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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小俠懲奸戲雙煞 少爺吸毒變奴才



勞家兄弟說真情

  勞福庇喝道:“休得傷我哥哥!”搶上前來拼命。楊炎取下套在勞福蔭頸上的金環,反手一擲,套上勞福庇的右臂,在接近琵琶骨之處,轉個不停。勞福庇大吃一惊:“怎的這小賊也懂得環中套月這一招,用得比我還更厲害!”其實楊炎根本未練過日月雙環,不過模仿他們兄弟的手法而已。遠胜于他們的乃是楊炎的內功。這一擲楊炎用上了內家真力,令得那枚金環生出強烈的回旋牽引之力。這股強烈的力道,隨著金環的旋轉轉個不停,逼使勞福庇也不能不跟著旋轉,以求抵消這股力道,否則只怕琵琶骨就要受到強烈的震動破裂。
  楊炎笑道:“我只要一個人給我口供,另一個人我可以讓他把彭大遒送回去。如今我挑上了你的哥哥,你回去吧。只要你的哥哥肯說實話,我不會傷他性命的。”這話其實是說給勞福蔭听的。楊炎早已點了他的穴道,當下把他挾在脅下立即跑上山去,勞福庇兀自在原地上像陀螺般的旋轉。
  楊炎跑進樹林,把勞福蔭放下,解開他的啞穴,說道:“我為什么把你‘請來’你已經知道了。現在我開始問你,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不許有半點隱瞞!”
  勞福蔭雙目圓睜,瞪著楊炎。楊炎笑道:“不必生气,說了就放你走。第一樁:你們兄弟和那位龍姑娘有何過節?”
  勞福蔭緊緊閉住嘴唇,依然是一臉憤怒的神色。
  楊炎說道:“你們和那位龍姑娘倘無過節,那就一定是受人指使的了。那個人是誰?說!”勞福蔭仍然不發一言。楊炎喝道:“你又不是啞巴,你再不說,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勞福蔭忽地“呸”的一口唾涎向楊炎吐去,楊炎當然不會給他吐著,但也不禁給他嚇了一跳。
  “大丈夫宁死不屈,勞某落在你這小魔頭手上,早已不打算活了,你要殺便殺,不必多言!”勞福蔭這才破口大罵。
  楊炎冷笑道:“你罵我小魔頭,你和清廷鷹爪勾結,又是什么俠義道么?好,你不說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勞福蔭一咬牙關,驀地叫道:“我決不能受你所辱,我變了鬼也不饒你!”楊炎一听他的聲音有异,連忙重新點了他的穴道。
  原來勞福蔭乃是意欲自斷經脈而亡,楊炎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便知。因此連忙再點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動彈,楊炎見他宁死不屈,倒是不禁有點佩服他了,想道:“這個人和彭大遒可并不一樣。雖然他不是俠義道,但我也不是俠義道呀。”俗語說惺惺相惜,勞福蔭的脾气有點對上他的胃口,他倒是不忍折磨他了。但就這樣把他放走,又不甘心。
  正自無計可施,忽听得有人大呼小叫,跑上山來,不是別人,正是勞福蔭的弟弟勞福庇。勞福庇高聲大叫:“楊炎,你這小賊躲在哪里,有膽的出來和我拼個死活!”
  楊炎哈哈大笑,現出身形,說道:“你有這個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佩服,佩服!”
  勞福庇道:“楊炎,你不必譏諷我。不錯,我是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和你拼個死活!”
  楊炎笑道:“剛才我就是因為不想殺你,才叫你把彭大遒送回張掖養傷的,你為什么還要特地跑來找死?”
  勞福庇大聲說道:“彭大遒的死活關我什么事,我要的是我的哥哥!”楊炎見他手足情深,不覺頗為傷感。
  勞福庇喝道:“你把我的哥哥怎么樣了?”楊炎說道:“一點也沒什么,他在這儿,沒缺眼睛,也沒少鼻子。”
  勞福庇道:“我不相信。哎呀,你、你是不是早已把他害了?”他大呼小叫,兀自听不見哥哥的聲音,不禁心里發慌。
  楊炎中指輕輕一彈,解開勞福蔭的穴道,勞福蔭連忙大叫:“弟弟,別這樣傻。你這是白白送死,無濟于事。快回去吧——”話猶未了,楊炎第三次點了他的穴道。
  “你听見你哥哥的說話了吧?我不過點了他的穴道,他還活著!”楊炎說道。
  勞福庇說道:“我們是孿生兄弟,生則同生,死則同死。要我獨自回家,決不能夠!”
  楊炎說道:“好,那么你上來領你哥哥回去。”
  勞福庇道:“來就來,反正我是把這條性命豁出去的了,怕你什么!”
  他跑上山來,揮舞雙環,沖向楊炎。
  楊炎揮袖一拂,力道柔和,但他已是沖不過去。
  勞福庇退后几步,說道:“楊炎,你殺了我吧!”
  楊炎笑道:“我叫你把哥哥領回去,誰說我要殺你。”
  勞福庇道:“你當真肯讓我把哥哥領回去?”
  楊炎說道:“你只管上去,我手指頭也不會碰你一碰。”勞福庇半信半疑,硬著頭皮從楊炎身旁走過,楊炎果然沒有阻攔。剛剛走近哥哥身邊,忽地好像有一股吸力將他一吸,他身不由己的踉踉蹌蹌退了六七步,方始能夠用重身法穩住身形。
  原來楊炎是在距离十步之外,虛抓一抓,將他抓回來的。這是龍靈珠爺爺傳給他的“龍抓手”功夫,強勁之處,不下于齊世杰練的龍象功。勞福庇沒有跌倒,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勞福庇回過頭來,喝道:“你搗什么鬼?”楊炎笑道:“我的小指頭也沒碰著你,你沒法接近你的哥哥,那是你的事。”
  勞福庇一咬牙根,又沖上去。這次楊炎加多兩分內力,凌空一抓,勞福庇一直退到他的身旁。楊炎將他扶穩,笑道:“你要不要再試一次!”勞福庇忽地向他跪下,說道:“我求求你爽爽快快的把我一劍殺了吧。”
  楊炎揮袖一卷,托著他的腰,不讓他雙膝著地,說道:“起來起來,你的哥哥沒有死,你干嘛要求死?”
  勞福庇像斗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气說道:“我打不過你,我的哥哥你反正是要殺他的,因此我請求你把我們兄弟一同殺死,別折磨他了。”
  楊炎詫道:“誰說我一定要殺他?”勞福庇道:“那你抓他來做什么?”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們說過了嗎,我不過是要問他几句話。”
  勞福庇道:“他說了沒有?”楊炎道:“他沒有說。”勞福庇道:“我早知道他不會說的。”
  楊炎心念一動,問道:“你怎能知道他不會說?”勞福庇道:“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何必向仇人屈服?”
  楊炎說道:“你因何把我當作仇人?”
  勞福庇道:“你不是我們仇人,你的哥哥也是我們仇人。你豈有不幫你哥哥之理?”他怕說出來更受楊炎折磨,但不知不覺之間,卻已露出口風。楊炎曾經听冷冰儿說過崆峒派的事情,隱約猜到了几分,說道:“你是說孟華嗎?”
  勞福庇道:“不錯。你和孟華是兄弟,我們早已知道了!”楊炎冷冷說道:“他姓盂,我姓楊,我沒有這個哥哥!我不知道你們因何和他結仇,但要是他在這儿,我第一個和他動手!”
  勞福庇雖然是個渾人,可也并非蠢如鹿親,心里想道:“听說這小子一生下來,就給繆長風送上天山。但楊孟兩家之仇,江湖中人知道的很多,莫非這小子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恨孟元超,連帶也恨了孟華了?”
  楊炎繼續說道:“因此你不必顧慮孟華和我有關系,我問的事情,你只管依實答复,涉及孟華,亦是無妨。你說了我馬上放你的哥哥。將來你們要對付孟華,我還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勞福庇篤于手足之情,他是不惜犧牲性命但求能夠保全哥哥的。听了楊炎的話,燃起一線希望,說道:“此話當真?”
  楊炎手起掌落,把一塊石頭劈得四分五裂,朗聲說道:“倘有食言,有如此石!”勞福庇道:“好,那你問吧,我說!”
  楊炎說道:“你們和那姓龍的小妖女可有仇怨?”
  勞福庇道:“我們只是最近才知道有她這么一個人。”
  楊炎說道:“那么你們因何也來參加對她的圍捕?”
  勞福庇道:“有人叫我們來的。”楊炎道:“那人是誰?”勞福庇遲疑不答,楊炎說道:“你盡管說,不管你是為了什么原因,我都不會將你難為。”
  勞福庇這才說道:“他是白駝山主。”
  楊炎問道:“白駝山主是何來歷?姓甚名誰?”
  勞福庇道:“我從來沒見過白駝山主,對他的來歷是半點不知。是他差遣一個弟子通知我們來的。”
  楊炎詫道:“何以你要幫他這個大忙?當初你們是怎樣和他沾上關系的?”
  勞福庇道,“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事情發生在思退崖上。”楊炎道:“思退崖是什么地方?”勞福庇道:“是崆峒山后一處隱僻的所在,地形險峻,距离清虛觀有六七里路之遙,本派弟子很少到那里去的。但卻是我們每天必到的地方。”楊炎道:“去做什么?”勞福庇道:“那時我們正在勤練先師傳下來的雙環八訣,不想給丹丘生這一支的弟子看見,因此找了這個隱僻之處在練武。”楊炎始知他們是在秘密練武。心中暗自好笑:“丹丘生和孟華是何等本領,你們這點功夫,我都不放在眼內,何況他們?敝帚自珍,真是井蛙之見。”
  勞福庇繼續說道:“那天我們像往常一樣,一早到思退崖練武,練到最后一招,四環齊出,擊在一塊磨盤大豹石塊上,濺起火星點點,我們正想去察看石上留下的痕跡,看看是不是比昨天深了少許,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日月雙環練到這個火候,也算是不錯了。’我們大吃一惊,定睛看時,只見兩個虯髯漢子已是站在我們面前,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
  楊炎道:“這兩個人是——”勞福庇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看模樣不大像是漢人,漢語卻說得甚為流利。”
  “我大吃一惊,他們表面上似稱贊我們,其實卻是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瞧我們不起。我一听不禁就動了气,要不是哥哥立即拉著我,我几乎就要和他們動武。”
  楊炎心中暗笑:“你的哥哥可比你懂事得多,像你這樣草包,一動手准得吃虧。”勞福庇也不是太糊涂,似乎知道楊炎心里笑他,臉上一紅繼續說道:“不錯,我是個草包。當時怒火頭上,也不去仔細想想,這兩人到了我的面前,我方始發覺,憑我這點玩藝,怎能是人家的對手?哥哥一拉我,我立即醒悟。于是我只好沉著气,讓哥哥和他們對答。”
  “哥哥問他們:‘你們是什么人,來這里做什么?”
  “其中一個笑道:‘你們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們。你們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高足勞家兄弟,對么?’他說破了我們的身份,方始把他們兩人的名字說給我們知道。”
  楊炎道:“他們姓甚名誰?”勞福庇道:“一個叫司空照,一個叫幕容垂。”楊炎心想:“司空、幕容,都是源出西域的‘胡姓’,姓司空的在漢人中還比較多些,姓幕容的似乎只有西域才有了。這兩個名字我可也是從來沒有听過。”要知天山僻處西陲,楊炎小時候听同門師兄談論武林人物,也是以西域的居多。他對西域的成名高手是比對中原的武林人物更為熟悉的。
  勞福庇繼續說道:“我听了他們自報姓名,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便問他們!”我都不知道你們是什么人,怎的你卻對我們知道得這樣清楚?”
  “年紀較小的那個慕容垂道:‘我不但知道你們在崆峒派的身份,我們還是特地來找你們的呢!”
  “我只道他們是來掠釁,心想這一架不打恐怕不行。哥哥用眼色阻止我,說道:我們与兩位素昧平生,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年紀較大的那個司空照道:我們是特地來幫你們兄弟的忙的。這話可說得奇怪,我禁不住又問了:你們怎么知道我們要人幫忙?”
  “慕容垂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們的功夫雖然還算不錯,但可惜——說至此處,他頓了一頓。哥哥問道:可惜什么?他這才繼續說下去:可惜你們再練十年,恐怕也未必能如心中所愿!”
  “他好像是答非所問,但像我這樣笨人也听得懂了。他的意思是我們的功夫不夠,所以必須他們幫忙。”
  “听得此言,我們兄弟倆是惊疑不定。哥哥說道:你這話太奇怪了,我們剛剛見面,難道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也知道?”
  “慕容垂笑道:你要不要我說出你們的心事?”
  “我們不敢立即回答,那個司空照卻道:‘慕容賢弟,這是他們的秘密,咱們可得為他們著想,提防隔牆有耳,’這兩人一唱一和,幕容垂便道:‘對,我還是寫出來好些。’他口中說話,指頭已是在那塊磨盤大的石塊寫出十六個字,每個字入石三分。他指頭上的力道竟然比我們日月雙環的力道還大得多!”
  楊炎問道:“這十六個字是——”勞福庇有點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气。楊炎說道:“可是与孟華有關?”
  勞福庇道:“你當真是不認孟華為兄?”楊炎冷冷說道:“我說過的話,不喜歡再說一遍。”勞福庇道:“好,我相信你的話,老實告訴你吧,丹丘生接任本派掌門,我們的師父就在那一天慘遭不幸。雖然不是丹丘生下的手,卻也可說是因他而死,縱然我們不想向丹丘生報仇,在我們心里也不能忘記這是師門之恥。再說丹丘生接任掌門,我們也不服气。”
  楊炎說道:“丹丘生的武功不夠高嗎?”勞福庇道:“他是崆峒派百年罕見的杰出之士。”
  楊炎道:“那還有什么不服气的?”勞福庇道:“武林講究的是長幼有序,我們這支是長門,丹丘生若論排行,還是我們的師弟呢。而且做拳門也不是單憑武功的。”
  楊炎道:“他的德望不夠么?”勞福庇道:“俠義道的人都推崇他。”
  楊炎道:“那又為了什么你們不服气呢?”
  勞福庇道:“一派有一派的規矩,丹丘生做了掌門,把崆峒派列祖列宗傳了多年的規矩都破坏了。這些規矩,對不住我們可不能說給外人知道:“楊炎笑道:“我最怕听什么規矩、戒條,你要說給我听,我都不耐煩听呢。總之,我知道你們兄弟不喜歡丹丘生做掌門就是了。你繼續說吧。”
  勞福庇繼續說道:“丹丘生做掌門也還罷了,我們更害怕的是他將來把掌門的位子傳給他的徒弟孟華,孟華的武功如今已是不在師父之下,在江湖上的聲名也是如日方中。看這趨勢,崆峒派的未來掌門只怕是非他莫屬。”
  楊炎說道:“孟華做掌門又有什么不好?”
  勞福庇道:“孟華的武功得自崆峒派的其實不多,他有几個師父,而且還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他要是做了崆峒派的掌門,只怕崆峒派就變成了天山派的旁支了。天山派的武學是不是比崆峒派高明姑且勿論,無論如何,這總是列祖列宗傳下來的‘家業’,孝子賢孫,總不忍見祖宗傳下的家業,改屬別姓所有。孟華武功再好,在我們心目之中,也只是不肖子孫!”
  楊炎暗自慨歎:“武林中的門戶之見,想不到竟是如是之深!他們又滲雜上一輩的是非恩怨,那就難怪更糾纏不清了。但這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大可不必理會他們。”
  勞福庇繼續說道:“因此我們一面勤學苦練,一方面籠絡同門,尤其是對可能抱有同樣想法的本門弟子,准備在時机成熟之時,反對孟華接任掌門。但在時机未成熟之前,我們的圖謀,卻是對最好的同門兄弟都不敢說的。”
  “誰知我們的心事,卻給一個陌生人說出來了。不,寫出來了,慕容垂用指頭在石塊上‘寫’出十六個字,鐵划銀鉤,入石三分,比石匠刻出來的還更整齊,這十六個字是:
  “師門之恥,料難忘怀。
  丹丘孟華,何足道哉!”
  楊炎听到這里,笑道:“上兩句是說破你們的心事,下兩句則是給你們撐腰的豪言壯語。不過以慕容垂炫露的這手功夫而論,雖然足以与少林寺的金剛指力媲美,卻未必就能胜得過丹丘、孟華。我雖然未練過金剛指,也都可以勉強做得到。”口中說話,運指如飛,片刻之間,就在一塊极其堅硬的大青石上寫出八個字來,石屑飛濺,看來已是不只入石三分,這八個字是:大言炎炎,井蛙窺天。
  寫罷哈哈笑道:“敢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的人,本領最少應該比我高出十倍才行。”勞福庇駭然失色,說道:“楊少俠,你莫笑我井蛙之見,依我看來,你的功夫即使還比不上丹丘生,和孟華已是相差不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不,差得遠呢。不過,你也不必怀疑我剛才言不由衷,我說過的話是必然算數的。要是孟華此刻由此,我雖然明知打他不過,也非竭力和他一拼不可。”
  勞福庇道:“要胜過他們師徒,那也無須比你高強十倍。”
  楊炎說道:“但慕容垂的口气,是根本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內的。我所知的武林高手有限,据我所知,對付他們師徒能夠穩操胜券的人,已經去世的也算在內,恐怕也只有兩人!”
  勞福庇道:“其中之一,是不是令師唐老掌門?听說他去年已不幸仙去。”楊炎說道:“不錯。但即使是我這個師父在生,他也不會說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這种說話。”
  勞福庇好奇心起,問道:“另一個又是誰呢?”
  楊炎說道:“是我另一位師父,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勞福庇惊奇之极,想道:“我只道這第二個人必定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無疑,誰知竟然還有一個可以和唐經天分庭抗禮的人,我真是孤陋寡聞了。這小子兼有兩位名師,怪不得武功如此厲害!”
  要知金逐流除了一子一女(他的女儿就是孟華的妻子金碧漪),只有一個外姓徒弟,他師兄江海天的次子江上云。這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事,他當然不會是楊炎的第二位師父。
  楊炎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敢說當今之世沒人能胜過我的兩位師父,但決不會是你說的這個慕容垂!”
  勞福庇說道:“他說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和他同來的師兄。”
  楊炎怔了一怔,問道:“那么是誰?”
  勞福庇繼續說道:“楊少俠,你剛才起的怀疑,也正是我們當時的怀疑。丹丘生和孟華的武功深淺,我們怎會不知?幕容垂在石頭寫出那十六個字之后,哥哥說道:閣下武功高強,遠胜于我,佩服,佩服。但要是碰上了丹丘生的‘胡笳十八拍’,閣下的金剛指力,恐怕也未必使得出來。”
  楊炎問道:“胡茄十八拍是一种什么武功?”勞福庇道:“是丹丘生自創的一招劍法,能在一招之內,閃電之間,刺中敵人的十几處穴道。十多年前,在回疆的大圣峰,他曾以這招劍法,在一塊形如老猿的崖石上,刺穿十八個窟窿,嚇走一個魔頭。當時他用的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
  高聳入云的雪山上往往有一种崖石,堅硬如鐵,大圣峰的“老猿石”就是這种崖石。是以兀立雪山之上,不知經過多少年代,都不變形。楊炎小時候也曾听人說過這個名胜的,心里想道:“以一把普通的青鋼劍,就能夠在老猿石上刺十八個窟窿,內力的深厚,自非慕容垂的金剛指力所能相提并論。慕容垂若然和他交手,只怕未能近得他的身子,自己的身上先要添了十八個窟窿!我給孟華一劍刺了十八處穴道,恐怕也就是這一招劍法了。”
  勞福庇繼續說道:“慕容垂倒是知道胡笳十八拍的來歷,但他听了卻哈哈大笑。”
  楊炎詫道:“他笑什么?”勞福庇道:“他說不錯,丹丘生在老猿石上留下的劍痕,他曾看過,他确實破不了這招劍法。孟華若然使出天山劍法的大須彌式以及得自天竺那爛陀寺的般若神功,他們師兄弟恐怕也未必胜得了孟華。不過他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一個人是深知丹丘生和孟華的武功底細的,在他看來,什么胡茄十八拍,什么大須彌劍式,什么般若神功,都是不值一哂!’我們听了,都是不敢相信,齊聲問他:這人是誰?慕容垂這才說出那個人來,那人是:白駝山主。”
  楊炎頗感惊奇,心里想道:“自駝山我倒是知道,它在西藏邊陲,和大吉岭相去約有千里。我從大吉岭回來,也曾經過白駝山的,卻不知白駝山上有這么一個厲害人物!”
  勞福庇繼續說道:“當時我們都不敢相信,問道:白駝山主是何派武功?怎的我們從來沒有听人說過武林中有這號人物?”
  “慕容垂縱聲笑道:白駝山主武功深不可測,中華天竺各大門派的武功他無不知曉,也沒有他不能破解的武功。他的武功不拘一格,根本不屬于任何一派,當今之世,知道他的人廖寥無几,假如天山派的唐老掌門未曾仙逝,或許還配得上問他姓名。言下之意,丹丘生、孟華之輩,尚未夠資格知道他,至于你們沒有听人說過他,那更是絲毫不足為奇了。”
  “哥哥問道:白駝山主是不是你們的師父?”
  “慕容垂的師兄司空照答道:我們可不敢妄列白駝山主的門牆,只不過在他座下執役多年,蒙他破例開恩教了我們三天武功。他老人家知道你們的心愿,以是特地叫我們來至寶山,代他老人家傳話。你們有了這個強援,何愁對付不了丹丘生、孟華,他老人家還答應你們,可以扶助你們中的一個做崆峒派的掌門呢。”
  “說至此處,他伸出手掌在那塊石頭上一抹,說道:這是你們不欲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我替你們抹去了吧!說罷,移開手掌,只見原來的石面一片光滑,字跡都不見了。他這手功夫,可又比他師弟的金剛指力強得多啦。”
  他們只跟白駝山主學過三天功夫,就有如此造詣,我們對他的說話,雖然未敢全信,倒也不能不稍微相信几分。”
自駝山主的野心

  楊炎冷冷說道:“白駝山主總不會無緣無故幫你們的忙吧?他要你們答應什么條件?”勞福庇面有愧色,默然不語。
  楊炎說道:“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們說吧。是不是要你們今后唯白駝山主之命是听?”勞福庇道:“他們還要我的哥哥以未來崆峒派掌門人的身份,泰白駝山為宗主。”
  楊炎冷笑道:“原來你們找到了這樣一個大靠山,你們有求于人,怪不得也要心甘情愿的受人驅使了!”
  勞福庇苦笑道:“我們縱不甘心,又能怎樣?他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我們若不屈從,只怕立即就要招致身敗名裂之禍。”
  楊炎說道:“你們是自愿投靠白駝山主也好,是為勢所逼也好,這都与我無關,我也沒有工夫去理會你們的閒事。我只想知道,這次他們要你來到張掖來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勞福庇道:“這次是白駝山主差遣嘉容垂來通知我們的。他沒說什么,只叫我們先到蘭州和彭大遒會合,在未見到彭大遒之前,我們對那小妖女實是一無所知。”
  楊炎說道:“彭大遒是否白駝山的人?”勞福庇道:“我們也弄不清楚。慕容垂曾經吩咐我們,叫我們不可在彭大遒的面前談及白駝山的秘密。但他又說,只要我們一見著彭大遒,彭大遒就會知道我們是為了什么來找他的了。”
  楊炎說道:“白駝山主還約了那些成名的武林人物?他自己會不會親自出馬?”勞福庇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請你放走我的哥哥吧?”揚炎說道:“你別心急,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我也有几句話想和你說。”勞福庇忐忑不安,只好說道:“請楊少俠指教。”
  楊炎說道:“你們不愿意孟華當上崆峒派的掌門,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孟華所學不純,把崆峒派原來武學弄得非驢非馬,甚至變成天山派的旁支。但你們可曾想過,你們唯白駝山主之命是听,縱使你的哥哥將來做了掌門,崆峒派也不能由他做主。崆峒山隸屬于白駝山,那不是比做天山派的旁支更為不堪?要做掌門的人,多少也得有點骨气,豈能俯仰由人?”
  勞福庇汗流俠背,說道:“師門之恥未雪,我們只得暫求瓦全。”楊炎說道:“你們崆峒派的內爭我管不著,不過据我看來,孟華也不見得就稀罕做你們崆峒派的掌門。”
  勞福庇道:“他稀不稀罕是他的事,我們卻是不能不防!”
  楊炎繼續說道:“即使你們要對付丹丘生、孟華,似乎也只該由取得同門的擁戴著手。屈服于白駝山主已經不是好漢的行徑了;求助天清廷鷹爪,那更是不齒于天下英雄!”
  勞福庇怔了一怔,說道:“誰說我們求助于清廷鷹爪?楊炎,你要殺我們兄弟盡管下手,可不能這樣抵毀我們。”
  楊炎說道:“彭大遒就是清廷鷹爪,難道你們真的不知?”
  勞福庇呆了一呆,說道:“李務實也這樣說過,但我們不相信……”楊炎說道:“為什么你們不信?”勞福庇道:“我們与他相識多年,只知他是一個家道富有,喜歡結交朋友的庄主。”
  楊炎想起了岳豪,冷笑說道:“你別以為他有財有勢,就不屑于做鷹爪了。正是這樣假仁假義的土豪,才越發想求功名富貴,老實告訴你吧,我捏碎他的琵琶骨,就因為我确實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大內侍衛!”
  勞福庇見他說得如此确鑿,不能不信。當下又是慚愧又是惊慌,說道:“我們是真的不知。你不相信,那你就殺了我吧!”
  楊炎說道:“你們又不是大內侍衛,我為什么要殺你們?”說至此處,歎了口气,繼續說道:“我也不是什么俠義道。再說,即使是大內侍衛,也有好環之分,又豈能全都殺掉。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仍然算數的。”他口里說話,心里卻不禁想道:“彭大遒是坏的大內侍衛,難道我的爹爹就是‘好’的大內侍衛嗎?”
  勞福庇喜出望外,說道:“你真的肯放我們兄弟?”
  楊炎說道:“以后你們對付孟華,若需要我幫忙,我也定當助你們一臂之力。我只不過是要告訴你們,縱然對付仇人,也不該不擇手段。比如我吧,我打不過孟華,我就宁愿死在他的劍下,決不賣身投靠!”說至此處,凌空運指,十步之外,輕輕一彈,解開了勞福蔭的穴道。
  勞福蔭站了起來,對弟弟怒目而視,斥道:“你丟盡我的面!”勞福庇惶然說道:“哥哥,我只求与你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若認為我是做錯了事,怎樣處置我,我都甘愿。”
  楊炎說道:“勞老大,你有這個弟弟,已經很不錯了。他是為了你才求我的,你要怪他,不如怪我。但你放心,我決不會把你們的秘密告訴別人的。”
  勞福蔭澀聲說道:“楊少俠,你剛才所說的話我都听見了,多謝你的金玉良言,但我也要告訴你,我之所以苟且偷生,那是為了誓雪師門之恥。一旦心愿得償,我決不會貪戀掌門之位,定當立時自盡明志,叫你知道,勞某并非沒有骨气之輩!至于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我心領了,不敢勞煩。”
  楊炎想不到他如此烈性,說道:“我說錯了話,我向你道歉。你又何必如此?”
  勞福蔭不再發言,与兄弟相攜而去。楊炎望著他們的背影下山,不禁搖了搖頭,心中苦笑:“怪不得龍爺爺常說‘善未易明,理未易察’,這兩個人是好是坏,也真難說得很。”
  楊炎走出樹林,紅日高懸,已是近午時分。心里想道:“總算得到了一點線索,但可惜勞家兄弟并未見過白駝山主,他的底細仍然未知。”又再想道:“白駝山主的牛皮可是吹得太大,但他的門下有司空照、慕容垂這等人物,他本身的武功亦是不可小覷!他們要和龍靈珠為難,我可得赶快通知她防備才行。”但祁連山綿延數百里,要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還未走得多遠,忽地又听得人聲和腳步聲,“你們放心,包在我的身上,替你們把楊炎這小賊擒來,你們把這小賊交給李務實,還怕李務實會難為你們嗎?”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跟著一個人說道:“云中雙煞,你們得遇貴人,可真是天大的造化了。有穆少俠出頭,還怕什么梁子不能化解的!即使抓不著楊炎這個小賊,李務實也得給穆少俠面子。”楊炎听出他的聲音,正是昨晚大肆挖苦云中雙煞的那個油嘴滑舌的家伙。這次他為了奉承這個什么“穆少俠”,不惜又一次的貶低云中雙煞。
  楊炎听了這兩個人的對話,已經知道一個梗概:“敢情云中雙煞也是像勞家兄弟那樣,彭大遒出了事,他們是和彭大遒一起的人,怕給李務實和陸敢當追究,因此赶快离開客店。但這少年卻不知是什么人,昨晚似乎沒有見過。”
  那個油嘴滑舌的家伙名叫杜誠,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腳色,他大拍那個“穆少俠”的馬屁,只道可以付得他的歡心,那知這個“穆少俠”卻哼了聲,听語气似是很不高興的說道:“楊炎是什么東西,我怎會抓不著他?”
  杜誠連忙陪笑道:“我不是說以穆少俠的武功抓不著這個小賊,是所找不著他,尋找的找,不是抓拿的抓。”
  云中雙煞中的老二田耕性情比較耿直,他不領杜誠的情,卻道:“穆少俠,楊炎這小賊确實是有几分本事的,彭老大也遭了他的毒手,咱們可千万不能輕敵。”
  那個“穆少俠”冷笑道:“什么本事,大不了是唐經天的關門弟子,學過几招天山劍法。嘿、嘿,天山四大弟子尚且不在我的眼內,何況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杜誠赶忙又拍馬屁,說道:“篷萊穆家的躡云劍,天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天山劍法雖然享譽百多年,但自前兩輩的掌門人唐曉瀾去世之后,已是每下愈況,人才凋落,當今之世,武林中有識之士,早已公認蓬萊躡云劍胜過天山追風劍了!”
  楊炎心想:“原來這小子是蓬萊穆家的人,怪不得如此狂妄!”原來中原有几個武學世家,如蘇州陳家、保定齊家、楊家、成都唐家、楊州谷家等等,山東蓬萊穆家也是這類武林世家之一。家傳躡云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穆家現今的家長叫穆楊波,東北五省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論名頭,保定的齊家楊家都還比不上他。這些武學世家,楊炎是曾經听得冷冰儿說過的。
  楊炎暗自尋思:“穆家的人,身份可又比云中雙煞高得多了。嘿嘿,我本來要抓活口,難得他們送上門來,不過我可得改變主意,不能只抓云中雙煞。”主意打定,便即現出身形,迎上前去,縱聲笑道:“不勞你們費神尋找小賊,小賊自己來了!”他這一現身,把云中雙煞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的就縮到后面。那個“穆少俠”勃然大怒,唰的拔劍出鞘。
穆家三少爺

  楊炎喝道:“且慢,穆揚波是你什么人?”
  姓穆這一伙有六七個之多,除了云中雙煞,其他的人都還未曾知道楊炎的厲害,仗著有人撐腰,倒是個個爭先。
  那個最擅于吹牛拍馬的杜誠立即抓著這個拍馬屁的机會,厲聲斥道:“住嘴,你這小賊是什么東西,也配直呼穆少俠令尊的大名!”原來這個“穆少俠”乃是穆揚波的幼子,名叫志遙。穆志遙側目斜睨,冷冷說道:“我就是穆家的三少爺,你既然知道篷萊穆家的厲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杜誠跟著幫腔:“小賊听見沒有?還不赶快自打嘴巴,磕頭求饒,穆少俠或者還可以恕你不敬之罪。”
  楊炎眼角也不瞧杜誠,徑自向穆志遙走去,笑道:“穆少爺,你們穆家有什么厲害恕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你家有一門本領大概可算天下第二。”
  穆志遙喝道:“你是說我們穆家的劍法比不上你們天山派么?”
  楊炎淡淡說道:“我不是說你的劍法。”
  穆志遙怔了一怔道:“哦,那你是說我的哪一門本領?”楊炎說道:“你的吹牛本領,除了白駝山主,恐怕也沒有誰比得上你了。”
  穆志遙吃了一惊:“怎的他也知道白駝山主?”大怒喝道:“小賊胡說八道,看劍!”楊炎此時正好來到他的面前,這一劍疾如閃電,楊炎揮袖一拂,想把他的劍奪出手去。不料穆存遙劍鋒倏轉,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只听得“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袖被劍尖划開一道裂縫,穆志潭則是身形連晃,不由自己的斜竄三步。
  這一下頗出楊炎意料之外,心道:“躡云劍以飄忽見長,果然名不虛傳。”
  穆志遙本來是難以抵擋楊炎這一拂之力的,幸虧楊炎是第一次和他交手,尚未熟悉他的劍法,他的劍法變化太快,身隨劍轉,這一拂未能拂個正著,但雖然如此,袖風所至,穆志遙已是穩不住身形,心頭的惊駭,比楊炎有過而無不及。說時遲,那時快,楊炎早已從他身旁掠過,出現在杜誠面前了。
  楊炎喝道:“我最討厭吹牛拍馬的小人,非打你的嘴巴不可!”欺身扑進,說打就打。杜誠口齒輕薄,卻非庸手,他練有鐵砂掌功夫,五指可以洞穿牛腹,立即力貫掌心,一掌向楊炎胸膛劈下,大怒喝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
  話猶未了,雙方的手掌都已打到對方身上。
  杜誠好像打著一團棉絮,非但使不出气力,手掌都給牢牢吸住了。鐵砂掌本來甚為霸道,打著了骨頭之類的硬物,必定會發出很大的聲響的,但結果卻是只听見楊炎打他耳光的聲音。
  楊炎正手打他四記耳光,反手打他四記耳光,僻僻啪啪,一气呵成,快如閃電,但卻打得清脆玲攏,人人听得清楚。他這次打杜誠的耳光,比他上次打云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耳光更厲害,那次田耕不過給打落兩齒門牙,這次杜誠的滿口牙齒都被打落,“哇”的一聲,打碎了的牙齒,隨著一股血水吐了出來。
  楊炎胸膛一挺把杜誠彈開,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杜誠雙膝一軟,跪倒地上,身不由已的“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楊炎縱聲笑道:“看在你磕頭求饒的份上,我就饒了你的性命吧。”
  和杜誠一起跟著穆志遙來的那些人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但因楊炎出手太快,他們要救杜誠也來不及。此時杜誠矮了半截,左面一口朴刀,右面一條軟鞭就打過來了。
  楊炎哈哈一笑,說道:“好,你們要打,我讓你們自己打個痛快。”躍出圈子,一個鴛鴦選環腿,雙腳起處,又把兩個向他摸來的大漢,踢得都飛出了丈開外。至此,除了云中雙煞正在沒命飛奔之外,跟隨穆志遙的這些人,都已給楊炎擊倒了。
  穆志遙此時方始穩住身形,退而复上,揮劍喝道:“小賊。你知不知道穆家的厲害,有膽的你莫逃,我和你拼個死活。”聲音抖顫,只盼能夠仗著父兄的威名嚇退這個“小賊”。可惜這如意算盤打得不響,“小賊”并沒給他嚇走,反而迎上來了。
  “好极了!”楊炎哈哈笑道:“你們穆家有多厲害,我可尚未知道。正要向穆家三少爺多請教几招!”
  穆志遙硬著頭皮、咬緊牙根,唰唰唰唰,一口气向楊炎疾攻八劍,這八招是躡云劍法精華所在,每一招都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足可以抵得上其他劍派四五十招的變化。
  楊炎早有提防,輕輕揮動衣袖,在劍气縱橫之下,東飄西閃,化解了他這八招殺著。八招過后,楊炎對躡云劍法的奧妙之處,已是略窺門徑,沒耐心和他糾纏下去,笑道:“躡云劍法還算不錯,但与天山劍法相比,依我看來,還是遠遠不如!”笑聲中虛劈三掌,陡地喝道:“撒劍!”中指彈出,“錚”的一聲,把穆志遙的長劍,彈得飛上半空!
  穆志遙被擒,顫聲叫道:“小賊,你膽敢如此欺負我,我爹爹知道了決不与你干休。你要性命,快快放我!”
  楊炎笑道:“這樣就叫做欺負你嗎,你再嚷我捏碎你的琵琶骨!”
  穆志遙見“硬”的不成,只好再來“軟”的,不敢大叫大嚷,改為低聲哀求:“楊少俠,算我服了你,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今日之事,只要你不說出去,我也不會告訴我爹爹。”
  楊炎听得直皺眉頭,心里想道:“穆揚波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有響當當的大俠名頭,怎的生下這么一個膿包儿子!”
  “你不怕丟你老子臉,我也怕了你的絮聒。告訴你吧,我硬的不吃,軟的也不吃,你若還在我的耳邊絮絮不休,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打碎你的門牙,再捏斷你的琵琶骨!”楊炎喝道。
  穆志遙剛剛見過杜誠被打耳光之慘,心道:“莫說捏斷我的琵琶骨,只是打落了我的門牙,我已經是沒臉見人了。”一嚇之下,果然他哼也不敢再哼了。
  原來他是穆揚波寵妾所生的幼子,自幼被父母寵坏了,仗著父親的名气,行走江湖,到處受人逢迎,日子稍長,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的武功當真是很了不起了。
  他被楊炎提著飛跑,只覺有如騰云駕霧一般,嚇得一顆心都几乎跳了出來,他閉上眼睛,忽听得有個破鑼似的聲音叫道:“阿呀,不好,哥哥,你瞧,那小賊追來了,被他提在手中的那個人,好像是穆家三少爺!”正是云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穆志遙連忙叫道:“不錯,是我呀!云中雙煞,你、你們、快、快——”楊炎將他高高撰起,作個旋風急舞,喝道:“叫你別嚷你還要嚷,好,你想跟云中雙煞,你就去吧!”
  穆志遙忙道:“我不敢嚷了,你別把我摔出去!”他被楊炎一嚇,倒是嚇得腦筋比較清楚了,心里想道:“對呀,云中雙煞的武功還不如我,我求他們有什么用。”
  云中雙煞看見果然是楊炎追來,跑得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雖然拼命逃跑,楊炎手中提著一個人,也還是比他們跑得快。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是追到他們背后,使出龍爪手功夫凌空一抓,云中雙煞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身似陀螺疾轉,轉得頭昏眼花。待到轉定之后,定晴一瞧,正是和楊炎面對著面。
  云中雙煞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小祖宗,我們冒犯了你。你老人家也已處罰我們了。這次我們可不敢和你作對,你一來我們就跑了的。你就饒了我們吧。”
  楊炎笑道:“不錯,不錯,你們說得有一半道理。”
  云中雙煞正自莫名其妙,什么叫做“一半道理”,只听得楊炎繼續說道:“不錯,我已經打了田老二的耳光,如今只能請馬老大陪這位穆少爺了。”說罷,左臂一伸就抓著了馬牛。
  楊炎左手抓著穆志遙,右手抓著馬牛,故意不點他們啞穴。心里想道:“龍靈珠一時難找,不過白駝山可能已經有人來此,只要能夠把白駝山的人引出來,對我也有幫助。”不點他們啞穴,乃是好讓有呼救的“机會”。
  跑了一會,穆志遙沒有叫嚷,但卻連連打起呵欠來了。楊炎有點奇怪:“我又沒點他的昏睡穴,怎的他在這樣受惊的情形之下居然會打瞌睡?”山越上越高,路越來越險,楊炎在懸崖峭壁上縱躍如飛,馬牛忍不住好几次失聲惊呼,反而穆志遙沒有叫喊。楊炎心道:“奇怪,這位大少爺倒是比馬牛還頂得住,難道他嚇暈了?”
  穆志遙被他抓著腰帶倒提,一路上都是動也不敢一動的。此時楊炎听不見他的聲音,正想察看他是否已經暈了過去,穆志遙的身子就開始動了,而且動得相當厲害,身子雖然不能翻轉,卻向兩邊搖晃,并且伸拳踢腿。楊炎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喝道:“你想找死么,下面是万丈深谷!”
  穆志遙不敢伸拳踢腿了,只是還在直打哆嗦。楊炎心想道:“一般人在生死關頭,往往會給嚇得呆若木雞,就算膽子較大,也會嚇得麻木不靈,只能尖聲呼叫,不能伸拳踢腿的。這位大少爺似乎是在忍受某种難以名說的痛苦,不是因為惊嚇而打哆嗦。”他离開懸崖,走入地勢比較平坦的樹林,馬牛安靜下來了,穆志遙則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發出連續不斷的呻吟。
  楊炎喝道:“我又沒有給你用刑,你鬼叫什么?”
  穆志遙呻吟道:“我,我要……”楊炎把他身子提高,問道:“你要什么?”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去听,這才听得清楚他要的是“神仙丸。”
  楊炎道:“什么是神仙丸?”穆志遙哪里還能得說清楚,只是喃喃叫道:“神仙丸,神仙丸……”
  楊炎道:“你不是生病吧?我到那里給你找神仙丸?”
  穆志遙用盡气力說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找……”
  楊炎諒他也不能逃出自己的掌握,便放他下來,看他怎樣。一看,不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只見他眼淚鼻涕一齊流,放了他,他也站不起來,在地上打滾。好不容易才能把手伸進衣裳摸索,半響,忽地尖聲叫道:“啊,我的神仙丸不見了!”原來他給楊炎好像倒提小雞一樣,提著飛跑,袋子里的東西早已跌落。
  楊炎皺眉頭道:“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如喪考妣?”
  穆志遙似乎忽地想起,掙扎著叫道:“神仙丸,他、他身上有!楊少俠,求求你,你叫他給我!”
  馬牛叫道:“楊少俠,你,你別听他亂說……”楊炎一巴掌打過去,喝道:“我叫你說話才許你說,現在不准你說。”當下把他身上的零碎雜物都搜出來。有一個瓶子,盛滿白色藥丸。
  楊炎說道:“這瓶子里可是神仙丸?”
  穆志遙喜形于色,連忙叫道:“是,是,你快給我!”他看見了“神仙丸”,未曾入口,精神似乎已經稍微好了一些。
  楊炎說道:“我問你几句話,如實回答,我就給你。”
  穆志遙道:“那你快點問吧,我熬不住了。”
  楊炎說道:“你知道白駝山主嗎?”
  穆志遙道:“知道。”楊炎問道:“你所說的知道,是你本人見過他,還是只從旁人的口中知道他?”穆志遙道:“沒有見過。是云中雙煞說給我听,我才知道有個白駝山主的。”
  楊炎問道:“他告訴你一些什么?”穆志遙神情頗為尷尬,好像不想回答。楊炎喝道:“你不說,我就不把神仙丸給你!”
  穆志遙叫道:“我、我說,我說。他們要我奉白駝山主做主人,像他們一樣唯白駝山主之命是听!”楊炎大為詫异,說道:“你沒見過白駝山主,只憑著云中雙煞的一句話,就肯做白駝山主的奴才?是否他們帶了白駝山的人來威逼你?”
  穆志遙道:“不是。我雖然不濟,我爹爹威振江湖,有誰敢用武力來欺逼穆家的人?”他在楊炎掌握之中,可還死要面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仍然夸耀自己的武學世家門第。
  楊炎問道:“那你為何心甘情愿作人家的奴才?”
  穆志遙面紅直透耳根,但卻抵受不了毒痛發作,只能訥訥說道:“就因為這神仙丸!我听他們的話,才有神仙丸吃。”
  過了一會,只見穆志遙手舞足蹈,狀若瘋癲。哈哈哈大笑三聲,唱起小調來了:“飄、飄、飄,我在云里飄,嫦娥姐姐開月殿,清歌妙舞度良宵。”
  楊炎冷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原未是發白日夢的神仙!好呀,馬牛,你要不要這樣的快活?”
  馬牛不敢回答,穆志遙手舞足蹈的舞到他的面前來了,大笑之后,繼以大哭,哭哭笑笑扑向馬牛叫道:“不妙呀不妙,牛頭馬面追來了!黃泉路上要有人陪,馬大哥,你陪我到十殿閻羅去報到!”馬牛連忙使勁一推,把他推倒地上。楊炎是早已把馬牛放開,料想他決計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因此,并沒點他穴道的。
  楊炎不想再看穆志遙的瘋癲之狀,伸指點了他的暈睡穴,冷笑說道:“原來是這樣的快活,如今我更明白了。”馬牛情知不妙,連忙分辯:“這次是他在癮發之后,沒有及時得到神仙丸,其后又服食過量,才會如此的。平時若是按時服食,适可而止。服食的藥量逐漸增加,那就只會覺得快樂無窮了。”
  楊炎說道:“很好,我也有我的辦法叫你快樂無窮!”倏地揪住馬牛,將他翻轉,出指在他背心的“風府穴”一點。
  不過片刻,馬牛只覺体內虫行蟻走,越來越是厲害,五髒六腑都好像給毒虫咬嚙,禁不住倒在地下打滾,哀求楊炎:“楊少俠,你饒了我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楊炎笑道:“快活享夠了吧?我要你說實話!”馬牛忙道:“只求你免了我受這种‘快活’,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楊炎伸指在他身上的相應穴道輕輕一彈,稍稍減輕他几分痛苦,讓他有气力說話。問道:“神仙丸究竟是什么一种毒藥?”
  馬牛說道:“它不是毒藥。”楊炎道:“不是毒藥,那是什么?”
  馬牛說:“听說是用一种名叫大麻的藥草制煉的,這种藥草產在中印交界的荒山野岭之間,我未曾見。”
  楊炎冷笑道:“它能令人迷失本性,還說不是毒藥?”
  馬牛力圖辯解,說道:“楊少俠,你知道鴉片吧?”
  楊炎想起云來客棧那個嗜吸鴉片的老板娘,說道:“是又名福壽膏的那個東西嗎?我知道。”
  馬牛說道:“神仙丸就像鴉片那樣,吃上了癮,一天都少不了。楊少俠,你既然知道鴉片又名福壽膏,以此類推,你亦可以知道像鴉片一樣的神仙丸是于人無害的了。”
  楊炎哼了一聲,想道:“那老板娘吃了鴉片,懶得像一頭豬,這种人長命百歲,也是廢物,不過他說神仙丸是和福壽膏相似的東西,這話倒可以相信。大概大麻和鴉片都是慢性毒藥,所謂‘神仙丸’和‘福壽膏’不過是毒販子編的好听字眼。”楊炎對毒品的“知識”极為淺薄,其實鴉片的禍害豈僅只是令人懶惰而已?而“神仙丸”這种迷幻藥又比鴉片的毒性更烈,更易令人上癮。不過他猜測是慢性毒藥,也算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楊炎雖然不相信他的鬼話,卻也沒有立即駁他,接著問道:“你這神仙丸是從那里得來的?”馬牛說道:“是從白駝山得來的。”楊炎問道:“是白駝山主叫你誘人服毒的嗎?當初你們怎樣接上頭,他誘人服毒又是有何用意,你一一細說!”
  馬牛躊躇未答,楊炎一掌拍下,冷冷說道:“你不回答,是不是又想快活快活?”
  這一掌未拍到他的身上,他体內已是又复虫行蟻走,馬牛痛苦難熬,連忙叫道:“楊少俠,你高抬貴手,我說,我說!”
  楊炎停了手听他說道:“這都怪我們不好,經受不起白駝山主的威脅利誘。三年前我們運一幫私鹽前往藏邊,交換藏人的名貴藥材,生意做得很順利,我們賺了一筆大錢,剛要回家,卻給白駝山的弟子慕容垂把我捉上白駝山去。”
  “我們見了白駝山主,初時還以為他是想黑吃黑,我們愿意獻出所有錢財,但求活命。那知他听了哈哈大笑,說道:‘我非但不要你們一文錢,而且還要幫忙你們發一筆大財,你們意想不到的大財,比你販賣私鹽所得多十倍百倍。”
  楊炎說道:“想必是叫你們幫他販毒了?”馬牛說道:“和一般的販毒有點不同,他把神仙丸交給我們,叫我們引誘武林人物服食,他不要一文錢,只要上了癮的人听他指揮,我們不花本錢,還有賞賜。另外收錢,他也不管。我們一來害怕他的武功,二來也不合貪財,這就只能任他驅使了。”正是:
  甘為癮君子,少爺變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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