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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一陣子兵刃交磕聲,百十把刀劍撤在了手上,人多就是膽,眼前數百名好漢,何曾會把阮行這個毫不起眼的人看在眼睛里。
  眼看著眾聲怒囂,即將形成不了之局。
  阮行在這等情勢之下,雖然事先早有准備,可是目睹著眼前這番聲勢,也不禁大吃了一惊!一時神色張惶,也有點慌了手腳。
  “黃面太歲”花二郎手舉當空,制止住眼前這番激動,這才轉向阮行冷笑道:“阮兄你可看見了。”
  阮行神色略定,重复做態,點點頭道:“看見了!”
  花二郎一笑道:“行有行規,阮兄你不能不知道,干咱們這一行買賣的人,可不能眼看著外人,從咱們眼皮子底下奪走了財路……所以……”他目光深邃地注望著阮行:“足下要是想走,花某人也許可以賣個交情,放了你,只是,要想抬走眼前這個箱子,只怕就辦不到了!”
  阮行哼了一聲,淡淡地道:“這么說,花當家的是想硬吃下這箱子黃貨了。”
  花二郎冷森森一笑道:“你要這么說,也未嘗不可,我看這件事不是阮老哥你能夠解決得了的,還是回去一趟,把那位甘姑娘請出來才好說話。”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群情激動的當儿,阮行同船而來的那兩個年輕舟子,在附近河岸上動了手腳。他二人把事先備在身上的一种特制東西,一枚枚地拋置在地面的浮沙上。那是一种大小色澤式樣同鵝卵石般的玩藝儿,丟在地上与其它石塊混淆一起,簡直毫不起眼。
  兩名年輕舟子把盛裝在衣兜里的這种特制東西盡數拋置一空。棄置的范圍,遠及現場十數丈方圓之外,沿著河岸四周設置妥當之后,才又回到原來舟旁站好。這番工作,乘著群情大亂時從容布置,人不知鬼不覺,极其從容地已布置完善。當然,并非真的沒有一個人看見,對于紅衣人阮行來說,就是一個例外。眼看著兩名青衣舟子布置完善之后,阮行內心更像吃了定心丸也似的穩當。翻著一雙白果眼,他打量著花二郎道:“花當家你一定要見我們姑娘才死心?”
  花二郎冷峻地道:“不錯,我們久聞甘十九妹的大名,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不能不有所怀疑。”
  阮行怒聲道:“你是不相信我們姑娘這個人?”
  “不錯!”花二郎點點頭:“花某人認為這一切大有可疑!我們不能僅僅憑著甘十九妹這四個字,就誓死效命,這件事絕不是你姓阮的所能擔當。你請吧!”
  一面說著,花二郎吩咐眼前的人道:“讓開一條路,叫他回去。”
  各人于激動情緒里,勉強遵命,熙熙攘攘地讓出了一條路來。
  紅衣人阮行干咳了一聲,目注向花二郎“吃吃”一笑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只怕對你不利得很。”花二郎冷冷地道:“你應該自己心里有數。”
  听到這里,“緊背低頭”莫三畏第一個忍耐不住,倏地掠身眼前道:“當家的,跟這家伙羅嗦個什么勁,我先劈了他再說。”
  莫三畏可真是火爆性子,說干就干,足下一個搶步,已來到了阮行身前,“五行輪”往空中一舉,嘩楞!一聲脆響。
  “姓阮的,我劈了你!”
  話到人到,人到家伙也到,“哧——”一溜子寒光,冷森森的一圈白刃,直向著阮行當頭猛劈了下來。
  阮行方才目睹過這個莫三畏搬動大箱時的神情,悉知此人是一個勁敵,不可輕視,當時迎著他當頭落下的五行輪,霍地一揚手中竹杖,“嗆啷”一聲,磕住了輪鋒邊側,借勢身子一擰,縱出了丈許以外。
  莫三畏嘿嘿一笑,第二次轉身運輪,正要再次扑上,卻被“黃面太歲”花二郎出聲喝住了。
  “算了吧,二哥,”花二郎冷冷地道:“咱們不能干這种事,他人單勢孤的,叫他去吧!”
  花二郎雖然系一名盜首,但卻不失江湖本色。
  “緊背低頭”莫三畏對于這位“瓢把子”一向心存敬服,聆听之下,倏地后退一步,“五行輪”嗆啷一響地收拾腕后,怒視向阮行道:“若不是大當家的說情,今天万万放不過你這個狐假虎威的小人,還不快滾!”
  阮行生平出道以來,從來也不曾受過這個窩囊气,那張白臉一剎間變成了鐵青顏色。
  “哼,”他狠狠地逼視著莫三畏:“姓莫的,你神气個屁,馬上就叫你知道你阮大爺的手段厲害。”
  一面說,他轉向花二郎道:“花當家的你委錯了,阮某人可不是你想象的怕死貪生之輩,既然來了,還沒打算就走。”
  冷冷一笑,他揚著一雙吊客眉:“老實告訴你們,要是連你們這幫子人也制服不了,丹鳳軒也就不用在江湖上叫字號了。”
  大家伙听他這么說,俱不禁吃了一惊,誰也沒有想到在眼前情形下,對方這個人居然還敢發狠,實在是有些出乎意外。
  花二郎面色一沉,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說話之間“緊背低頭”莫三畏,以及蒙城九丑中的“火赤練”張方,一左一右雙雙已扑向阮行。
  莫三畏是有一把“五行輪”,張方是一杆“鏈子槍”,兩般兵刃几乎同時掄了起來,正待向阮行身上招呼過去。
  猛可里,轉過來一聲清叱之聲:“大膽!”
  隨著這聲女子嬌叱之同時,空气里似有极為細微的兩股尖風:“颼——颼——”
  大多數人還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當儿,只听見叮當!嘩啦!兩聲脆響,莫三畏的五行輪,張方的鏈子槍雙雙已落向地面。
  兩個人也就在兵刃墜落的同時,宛若木乃伊似的一動也不動地愕在了當場。
  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大吃一惊,張惶循聲望去,始發現到,不知何時,那艘畫肪前艙的船板上,竟然站立著一個亭亭玉立的長身少女。
  少女面懸輕紗,一頭長發卷了個儿臂粗細的大辮子由后向前,甩落胸前,白皙的肌膚,在黃昏的天色之下門著玉般的顏色。
  一襲淺紫色的緞質長衣,長長地曳向腳面,卻在腰際加上了一根細絛。另外在她上胸部位,佩帶著一日紅絨包扎的“新月短劍”。
  水色天光映襯之下,各人只覺得眼前猝然為之一亮!雖然對方面垂薄紗,難以在一照臉的當儿,看清她的廬山真面,可是只憑顯露在外的那雙眉眼,以及那副可人的身段,已不啻是活生生的美人坯子。要在平常,這些人目睹美人當前,說不定上來就亂了規矩,什么下流的舉動都許干得出來,可是由于先震于甘十九妹的威名,再加上被對方一上來所施展的一手“飛砂定穴”給鎮住了,是以這時才會一個個地瞪著一雙蛤蟆眼,沒敢出聲儿。
  紫衣少女俏立艙前,似乎沒看見她怎么移動,仿佛只輕輕擰了一下腰肢,即如同疾風中的一片流云,噗嚕嚕嚕!帶著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已飄身子三丈外的河岸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來人紫衣少女僅僅只憑著這一手杰出的輕功,已使得現場几個深通武功的高手深感惊异而自愧弗如。
  紅衣人阮行身形一轉,快速地已閃向紫衣少女跟前。躬身抱拳地唱了個“喏”,退后一步,才嚎啼道:“卑職無能,惊動了姑娘的芳駕!”
  各人這才知道,來人紫衣少女,原來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甘十九妹,一時無不聳然動容!
  來人,甘十九妹卻連正眼也不瞧面前的阮行一眼,那雙掩飾在密鬈毛下的美麗眸子,略一轉動,已把現場情形看在眼睛里。
  每個人在她目光轉過之時,心里禁不住都“噗通”一跳,仿佛都感覺到對方那一眼是專為瞧自己似的。
  “阮頭儿。”甘十九妹的聲音顯示著無比的冷:“你的差事,可是越當越回去了,怎么連這么點小事,都照顧不過來,這是怎么回事?”
  阮行發窘地輕咳了一聲,喃喃道:“姑娘見諒,不是卑職無能,實在是這几位主儿不听指使,還嚷嚷著要見您,卑職正要告訴您,您就來了!”
  “要見我?”甘十九妹冷冷笑道:“誰要見我?”
  說話之間,她那雙剪水雙瞳直覺地已認定了花二郎,冷冷地向對方逼視過去。“黃面太歲”花二郎,立時感覺到一种寒意。
  眾目之下,他這個架子不能不端,當下緩緩站起來抱了一下拳:“在下花二郎,參見姑娘。”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原來你就是花大當家的,我久仰你的大名,失敬失敬!”
  “哪里!”花二郎說:“姑娘大名如雷貫耳,在下才是久仰之至!”
  “哼,咱們用不著這些客套話。”甘十九妹一雙眸于直直地逼視過去:“是你要見我,有什么賜教?”
  “這,”花二郎不愧是老江湖,抬頭打了個哈哈:“在下等人久聞姑娘大名,又知姑娘乃是丹鳳軒嫡傳弟子,心存渴望,俱都想瞻仰一下姑娘的蓋世芳容与惊人絕技,這也是人情之常,尚請姑娘不要見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當家的大客气了,既然這樣,現在我出來了,你們也看見了,還有什么意見?”
  “黃面太歲”花二郎眸子一轉,嘿嘿笑道:“這樣不行,我們要看的是姑娘的廬山真面,這樣可不行。”
  “紫面梟”馬一波大聲附和道:“對!甘姑娘,你得把臉上的紗給摘下來,叫我們瞧瞧才行。”
  全場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叫好聲,這些亡命之徒先時還有些懾于甘十九妹的威名,不敢十分囂張,現在花二郎、馬一波給他們開了個頭,一時可就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他們的刁頑本性。
  十三把刀里的“飛索刀”李平一聲怪笑道:“對了,甘姑娘,你要是不把面紗揭下來讓我們大家伙瞧個夠,你今天可就別打算回到船上。”
  “白面判官”覃追風在蒙城九丑里是出了名的色中餓鬼,這時自然更不會閒著。
  “大姑娘。”他手指著甘十九妹道:“我看你還是自己把面紗摘下來的好,要是讓我們來給你摘下來那就不大好意思了吧!”大家伙又爆出了一陣笑聲。
  甘十九妹靜靜站在一旁不吭聲,仿佛對眼前橫加于自己的一切,毫不動心,更不曾著一些怒气。這么一來,不啻給現場一干匪類更大的鼓勵,一時之間叫著嚷著,亂成一片。
  反倒是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忍不往了,只見他一擺手上竹杖,發出了刺耳的一聲怪嘯。
  “住口!”直著脖子,他忽然向前邁進一步,圓瞪著一雙白果眼:“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誰要是再敢說上一句,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阮行!”甘十九妹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輕聲嗔道:“沒有你什么事,給我退到一邊去!”
  阮行愣了一下,漲紅了臉道:“可是姑娘,他們……”
  “我知道。”甘十九妹冷冷他說:“我自己會處理一切,用不著替我操心。”
  全場听到這里,爆發出了一陣嘲笑。
  紅衣人阮行想是平素時常挨罵,聆听之下應了一聲:“是。”遂即后退不再說話。
  大家又爆發出一陣子笑聲。
  “紫面梟”馬一波搖晃著身子前進了几步,抱抱拳道:“大姑娘,我看你還是听听大家的話,把臉上的紗摘下來吧,何以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白面判官”覃追風陡地由一旁躍身而出!他一時見色起意。鬼迷了心竅,竟然大著膽子向著掃,十九妹身邊偎了過去:“嘻嘻,甘姑娘,我看這件事,就由在下我來替你代勞了吧。”
  一面說著,這個覃追風果真伸出兩只手來向甘十九妹臉上摸去。
  大家伙爆雷也似的喝了個大彩。
  “白面判”覃追風原來是試探著出手,一看對方仍然沒有絲毫反應,心里可就篤定了下來。再者,他這時面對佳人,近承芳澤,雖然礙于那一襲面紗未能得窺全豹,只是那种隱約的靜態美感,更不禁令他色授魂銷。
  也活該他有眼前一難,一心只想著面親芳澤,率先領受對方如花美顏,可就沒有注意到對方那雙充滿了凌厲殺机的眼神儿。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白面判官”覃追風一雙手,眼看著已將挨在對方面紗的一剎間,猛可里,一股尖風劈面直揮而下,覃追風一惊之下,點足就退,只是哪里還來得及?在對方那只纖纖玉手之下,只听見“喳”的一聲脆響。那种聲音,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并不陌生,就好像是屠夫揮刀砍在豬頭上那种聲音一般無二。甘十九妹的那只纖纖玉手,不啻就是屠者手上的刀,覃追風的那顆頭也無別于肉案上的那顆豬頭。
  “克喳!”脆響聲里,眼看著罩追風那顆頭,倏地中分為二,隨著甘十九妹巧妙的一式揮動之下,整個身子驀地向后面倒仰出去。
  “叭噠!”摔在地上,連身子都沒有翻一下,覃追風登時命喪黃泉!
  一陣子熱熱的血腥气息迅速地蔓延開來,中人欲嘔。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一時俱都嚇傻了,情緒的轉變簡直是兩個极端,有的人還自正在大聲叫好,張開的嘴還沒有發出聲音來,登時就傻住了。短暫的一剎沉默之后,才听見一聲沙啞的呼叫:“覃老二!”
  一條人影從人群里掠出來!瘸著腿,彎著腰,紫黑的臉膛。正是蒙城九丑的老大“紫面梟”馬一波,眼看著拜弟的慘死,馬一波不啻痛徹心肺,驀地扑向死者尸身,一時撫尸悲慟!“九丑”中下余的几個兄弟,“雙頭蛇”秦沖、“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一時見狀,俱都触發悲忿,紛紛扑前,撫尸痛哭出聲。
  原本熱鬧火爆的場面,一剎間急轉直下,變成了眼前的這番景界,實在是出人意料。
  “紫面梟”馬一波哭著嚷著霍地躍身而起,手指向甘十九妹道:“你……欺人太甚,跟你拼了!”
  馬一波一邊說時,“嗆啷!”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正待扑上,卻被他手下兄弟“雙頭蛇”秦沖一把拉住。
  “老大,忍著點儿……”秦沖用力地按下他手里的刀:“咱們犯不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這是什么人?”
  阮行趨前一步道:“回姑娘的話,這就是蒙城九丑的馬老大,馬一波,死的那個人覃追風,是他拜弟。”
  “原來如此!”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這也難怪,馬老大,你有這种兄弟,這是你的恥辱,我這是代你清理了門戶,你應該謝謝我才對。怎么,你還想跟我動刀嗎?”
  “紫面梟”馬一波那張臉一時气成了紫茄子顏色,全身簌簌顫抖了一下,道:“甘丫頭……你殺了人還要說便宜話嗎?我……我就跟你拼了!”
  “很好、你不妨來試試看吧!我讓你三刀,哼,也給你們這些人長長見識。”
  一面說,她從容地后退一步,一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對方:“你來吧!”
  “紫面梟”馬一波怒吼一聲,用力地掙開了身旁的“雙頭蛇”秦沖。
  擺動著手上紫金刀,馬一波面現殺机地道:“好!馬某人這就見識見識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不要小瞧了他一條腿不得勁儿,一旦動起手來,身子骨還是真夠利落。眼看著他瘦削的身子驀地向前一倒,箭矢也似地已扑向甘十九妹身前,掌中刀閃爍出一道刺目寒光,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直劈下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右手突地翻起,輕分二指,“錚”然聲中,紫光流顫里,已拿住了紫金刀落下的刀鋒。
  現場各人情不自禁地俱都發出了一聲惊呼!
  看上去實在是太險!
  沉重的一口紫金刀,拿捏在對方春蔥也似的兩根纖纖玉指里,簡直大不相稱,也大不成比例!其實何止是“玉手”与“金刀”不成比例?就是兩個人也不成比例!
  無論如何,這口刀卻是實實在在地被拿住了,馬一波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的勁力,霍地大吼一聲向外面奪刀,偏偏那口刀卻是紋絲不動。馬一波一連用了好几次力,那張大黑臉漲成了豬肝顏色,奈何手上刀仍然是絲毫也不曾搖動。
  甘十九妹忽然一哂道:“馬當家的,你這兩手還差得遠呢!去。”
  玉手輕起,馬一波連人帶刀驀地被摔出了丈許以外。總算他一身功夫不弱,隨著他落下的身子,陡地打了個滾,第二次旋身而進。
  一團疾風,卷著馬一波身子,旋風也似地再次來到了甘十九妹跟前。
  馬一波情急之下,竟然改了刀法,這一刀施展的是他生平最稱得意的“地膛刀”法。閃爍的刀光,旋轉出一圈奇光。直向甘十九妹下盤卷了過去。
  四下里再次爆發出一聲喝彩!
  迎合著那具飛龍卷尾的奇特刀光,甘十九妹一派從容,驀然間她身軀輕起,“颼”然聲中,對方紫金刀已由足下掠過。
  馬一波一刀落空之下,身子緊跟著向后一個倒甩,第三刀“倒點天心”,配合著他身子一個霍然倒仰之勢,這口刀在他雙手力持之下,直向甘十九妹心窩上倒扎過去。
  全場各人看到這里俱不禁替甘十九妹捏著一把冷汗,倒是當事者本人依然從容如故。她只是适時遞出了右手。不知道怎么一來,在揉碎了的一天刀光里,對方那口紫金刀的刀尖卻又落在她的手里了。仍然是那兩根玉指,不偏不倚地拿捏在紫金刀鋒銳的刀尖上。
  馬一波怒吼一聲,雙手握住刀柄,施出全身之力,霍地向下扳刀,紫金刀在他巨力之下,倏地變成了一張弓,只听得“當”的一“聲脆響,折斷為二。
  馬一波由于用力過猛,一時收勢不及,整個身子倒跌了出去,等到他惊魂甫定地由地上站起來,對方甘十九妹那一雙澄波眸子正自直直地注視著他,她手里顯然拿捏著三寸來長的一截斷刃。
  馬一波只覺得一陣子透心發涼,這才知道對方那一身功夫,和自己比起來,簡直判若云泥。
  惊懼,羞愧,忿怒……
  無數的感触,一股腦地岔集著他。
  面對著現場上千只眼睛,馬一波這個臉可丟大了,簡直是無地自容。他怒吼一聲,霍地舉起手上半截斷刀,向對方擲去。不意就在他方自動念,那只手才自抬起一半的當儿,對方甘十九妹玉指輕彈,手上那截刀尖,已破空飛出,“哧!”銀光如線,尖風急哨聲中,正中馬一波右手脈門之上。
  “嗆啷”一聲,馬一波掌中斷刀還來不及抬起,遂即墜落在地。
  馬一波身子突地打了一個踉蹌,頓時動彈不得,敢情也同先前那兩個人一樣,被對方以“彈指”功飛出暗器給點了穴道。
  全場各人看到這里,俱不禁形成了一陣騷動,緊跟著趨于安靜。
  大家伙的眼睛緩緩地由馬一波身上移向甘十九妹,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黃面太歲”花二郎,人人心怀惊懼,一時六神無主,倒要看看這個指揮大局的頭儿如何來處理這件事。
  “黃面太歲”花二郎其實心里何嘗不惊,目睹著對方惊人武功,暗中叫不迭的苦,只是自己身為這一群的領袖人物,漏子無疑是自己捅出來的,尤其在這個要緊的關頭,當然不能置身事外,拼著粉身碎骨,喪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臨陣退縮。
  甘十九妹一雙看似平和的眸子,不知何時也已轉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花大當家的也要玩玩嗎?”
  花二郎冷森森地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果然不愧是丹鳳軒的杰出高弟,佩服,佩服,花某人有眼不識泰山,姑娘掌下留情。”
  甘十九妹道:“用不著客气。花當家的不比尋常,我看得出來,你是有真功夫的人!你就划個道儿吧。”
  花二郎微微一笑道:“姑娘抬舉我了!”
  他凄涼地一笑,身子緩緩走到了“緊背低頭”莫三畏与“火赤鏈”張方二人身前,后二人俱為甘十九妹一上來點住了穴道,到現在尚未能活開血來。
  花二郎雙掌同出,霍地抵在了二人前心部位,莫三畏与張方直立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容得他掌勢一收,莫、張二人相繼打了個踉蹌,跌倒在地,一時“哇哇”連口嘔吐不已,敢情身上穴道已經解開。
  “黃面太歲”花二郎身子一轉,又來到了“紫面梟”馬一波身前,當下如法炮制,馬一波也同前狀,解開了穴道,卻是大口的嘔吐不已。
  四周各人眼看著花二郎妙手開穴,又都紛紛叫起好來。
  甘十九妹在花二郎為三人開穴時,只是靜靜地在一旁觀望著,容得三人穴路解開之后,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似乎對花二郎的杰出開穴手法,表示贊許。
  “黃面太歲”花二郎轉身步向甘十九妹,在她身前丈許左右處站住腳步。
  “姑娘!”他抱拳道:“花某不知自量,這里請教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難得,想不到在這群人里面,還有你花當家的這等身手,花二郎,我看你方才為他三人解開穴道之時,施展的是內家‘小天星’功力,可是?”
  花二郎登時一呆,道:“姑娘怎會知道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道:“你先不要管我怎么知道,既然你擅長這种內家功力,當然知道一個內家高手對敵,決定胜負的關鍵在于什么了?”
  花二郎“哼”了一聲道:“姑娘所指,莫非是指的‘气氣’之功么?”
  “气氣”二字,剛一出口,陡然間,花二郎即感覺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對方身上驀地逼射而出,直向著自己全身迎頭罩落下來。
  花二郎一惊之下,這才知道對方少女,敢情是把自己當成了勁敵看待,否則,万万不會施展出本身所練的“內氣”功力与自己抗衡!
  原來這种“內氣”的抗衡看似無奇,其實卻遠較尋常兵刃要凌厲得多,當受者如無精湛內功以抗衡,勢將當場負傷。由于這种“內氣”收發于無形之間,當受者受傷部位多屬內髒,可以彈指之間致對方死命于無形,确是厲害之极。
  花二郎一經著念于此,不禁大吃一惊,當時慌忙聚集本身內功,形成內气,自前軀八處穴道逼運而出,与對方功力抗衡!饒是如此,卻亦不禁身子大大搖動了一下,一時間,面紅耳赤。
  局外人簡直看不出一些名堂。
  卻見甘十九妹站立如故,花二郎距离她正面六七尺以外,像是承受著一种巨大的力量,瘦長的軀体不時地左右搖晃一下,那張黃蜡也似的面頰,由于用力過巨,更不禁漲出一片赤紅。
  現場只有极少數的几個人,眼看著這等情況,猜測到他們巴經較量上了,對于大多數的人來說,簡直是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
  這种情形僅僅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身高体健的花二郎已大感不支!只見他瘦長的軀体,漸漸地開始顫抖不已,繼而拱腰隆背,顯得有些佝僂,一顆顆的汗珠滾動在他的額頭上。只是他仍然緊守著原來站立的地方,緊咬牙關,拼命對抗著。
  反過來看看甘十九妹,可就比他輕松得多了。像是無事人儿似的,她仍然保持著從容体態,那雙露出面紗之外的盈盈秋波,甚至于還顯示著一些輕微的笑意。
  “花當家的,我看算了吧!”她冷冷地道:“怎么,還要再僵持下去嗎?”
  話聲出口,輕移蓮足,向前邁了一步,花二郎登時通!通!通!一連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他身子方自一收住勢子,想著對方內氣功力的進襲之下,自己必將受傷無疑。心中一惊,嚇出了一身冷汗,卻沒有料到,也就在他退身站定的一剎,那股發自對方身上的“內氣”真力,摹地收回如電,頃刻間消逝無形!
  這种情形,外人雖是難察究竟,但是花二郎卻是心里有數,情知這是甘十九妹對自己心存忠厚,留了點面子,否則那股內氣真力只須乘勢出擊,自己即使不致當場喪失性命,也務必要身受內傷不可。
  一念之及,不胜惊懼感愧之至!
  這种情形下,花二郎要是再不見好就收,可就真的是不知進退了。
  臉上一陣子發紅,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的神功蓋世,花某總算見識了,多承留情,尚請不以先前之失禮唐突見責,千万,千万。”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花當家的不愧一方之雄,能識大体,今后才好共事,丹鳳軒對足下今后多有借重,還請努力從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花二郎陡然一惊,抬起頭打量了對方一刻,喟然長歎一聲道:“姑娘非止是身藏不世奇技,即此涵養气勢亦較我輩超出万分,承蒙看重,敢不誓死以報,自此以后,花某愿率眾家兄弟追隨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樣就太好了。”
  目光一轉,視向全場各人道:“你們之中,誰還有什么意見?”
  眾人眼看甘十九妹如此神威,哪里還有人敢說個不字,一時俱都不再出聲。
  花二郎歎息一聲,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疑,這件事既然在下親口向姑娘承諾,自然算數,從今以后,這皖北地面上,姑娘你就是我們的總瓢把子,一切惟姑娘之命是從,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誰個人膽敢不遵姑娘命令,我花二郎第一個饒不過他。”
  話聲方住,就听見一聲咳嗽道:“當家的,你慢著。”
  說話的正是剛才被甘十九妹點了穴道的那個馬一波。
  只見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向著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臉上神色极其難看地道:“花當家的,這件事咱們還得取個商量。”
  花二郎面色一沉,冷聲道:“怎么,馬老大你?”
  “紫面梟”馬一波嘿嘿一笑道:“花當家的,不是老哥哥故意給你找別扭,實在是我們力不從心。”
  一邊說著,他冷笑道:“花老弟,你眼睛可是雪亮的,請老弟你睜開眼睛瞧瞧,我們蒙城九義,一腔子熱血幫人家,自己可又落得了什么好?……嘿喲……哥九個現在只剩下了四個……我還想留下這把老骨頭再過几年,這件事呀,不用談。”
  馬一波說著气往上一涌,那漲紅了的臉連聲冷笑著,歪過臉來招待著他手底下的人:“走,秦老三,咱們走。”
  蒙城九丑正如他所說,如今只剩下了四個人,除了“紫面梟”馬一波之外,另有“雙頭蛇”秦沖,“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等三人,另外手下十五個小兄弟。
  這几個人眼看著馬老大受創出丑,各兄弟雁行折翼,當年義結金蘭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了四人,自是斗志全消,現在一听馬一波招待,全都應聲步出。
  “黃面太歲”花二郎老實說,對于這個馬一波,至少還心存一些倚重,他心知甘十九妹這方面,絕不會甘心任憑他們輕松离開,見狀不由心里一惊。當時上前一步道:“馬大哥且慢!”
  馬一波抖了一下袖子,繃著臉道:“兄弟,你的好意老哥哥心領了,我姓馬的就是這個脾气,想干什么就干,想不干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留不住我,咱們后會有期,告辭。”
  拱了一下手,馬老大招呼著身邊人道:“走!”
  “馬老大,”出聲招呼他的是甘十九妹:“我勸你還是听從花當家的忠告,安分一點的好。”
  這几句話,既是出自甘十九妹嘴里,自然有相當的嚇阻作用。
  “紫面梟”馬一波一行人浩浩蕩蕩才自走了几步,聆听之下,全都停了下來。
  “怎么?”馬一波斜過眼睛來:“姑娘是要我們哥几個留下來?”
  甘十九妹含笑道:“馬當家的久歷風塵,應該知道丹鳳軒行事說一不二,既然已言明借重各位,就不惜重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那個管事跟班儿阮行,曾經告訴過我說是馬當家的曾經由他手里拿過錢,而且在效死令上親筆划了押,怎么樣,當家的,可是真有這么一檔子事?”
  “紫面梟”馬一波臉上一陣子發窘,緩緩地回過身子來:“咳……不錯,是有這么檔子事。””
  甘十九妹緩緩前進一步,寒下聲音道:“江湖上講究的是信義,姓馬的,你拿了丹鳳軒的錢,莫非不該為丹鳳軒辦事嗎?”
  “姑娘……”馬一波拱了一下手:“不錯,馬某人一時手軟,由貴管事那里是拿了几個錢,可是我們兄弟卻賠上了几條命,難道還不值過?”
  甘十九妹搖頭道:“既在效死令上划了押,生死原在意料中,馬一波,你在在江湖上闖了一生,卻是鮮恥少義之人,哼,我勸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而在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看到這里,亦气怒不遏地上前一步道:“姑娘頒令,卑職活劈了這出爾反爾的老匹夫!”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道:“那又何必,任他們吧。”
  這后一句,不啻給与馬一波等人無限的鼓舞。
  “紫面梟”馬一波聆听之下,那張老臉上發了一陣子窘。冷笑一聲,道:“多謝姑娘開恩,老夫等實在自慚無能效力,這就別過,告辭。”
  說完揮了一下手,率領著一干手下轉身就走。
  “馬老大,”甘十九妹冷冰冰的聲音道:“這可是你們自己要走的。”
  馬一波頓時止步,頭也不回地道:“姑娘大度包涵,馬某人感激不盡。”
  揮了一下手,一行人繼續前行。
  在場數百人,無不面現惊异地打量著甘十九妹,他們簡直弄不清楚甘十九妹在鬧的什么玄虛,何以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馬一波一行人叛節离開。
  敏感而深具閱歷的花二郎,頓時覺察到不妙,只是奇怪的是甘十九妹卻始終保持著平靜的姿態,而毫無動靜。
  几百雙眼睛情不自禁地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馬一波等一行人。
  馬一波一行十九人先還怀著鬼胎,都怕甘十九妹猝然自背后施予殺手,但是一直行出了五七十步,仍不見有任何動靜,俱不禁寬心大放。
  “紫面梟”馬一波長長地吁了一口气,暗幸自己總算平安撤退成功。
  只是他慶幸得似乎早了一步。
  就在他這口气還沒有吁完的當儿,眼前卻發生了一件怪事:卻見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叫“白臉貓”的手下兄弟,忽然身子一陣子踉蹌,就像喝醉了酒似地向后面倒退了回來。各人目睹之下,俱都停下了腳步。
  馬一波皺了一下眉,方要出聲喝叱,即見這個叫“白臉貓”的兄弟,在后退了几步之后,忽然身子像面條儿似地軟癱了下來。
  大家伙先還當他是出洋相,這會子見狀才知道不妙,慌不迭地赶上去查看究竟。
  “白臉貓”那張臉原本就夠白了,這時看上去簡直更不見絲毫血色。只見他一雙眼睛睜得极大,全身發著顫戰,抬起一只手,在前面指了指,嘴角蠕動了一下,一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忽然臉上涌現出一片黑潮,嘴里怪叫一聲,頓時向前仆了下去。大家伙都不禁嚇了一跳。
  “火赤鏈”張方离著他最近,見狀心里一惊,嘴里嘮叨道:“你小子是怎么了?”一面說,伸手把白臉貓的身子,給翻了個個儿。不翻還好,這一翻過來,登時使得大家嚇了一跳,卻只見白臉貓一張臉黑同墨染,雙目怒凸,由他眼耳鼻口七孔之中,淌出了點點鮮血,人早已經死了。
  “啊?”張方大吃一惊,抬起頭打量著馬一波:“老大!這是怎么回事?”
  馬一波皺了一下眉,喃喃道:“看樣子他像是中了什么毒了!”
  話方出口,就听見身側另一人嘴里怪叫一聲,緊跟著踉蹌步出,也同前者一樣地倒了下來。
  大家伙惊心之下,赶忙再看這個人,“蝎子”老四,嘿,可不是,這小子犯的跟“白臉貓”是一個樣的病,全身上下跟吃了煙袋油子一樣,抖成了一圈。
  “頭儿……”他怒凸的一雙眼睛,盯向馬一波:“咱們……上當了……毒……毒……”
  說了几個字,那張黃臉一陣子發黑,驀地七孔流血,一頭仆倒地上,頓時命喪黃泉。
  大家伙目睹之后,俱不禁嚇得慌了手腳,一時亂成一團。
  “雙頭蛇”秦沖看看馬一波道:“這……一定是那個丫頭搗的鬼。”
  “紫面梟”馬一波那張臉緊張的都冒了汗,當時遠遠地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冷笑道:“不會吧,她站在那里動都沒動,這件事恐怕另有蹊蹺,咱們快走。”
  這伙子人听他這么一說,轉身就跑。不跑還好,這一跑,眼看著唏哩嘩啦,前道上一連又倒下了三個來。這么一來,馬一波才發覺到事態的嚴重,几個人嚇得頓時站住了腳步,一時進退不得。
  “回來吧,”紅衣人阮行遠遠地搖晃著身子走了過來:“不要命的只管走。”
  一面說著,這個阮行“吃吃”地笑了兩聲,抱著一雙胳膊:“馬老大,你也一大把子年歲了,莫非連丹鳳軒的七步斷腸紅也沒有听說過嗎?”
  “紫面梟”馬一波登時面色如土,方才知道敢情死了的那几個手下兄弟,竟是中了對方的劇毒,對方是在什么時候施放的?自己這邊竟然是事先毫無知覺,看起來自己這條性命未曾賠上,實在已是万幸。這么一想,由不住全身為之冷冷打了一個冷戰,起自腳心的一陣子發涼,登時愣在了當場。
  識時務者為俊杰,在眼前這种情況下,馬一波哪里還能再稱強斗狠?一時搭眉低首,作聲不得。
  甘十九妹看著他們一行,發出了會心的微笑。顯然,她的這著高壓手段,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接下去該是如何研究部署打一場硬仗,來徹底摧毀銀心殿樊氏父子的這一股實力了。
  銀心殿聳峙在洪澤湖南面波心,有一道二里長的湖中長堤直通向岸邊。在整個皖北地方來說,這所建筑物都算得上是出類拔革。銀心殿是皖北地面江湖白道上最具聲譽的組織。自古以來,正邪絕難并立,銀心殿存在的最大价值,乃在于對所有作好犯科之輩的黑道人物,最有力的一聲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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