘黃沙莽莽’在自己左臂輕輕掠過,登時跌出三步,左膝跪倒,大叫:“不得了,不得了,這條手臂險些給這小子砍下來了。”跟著齊自勉和廖自礪雙戰石破天,各使巧招,讓他刀鋒在自己身上划破一些皮肉,雙雙認輸退下。一個連連搖頭,黯然神傷;一個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史婆婆厲聲道:“你們輸了給這孩儿,那是甘心奉他為掌門了?”
  成、齊、廖、梁四人一般的心思:“奉他為掌門,只不過送他上俠客島去做替死鬼,有何不可?”成自學道:“兩位使者先生定下規矩,要我們各憑武功爭奪掌門。我藝不如人,以大事小,那也是無法可想。”齊、廖、梁三人隨聲附和。
  史婆婆道:“你們服是不服?”四人齊聲道:“口服心服,更無异言。”心中卻想:“待這兩個惡人走后,凌霄城中還不是我們的天下?諒一個老婆子和一個小鬼有何作為?”史婆婆道:“那么怎不參拜新任雪山派掌門?”想到金烏派開山大弟子居然做了雪山派掌門人,心中樂不可支,一時卻沒想到,此舉不免要令這位金烏派大弟子兼雪山派掌門人小命不保。
  忽然廳外有人厲聲喝道:“誰是新任雪山派掌門?”正是白万劍的聲音,跟著鐵鏈嗆啷聲響,走進數十人來。這些人手足都鎖在鐐銬之中,白万劍當先,其后是耿万鐘、柯万鈞、王万仞、呼延万善、聞万夫、汪万翼、花万紫等一干新自中原歸來的長門弟子。
  白万劍一見史婆婆,叫道:“媽,你回來了!”聲音中充滿惊喜之情。
  石破天先前听封万里叫史婆婆為師娘,已隱約料到她是白自在的夫人,此刻听白万劍呼她為娘,自是更無疑惑,只是好生奇怪:“我師父既是雪山派掌門人的夫人,為什么要另創金烏派,又口口聲聲說金烏派武功是雪山派的克星?”
  阿繡奔到白万劍身前,叫道:“爹爹!”
  史婆婆既是白万劍的母親,阿繡自是白万劍的女儿了,可是她這一聲“爹爹”,還是讓石破天大吃一惊。
  白万劍大喜,顫聲道:“阿繡,你……你……沒死?”
  史婆婆冷冷的道:“她自然沒死!難道都像你這般膿包鼻涕虫?虧你還有臉來叫我一聲媽!我生了你這混蛋,恨不得一頭撞死了干淨!老子給人家關了起來,自己身上叮叮當當的戴上這一大堆廢銅爛鐵,臭美啦,是不是?什么‘气寒西北’?你是‘气死西北’!他媽的什么雪山派,戴上手銬腳鐐,是雪山派的什么高明武功啊?老的是混蛋,小的也是混蛋,他媽的師弟、徒弟、徒子、徒孫,一古腦儿都是混蛋,乘早給我改名作混蛋派是正經!”
  白万劍等她罵了一陣,才道:“媽,孩儿和眾師弟并非武功不敵,為人所擒,乃是這些反賊暗使奸計。他……”手指廖自礪,气憤憤的道:“這家伙扮作了爹爹,在被窩中暗藏机關,孩儿這才失手……”史婆婆怒斥:“你這小混蛋更加不成話了,認錯了旁人,倒也罷了,連自己爹爹也都認錯,還算是人么?”
  石破天心想:“認錯爹爹,也不算希奇。石庄主、石夫人就認錯我是他們的儿子,連帶我也認錯了爹爹。唉,不知我的爹爹到底是誰。”
  白万劍自幼給母親打罵慣了,此刻給她當眾大罵,雖感羞愧,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是記挂著父親的安危,問道:“媽,爹爹可平安么?”史婆婆怒道:“老混蛋是死是活,你小混蛋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老混蛋活在世上丟人現眼,讓師弟和徒弟們給關了起來,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白万劍听了,知道父親只是給本門叛徒監禁了,性命卻是無礙,心中登時大慰,道:“謝天謝地,爹爹平安!”
  史婆婆罵道:“平安個屁!”她口中怒罵,心中卻也著實關怀,向成自學等道:“你們把大師兄關在那里?怎么還不放他出來?”成自學道:“大師兄脾气大得緊,誰也不敢走近一步,一近身他便要殺人。”史婆婆臉上掠過一絲喜色,道:“好,好,好!這老混蛋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驕傲狂妄,不可一世,讓他多受些折磨,也是應得之報。”
  李四听她怒罵不休,終于插口道:“到底那一個是混蛋派的掌門人?”
  史婆婆霍地站起,踏上兩步,戟指喝道:“‘混蛋派’三字,豈是你這混蛋說得的?我自罵我老公、儿子,你是什么東西,膽敢出言辱我雪山派?你武功高強,不妨一掌把老身打死了,要在我面前罵人,卻是不能!”
  旁人听到她如此對李四疾言厲色的喝罵,無不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均知李四若是一怒出手,史婆婆万無幸理。石破天幌身擋在史婆婆之前,倘若李四出手傷她,便代為擋架。白万劍苦于手足失卻自由,只暗暗叫苦。那知李四只笑了笑,說道:“好吧!是我失言,這里謝過,請白老夫人恕罪!那么雪山派的掌門人到底是那一位?”
  史婆婆向石破天一指,說道:“這少年已打敗了成、齊、廖、梁四個叛徒,他們奉他為雪山派掌門,有那一個不服?”
  白万劍大聲道:“孩儿不服,要和他比划!”
  史婆婆道:“好!把各人的銬鐐開了!”
  成、齊、廖、梁四人面面相覷,均想:“若將長門弟子放了出來,這群大虫再也不可复制。咱們犯上作亂的四支,那是死無斃身之地了。但眼前情勢,若是不放,卻又不成。”
  廖自礪轉頭向白万劍道:“你是我手下敗將,我都服了,你又憑什么不服?”白万劍怒道:“你這犯上作亂的逆賊,我恨不得將你碎尸万段。你暗使卑鄙行逕,居然還有臉跟我說話?說什么是你手下敗將?”
  原來白自在的師父早死,成、齊、廖、梁四人的武功大半系由白自在所授。白自在和四個師弟名雖同門,實系師徒。雪山派武功以招數變幻見長,內力修為卻無獨到之秘。白自在早年以机緣巧合,服食雪山上异蛇的蛇膽蛇血,得以內力大增,雄渾內力再加上精微招數,數十年來獨步西域。他傳授師弟和弟子之時,并未藏私,但他這內功卻由天授,非關人力,因此眾師弟的武功始終和他差著一大截。白自在逞強好胜,于巧服异物、大增內力之事始終秘而不宣,以示自己功夫之強,并非得自運气。
  四個師弟心中卻不免存了怨懟之意,以為師父臨終之時遺命大師兄傳授,大師兄卻有私心,將本門祖藝藏起一大半。再加白万劍武功甚強,浸浸然有凌駕四個師叔之勢,成、齊、廖、梁四人更感不滿。只是白威德積威之下,誰都不敢有半點抱怨的言語。此番長門弟子中的精英盡數离山,而白自在突然心智失常,倒行逆施,凌霄城中人人朝不保夕。眾師弟既為勢所逼,又見有机可乘,這才發難。
  便在此時,長門眾弟子回山。廖自礪躲在白自在床上,逼迫白自在的侍妾將白万劍誘入房中探病,出其不意的將他擒住。自中原歸來的一眾長門弟子首腦就逮,余人或遭計擒,或被力服,盡數陷入牢籠。此刻白万劍見到廖自礪,當真是恨得牙痒痒地。
  廖自礪道:“你若不是我手下敗將,怎地手銬會戴上你的雙腕?我可既沒用暗器,又沒使迷藥!”
  李四喝道:“這半天爭執不清,快將他手上銬鐐開了,兩個人好好斗一場。”
  廖自礪兀自猶豫,李四左手一探,夾手奪過他手中長劍,當當當當四聲,白万劍的手銬足鐐一齊斷絕,卻是被他在霎時之間揮劍斬斷。這副銬鐐以精鋼鑄成,廖自礪的長劍雖是利器,卻非削鐵如泥的寶劍,被他運以渾厚內力一斫即斷,直如摧枯拉朽一般。銬鐐連著鐵鏈落地,白万劍手足上卻連血痕也沒多上一條,眾人情不自禁的大聲喝采。几名諂佞之徒為了討好李四,這個“好”字還叫得加倍漫長響亮。
  白万劍向來自負,极少服人,這時也忍不住說道:“佩服,佩服!”長門弟子之中早有人送過劍來。白万劍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跟著提足踢了他一個筋斗,罵道:“叛徒!”既為長門弟子,留在凌霄城中而安然無恙,自然是參与叛師逆謀了。
  阿繡叫了聲:“爹!”倒持佩劍,送了過去。
  白万劍微微一笑,說道:“乖女儿!”他迭遭橫逆,只有見到母親和女儿健在,才是十分喜慰之事。他一轉過頭來,臉上慈和之色立時換作了憎恨,目光中如欲噴出火來,向廖自礪喝道:“你這本門叛逆,再也非我長輩,接招吧!”刷的一劍,刺了過去。
  李四倒轉長劍,輕輕擋過了白万劍這一劍,將劍柄塞入廖自礪手中。
  二人這一展開劍招,卻是性命相扑的真斗,各展平生絕藝,与适才成、齊、廖、梁的儿戲大不相同。雪山派第一代人物中,除白自在外,以廖自礪武功最高,他知白万劍亟欲殺了自己,此刻出招那里還有半分怠忽,一柄長劍使開來矯矢靈動,招招狠辣。白万劍急于复仇雪恥,有些沉不住气,貪于進攻,拆了三十余招后,一劍直刺,力道用得老了,被服廖自礪斜身閃過,還了一劍,嗤的一聲,削下他一牌衣袖。
  阿繡“啊”的一聲惊呼。史婆婆罵道:“小混蛋,和老子一模一樣,老混蛋教出來的儿子,本來就沒多大用處。”
  白万劍心中一急,劍招更見散亂。廖自礪暗暗喜歡,猙笑道:“我早就說你是我手下敗將,難道還有假的?”他這句話,本想扰亂對方心神,由此取胜,不料弄巧反拙,白万劍此次中原之行連遭挫折,令他增加了三分狠勁,听得這譏嘲之言,并不發怒,反而深自收斂,連取了七招守勢。這七招一守,登時將戰局拉平,白万劍劍招走上了綿密穩健的路子。
  廖自礪繞著他身子急轉,口中嘲罵不停,劍光閃爍中,白万劍一聲長嘯,刷刷刷連展三劍,第四劍青光閃處,擦的一聲響,廖自礪左腿齊膝而斷,大聲慘呼,倒在血泊之中。
  白万劍長劍斜豎,指著成自學道:“你過來!”劍鋒上的血水一滴滴的掉在地下。
  成自學臉色慘白,手按劍柄,并不拔劍,過了一會才道:“你要做掌門人,自己……自己做好了,我不來跟你們爭。”
  白万劍目光向齊自勉、梁自進二人臉上掃去。齊梁二人都搖了搖頭。
  史婆婆忽道:“打敗几名叛徒,又有什么了不起?”向石破天道:“徒儿,你去跟他比比,瞧是老混蛋的徒儿厲害,還是我的徒儿厲害。”
  眾人听了都大為詫异:“石中玉這小子明明是封万里的徒儿,怎么是你的徒儿了?”
  史婆婆喝道:“快上前!用刀不用劍,老混蛋教的劍法稀松平常,咱們的刀法可比他們厲害得多啦。”
  石破天實不愿与白万劍比武,他是阿繡的父親,更不想得罪了他,只是一開口推卻,立時便會給張三、李四認出,當下倒提著單刀,站在史婆婆跟前,神色十分尷尬。
  史婆婆道:“剛才我答允過你的事,你不想要了嗎?我要你立下一件大功,這事才算數。這件大功勞,就是去打敗這個老混蛋的徒儿。你倘若輸了,立即給我滾得遠遠的,永遠別想再見我一面,更別想再見阿繡。”
  石破天伸左手搔了搔頭,大為詫异:“原來師父叫我立件大功,卻是去打敗她的親生儿子。此事當真奇怪之极。”臉上一片迷惘。
  旁人卻都漸漸自以為明白了其中原由:“史婆婆要這小子做上雪山派掌門,好到俠客島去送死,以免他親儿死于非命。”只有白万劍和阿繡二人,才真正懂得她的用意。
  白自在和史婆婆這對夫妻都是性如烈火,平時史婆婆對丈夫總還容讓三分,心中卻是積忿已久。這次石中玉強奸阿繡不遂,害得阿繡失蹤,人人都以為她跳崖身亡,白自在不但斬斷了封万里的手臂,与史婆婆爭吵之下,盛怒中更打了妻子一個耳光。史婆婆大怒下山,湊巧在山谷深雪中救了阿繡,對這個耳光卻始終耿耿于心。她武功不及丈夫遠甚,一口气無處可出,立志要教個徒弟出來打敗自己的儿子,那便是打敗白自在的徒弟,占到丈夫的上風。
  不過白万劍認定石破天是石中玉,更不知他是母親的徒儿,于其中過節又不及阿繡的全部了然,當下向石破天瞪目而視,滿臉鄙夷之色。
  史婆婆道:“怎么?你瞧他不起么?這少年拜了我為師,經我一番調教,已跟往日大不相同。現下你和他比武,倘若你胜得了他,算你的師父老混蛋厲害;若是你敗在他刀下,阿繡就是他的老婆了。”
  白万劍吃了一惊,道:“媽,此事万万不可,咱們阿繡豈能嫁這小子?”史婆婆笑道:“你若打敗了這小子,阿繡自然嫁他不成。否則你又怎能作得主?”白万劍不禁暗暗有气:“媽跟爹爹生气,卻遷怒于我。你儿子若連這小子也斗不過,當真枉在世上為人了。”史婆婆見他臉有怒容,喝道:“你心中不服,那就提劍上啊。空發狠勁有什么用?”
  白万劍道:“是!”向石破天道:“你進招吧。”
  石破天向阿繡望了一眼,見她嬌羞之中又帶著几分關切,心想:“師父說倘若我輸了,永遠不能再見阿繡之面。這場比武,那是非胜不可的。”于是單刀下垂,左手抱住右拳,微微躬身,使的是‘金烏刀法’第一招‘開門揖盜’。他不知‘開門揖盜’是罵人的話,白万劍更不知這一招的名稱,見他姿式倒也恭謹,哼了一聲,長劍遞出,勢挾勁風。
  石破天揮刀擋開,還了一刀。他曾在紫煙島上以一柄爛柴刀和白万劍交過手,待得白万劍使出雪山派中最粗淺的入門功夫時,他便無法招架。后來得石清夫婦指點武學的道理,才明白動手之際實須隨机而施,不能拘泥于招式。此番和白万劍再度交手,既再不如首次那么見招出招,依樣葫蘆,而出刀之時,將石清夫婦所教的武術訣竅也融入其中。他內刀到處,即是极平庸的招式,亦具极大威力,何況史婆婆与石清夫婦所教的皆是上乘功夫。
  十余招一過,白万劍暗暗心惊:“這小子從那里學到了這么高明的刀法?”想起當日在紫煙島上,曾和那個今日做了長樂幫幫主的少年比武,那人自稱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兩人刀法依稀有些相似,但變幻之奇,卻遠遠不及眼前這個石中玉了,尋思:“這二人相貌相似,莫非出于一師所授。我娘說經過她一番調教,難道當真是我娘所教的?”
  史婆婆与白自在新婚不久,兩人談論武功,所見不合,便動手試招,史婆婆自然不敵。白自在隨即住手,自吹自擂一番。史婆婆恥于武功不及丈夫,此后再不顯示過一招半式,因此連白万劍也絲毫不知母親的武功家數。
  又拆數招,白万劍橫劍削來,石破天舉刀擋格,當的一聲,火光四濺,白万劍只覺一股大力猛撞過來,震得他右臂酸麻,胸口劇痛,心下更是吃惊,不由得退了三步。
  石破天并不追擊,轉頭向史婆婆瞧去,意思是問:“我這算是胜了吧?”
  但白万劍越遇勁敵,勇气越增。阿繡既然無恙,本來對石中玉的切齒之恨已消了十之八九,但對他奸猾無行的鄙視之意卻未稍減,何況他是本門后輩,若是輸在他手下,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喝道:“小子,看劍!”搶上三步,挺劍刺出。待得石中玉舉刀招架,白万劍不再和他兵刃相碰,立時變招,帶轉劍鋒,斜削敵喉。這一招‘雪泥鴻爪’出劍部位极巧,發揮了雪山派劍法的絕藝。
  張三贊道:“好劍法!”石破天橫刀揮出,斫他手臂,用上了金烏刀法中的‘踏雪尋梅’,正好是這一招雪山劍法的克星。在雪地中踐踏而過,尋梅也好,尋狗也好,那還有什么雪泥鴻爪的痕跡?
  張三又贊道:“好刀法!”
  二人越斗越快,白万劍胜在劍法純熟,石破天則在內力上大占便宜。堪堪又拆了二十余招,石破天挺刀中宮直進,勢道凌厲,白万劍不及避讓,迫得橫劍擋格,只听得喀的一聲,手中長劍竟被震斷。石破天立時收刀,向后退開。白万劍臉色鐵青,從身旁雪山弟子手中搶過一柄長劍,又向石破天刺來。
  石破天劇斗漸酣,休內積蓄著的內力不斷生發出來,每一刀之出都令對方抵擋為艱,刀刃上更含了強勁無比的勁力,拆不上數招,喀的一聲,又將白万劍長劍震斷。白万劍換劍再戰,第四招上又跟著斷了。白万劍提著斷劍,大聲道:“你內力遠胜于我,招數上我卻未輸給你。”擲下斷劍,反手抓過一柄長劍,搶身又上。
  石破天斜身閃開,只盼史婆婆下令罷斗,不住向她瞧去,卻見她笑吟吟的甚有得色,又見阿繡站在婆婆身旁,眼光中卻大有關切擔憂之意。石破天心中驀地一動,想起當日在紫煙島上她曾諄諄叮囑,和人比武時不可赶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哥,武林人士大都甚是好名。一個成名人物給你打得重傷倒沒什么,但如敗在你的手下,往往比死還要難過。”眼見白万劍臉色凝重,心想:“他是雪山派中大有名望之人,當著這許多人之前,我若將他打敗,豈不是令他臉上無光?但如我輸了給他,師父又不許我再見阿繡。那便如何是好?是了,我使出阿繡教我的那招‘旁敲側擊’,打個不胜不敗便是。”想及此處,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登時恍然大悟:“那天我答允阿繡,与人比武之時決不起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她感激不盡,竟向我下拜。當時她那一拜,自是為著今日之戰了。若不是為了她親生的爹爹,她何必向我下拜?那日她見到史婆婆所教我的刀法,已料到她父親多半不敵。”當下向左砍出一刀,又向右砍出一刀,胸口立時門戶大開。
  白万劍斗得興起,斗見對方露出破綻,想也不想便挺劍中宮直進。
  正在此時,石破天揮刀在身前虛劈而落。白万劍長劍劍尖离他胸口尚有尺許,已触到他這一刀下砍的內勁,只覺全身大震,如触雷電,長劍只震得嗡嗡直響,顫動不已。
  石破天又退了兩步,心想:“我已震斷他三柄長劍,若要打成平手,他也非震斷我的單刀不可。”手上暗運內勁,喀喇一聲,單刀的刀刃已憑空斷為兩截,倒似是被白万劍劍上的勁力震斷一般。
  阿繡吁了口長气,如釋重負,高聲叫道:“爹爹,大哥,你們兩個斗成平手,誰也沒胜誰!”轉頭向石破天望去,嫣然一笑,心想:“你總算記得我從前的說話,体會到了我的用心。”郎君處事得体,對己情義深重,心下喜不自胜。
  白万劍臉上卻已全無血色,將手中長劍直插入地,沒入大半,向石破天道:“你手下容讓,姓白的豈有不知?你沒叫我當眾出丑,足感盛情。”
  史婆婆十分得意,說道:“孩儿,你不用難過。這路刀法是娘教他的,回頭我也一般的傳你便是。你輸了給他,便是輸了給娘,咱們娘儿還分什么彼此?”先前她一肚子怒火,是以‘老混蛋’、‘小混蛋’的罵個不休,待見石破天以金烏刀法打敗了她儿子,自己終于占到了丈夫上風,大喜之下,便安慰起儿子來。
  白万劍啼笑皆非,只得道:“娘的刀法果然厲害,只怕孩儿太蠢,學不會。”
  史婆婆走到他身邊,輕輕撫摸他的頭發,一臉愛怜橫溢的神气,說道:“你比這傻小子聰明得多了,他學得會,你怎么學不會?”轉頭向石破天道:“快向你岳父磕頭陪罪。”
  石破天一怔之下,這才會意,又惊又喜,忙向白万劍磕下頭去。
  白万劍閃身避開,厲聲道:“且慢,此事容緩再議。”向史婆婆道:“娘,這小子武功雖高,為人卻是輕薄無行,莫要誤了阿繡的終身。”
  只听得李四朗聲道:“好了,好了!你招他做女婿也罷,不招也罷,咱們這杯喜酒,終究是不喝的了。我看雪山派之中,武功沒人能胜得了這小兄弟的。是不是便由他做掌門人?大家服是不服?”
  白万劍、成自學以及雪山群弟子誰都沒有出聲,有的自忖武功不及,有的更盼他做了掌門人后,即刻便到俠客島去送死。大廳上寂靜一片,更無异議。
  張三從怀中取出兩塊銅錢牌,笑道:“恭喜兄弟又做了雪山派的掌門人,這兩塊銅牌一并接過去吧!”說著左眼向著石破天眨了几眨。
  石破天一怔:“大哥認了我出來?我一句話也沒說,卻在那里露出了破綻?”他那知張三、李四武功既高,見識也是高人一等,他雖然不作一聲,言語舉止中并未露出破綻,但适才与白万劍動手過招,刀法也還罷了,內力之強,卻是江湖上罕見罕聞。張三、李四曾和他賭飲毒酒,對他的內力极為心折,豈有認不出之理?
  石破天見銅牌遞到自己身前,心想:“反正我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一次是死,兩次也不過是死,再接一次,又有何妨?”正要伸手去接,忽听史婆婆喝道:“且慢!”
  石破天縮手回頭,瞧著史婆婆,只听她道:“這雪山派掌門之位,言明全憑武功而決,算是你奪到了。不過我見老混蛋當了掌門人,狂妄自大,威風不可一世,我倒也想當當掌門人,過一過癮。孩儿,你將這掌門之位讓給我吧!”石破天愕然道:“我……我讓給你?”
  史婆婆此舉全是愛惜他与阿繡的一片至情厚意,不愿他去俠客島送了性命。她自己風燭殘年,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沒什么分別,至于石破天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之事,她卻一無所知,當下怒道:“怎么?你不肯嗎?那么咱們就比划比划,憑武功而定掌門。”石破天見她發怒,不敢再說,又想起無意之中竟然開了口,忙道:“是,是!”躬身退開。史婆婆哈哈一笑,說道:“我當雪山派的掌門,有誰不服?”
  眾人面面相覷,均想這變故來得奇怪之极,但仍是誰也不發一言。
  史婆婆踏步上前,從張三手中接過兩塊銅牌,說道:“雪山派新任掌門人白門史氏,多謝貴島奉邀,定當于期前赶到便是。”
  張三哈哈一笑,說道:“白老夫人,銅牌雖然是你親手接了,但若威德先生待會跟你比武,又搶了過去,你這掌門人還是做不成吧?好吧,你夫婦待會再決胜敗,那一位武功高強,便是雪山派掌門人。”和李四相視一笑,轉身出了大門。
  倏忽之間,只听得兩人大笑之聲已在十余丈外。
  史婆婆居中往太師椅上一坐,冷冷的道:“將這些人身上的銬鐐都給打開了。”
  梁自進道:“你憑什么發施號令?雪山派掌門大位,豈能如此儿戲的私相授受?”成自學、齊自勉同聲附和:“你使刀不使劍,并非雪山派家數,怎能為本派掌門?”
  當張三、李四站在廳中之時,各人想的均是如何盡早送走這兩個煞星,只盼有人出頭答應赴俠客島送死,免了眾人的大劫。但二人一去,各人噩運已過,便即想到自己犯了叛逆重罪,真由史婆婆來做掌門人,她定要追究報复,那可是性命攸關、非同小可之事。登時大廳之上許多人都鼓噪起來。
  史婆婆道:“好吧,你們不服我做掌門,那也無妨。”雙手拿著那兩塊銅牌,叮叮當當的敲得直響,說道:“那一個想做掌門,想去俠客島喝腊八粥,盡管來拿銅牌好了。剛才那胖子說過,銅牌雖是我接的,雪山派掌門人之位,仍可再憑武功而定。”目光向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各人臉上逐一掃去。各人都轉過了頭,不敢和她目光相触。
  封万里道:“啟稟師娘:大伙儿犯上作亂,忤逆了師父,實是罪該万死,但其中卻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說著雙膝跪地,連連磕頭,說道:“師娘來做本派掌門,那是再好不過。師娘要殺弟子,弟子甘愿領死,但請師娘赦了旁人之罪,以安眾人之心,免得本派之中再起自相殘殺的大禍。”
  史婆婆道:“你師父脾气不好,我豈有不知?他斷你一臂,就是大大不該。到底此事如何而起,你且說來听听。”
  封万里又磕了兩個頭,說道:“自從師娘和白師哥、眾師弟下山之后,師父每日里都大發脾气。本門弟子受他老人家打罵,那是小事,大家受師門重恩,又怎敢生什么怨言?半個月前,忽有兩個老人前來拜訪師父,乃是兩兄弟。一個叫丁不三,一個叫丁不四。”
  史婆婆吃了一惊,道:“丁不四……丁不四?這家伙到凌霄城來干什么?”
  封万里道:“這兩個老儿到凌霄城后,便和師父在書房中密談,說的是什么話,弟子們都不得知,只知道這兩個老家伙得罪了師父,三個人大聲爭吵起來。徒儿們心想師父何等身份,豈能親自出手料理這兩個來歷不明之輩,是以都守在書房之外。只待師父有命,便沖進去將這兩個老家伙攆了出去。但听得師父十分生气,和那丁不四對罵,說什么‘碧螺山’、‘紫煙島’,又提到一個女子的名字,叫什么‘小翠’的。”
  史婆婆哼的一聲,臉色一沉,但想眾徒儿不知自己的閨名叫做小翠,說穿了反而不美,只問:“后來怎樣?”
  封万里道:“后來也不知如何動上了手,只听得書房中掌風呼呼大作,大伙儿沒奉師父號令,也不敢進去。過了一會,牆壁一塊一塊的震了下來,我們才見到師父是在和丁不四動手,那丁不三卻是袖手旁觀。兩人掌風激蕩,將書房的四堵牆壁都震坍了。斗了一會,丁不四終究不敵師父的神勇,給師父一拳打在胸口,吐了几口鮮血。”史婆婆“啊”的一聲。
  封万里續道:“師父跟著又是一掌拍去,那丁不三出手攔住,說道:‘胜敗既分,還打什么?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扶著丁不四,兩個人就此出了凌霄城。”
  史婆婆點頭道:“他們走了?以后有沒有再來?”
  封万里道:“這兩個老儿沒再來過,但師父卻從此神智有些失常,整日只是哈哈大笑,自言自語:‘丁不四這老賊以前就是我手下敗將,這一次總輸得服了吧?他說小翠曾隨他到過碧螺山上……’”史婆婆怒喝:“胡說,那有此事?”封万里道:“是,是,師父也說:‘胡說,那有此事?這老賊明明騙人,小翠憑什么到他的碧螺山去?不過……別要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一時拿不定主意……’”史婆婆臉色鐵青,喝道:“老混蛋胡說八道,那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封万里不明其意,只得順口道:“是,是!”
  史婆婆又問:“老混蛋又說了些什么?”封万里道:“你老人家問的是師父?”史婆婆道:“自然是了。”封万里道:“師父從此心事重重,老是說:‘她去了碧螺山沒有?一定沒去。可是她一個人浪蕩江湖,寂寞無聊之際,過去聊聊天,那也難說得很,難說很很。說不定舊情未忘,藕斷絲連。’”
  史婆婆又哼了一聲,罵道:“放屁!”
  封万里跪在地下,神色甚是尷尬,倘若應一聲“是”,便承認師父的話是“放屁”。
  史婆婆道:“你站起來再說,后來又怎樣?”
  封万里磕了個頭,道:“多謝師娘。”站起身來,說道:“又過了兩天,師父忽然不住的高聲大笑,見了人便問:‘你說普天之下,誰的武功最高?’大伙儿總答:‘自然是咱們雪山派掌門人最高。’瞧師父的神情,和往日實在大不相同。他有時又問:‘我的武功怎樣高法?’大伙儿總答:‘掌門人內力既獨步天下,劍法更是當世無敵,其實掌門人根本不必用劍,便已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听我們這樣回答,便笑笑不作聲,顯得很是高興。這天他在院子中撞到陸師弟,問他:‘我的武功和少林派的普法大師相比,到底誰高?’陸師弟如何回答,我們都沒听見,只是后來見到他腦袋被師父一掌打得稀爛,死在當地。”
  史婆婆歎了口气,神色黯然,說道:“阿陸這孩子本來就是戇頭戇腦的,卻又怎知是你師父下的手?”
  封万里道:“我們見陸師弟死得很慘,只道凌霄城中有敵入侵,忙去稟告師父。那知師父卻哈哈大笑,說道:‘該死,死得好!我問他,我和少林派普法大師二人,到底武功誰高?這小子說道,自從少林派掌門人妙諦大師死在俠客島上之后,听說少林寺中以普法大師武功居首。這話是不錯的,可是他跟著便胡說八道了,說什么本派功夫長于劍招變幻,少林武功卻是博大精深,七十二門絕技俱有高深造詣。以劍法而言,本派胜于少林,以總的武功來說,少林開派千余年,能人輩出,或許會較本派所得為多。’”
  史婆婆道:“這么回答很不錯啊,阿陸這孩子,几時學得口齒這般伶俐了?就算以劍法而論,雪山劍法也不見得便在人家達摩劍法之上。嗯,那老混蛋又怎樣說?”
  封万里道:“師娘斥罵師父,弟子不敢接口。”史婆婆怒道:“這會儿你倒又尊敬起師父來啦!哼,我沒上凌霄城之時,怎么又敢勾結叛徒,忤逆師父?”封万里雙膝跪地,磕頭道:“弟子罪該万死。”
  史婆婆道:“哼,老混蛋門下,個個都是万字排行,人人都有個挺會臭美的好字眼,依我說,個個罪該万死,都該叫作万死才是,封万死、白万死、耿万死、王万死、柯万死、呼延万死、花万死……”她每說一個名字,眼光便逐一射向眾弟子臉上。耿万鐘、王万仞等內心有愧,都低下頭去。史婆婆喝道:“起來,后來你師父又怎樣說?”
  封万里道:“是!”站起身來,續道:“師父說道:‘這小子說本派和少林派武功各有千秋,便是說我和普法這禿驢難分上下了,該死,該死!我威德先生白自在不但武功天下無雙,而且上下五千年,縱橫數万里,古往今來,沒一個及得上我。’”
  史婆婆罵道:“呸,大言不慚。”
  封万里道:“我們看師父說這些話時,神智已有點儿失常,作不得真的。好在這里都是自己人,否則傳了出去,只怕給別派武師們當作笑柄。當時大伙儿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什么。師父怒道:‘你們都是啞巴么?為什么不說話?我的話不對,是不是?’他指著蘇師弟問道:‘万虹,你說師父的話對不對?’蘇師弟只得答道:‘師父的話,當然是對的。’師父怒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有什么當然不當然的。我問你,師父的武功高到怎樣?’蘇師弟戰戰兢兢的道:‘師父的功深不可測,古往今來,唯師父一人而已。本派的武功全在師父一人手中發揚光大。’師父卻又大發脾气,喝道‘依你這么說,我的功夫都是從前人手中學來的了?你錯了,壓根儿錯了。雪山派功夫,是我自己獨創的。什么祖師爺爺開創雪山派,都是騙人的鬼話。祖師爺傳下來的劍譜、拳譜,大家都見過了,有沒有我的武功高明?’蘇師弟只得道:‘恐怕不及師父高明。’”
  史婆婆歎道:“你師父狂妄自大的性子由來已久,他自三十歲上當了本派掌門,此后一直沒遇上胜過他的對手,便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說到少林、武當這些名門大派之時,他總是不以為然,說是浪得虛名,何足道哉。想不到這狂妄自大的性子越來越厲害,竟連創派祖師爺也不瞧在眼里了。万虹這孩子憑地沒骨气,為了附和師父,連祖師爺也敢誹謗?”
  封万里道:“師娘,你再也想不到,師父一听此言,手起一掌,便將蘇師弟擊出數丈之外,登時便取了他的性命,罵道:‘不及便是不及,有什么恐怕不恐怕的?’”
  史婆婆喝道:“胡說八道,老混蛋就算再胡涂十倍,也不至于為了‘恐怕’二字,便殺了他心愛的弟子!”
  封万里道:“師娘明鑒:師父他老人家平日待大伙儿恩重如山,弟子說什么也不敢捏造謠言。這件事有二十余人親眼目睹,師娘一問便知。”
  史婆婆目光射到其余留在凌霄城的長門弟子臉上,這些人齊聲說道:“當時情形确是這樣,封師哥并無虛言。”史婆婆連連搖頭歎气,說道:“這樣的事怎能教人相信?那不是發瘋么?”封万里道:“師父他老人家确是有了病,神智不大清楚。”史婆婆道:“那你們就該延醫給他診治才是啊。”
  封万里道:“弟子等當時也就這么想,只是不敢自專,和几位師叔商議了,請了城里最高明的南大夫和戴大夫兩位給師父看脈。師父一見到,就問他們來干什么。兩位大夫不敢直言,只說听說師父飲食有些違和,他們在城中久蒙師父照顧,一來感激,二來關切,特來探望。師父即說自己沒有病,反問他們:‘可知道古往今來,武功最高強的是誰?’南大夫道:‘小人于武學一道,一竅不通,在威德先生面前談論,豈不是孔夫子門前讀孝經,魯班門前弄大斧?’師父哈哈一笑,說道:‘班門弄斧,那也不妨。你倒說來听听。’南大夫道:‘向來只听說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達摩祖師一葦渡江,開創少林一派,想必是古往今來武功最高之人了。’”
  史婆婆點頭道:“這南大夫說得很得体啊。”
  封万里道:“可是師父一听之下,卻大大不快,怒道:‘那達摩是西域天竺之人,乃是蠻夷戎狄之類,你把一個胡人說得如此厲害,豈不是滅了我堂堂中華的威風?’南大夫甚是惶恐,道:‘是,是,小人知罪了。’我師父又問那戴大夫,要他來說。戴大夫眼見南大夫碰了個大釘子,如何敢提少林派,便道:‘听說武當派創派祖師張三丰武術通神,所創的內家拳掌尤在少林派之上。依小人之見,達摩祖師乃是胡人,殊不足道,張三丰祖師才算得是古往今來武林中的第一人。’”
  史婆婆道:“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武功各有千秋,不能說武當便胜過了少林。但張三丰祖師是數百年來武林中震爍古今的大宗師,那是絕無疑義之事。”
  封万里道:“師父本是坐在椅上,听了這番話后,霍地站起,說道:‘你說張三丰所創的內家拳掌了不起?在我眼中瞧來,卻也稀松平常。以他武當長拳而論,這一招虛中有實,我只須這么拆,這么打,便即破了。又如太极拳的‘野馬分鬃’,我只須這里一勾,那里一腳踢去,立時便叫他倒在地下。他武當派的太极劍,更怎是我雪山派劍法的對手?’師父一面說,一面比划,掌風呼呼,只嚇得兩名大夫面無人色。我們眾弟子在門外瞧著,誰也不敢進去勸解。師父連比了數十招,問道:‘我這些武功,比之禿驢達摩、牛鼻子張三丰,卻又如何?’南大夫只道:‘這個……這個……’戴大夫卻道:‘咱二人只會醫病,不會武功。威德先生既如此說,說不定你老先生的武功,比達摩和張三丰還厲害些。’”
  史婆婆罵道:“不要臉!”也不知這三個字是罵戴大夫,還是罵白自在。
  封万里道:“師父當即怒罵:‘我比划了這几十招,你還是信不過我的話,‘說不定’三字,當真是欺人太甚!’提起手掌,登時將兩個大夫擊斃在房中。”
  史婆婆听了這番言語,不由得冷了半截,眼見雪山派門下個個有不以為然之色,儿子白万劍含羞帶愧,垂下了頭,心想:“本派門規第三條,不得傷害不會武功之人;第四條,不得傷害無辜。老混蛋濫殺本門弟子,已令眾人大為不滿,再殺這兩個大夫,更是大犯門規,如何能再做本派掌門?”
  只听封万里又道:“師父當下開門出房,見我們神色有异,便道:‘你們古古怪怪的瞧著我干么?哼,心里在罵我坏了門規,是不是?雪山派的門規是誰定的?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凡人定出來的?既是由人所定,為什么便更改不得?制訂這十條門規的祖師爺倘若今日還不死,一樣斗我不過,給我將掌門人搶了過來,照樣要他听我號令!’他指著燕師弟鼻子說道:‘老七,你倒說說看,古往今來,誰的武功最高?’”
  “燕師弟性子十分倔強,說道:‘弟子不知道!’師父大怒,提高了聲音又問:‘為什么不知道?’燕師弟道:‘師父沒教過,因此不知道。’師父道:‘好,我現今教你: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俠士,大宗師!你且念一遍來我听。’燕師弟道:‘弟子笨得很,記不住這么一連串的話!’師父提起手掌,怒喝:‘你念是不念?’燕師弟悻悻的道:‘弟子照念便是。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老爺子自己說,他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師父不等他念完,便已一掌擊在他的腦門,喝道:‘你加上‘自己說’三字,那是什么用意?你當我沒听見嗎?’燕師弟給他這么一掌,自是腦漿迸裂而死。余下眾人便有天大的膽子,也只得順著師父之意,一個個念道:‘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俠士,大宗師!’要念得一字不錯,師父才放我們走。”
  “這樣一來,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第二日,我們替三個師弟和兩位大夫大殮出殯,師父卻又來大鬧靈堂,把五個死者的靈位都踢翻了。杜師弟大著膽子上前相勸,師父順手抄起一塊靈牌,將他的一條腿生生削了下來。這天晚上,便有七名師兄弟不別而行。大伙儿眼見雪山派已成瓦解冰消的局面,人人自危,都覺師父的手掌隨時都會拍到自己的天靈蓋上,迫不得已,這才商議定當,偷偷在師父的飲食中下了迷藥,將他老人家迷倒,在手足加了銬鐐。我們此舉犯上作亂,原是罪孽重大之极,今后如何處置,任憑師娘作主。”他說完后,向史婆婆一躬身,退入人叢。
  史婆婆呆了半晌,想起丈夫一世英雄,臨到老來竟如此昏庸胡涂,不由得眼圈儿紅了,淚水便欲奪眶而出,顫聲問道:“万里的言語之中,可有什么夸張過火、不盡不實之處?”問了這句話,淚水已涔涔而下。
  眾人都不說話。隔了良久,成自學才道:“師嫂,實情确是如此。我們若再騙你,豈不是罪上加罪?”
  史婆婆厲聲道:“就算你掌門師兄神智昏迷,濫殺無辜,你們聯手將他廢了,那如何連万劍等一干人從中原歸來,你們竟也暗算加害?為休要將長門弟子盡皆除滅,下這斬草除根的毒手?”
  齊自勉道:“小弟并不贊成加害掌門師哥和長門弟子,以此与廖師弟激烈爭辯,為此還廝殺動手。師嫂想必也已听到見到。”
  史婆婆抬頭出神,淚水不絕從臉頰流下,長長歎了口气,說道:“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事已如此,須怪大家不得。”
  廖自礪自被白万劍砍斷一腿后,傷口血流如注,這人也真硬气,竟是一聲不哼,自點穴道止血,勉力撕下衣襟包扎傷處。他的親傳弟子畏禍,卻無一人過來相救。
  史婆婆先前听他力主殺害白自在与長門弟子,對他好生痛恨,但听得封万里陳述情由之后,才明白禍變之起,實是發端于自己丈夫,不由得心腸頓軟,向四支的眾弟子喝道:“你們這些畜生,眼見自己師父身受重傷,竟會袖手旁觀,還算得是人么?”
  四支的群弟子這才搶將過去,爭著替廖自礪包扎斷腿。其余眾人心頭也都落下了一塊大石,均想:“她連廖自礪也都饒了,我們的罪名更輕,當無大礙。”當下有人取過鑰匙,將耿万鐘、王万仞、汪万翼、花万紫等人的銬鐐都打開了。
  史婆婆道:“掌門人一時神智失常,行為不當,你們該得設法勸諫才是,卻干下了這等犯上作亂的大事,終究是大違門規。此事如何了結,我也拿不出主意。咱們第一步,只有將掌門人放了出來,和他商議商議。”
  眾人一听,無不臉色大變,均想:“這凶神惡煞身脫牢籠,大伙儿那里還有命在?”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作聲。
  史婆婆怒道:“怎么?你們要將他關一輩子嗎?你們作的惡還嫌不夠?”
  成自學道:“師嫂,眼下雪山派的掌門人是你,須不是白師哥。白師哥當然是要放的,但總得先設法治好他的病,否則……否則……”史婆婆厲聲道:“否則怎樣?”成自學道:“小弟無顏再見白師哥之面,這就告辭。”說著深深一揖。齊自勉、梁自進也道:“師嫂若是寬洪大量,饒了大伙儿,我們這就下山,終身不敢再踏進凌霄城一步。”
  史婆婆心想:“這些人怕老混蛋出來后和他們算帳,那也是情理之常。大伙儿倘若一哄而散,凌霄城只剩下一座空城還成什么雪山派?”便道:“好!那也不必忙在一時,我先瞧瞧他去,若無妥善的法子,決不輕易放他便是。”
  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相互瞧了一眼,均想:“你夫妻情深,自是偏向著他。好在兩條腿生在我們身上,你真要放這老瘋子,我們難道不會逃嗎?”
  史婆婆道:“劍儿,阿繡!”再向石破天道:“億刀,你們三個都跟我來。”又向成自學等三人道:“請三位師弟帶路,也好在牢外听我和他說話,免得大家放心不下。說不定我和他定下什么陰謀,將你們一网打盡呢。”
  成自學道:“小弟豈敢如此多心?”他話是這么說,畢竟這件事生死攸關,還是和齊自勉、梁自進一齊跟出。廖自礪向本支一名精靈弟子努了努嘴。那人會意,也跟在后面。
  一行人穿廳過廊,行了好一會,到了石破天先前被禁之所。成自學走到囚禁那老者的所在,說道:“就在這里!一切請掌門人多多擔代。”
  石破天先前在大廳上听眾人說話,已猜想石牢中的老者便是白自在,果然所料不錯。
  成自學從身邊取出鑰匙,去開石牢之門,那知一轉之下,鐵鎖早已被人打開。他“咦”的一聲,只嚇得面無人色,心想:“鐵鎖已開,老瘋子已經出來了。”雙手發抖,竟是不敢去推石門。
  史婆婆用力一推,石門應手而開。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三人不約而同的退出數步。只見石室中空無一人,成自學叫道:“糟啦,糟啦!給他……給他逃了!”一言出口,立即想起這只是石牢的外間,要再開一道門才是牢房的所在。他右手發抖,提著的一串鑰匙叮當作響,便是不敢去開第二道石門。
  石破天本想跟他說:“這扇門也早給我開了鎖。”但想自己在裝啞巴,總是以少說話為妙,便不作聲。
  史婆婆搶過鑰匙,插入匙孔中一轉,發覺這道石門也已打開,只道丈夫确已脫身而出,不由得反增了几分憂慮:“他腦子有病,若是逃出凌霄城去,不知在江湖上要闖出多大的禍來。”推門之時,一雙手也不禁發抖。
  石門只推開數寸,便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哈哈大笑。
  眾人都吁了一口气,如釋重負。只听得白自在狂笑一陣,大聲道:“什么少林派、武當派,這些門派的功夫又有屁用?從今儿起,武林之中,人人都須改學雪山派武功,其他任何門派,一概都要取消。大家听見了沒有?普天之下,做官的以皇帝為尊,讀書人以孔夫子為尊,說到刀劍拳腳,便是我威德先生白自在為尊。哪一個不服,我便把他腦袋揪下來。”
  史婆婆又將門推開數寸,在黯淡的微光之中,只見丈夫手足被銬,全身繞了鐵鏈,縛在兩根巨大的石柱之間,不禁心中一酸。
  白自在乍見妻子,呆了一呆,隨即笑道:“很好,很好!你回來啦。現下武林中人人奉我為尊,雪山派君臨天下,其他各家各派,一概取消。婆婆,你瞧好是不好?”
  史婆婆冷冷的道:“好得很啊!但不知為何各家各派都要一概取消。”
  白自在笑道:“你的腦筋又轉不過來了。雪山派武功最高,各家各派誰也比不上,自然非取消不可了。”
  史婆婆將阿繡拉到身前,道:“你瞧,是誰回來了?”她知丈夫最疼愛這個小孫女,此次神智失常,便因阿繡墜崖而起,盼他見到孫女儿后,心中一喜歡,這失心瘋的毛病便得痊愈。阿繡叫道:“爺爺,我回來啦,我沒死,我掉在山谷底的雪里,幸得婆婆救了上來。”
  白自在向她瞧了一眼,說道:“很好,你是阿繡。你沒有死,爺爺歡喜得很。阿繡,乖寶,你可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高?誰是武林至尊?”阿繡低聲道:“是爺爺!”白自在哈哈大笑,說道:“阿繡真乖!”
  白万劍搶上兩步,說道:“爹爹,孩儿來得遲了,累得爹爹為小人所欺。讓孩儿替你開鎖。”成自學等在門外登時臉如土色,只待白万劍上前開鎖,大伙儿立則轉身便逃。
  卻听白自在喝道:“走開!誰要你來開鎖?這些足銬手鐐,在你爹爹眼中,便如朽木爛泥一般,我只須輕輕一掙便掙脫了。我只是不愛掙,自愿在這里閉目養神而已。我白自在縱橫天下,便數千數万人一起過來,也傷不了你爹爹的一根毫毛,又怎有人能鎖得住我?”
  白万劍道:“是,爹爹天下無敵,當然沒人能奈何得了爹爹。此刻母親和阿繡歸來,大家很是歡喜,便請爹爹同到堂上,喝几杯團圓酒。”說著拿起鑰匙,便要去開他手銬。
  白自在怒道:“我叫你走開,你便走開!我手腳步上戴了這些玩意儿,很是有趣,你難道以為我自己弄不掉么?快走!”
  這“快走”二字喝得甚響,白万劍吃了一惊,當的一聲,將一串鑰匙掉在地下,退了兩步。他知父親以顏面攸關,不許旁人助他脫難,是以假作失惊,掉了鑰匙。
  成自學等本在外間竊听,听得白自在這么一聲大喝,忍不住都在門邊探頭探腦的窺看。
  白自在喝道:“你們見了我,為什么不請安?那一個是當世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
  成自學尋思:“他此刻被縛在石柱上,自亦不必怕他,但師嫂終究會放了他,不如及早討好于他,免惹日后殺身之禍。”便躬身道:“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俠士,大宗師。”梁自進忙接著道:“白老爺子既為雪山派掌門,什么少林、武當、峨嵋、青城,任意門派都應取消。普天之下,唯白老爺子一人獨尊。”齊自勉和四支的那弟子跟著也說了不少諂諛之言。
  白自在洋洋自得,點頭微笑。
  史婆婆大感羞慚,心想:“這老儿說他發瘋,卻又未必。他見到我和劍儿、阿繡,一個個都認得清清楚楚,只是狂妄自大,到了難以救藥的地步,這便如何是好?”
  白自在突然抬起頭來,問史婆婆道:“丁家老四前几日到來,向我自嗚得意,說你到了碧螺山去看他,跟他在一起盤桓了數日,可有此事?”
  史婆婆怒道:“你又沒真的發了瘋,怎地相信這家伙的胡說八道?”阿繡道:“爺爺,那丁不四确是想逼奶奶到他碧螺山去,他乘人之危,奶奶宁可投江自盡,也不肯去。”
  白自在微笑說道:“很好,很好,我白自在的夫人,怎能受人之辱?后來怎樣?”阿繡道:“后來,后來……”手指石破天道:“幸虧這位大哥出手相助,才將丁不四赶跑了。”
  白自在向石破天斜睨一眼,石牢中沒甚光亮,沒認出他是石中玉,但知他便是适才想來救自己出去的少年,心中微有好感,點頭道:“這小子的功夫還算可以。雖然和我相比還差著這么一大截儿,但要赶跑丁不四,倒也夠了。”
  史婆婆忍無可忍,大聲道:“你吹什么大气?什么雪山派天下第一,當真是胡說八道。這孩儿是我徒儿,是我一手親傳的弟子,我的徒儿比你的徒儿功夫就強得多。”
  白自在哈哈大笑,說道:“荒唐,荒唐!你有什么本領能胜得過我的?”
  史婆婆道:“劍儿是你調教的徒儿,你這許多徒弟之中,劍儿的武功最強,是不是?劍儿,你向你師父說,是我的徒儿強,還是他的徒儿強?”
  白万劍道:“這個……這個……”他在父親積威之下,不敢直說拂逆他心意的言語。
  白自在笑道:“你的徒儿,豈能是我徒儿的對手?劍儿,你娘這可不是胡說八道嗎?”
  白万劍是個直性漢子,贏便是贏,輸便是輸,既曾敗在石破天手底,豈能不認?說道:“孩儿無能,适才和這小子動手過招,确是敵他不過。”
  白自在陡然跳起,將全身鐵鏈扯得嗆啷直響,叫道:“反了,反了!那有此事?”
  史婆婆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對他心思此刻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尋思:“老混蛋自以為武功天下無敵,在凌霄城中自大稱王,給丁不四一激之后,就此半瘋不瘋。常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教他遇上個強過他的對手,挫折一下他的狂气,說不定這瘋病倒可治好了。只可惜張三、李四已去,否則請他二人來治治這瘋病,倒是一劑對症良藥。不得已求其次,我這徒儿武功雖然不高,內力卻遠在老混蛋之上,何不激他一激?”便道:“什么古往今來武功第一、內力第一,當真不怕羞。單以內力而論,我這徒儿便胜于你多多。”
  白自在仰天狂笑,說道:“便是達摩和張三丰复生,也不是白老爺子的對手。這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儿,只須能有我內力三成,那也足以威震武林了。”史婆婆冷笑道:“大言不慚,當真令天下人齒冷。你倒和他比拚一下內力試試。”白自在笑道:“這小子怎配跟我動手?好吧,我只用一只手,便翻他三個筋斗。”
  史婆婆知道丈夫武功了得,當真比試,只怕他傷了石破天性命,他能說這一句話,正是求之不得,便道:“這少年是我的徒儿,又是阿繡沒過門的女婿,便是你的孫女婿。你們比只管比,卻是誰也不許真的傷了誰。”
  白自在笑道:“他想做我孫女婿么?那也得瞧他配不配。好,我不傷他性命便是。”
  忽听得腳步聲響,一人匆匆來到石牢之外,高聲說道:“啟稟掌門人,長樂幫幫主石破天,會同摩天居士謝煙客,將石清夫婦救了出去,正在大廳上索戰。”卻是耿万鐘的聲音。
  白自在和史婆婆同聲惊噫,不約而同的道:“摩天居士謝煙客?”
  石破天得悉石清夫婦無恙,已脫險境,登感寬心,石中玉既然來到,自己這個冒牌貨卻要拆穿了,謝煙客多時不見,想到能和他見面,甚是歡喜。
  史婆婆道:“咱們和長樂幫、謝煙客素無瓜葛,他們來生什么事?是石清夫婦約來的幫手么?”耿万鐘道:“那石破天好生無禮,說道他看中了咱們的凌霄城,要咱們都……都搬出去讓給他。”
  白自在怒道:“放他的狗屁!長樂幫是什么東西?石破天又是什么東西?他長樂幫來了多少人?”
  耿万鐘道:“他們一起只五個人,除了石清夫婦倆、謝煙客和石破天之外,還有一個年輕姑娘,說是丁不三的孫女儿。”
  石破天听得丁當也到了,不禁眉頭一皺,側眼向阿繡瞧去,只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轉開了頭,心想:“她叫我冒充石中玉,好救石庄主夫婦的性命,怎么她自己又和石中玉來了?是了,想必她和石中玉放心不下,怕我吃虧,說不定在凌霄城中送了性命,是以冒險前來相救。謝先生當然是為救我而來的了。”
  白自在道:“區區五人,何足道哉?你有沒跟他們說:凌霄城城主、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俠士、大宗師?”
  耿万鐘道:“這個……這個……他們既是武林中人,自必久聞師父的威名。”
  白自在道:“是啊,這可奇了!既知我的威名,怎么又敢到凌霄城來惹事生非?啊,是了!我在這石室中小隱,以避俗事,想必已傳遍了天下。大家都以為白老爺子金盆洗手,不再言武,是以欺上門來啦。嘿嘿!你瞧,你師父這棵大樹一不遮蔭,你們立刻便糟啦。”
  史婆婆怒道:“你自個儿在這里臭美吧!大伙儿跟我出去瞧瞧。”說著快步而出。白万劍、成自學等都跟了出去。
  石破天正要跟著出去,忽听得白自在叫道:“你這小子留著,我來教訓教訓你。”
  石破天停步,轉過身來。阿繡本已走到門邊,關心石破天的安危,也退了回來,她想爺爺半瘋不瘋,和石破天比試內力,只怕下手不分輕重而殺了他,自己功力不濟,危急之際卻無法出手解救,叫道:“奶奶,爺爺真的要跟……跟他比試呢!”
  史婆婆回過頭來,對白自在道:“你要是傷了我徒儿性命,我這就上碧螺山去,一輩子也不回來了。”白自在大怒,叫道:“你……你說什么話?”
  史婆婆更不理睬,揚長出了石牢,反手帶上石門,牢中登時黑漆一團。
  阿繡俯身拾起白自在腳邊的鑰匙,替爺爺打開了足鐐手銬,說道:“爺爺,你就教他几招武功吧。他沒練過多少功夫,本領是很差的。”
  白自在大樂,笑道:“好,我只須教他几招,他便終身受用不盡。”
  石破天一听,正合心意,他听白自在不住口的自稱什么‘古往今來拳腳第一’云云,自己當然斗他不過,由‘比划’改為‘教招’,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多謝老爺子指點。”
  白自在笑道:“很好,我教你几招最粗淺的功夫,深一些的,諒你也難以領會。”
  阿繡退到門邊,推開牢門,石牢中又明亮了起來。石破天陡見白自在站直了身子,几乎比自己高一個頭,神威凜凜,直如天神一般,對他更增敬畏,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白自在笑道:“不用怕,不用怕,爺爺不會傷你。你瞧著,我這么伸手,揪住你的后頸,便摔你一個筋……”右手一探,果然已揪住了石破天后頸。
  這一下出手既快,方位又奇,石破天如何避得,只覺他手上力道大得出奇,給他一抓之下,身子便欲騰空而起,急忙凝力穩住,右臂揮出,格開他手臂。
  白自在這一下明明已抓住他后頸要穴,豈知運力一提之下,石破天起而复墜,竟沒能將他提起,同時右臂被他一格,只覺臂上酸麻,只得放開了手。他“噫”的一聲,心想:“這小子的內力果然了得。”左手探出,又已抓住他胸口,順勢一甩,卻仍是沒能拖動他身子。
  這第二下石破天本已早有提防,存心閃避,可是終究還是被他一出手便即抓住,心下好生佩服,贊道:“老爺子果然了得,這兩下便比丁不四爺爺厲害得多。”
  白自在本已暗自慚愧,听他說自己比丁不四厲害得多,又高興起來,說道:“丁不四如何是我對手?”左腳隨著絆去。石破天身子一幌,沒給他絆倒。
  白自在一揪、一抓、一絆,接連三招,號稱‘神倒鬼跌三連環’,實是他生平的得意絕技,那里是什么粗淺功夫了?數十年來,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曾栽在這三連環之下,那知此刻這三招每一招雖都得手,但碰上石破天渾厚無比的內力,竟是一招也不能奏效。
  那日他和丁氏兄弟會面,听丁不四言道史婆婆曾到碧螺山盤桓數日,又妒又怒,竟至神智失常,今日見到愛妻歸來,得知碧螺山之行全屬虛妄,又見到了阿繡,心中一喜,瘋病已然好了大半,但‘武功天下第一’的念頭,自己一直深信不疑,此刻連環三招居然摔不倒這少年,怒火上升,腦筋又胡涂起來,呼的一掌,向他當胸拍去,竟然使出了三四成力道。
  石破天見掌勢凶猛,左臂橫擋,格了開去。白自在左拳隨即南出,石破天閃身欲避,但白自在這一拳來勢奇妙,砰的一聲,已擊中他的右肩。
  阿繡“啊”的一聲惊呼。石破天安慰她道:“不用擔心,我也不大痛。”
  白自在怒道:“好小子,你不痛?再吃我一拳。”這一拳被石破天伸手格開了。白自在連續四拳,第四拳拳中夾腿,終于踢中石破天的左胯。
  阿繡見他二人越斗越快,白自在發出的拳腳,石破天只能擋架得一小半,倒有一大半都打在他身上,初時十分擔憂,只叫:“爺爺,手下留情!”但見石破天臉色平和,并無痛楚之狀,又略寬怀。
  白自在在石破天身上連打十余下,初時還記得妻子之言,只使三四成力道,生怕打傷了他,但不論是拳是掌,打在他的身上,石破天都不過身子一幌,便若無其事的承受了去。
  白自在又惊又怒,出手漸重,可是說也奇怪,自己盡管加力,始終無法將對方擊倒。他吼叫連連,終于將全身勁力都使了出來。霎時之間,石牢中拳腳生風,只激得石柱上的鐵鏈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阿繡但覺呼吸為艱,雖已帖身于門背,仍是難以忍受,只得推開牢門,走到外間。她眼見爺爺一拳一掌的打向石破天身上,不忍多看,反手帶上石門,雙手合什,暗暗禱告:“老天爺保佑,別讓他二人這場打斗生出事來,最好是不分胜敗,兩家罷手。”
  只覺背脊所靠的石門不住搖幌,鐵鏈撞擊之聲愈來愈響,她腦子有些暈眩,倒似足底下的地面也有些搖動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之間,石門不再搖幌,鐵鏈聲也已止歇。
  阿繡帖耳門上,石牢中竟半點聲息出無,這一片靜寂,令她比之听到天翻地覆的打斗之聲更是惊恐:“若是爺爺胜了,他定會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如是石郎得胜,他定然會推門出來叫我,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難道有人身受重傷?莫非兩人都力竭而死?”
  她全身發抖,伸手緩緩推開石門,又目緊閉,不敢去看牢中情形,唯恐一睜開眼來,見到有一人尸橫就地,甚至是兩人都嘔血身亡。又隔了好一會,這才眼睜一線,只見白自在和石破天二人都坐在地下,白自在又目緊閉,石破天卻是臉露微笑的向著自己。
  阿繡“哦”的一聲,長吁了口气,睜大雙眼,看清楚石破天伸出右掌,按在白自在的后心,原來是在助他運气療傷。阿繡道:“爺爺……受了傷?”石破天道:“沒有受傷。他一口气轉不過來,一會儿就好了!”阿繡右手撫胸,說道:“謝天謝……”
  突然之間,白自在一躍而起,喝道:“什么一口气轉不過來?我……我這口气可不是轉過來了么?”伸掌又要向石破天頭頂擊落,猛覺一雙手掌疼痛難當,提掌看時,但見雙掌已腫成兩個圓球相似,紅得几乎成了紫色,這一掌若是打在石破天身上,只怕自己的手掌非先破裂不可。
  他一怔之下,已明其理,原來眼前這小子內力之強,實是匪夷所思,自憶數十招拳掌招呼在他身上,都給他內力反彈出來,每一拳每一掌如都擊在石牆之上,對方未曾受傷,自己的手掌卻抵受不住了,跟著覺得雙腳隱隱作痛,便如有數千万要細針不斷鑽刺,知道自己踢了他十几腳,腳上已受到反震。
  他呆立半晌,說道:“罷了,罷了!”登覺万念俱灰,什么‘古往今來內功第一’云云,實是大言不慚的欺人之談,拿起足鐐手銬,套在自己手足之上,喀嚓喀嚓數聲,都上了鎖。
  阿繡惊道:“爺爺,你怎么啦?”
  白自在轉過身子,朝著石壁,黯然道:“我白自在狂妄自大,罪孽深重,在這里面壁思過。你們快出去,我從此誰也不見。你叫奶奶上碧螺山去吧,永遠別回凌霄城來。”
  阿繡和石破天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阿繡埋怨道:“都是你不好,為什么這般逞強好胜?”石破天愕然道:“我……我沒有啊,我一拳也沒打到你爺爺。”
  阿繡白了他一眼,道:“他單是‘我的’爺爺嗎?你叫聲‘爺爺’,也不怕辱沒了你。”石破天心中一甜,低聲叫道:“爺爺!”
  白自在揮手道:“快去,快去!你強過我,我是你孫子,你是我爺爺!”
  阿繡伸了伸舌頭,微笑道:“爺爺生气啦,咱們快跟奶奶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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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煙客嘿嘿冷笑,一雙目光直上直下的在石中玉身上掃射。石中玉只嚇得周身俱軟,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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