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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神招 异境天開 書童有奇遇



  唐經天暗暗惊异,正想下去將他們帶出陣圖,但仔細看時,卻又看出有點“不對”,一時間不敢造次,那兩人武功很是不弱,時不時躍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筆直光滑,無可著力,試了几次,都不成功。又有兩次兩人好像是無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門,卻忽地有一顆石子打來,石陣之中門戶狹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那對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沒法招架,終于又給迫了回去。唐經天心中一凜,看情形這石林中的幽谷競似有高人在內,暗中擺布。
  那對中年男女也似覺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輩不合動了好奇之念,闖入此間,請主人恕罪。”唐經天一听,聲音好熟,正在尋思,忽听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聲,尖銳清脆,似是一個剛剛發育的少年。唐經天心中大奇,再看時,只見距离那石陣數丈之地的另一堆亂石后面,突然跑出個人,果然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
  只听得他高聲叫道:“是蕭老師嗎?”那中年男于道:“是我,是蕭青峰!呀,你是江南!”語气中充滿惊詫与狂喜之情。唐經大也是十分惊訝,在西藏之時,他曾見過蕭青峰一面,但那時的蕭青峰面色枯黃,相貌清瘦,背微詢倭,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而現在看來,雖是在月光之下,不以白大的看得真切,但亦可覺出他英姿颯爽,与以前判若兩人,年輕何止十歲!唐經天心道:“怪不得我認不出他,別來還未夠一年,他怎的卻完全變了樣子?”唐經天不知,蕭青峰是服了鐵拐仙的优曇仙花,這才返老還童的。
  江南跑到石陣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蕭老師,蕭老師呀,不是你出聲,我簡直就不敢認你。你怎么背不駝了,連額上的皺紋也沒有了。嘻嘻,這位太太是誰?哈,是蕭師娘,蕭老師,你大喜呀,討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扰你一杯!蕭師娘,蕭老師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似的響個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還會不提起,你是陳公子的書童,衙門之中就數你最愛說話!”唐經天又是一番惊詫,陳天宇的書童跟誰學的武功,路數和陳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樣。
  蕭青峰道:“喂,閒話少說,你先把我放出來。”江南哭喪著臉道:“我怎么能將你放出來?”蕭青峰道:“為何不能?”江南道:“我也不懂得這古里古怪的石陣。”蕭青峰道:“怎么你剛才又拿石頭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蕭青峰道:“其他人就可以打嗎?你年紀也不小啦,還這樣頑皮!”江南道:“有人要我這樣做的。”蕭青峰:“誰?”江南道:“我的師父,不,是那個一定要做我師父的老家伙。”
  蕭青峰道:“什么老家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如兄弟,你怎么偷偷逃跑,拜別人為師?你偷跑出來,有多久了?”蕭青峰連珠炮似的發問,江南不等他說完,就叫起撞天屈來,叫道:“誰說我偷跑出來?我哪里是要拜別人為師?公子叫我出來的,你不明不白,怎么胡亂冤枉我!”那中年婦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別急,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問他,要不然什么也說不出清楚。”
  蕭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气了。好吧,我一句句問你,陳公子為什么叫你出來?”江南道:“陳公子,不,不,是老爺叫我出來的。他叫我帶一封信給京師的周大人。什么信?他當然不會跟我說。哈,可是我知道,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親,這是我偷問上房的丫頭彩鳳,她告訴我的。我還知道他為的是什么呢!喂喂,蕭教師,你可知道老爺為什么給我取名江南!原來是他想念他的家鄉,西藏這地方,我還覺得好玩,他老爺可受不了,老是想回家。我有一晚偷听他和公子說話,老爺說這次他做了什么迎接金瓶的專使,立下功勞,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給他保奏,還是叫他回薩迪去做宣慰使,老爺因此便想到寫信給他的親家周大人,請他轉奏皇上,盼皇上念在他這番功勞,赦他回去。老爺說:但万里迢迢,叫誰送信才放心得下?哈哈,蕭教師,你猜少爺保舉誰?他說叫江南送信最妥當!你們老是說我多嘴,會說不會做,沒用!少爺呀,他可看重我!所以我說是少爺叫我出來的。也沒有說錯!”
  蕭青峰僅僅問了一句,江南就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車子的話,唐經天躲在石壁的縫隙間,听著也不覺好笑,心道:“這江南果然名不虛傳,真愛說話!”蕭青峰也忍不住笑道:”少爺怎么這樣看重你,他偷偷教了你的武功,是不是?”江南道:“著呀,你猜得一點不錯!就是去年的春天,那几個偷馬賊燒衙門,將你赶跑之后,我才知道了你蕭老師是身怀絕技的奇人,咱們公子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于是我就央求公子教我,公子那時一為逃婚,二為要送你這位老師,他沒空教我。后來他從拉薩回來,這才教了我一些粗淺的功夫。要不是我懂得一點功夫,你想,他怎么放心讓我給老爺送這樣重要的信件。”
  蕭青峰忍不住笑問道:“你既然知道這信重要,為什么又在此間耽擱下來,還讓什么老家伙收你做徒弟?”江南又叫屈道:“誰說我是有意耽擱的?我經過此間,也不過是像你老師一樣,心中好奇,所以跑進來瞧,哪知道呀,一,跑進來,又像你一樣,被困在這石陣之中,走不出來了。”蕭青峰面上一紅,道:“好,那我不怪責你,后來,你怎么又出來了呢?”
  江南道“我被困在石陣之中,走不出來,肚子又餓。我亂罵一通:哈,想不到這一罵,卻把人引出來了。”蕭青峰道:“是那個老家伙?”江南道:一不錯。我罵呀罵的,眼睛一花。一個穿著紫黃道袍的老家伙就到了我的面前了,也不知他是從那儿哪出來的,這老家伙道:“你若肯做我的徒弟,我就帶你出去。”蕭青峰道:“于是你就肯了?”江南道:“不愿意也沒辦法呀。我困在石陣中整整一天,比你們被困的時間還長得多,我不要吃飯嗎?我心里雖然一百個不愿意,口頭也說肯了。那老家伙眉開眼笑,牽著我的手東一繞西一繞,不知怎的就突然走出來了。我說:對不住,你要收徒弟就另收一個吧,我可要赶路。那老家伙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別人給我磕頭,求我三大三夜我也不會收呢。如今我立下了誓,要在未死之前收一個衣缽傳人,但我又不肯走出此谷,只好等誰走入來,只要他未滿十八歲我就收誰,這豈不是你的造化?我說我就不要你這個造化,轉身便走。這老家伙道:你本事再強百倍,也走不掉,你走走看。我一走,不知怎的腿彎一麻跌倒了,不由自己的倒翻了三個筋斗,直翻到那老家伙跟前,這才自然停止,腿彎也不麻不痛了,那老家伙道:你第二次逃跑,就沒這么好過了,我要你全身麻痒痕痛三天,第三次再跑,我就把你打死。他說得很平淡,好象打死個人,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他的目光卻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害怕啦,我說我要給我家少爺送信,那老家伙說:誰管你的什么少爺,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我沒辦法,只好給他當徒弟。”蕭青峰道:“你跟了他多久?”江南屈指頭說道:“只有七天。”蕭青峰道:“胡說,你又說謊了!”江南叫道:“我几時說過謊?”蕭青峰道:“只有七天,你怎么學會了暗器打穴的功夫?”江南叫道:“咦,這就是暗器打穴的功夫嗎?我還只道他是教我丟石子玩儿。”
  唐經天听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只七天功夫,就居然能教人用石子打穴,這谷中异人的功夫當真是深不可測了。蕭青峰又道:“是那老家伙預知我們進來,叫你用石頭打我嗎?”江南道:“敢情他是知道。他今晚對我說,有兩個人走人谷中,我既然收了徒弟就不歡喜外人到此,你給我去用石頭打他。也不必亂打,只要見他向左邊轉了兩轉若然又向右方轉兩轉,再想跳起時,你就打他。蕭老師,我不知道是你們呀,我覺得這也蠻好玩,我就依他所教來去石頭了。蕭老師,你可不能怪我。”蕭青峰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么說,你是沒法將我們帶出去了。”江南攤開手道:“确是沒辦法,你們若是肚子餓,我偷一點東西給你吃還成。”蕭青峰道:“好,讓我們自己試試看。”左轉兩轉,右轉兩轉,轉來轉去,卻仍是走不出來。
  蕭青峰大為著急,月亮西落,殘星明滅,看看又是黑夜將逝,曉色云開。江南道:“蕭老師,咱們鬧了一晚啦,你餓不餓?我回去偷點東西給你。”蕭青峰道:“不用。”搔頭抓耳,無法脫身。唐經天微微一笑,從懸岩上現出身來,朗聲說道:“蕭先生,久違了!”倏如蒼鷹展翅,雙臂一張,一掠而下。
  蕭青峰看清楚了,喜出望外道:“唐相公,你怎么也到了這儿?”唐經天道:“像你們一樣,也是動了好奇之念。”口中說話,腳步不停,直人石陣之中。江南叫道:“喂!走進去走不出來的,我不認識你,我可不能給你多偷一份東西。”但見唐經天微微含笑,帶著蕭青峰夫婦,左邊一兜,右邊一繞,片刻之間,便已走出石陣。
  江南看得睜大眼睛,道:“原來你是個大有本事之人,你是誰?”蕭青峰道:“他曾救過你家公子……”江南截著說道:“哈,我知道啦,你是唐經大。唐相公,少爺和我談過你,他說你的天山劍法,舉世無雙。喂,喂,你能不能帶我出這個幽谷?我剛才的活你都听到了是不是,我還要赶著給公子送信,噓,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江南,你靜一會儿,我自有分數。”轉身對蕭青峰道:“蕭先生,恭喜你呵,几時討的新娘子?”蕭青峰道:“我去年回到成都之后,即重返青城門下。她,她也還在成都,等著我。”給唐經天介紹新婦,原來就是表妹吳絳仙。他們二人本是青梅竹馬之交,只因當年蕭青峰痴戀謝云真,吳絛仙不敢表露心意,后來蕭青峰在冰宮之外重遇謝云真,知道謝云真已嫁了鐵拐仙,又知道吳絳仙還在等著他,于是遂离開西藏,回到成都,向吳絳仙求婚,自然是一求即允。蕭青峰四十多歲始做新郎,說來甚是扭泥。
  唐經天道:“你們夫婦欲上哪儿?怎么也經過此間?”蕭青峰:“去年我和天宇上念青唐古拉山,得見冰川天女,知道她就是桂華生的女儿,回來之后,便欲向她的怕父冒川生老前輩報此喜訊,只因俗務耽擱……”江南插笑道:“蕭老師,你成家立業,怎能說是俗務?”唐經天道:“江南,不要打斷蕭老師的話。”蕭青峰道:“只因俗務耽擱,至今未曾拜見。恰好又听到一樁事情,非得查個明白,向冒老前輩稟告不可。”唐經天道:“什么事情?”蕭青峰道:“冒老前輩是武當名宿,當今中原武林公認的第一高手,他自己定下,每十年一次,開山結緣,嘉惠后學。如今十年之期又屆,再過半月,就是他開山結緣之期了。”唐經天道:“好极了,咱們是不是剛好可以赶上嗎?”蕭青峰道:“但今年他開山之時,可能有人与他為難!”
  唐經天睜大雙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冒川生乃是一代大俠,不只武功已臻化境,而且德高望重,有如泰山北斗,各家各派,無不景仰,有何人敢与他為難?
  蕭青峰歇了一歇,往下續道:“听說准備領頭搗亂的是倥侗派的一個奇人。”唐經天微微一笑,道:“倥侗派的掌門趙靈君,与令高足天宇兄,大概還可以爭一日之短長。”言下之意是說,連趙靈君亦不過如此,其余諸子更不足道。憑什么去与中原的第一高手為難:蕭青峰卻是面色凝重,往下續道:“倥侗派近三十年來人才凋落,前后兩輩的掌門人都夠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各大劍派都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其實這一派的武功也有其獨特之處。”唐經天心中一凜,道:“此話不錯,若非有獨到之處,就不能成為一家。只是各人稟賦不同,領悟不同,用功的程度不同,這才分出了高下淺深,原不可一概而論,我剛才因趙靈君的功夫尚淺,而貶低了倥侗一派,這是我失言了。”唐經天畢竟是名門高弟,從善如流。
  蕭青峰續道:“听說這入是倥侗派上一輩的人物,因見本派武功不振,日益式微,因而在三十年前,便選了一個隱僻所在,避世苦修,窮研祖師劍譜,并創新招。几十年來,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夫究竟練到了何等程度。最近我在一個偶然的机會中,打听到他有出山之意。”唐經天道:“怎么他一出山就准備去与冒大俠較量,好闖名立万么?哼,這也是江湖上常見之事,但真正高人卻不屑為。”蕭青峰道:“他若非与中原第一高手比試,就顯不出他的本事,也不能重振倥侗的威風了。不過,除此之外,听說還另有一因。”說至此處忽地向唐經天微微一笑,道:“這恐怕是因你而起。”唐經天道:“這倒奇了!”蕭青峰道:“听說你曾用天山神芒打傷過十三名倥侗高手,有這事么?”唐經天道:“不錯,趙靈君也在其內。”蕭青峰道:“另外還有一個使冰劍的少女与你一道,是么葉唐經天道:“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另外還有一人,就是令高足陳天宇。倥侗派若因此事記恨,當來找我,何以去找冒大俠?”
  蕭青峰笑道:“你們父子隱居天山,名頭比冒川生更大,他自忖未必能胜過令尊。而且与你們比試,在天山之上,誰有本領上去觀戰,胜負無人得知,比較之下,那自然是找冒川生更上算了。他們把那個侍女幽萍當成冰川天女,不知如何巧峋又探听出冰川天女是冒川生的侄女,如此瓜葛牽連。他們埂夏有藉口要与冒老前輩為難了。听說他們還准備大約外派能人,到冒老前輩開山結緣之日,去鬧個天翻地覆。我一來要去見冒大俠,告知他我曾見過冰川天女之事,二來就是要請他提防搗亂。想冒大俠是何等聲望,縱能在事發之后鎮壓下去,也是不妥。”
  唐經天沉思有頃,微微一笑,道:“這好极了!”
  蕭青峰道:“倥侗派的那位怪人要去与冒老前輩為難,怎么反而好呢?”唐經天微笑道,“咱們可有熱鬧看了呵。”蕭青峰道:“你也是要去謁見冒老前輩么?”唐經天道:“不鍺、算來剛好可以及時赶到。但愿冰川天女也能及時赴會,那時我們倒要瞧瞧,這位倥侗派的怪人到底練了些什么奇异的武功?居然敢到冒老前輩面前,圖名闖万!”蕭青峰一听,便知唐經天到時有意出手,心中暗喜,想道:“冒老前輩出手,那自然是失了身份。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武功极高,卻是小輩,有他們二人在場,這确是好极了!”于是說道:“那么咱們再等片時,待天色大明,便可一路走了。”
  江南滿肚皮說話,悶了許久,見兩人一停,立刻插口道:“喂,還有我呢!”唐經天道:“你,你什么?你有了一個好師父還要走嗎?”江南叫道:“虧你是我們公子的好友,你不知道我給他送要緊的信嗎?你怎能不帶我去?”唐經天笑道:“也不遲在這一會,我且問你,你們的公子好嗎?”江南鼓起嘴巴說道:“怎么不好,一餐吃三碗大米飯!”唐經天道:“不是間你這個,那土司的女儿怎么啦?”江南道:“怎么啦?天天打扮,像個小娼婦似的,朝早夜晚,出去打獵,都經過我們的衙門,少爺算是怕了她,從早到晚,躲在衙內,簡直不敢出來。敢情是怕碰見了她,被她一口咬去。”說著自己笑起來。
  唐經天忍俊不禁,微笑道:“如此說來,他們的婚事已成定局了。”江南道:“沒有呀,公子給他一個推字,不過現在說清楚了,是土司迫老爺答允的,到明年春天,那個喇嘛廟造起來了,听說有一個什么白教的活佛要去主持開光大典,那時就要由活佛替他們證婚,再也逃不了了!”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陳天宇念念不忘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他大約還未知道,芝娜已做了圣女,明年春天,就要跟白教的法王到薩跡去參加開光大典。”
  這時天已大白,朝陽透過石林的空隙,洒下滿地金光,林中的小湖也閃著金色的水紋,景致奇麗絕俗。蕭青峰道:“咱們可以走了吧?”江南道:“喂,你說過要帶我走的呀!”唐經天道:“好,煩你帶引我們,向你的師父辭行。”江南道:“什么?向那個老家伙辭行,他不許我走的呀!”忽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哪位高人,看上了我這個不成才的弟子?”聲音并不很大,但千峰回響,撞得石林內嗡嗡作聲。江南躲到唐經天背后,只見唐經天合什一揖,朗聲說道:“后學唐經天,誤入仙境,尚望恕罪。”聲音高亢而清,好象一把劍刺入石林之中,碰著石壁,發出金屬聲音。雙方各顯功力,旗鼓相當。唐經天剛剛把話說完,倏地眼前一亮,湖邊已多了一人,穿著紫黃色的道袍,相貌奇古。
  江南嚇得手顫腳震,躲在唐經天背后,不敢露出頭來。那黃袍道士卻不理他,徑向唐經天說道:“數十年來,能走出我的石陣的,只有閣下一人。能者稱強,這有什么恕罪的。你既能走出石陣,想必也有能力帶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子出去,好吧,你就帶吧!”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剛才听這道士說話的聲音,雖因群峰回響,測不出他的實際所在,但最少也當在百丈之外,他竟然聲到人到,這石林中另有洞天,那是不消說了,而這道士身法之快,也委實是不可思議,听他現在的口气,那當然是暗中含有較量的意思了。
  唐經天吸了口气,暗運天山正宗的玄功,道:“既然如此,待他事情辦了,日后再來請益。”攜著江南,緩緩的步出石林。那道士手中拿著一柄拂塵,但見他身形不動,仍是站立原處,拂塵只是輕輕一拂,冷冷說道:“這頑童還沒長翅就想飛啦,閣下可得好生管教呵!”唐經天已盡得天山心法,那拂塵雖只是輕輕一拂,他已听出風聲,而且不用回頭,就知那拂塵已飛出几條玄絲,直刺他和江南的穴道。想那拂塵絲是极微細之物,那老道竟能輕輕一拂,就射出几條,當作刺穴的飛針使用,這真是防不胜防。唐經天身形一閃,拉著江南道:“小心點儿,這儿有塊石頭。”若不經意地擋了一擋,將本來要射江南的几條拂塵玄絲,全都擋在自己的身上。唐經天雖然暗運玄功,這剎那間,也覺得身上十几處穴道,同時發麻,好象給許多螞蟻叮了一口似的,若非早有防備,几乎著了他的暗算,心中暗道:“這道士果是功力非凡,雖然還及不上我姨母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比起我來,卻是深厚得多了。”
  江南莫明所以,叫道:“哪儿有石頭呀?怎么我看不見!”他一點也不知道,若非唐經天故意這么一擋,他兩腿早成殘廢。唐經天道:“江南,快謝師父放行!”他知道象這等异人,一擊不中,那就再也不能与一個未學后進,是自己徒弟身份的一個頑童為難。江南也算机靈,雖然不明用意,卻仍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說道:“多謝師父放行!”唐經天放開了手,讓江南自己走了。那黃袍道士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從今之后,你我再無師徒名份,你好生去吧。”那聲音直刺進江南的耳鼓,江南心頭一震,險險跌倒地上,急忙掩耳疾走,只覺身上微微發熱,但他急于逃走,卻也并不在意。
  唐經天正想告辭,只見那黃袍道士眼瞪瞪地盯著自己,發出一种极難听的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你師父是誰?說出來讓老朽好去請教!”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晚輩所居之地,离此甚遠,哪敢有勞前輩出山。”此話明是客气,實是占了身份,即是說自己的師父足可以當得他的“請教”不過不敢“有勞”罷了。唐經天本來謙下自恃,因見那老道說話太過狂妄,所以刺了一句。須知唐經大的父親乃是當代的武學大宗師,輩份极尊,因此唐經天不必為他的父親客气。
  那黃袍道士怪眼一翻,冷冷說道:“我本來此生不想走出這片石林于,沖著你這句話,我非找你的師父不行,你師父是誰?”唐經天微微一笑,正想答話,忽听得石林中一陣桀桀的怪笑,倏忽之間,從里面的石洞又躥出一個人,怪聲笑道:“黃石道友,你輸了眼了。天山派的武功家數,你也看下出來嗎?你試想天下后輩,除了唐曉瀾的獨生愛子,還有誰敢在你的面前如此放肆?我早說過天山派以正宗自居,將一切异派都看作邪魔外道,如今你該相信了吧?”這話顯明挑拔,唐經天抬頭一看,只見那人又黑又瘦,形如桔竹,面頰深陷,雙睛如火,頭發似一蓬亂草,猙獰怕人,正是那個被馮琳戲弄個夠,赶下慕士塔格山的赤神子。
  江南駭叫一聲,慌忙鑽出外面的石洞,心中暗自奇怪:里面的石窟只有師父一人,這怪物是從哪儿來的,難道在石林中另有通路?
  唐經天亦是心中一凜,想道:“這赤神子一來,只怕不容易走出去了。”赤神子說完之后,那黃袍道士果然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沉,拂塵一舉,峭聲說道:“我本不欲与后輩為難,但既然是你,我若放你出去,別人只道我怕了天山的唐曉瀾夫婦。”唐經大雖知形危勢險,仍是气定神閒,微笑說道:“既然兩位老前輩要留我,那么我還有何法走出,只好留下來任你們處置了。”話中隱藏譏俏。黃袍道士怒道:“我要留你,伺須別人幫手,赤神子,你在這儿敞證人,這小子若接得我七招,我就讓這人出去,你也不許攔阻。好個狂妄的小子,你還不把兵刃亮出,更待何時?”
  黃石道人划出道來,只限七招,那即仍是占著老前輩的身份。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定要賜教,那也不必限定七招,我站在這里,不會逃跑,老前輩你不進招還待何時?”唐經天不肯先亮兵刃,口中雖稱他“前輩”,實是將他當作平輩看待罷了。黃石道人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己找死1”拂塵一舉,也不見他作勢縱躍,身子竟突然移前丈許,呼的一聲,拂塵已迎面拂到!
  這拂塵一拂,看似尋常,其實卻含有兩种不同的勁道,先是陽剛之力,那拂塵聚在一起,形如鐵筆,呼呼挾風:陽剛之力倘若未能收效,拂塵一到對方面前,塵尾立即散開,化成陰柔之勁,干絲万縷,齊刺敵人穴道,任是如何高手,也難防備。唐經天竟然凝立不動,黃石道人喝道:“你真個要死?”這時拂塵已是迎面散開,黃石道人暗思:“打死了一個手無寸鐵小輩,豈不惹人笑話?而且我何必与唐曉瀾結這樣深仇!”他這第一招本來未用全力,這樣一想,勁力又減了二分,但若被他拂中,不死也得成為殘廢。
  拂塵迎面散開,千絲万縷,一齊罩下,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唐經天忽地張口一吹,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拂了開去。本來黃石道人的功力要遠比唐經大為高,但因他有所忌憚,只用了一半力量,而唐經卻是潛神蓄气,用了天山心法“吹云勁”,的上乘內功,此消波長,黃石道人這一記絕招,竟是傷他不得!
  黃石道人怔了怔,拂塵一轉,全用了陽剛之力,那千根玄絲,根根豎起,都似利針一樣,下刺咽喉,上刺雙目。蕭青峰是使拂塵的高手,見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禁駭然!說時遲,那時快,几乎就在這同一瞬間,只見寒光一閃,矯若游龍,唐經天叫道:“謹遵命,請接招!”唐經大的游龍劍,乃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非同小可,黃石道人料不到他出劍如此之快,看這劍勢,吹毛立斷,黃石道人怕劍鋒割斷他的塵尾,只得硬把那陽剛之勁撤了下來,一轉拂塵,避開那游龍劍的鋒芒。唐經天這一出手乃是大山劍式中的追風劍法,前招未老,后招續到。黃石道人正想換招,但見他劍鋒一顫,銀光亂洒,端的是勢挾風雷。黃石道人喝聲::“好小子!”移形換位,塵尾一拂,改用了陰柔之勁,半攻半守,將唐經天的劍勢解開。這時黃石道人己使了三招了!
  但黃石道人那拂塵的招數确是怪异非凡,唐經天這兩記追風劍的殺手,何等威力,看來已迫得他要轉攻為守,哪知就在這一轉眼間,他已疾奔糞位,轉過乾方,封了唐經天的劍路,拂塵起處,遍襲唐經天上半身十三處穴道。唐經天仍然依照追風劍的劍勢出招,那后心背腹的空門,就立刻要被敵人攻入,黃石道人晴中得意,拂塵正待乘隙刺入,忽見劍光一聚,竟似平、地上涌起一座光幢,將唐經天全身包沒。這是天山劍法中最深奧的須彌劍式,一定要碰到比自己高明的強敵,這才旋展,旋展開時,卻像銅牆鐵壁,無暇可擊。黃石道人攻不進去,這一招用盡心力,竟是白費精神!
  江南從外面的石洞中探進頭來,叫道:“好呀,只剩下三招了,我數著哩!”黃石道人勃然大怒,忽地強行進招,拂塵一掃,一招之間,同時攻唐經天的奇經八脈。唐經天心中一凜:他明知我這大須彌劍式無隙可乘,何以還敢強攻?心念方動,劍光一繞,拂塵己被削斷了數十根,再被劍風一蕩,更碎成無數細屑,只見黃石道人張口一吹,那無數塵絲碎屑,都透入劍光層內!
  大須彌劍式雖然潑水難入,吹毛立斷,但卻不能擋著那發屑般的塵絲。唐經大大吃一惊,知道若被這些破屑吹入七竅,那就有再好的武功,也難抵受。迫得身形掠起,斜身一轉,衣袖一揮,將那些塵絲碎屑拂開。只是如此一來;大須彌劍式立時現出破綻,黃石道人喝聲“著!”倒轉拂塵,往前一刺,“凜”的一聲,唐經天的肩頭下面三寸已被刺入,衣裳也穿了一孔!
  原來黃石道人這拂塵上的招數,一共就只有七招,不過從七招之中又可以生出許多變化,所以黃石道人說“只限七招”其實已是用了他全部的看家本領。這七招殺手,一招比一招厲害,黃石道人見用了四招還奈何不了唐經天,故此拼著犧牲一撮塵尾,在第五第六招使出了最古怪的殺著,一招破他的大須彌劍式,另一招則倒轉塵尾,改作判官筆用,在他不致命的地方使勁一插!
  黃石道人這柄拂塵非常特別,塵柄乃是精鋼合金所鑄,尖端鋒利,可以刺穴,可以傷人,還可以破敵人的內家气功。這一插正插在唐經天肩背的“痊气穴”之處,滿以為唐經天必將受傷倒地,那知塵柄所触之處,竟似碰著彈簧一樣,忽地反彈起來。唐經天一個轉身,笑吟吟道:“還有一招!”
  黃石道人大吃一惊,自己這一插業已扎破衣裳,插正穴道、即算是練到第一流的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亦是難以抵擋。難道這人年紀青青,就練成了金剛不坏之軀?
  黃石道人有所不知,原來并非唐經天已練成了那种刀槍不入的上乘內功,而是他身上穿有母親給他的金絲軟甲,這軟甲是四十多年之前,無极派的大宗師鐘万堂將師祖傅青主遺下的寶物,送給他母親馮瑛作“抓周”的禮物的。這軟甲寶劍也刺不穿,何懼于他的精鋼塵柄?
  這几下快如電光石火,旁觀的赤神子与蕭青峰夫婦等人,眼見唐經天從死里逃生,都不禁惊呼,蕭青峰是先惊后喜,赤神子則是先喜后惊。蕭青峰剛剛伸手拭汗,忽听得黃石道人一聲大呼,整個身軀飛起來,倒持拂塵,作最后的凌空一擊。
  黃石道人這最后一招。拂塵与鐵掌一齊施用,拂塵拂穴,鐵掌擊胸,竟是用了十成力量,勢道极是駭人,唐經天還來不及運用大須彌劍式防身,黃石道人的拂塵鐵掌已凌空擊下,周圍三丈之內,全被他的威力籠罩,逃亦難逃。唐經大的軟甲只能防護上半身,而且也擋不住這种掌力。唐經天見勢不好,拼著捱他一掌,急轉身軀,將背心迎了上去。
  這剎那間,又听到赤神子的怪叫之聲。唐經天全力對付黃石道人已無暇顧及;蕭青峰夫婦忽見赤神子也來偷襲,更不禁駭极而呼!
  就在唐經天這性命懸于俄傾之際,忽又听得赤神子一聲厲叫,黃石道人打了一個寒顫,掌勢稍偏,唐經天何等快捷,立刻飛身掠開,反手一劍,刷的一聲,把黃石道人的衣袖刺穿了一個窟窿。黃石道人叫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
  只听得頭頂上石林交錯之處,一個人哈哈笑道:“你這兩個老不死,何嘗也不是偷施暗算,兩個老不死合力欺負一個渾小于,羞也不羞?哈哈哈哈,哈哈!”這笑聲人耳刺心,唐經天抬頭一望,只見石林上露天光的一塊怪石上,端坐著那假裝麻瘋的怪叫化金世遺。而在金世遺的背后,則是冰川天女主仆。敢情是他們當著自己激戰之際,悄悄掩來,林中諸人,注目惡斗,所以都沒有發現。而赤神子的厲叫,黃石道人的打顫,那當然是冰川天女与金世遺所施的獨門暗器,創下的杰作了。
  黃石道人大怒,一縱身,就想躍上去抓金世遺,金世遺叫道:“你連一個渾小子都打不倒,我何必与你動手?”身形一閃,手足并用,猿猴般的揉升上那筆直如筍的石峰,逃出外面。黃石道人要想追他本亦不難,但這時又听得赤神子叫了一聲,回頭一看,見赤神子黑气滿面,料想已中了劇毒暗器,黃石道人孤掌難鳴,只好回去救赤神子。
  唐經天道:“七招已滿,我走了!”他依照江湖禮節,將說話交代之后,心急如焚,立刻施展絕頂輕功,緊緊迫蹤。只見冰川天女主仆在前,那瘋丐手舞足蹈地緊跟后面。唐經天大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川天女回頭看一看他,目光隱含幽怨。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听我說兩句話。”冰川天女斜眼一瞥,竟不停留,攜著幽萍,如飛疾走。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听我說了再走也不遲。”金世遺忽地哈哈大笑,擋著去路,“呸”的吐了一口唾涎,怪叫道:“誰耐煩听你的說話?”
  正是:
  為求天女秋波顧,瘋丐英豪各用心。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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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劍軒居士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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