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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不嫁你,她怀了你的种五個月了,卻死不肯嫁你。為什么你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地要她搬過來同住,每天早上料理早餐給她吃,專車接送她上下班,更把她捧在心口上愛著。我說,你從沒對一個女人這么'孝順'過,就連對你媽都沒有,而為什么她、還、是、不、肯、嫁、你?”
  周庄嘴里銜著一截快燒到濾嘴的煙。兩手無力撐著洗手台,對著一盆飄著刮胡泡沫的熱水自言自語。
  “是你沒滿足她的物資嗎?"這點,用肚臍想都知道可能性是零。
  “那么是你表現得愛她不夠多,根本沒滿足她的性需要。"這更不可能!
  連月來,她青澀的外殼已被他琢磨殆盡,夜里她嚶嚀輕喘的聲音及熱情的表現一再顯示她對他很滿意,這种脫胎換骨的遽變几乎令他空生受傷的感覺。他覺得她只在乎他的衍生能力,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庄,時候不早了,你再窩在里面不出來的話。就要錯過你媽的生日了。"她的聲音從門縫傳來,清亮得像個無邪的天使。
  周庄沒應聲,弄熄煙頭后,拿起刮胡刀往半邊胡子刮了下去,一直到他拍上刮胡水后,抹了一把清洁光溜的下巴后,才將毛巾一丟,晃著一身晨袍踏出浴室。
  他看見芷芽斜倚著枕頭半躺在在床上,鼻上挂著厚眼鏡,微微凸起的肚前攤了一本書,雙手則不時地將地將蜜錢送入嘴里。她這身模樣談不上性感,卻令周庄心動意搖,他抓過她的手,舔著她沾了蜜汁的手指,弄得她輕笑出聲,"別……你再不放開我,我包准你出不了門。”
  “無所謂,把眼睛閉上。"解開她的睡衣,從衣櫥里拿出一件服裝將她從頭套到腳。
  芷芽頓時睜開了眼,"你這是做什么?”
  “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你得跟你我回父母家。"芷芽聞言就要脫下衣服,"不,我不想去,你答應過我,不強迫我出席應酬場合。”
  周庄輕握住她的手腕解釋,"芷芽,今天不是應酬場合,是我媽的生日,大家都期待能見到你,包括我外公外婆。”
  “他們為什么要見我?"芷芽雙眼大睜,駭怕的表情讓他不覺笑出聲。
  “傻瓜,你算得上是周家的一分子,理當參与家庭聚會。”
  “我不是,我沒嫁給你,不屬于你家的一分子,沒有義務出席周家的聚會。"芷芽揮手掙扎著。
  周庄雙手捧著她的臉,彎下膝蓋与她的視線平駕定地說:“芷芽,我堅持你跟著來,你雖然沒嫁我,但我已認定你是我老婆了。”
  “但我終究不是你老婆。"她無奈的口吻里隱藏著一線欣慰,教周庄時楞了一下。
  他輕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直視自己的眼,問:“你那么怕當我老婆!為什么難道我這几個月的努力,還是沒法挽回你的心?”
  芷芽扯開他的手,調轉開目光,"我們……就保持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么要結婚?”
  “我要給你一個名分,希望你把工作辭了,就此安定下來,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愛你。”
  芷芽眼不眨,几秒后當著他的面苦笑了出來
  “是,你不只愛我,還想擁有我,控制我生存的能力与空間。也許一年,也許兩年,等你一厭倦之后,會像對待空火柴盒一樣對待我,到那時候我還有什么用?你告訴我沒了火柴的火柴盒能有什么用?隨手一扔罷了,如同你甩掉其他女人一樣,從沒放在心上過。”
  “也許是我讓你沒安全感,但你不可以把我當成果市場里的貨物,照大小分類然后稱斤來稱量。不錯,我過去的确是荒唐,但那是因為我愛不到我要的;我雖三十好几了,卻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愈不注意我,我愈是想些坏事來引起你的注意力。”
  “但你已有我全部的注意力了。"芷芽保證著。
  他閉上了眼,沉重地深呼吸后,才吐露擱在心問的話,"那不夠沒娶到你,我心不能平靜。”
  “我愛你,但不想嫁給你,因為嫁給你,我會更沒安全感。”
  听到她的話,周庄像是被你賞了一記耳光,但他無法怪她,因為是他鑄成這樣的局面,"就試一次,你不試,情況不會改善。”
  “可是為什么要改?我有錢、有工作、有你的陪伴、甚至有你的孩子,我很滿足于現況啊,跟過去十年比起來,我再滿意不過了。”
  “可是你把自己關起來了,你口頭上說愛我,卻把心鎖起來了。”
  “我沒有。"芷芽矢口否認。
  “你只用'你的孩子'來稱呼我們的孩子。”
  芷芽固執地說:“他是你的孩子啊!"看到他陡然眯起的眸子,她才無奈地改口,"好吧,他是'我們的'孩子,我這樣說,你高興了嗎?我說我愛你,就是真的愛你。”
  “那么證明給我看,嫁給我。"周庄將她的臉旋轉了回來,握住她的手,要往房外起去。
  芷芽竭力地掙開他的手,一邊抗議,"你不能強迫我嫁給你。”
  “你今天可以不給我,但必順跟我回我父母家。"芷芽听到他的話后,反應比方才更激烈,她退后兩步,眼里有著警戒,"別強迫我去面對你的家人,因為這樣做只會讓我難堪。”
  周庄不覺提高音量,"難堪?有什么好難堪的?是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還是我的家人找你談過話?”
  “都不是,只是我覺得我的身分并不适合出現在你家那种家庭。”
  周庄眉頭擰作一堆,垂在腿側的大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只能往晨袍口袋一放,搖著頭說:“藉口,又是一個藉口,我想真正的原因是你不愿融入我的生活圈。你不苟同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又不做任何努力幫我改善,你只袖手旁觀,黑暗中讓我們利用彼此的身体來發泄性欲,然后再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關系在這張床上發爛、腐臭,這就是你想要的,對不對?”
  芷芽睜著大眼看著他英俊的面容轉黯,然后輕說了一句,"我以為這是你想要的,別忘了你親口對我說過你永遠也不會結婚。”
  他愈翕張的鼻孔顯示他正處于爆發邊緣,"我也說過將來有一天要當總統的屁話,可惜你沒听到!”
  芷芽停了一下后,回道:“你還不到三十歲,這個愿望還是有成真的一天。”
  周庄忍不住要抓頭皮了,他上前一步把她揪起來,狠狠地啄了一頓,喘著气說:“別消遣我!我沒有超能力,不能預知將來的我會推翻以前說過的蠢話。芷芽,我愿意做任何事來求得你的信任,但你必須告訴我怎么做!”
  “很簡單,只要尊重我的意愿就行了。時間不早了,你該穿衣服出門了。"說完,她走到大門衣櫥前,從中取出一套西裝就近放在貴妃椅上,踩著無聲的步伐退出了房。
  星期五午后,芷芽獨自從國泰醫院出來,經過附近的水果攤,見到堆得像塔一般高的紅殼荔枝,不多想就掏錢抱起最大的一把,走到對街的國父紀念館公園散心。
  芷芽坐在一張雙人椅上剝著荔枝,裂開的紅殼進紅塑料袋,多汁甜美的白肉則是祭了五髒廟,她鼓著頰,溜轉著骨碌碌的眼打最散步而過的人,如果沒有人經過時,就捧著肚子仰展兩腿癱坐在椅上,仰頭看著浮世變幻的云聆听和風過樹間的沙沙聲。
  難得的靜溢不久便被傳來的聲音給破坏了,"太陽這么毒,當心中了暑熱。”
  芷芽聞言一惊,像是被苦主當場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吐出荔枝籽,摟著袋子起身面對撐著一把洋花傘的方雪晴,好半天才吭出一句,"總經理夫人?
  方雪晴微點頭示意,收起陽傘、踩著細長的腿來到她身邊,揮著銀黑色的絨布夾包撣了兩下芷芽旁邊的空位,轉身一屁股地坐下去。
  芷芽站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是對方的一句,"坐啊!"才讓她滑進了原來的位子。兩個女大倚肩并坐足足一分鐘,卻沒人開口,這很不尋常。
  直到一雙嗡嗡的蜜蜂拍著翅膀朝芷芽掂的那個沾了甜汁的袋了俯沖過來時,眼尖的方雪才揮著洋傘驅赶蜜蜂,"去!去!走開,沒你能吃的!”
  纏斗兩回,蜜蜂敗陣飛走后,她得意地打開洋傘撐在自己与芷芽中間好遮陽。令人惊訝的是,傘影倒是落到芷芽身上的多。
  方雪情傾過身子,以眼角睨了芷芽可觀的肚子一眼后,問:“你哪里買的荔枝這么大粒?甜不甜?
  芷芽兩手拎著袋子,憨直地往她身上一送。
  方雪晴考慮了一下遞出傘柄,對芷芽說:“先拿著。”
  芷芽剛握住了傘,手上的荔枝就被方雪晴接了過去,只見她動著光滑細嫩的手接下吐出來的籽子往袋里一丟,順手剝開第二粒,出人意料地送到芷芽的唇前,"吶,你再來一個。"大方的模樣仿佛這串荔枝是她帶來的,芷芽只好張口好讓方雪晴將果肉擠進自己的嘴里。
  對方垂著沾著甜汁的十指,轉頭問道:“剛做完產前的檢查?
  “一切正常?”
  芷芽點了點頭。
  “那就好,"方雪晴剝著荔枝,說:“上回周庄回家時提起你這胎個男的。”
  芷芽初聞時稍楞了一下,不多想斬釘截鐵地否認,"他撒謊!”
  方雪晴沒露出震惊的表情,反而從容道:“別那么大惊小怪,這又不是他第一次對我說昧心話,我這個當過媽的人還會看不出來嗎?你預產期什么時候?
  芷芽悶悶地應了一句,"十一月中旬。”
  “那你什么時候才肯嫁周庄?”
  芷芽讓步的語气帶了那么一點保證,"我不會嫁給他的。”
  方雪晴聞言嗓間一提,兩眼瞪了過來,"那怎么成,你打算剝奪我做奶奶的樂趣嗎?
  芷芽容忍地重申,"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女的。”
  “女的又怎么樣?你以為我會那么勢利,沖著男娃儿來嗎?
  “你不是嗎?”芷芽沒多想就回頂一句。
  “當然不是,我是沖著你來的。”
  “沖著我……來!"芷芽強吞了一口唾液,在心里告訴自已沒什么好惊慌的,她對方雪晴無來由得懼怕似乎是一种天生的警覺就像羊對狼、兔子對老虎、鹿對獅子──見了就想躲,躲不過就臣服……仿佛已厭倦這樣拐彎抹角的談話方式,方雪晴掏出手巾拭干手指后,兩眼掃了回來。
  “我承認自己打第一眼見到你就相當喜歡你,你那時看來憨直、實心眼得很,不過大半原因恐怕是因為我料定周庄不會看上你。沒想到他不但看上你,還聰明地交了好几個女孩好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直到今年年初,我才從他的嘴里知道你們在交往。”
  芷芽停了好久才問了一句,"總經理夫人知道后,為什么沒出面阻止?
  “你那么希望我出面阻止?”方雪睛伸出一指警告式地朝芷芽晃了兩下,"我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但這是周庄頭遭跟我提起這話題,我當時想,他這樣絕無僅有的破天荒提出總該有某种程度的意義才是。而最教我惊訝的是,我在听到你的名字時,竟沒有強烈的排斥感,”
  “那可能是因為總經理夫人還是不相信周庄會找上我吧。°芷芽提起膽猜測著。
  “不,我是不相信他能和同一個女人牽扯上八年竟還拐不上手,你真教人意外。”
  高不可攀的方雪晴的口气里帶有一絲的認同。卻引起芷芽些微的反感,"單就這點并不讓我好過其他女人。”
  “是沒有,不過至少贏得我的另眼相看。”
  芷芽蹙起了眉頭,鼓起勇气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能否贏得你的好感對現在的我并無任何影響。
  方雪情盯著芷芽沉靜的臉龐良久,忽地反問一句,"是嗎?那你為什么一臉怕我的模樣?
  “我不再怕你了,也許以前曾真的怕過,但我想那全是因為年輕無知。
  “這么說,你認為現在的你夠成熟懂事了?
  芷芽仿佛能大聲說是,但似乎又沒那么确定,鼓后她只說:“當然。”
  方雪晴嘴一撇,不以為然地說:“我倒看不出來。一個成熟懂事的媽媽不會希望她的孩子是個私生子,更不會意气用事地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芷芽知道白己應該要生气,應該要駁斥回去,并提醒對方沒權利跟她說教,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沒气好生,只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有不想嫁的理由。”
  “如果你是擔心我不接受你的話,你可以松一口气了。"方雪睛說完,玉手搭上了芷芽擱在肚上的手。
  芷芽惊訝地發現,方雪晴的手竟是暖的。多奇怪啊!她一直以為對方是冰做成的。她回道:“這不是讓我躊躇不前的原因。”
  “那還有什么天大的問題讓你拒絕周庄?你認為我儿子不愛你嗎?
  “不,我相信他是愛我的,以他的方式在愛我。"芷芽遲疑了一秒,才坦白說:“其實我的問題沒你們想得嚴重,事實上是很小很小的事,說出來你可能會笑。”
  “你就說說看吧!反正我也很久不曾笑過了。”
  芷芽抬指摳了一下眉尾,才說:“是他隨手亂丟火柴盒的模樣讓我心起栗。
  方雪晴起初面無表情,三秒后方將臉轉正,小人确定地問:“那是什么模樣?
  “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小題大作了,這是一般抽煙人的習慣。”
  “也許吧,不過我無法停止自己把這點和他甩女人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听到芷芽這么一說,方雪晴抹著精妝的冷淡面孔在轉瞬間柔和了起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能想得那么遠,不過倒有個火柴盒的故事想說給我听听。"話到此,她遠眺前方良久,才將目光轉回。
  “我先生年輕時也有用火柴盒的習慣,因此周庄從小便跟在他爸爸后面撿空盒,到了周庄快升國中時,所搜集的火花就有千來個,散得滿地都是。我曾威脅要他把它們丟掉,但他死也不肯,想個法子把他爸爸用過的火柴盒拼黏在一起,做成裝飾品擺在梁上,以防我破坏。直到周庄高一那一年,最后一次跟他父親要火柴盒時,才赫然發現他父親改用起打火机了,他以為是我送的,不多想就問我哪里買的,我支吾過一句,丟下他們父子藉口進房。"她以近乎愧疚的面容,轉頭看了芷芽一眼。
  “我和周原的婚姻那時早亮起了紅燈,但我們很技巧地瞞住周庄和周頻,但就是那一天讓好強的我,忍不住跑到周原的書房和他理論,我大聲警告他不准在我的房子里當著我和儿女的面,用那個姓華的野女人送的打火机抽煙,并用了很難听的字眼罵那個是公共廁所,誰都可以上。周原听得冒火,一舉手就要打我,誰知道門正巧被推了開來,周庄站在入口,親眼目睹我們丑陋的真面目。我和我先生當時都楞住了,以為周庄會有激烈的反應,沒想到他周庄梗著喉說,‘你們小聲點,周頻還在睡覺',然后轉身就把門帶上。隔天黃昏,周庄親手提著五大袋火柴盒守在大門口外,等垃圾車。”
  方雪晴把故事說完后,雙手揪著手絹湊到鼻前,擤了鼻水,但她精雕細琢的妝不可避免地被奪眶而出的淚水給弄糊了。
  芷芽見狀,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揪住一角,傾頭輕輕幫她印去暈開的眼線和睫毛膏,不料卻弄巧成拙。最后,是方雪晴掏出了鏡子當著芷芽的面撥下兩道假睫毛、以濕巾抹去臉上的厚粉,才挽救了她那一張臉。卸了妝的方雪晴看來可親,多了股媽媽的味道,她緊張地掐著芷芽圓嫩的手問:“我看起來怎樣?很多皺紋對不對?
  芷芽搖了搖頭,真心地說:“沒有,一點也沒有。
  “那是因為我沒笑,"方雪晴說完,馬上對芷芽沖了一個示范的笑容,比了自己的眼角,"瞧,我一笑起來,統統冒了出來。”
  芷芽往后靠了一下,仔細地審視對方的臉,客觀地說:“可是我覺得那些皺紋讓你變得更美了,一种成熟的美。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在世時,自己常坐在她怀里幫她數笑紋,每當數到一條我就很懊惱,但她卻很開心地摟著我,說那些笑紋就是我的年歲,她的笑紋若沒了,就表示我快要長大了,芷芽抬手抹去了懸在眼角邊的淚珠,強擠出一個笑說:“可惜我現在長大了,卻再也數不到她的皺紋。”
  “要叫周庄幫我數是不可能的,周頻又那么好動,根本不可能靜下來。"方雪晴思索地看著芷芽,突然建議道:“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幫我數數看。我可以假裝是周庄或周頻在幫我數,而你可以把我當成是你媽媽。”
  芷芽起先不确定方雪晴是不是在開玩笑,直到對方挪近自己時。才意識到她是說真的,于是低下頭幫她數起皺紋來了。
  “你媽若還活著,該是几歲呢?方雪晴悶悶地問了句。
  “五十三。”
  “喔,那還小我兩歲嘛。她是什么時候去世的?
  “十二年前。"芷芽坦言答道。
  “那么年輕就去世了啊?你那時不就只有十六歲而已?
  “對。”
  “你數好了嗎?”方雪晴突然說道。
  “等一下,就好了。”
  “多少條?”
  “左邊五條,右邊六條。"芷芽露齒一笑。
  “嗯……比我想像中的多,不過無所謂,多一兩條死不了。對了,你待會儿有事嗎?
  “沒事。”
  “那好,趁著天气好我們去逛街,你沒有想買什么……半樣也沒有嗎?喔,沒關系,也許你看到了就會想起來也說不定……‥我想添些端庄成熟一點的衣服,這樣年底抱起孫女時才有點模樣……等等,別收傘,太陽還是很大的,你暫時撐著……走這邊,這邊路比較順……”
  芷芽忙著應付方雪晴一連串的對話,被動地任她勾著自己的手臂走出公園;這一景。是芷芽作夢也沒想過的事。
  芷芽站在周庄的豪華寓所門前,拿著鑰匙正要插進鎖孔里,門便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
  只著一件白襯衫和西褲的周庄雙手叉腰地堵在門口,嘴里叼了一根垂頭喪气的煙,神情凝重地質問她,"你去了哪里?
  芷芽捏著鑰匙站在原地不吭气。
  他以指頭將煙捻熄后,揮開了樂彌漫的煙塵,伸手拉她進屋,將門反鎖身后,"我問你,你去了哪里,你沒听到嗎?
  “我去逛街,買了點東西。”
  “那你為什么不事先打通電話告訴我你的行蹤?你知不知道現在几點了?
  “現在是十點剛過一刻,"芷芽對他那种跋扈的態度蹙起了眉,"我以為自己可以自由行動,沒想到去哪里還得跟你報備一聲。”
  “別把我形容得像監獄里的獄卒。”
  “我沒有,我只是把自己想像成監獄里的犯人,正給人逼供著。"芷芽大聲地頂了回去。
  “如果你知道我為了你的安危擔心,走來走去走到快把地毯磨出個洞的話,你不難想像我為什么會反應過度。我知道你今天沒班,特別推掉應酬,赶回家想接你出去吃飯,不料卻見不到你的人影!我等了又等,握不住心中的焦慮就撥了電話給天美、芷薇和你的店長問你的下落,但她們都說不知道你去了哪。最近社會版一大堆有的沒有的,你又挺了一個大肚子在外面晃,我若年紀輕輕就得了心髒病的話,鐵定是被你嚇出來的……”
  芷芽抬起長眼瞼瞅了他一眼后,隨地放下包包和購物袋,上前握住他的手,踞起腳尖往他發青的唇上落了一個長吻,堵住他的牢騷后,才松口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急成這樣。”
  周庄將她緊摟在怀里,狠狠地又把她吻了一頓后,輕捧著她的雙頰,气不過地反問:“你什么意思,沒想到我會急成這樣?你跑得沒消沒息的,我當然會急。”
  “我不是沒試著打電話給你過,只是我打去公司你已經下班了。”
  “那為什么不試行動電話?”
  “我試過了,但一直占線。"芷芽說著,目光往靜躺在茶几上的大哥大一瞪。
  周庄見狀,將她的目光引回,"別瞪它,它是無辜的,讓你一直打不通的罪魁禍首在這里,"他忽地打住話,長吁了口气,"不行,你得再讓我多抱一下,要不然我不能确定你是安全的。”
  “周庄,我沒事,你別這么緊張,好不好?芷芽把他推進沙發吧,替他爬梳過一頭亂發,清掉快滿出來的煙灰缸后,問:“你吃過沒?
  “弄了……碗泡面……”
  “這怎么夠,我再去幫你弄點吃的。”
  周庄很快地抓住她的于,不讓她走,"不用,坐下陪我就好了。你去逛街,要不要讓我瞧瞧你買了什么東西?他伸長手將她提回來的購物袋拖了過來,掀開來看。
  “喔,大部分都是娃娃的衣服。”
  “怎么,又沒我的份嗎?我看我都貶值了。"周庄故意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誰說的,你沒看到這一袋都是你的內褲和衛生衣嗎?
  周庄睨了一眼,抖出一件平口褲,撐開褲頭的松緊帶,斜著嘴說:“喔,你不該這么麻煩的,其實我不穿的話,受惠最多的人還是你,
  芷芽當下就給了他一記衛生眼,"這不是我買的,是你媽買給你的。”
  周庄一臉錯愕,"我媽?你撞上我媽了?她沒對你怎樣吧?”
  “她當然沒有對我怎樣,只不過帶我一起去逛街……
  “等等,你說你碰上我媽,媽還帶你一起去逛街?這怎么可能,你确定你真碰上了我媽,而不是跟她長得很像的外星人?
  “周庄,我雖然怀了孕,但這并不影響我的視覺和腦袋。”
  “但不可否認的是,你是個大近視。”
  芷芽雙臂一交,擺了一個警告的姿態,"你當真要這樣跟人過不去。”
  “抱歉,我只是很難接受你說的故事罷了。”
  “我知道,不過是真的,我沒理由編出這种事來騙你。”
  “好,我信,我信,准媽媽別激動。”
  “順便讓你知道,娃娃的衣服也是你媽買的。”
  周庄將身子一斜,又開始逗著她說:“都是我媽買的,那你只逛不買有舍意思?
  “誰說,我買了這個送給你?”芷芽從自己的包包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往他身上遞了過去。
  周庄接過手后,掂了一下重量,回頭問:“挺重的。怎么,你想通了,終于肯買個大金鋼鑽送我當定情物嗎?
  芷芽眼一眯,不理會他酸澀的幽默。“得讓你失望了,我還沒凱到那种程度。”
  “說真格的,如果你哪天真想通的話,盡管來找我,我一定傾囊相助,并且不收你半毛利息……”
  “你再不拆,我收回來了。"芷芽伸手將東西取回來。
  周庄候地一躲,將東西拿到頭頂,"小姐別急嘛,我這就拆了不是嗎?然后將另一手從芷芽的腰際騰了出來,慢條斯理地拆開包裝紙,從一只白金鐵盒拿出禮物,"打火机,"他的聲音有著n惊訝,眼里則是遮掩不去的失望。
  芷芽隨手將他掌上的打火机拿了回來,"不喜歡的話,我拿去退!”
  “不,我喜歡,只要是你送的,我就會喜歡,我只是沒想到會是打入机罷了。”
  “不然你以為是什么?”
  金戒指!周庄遲疑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說:“袖扣?”
  “既然如此,我明天抽空拿去換。”
  “等等,"他忙牽住她的手,一臉乞求的模樣。"你真的讓我有求必應嗎?如果我改說我要那种金金黃黃的、圓圓的、中間有個洞并且能戴在手的東西的話,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芷芽憋住滿眼的笑,正經八百地眨著兩扇睫毛反問他:“先生你指的是甜甜圈嗎?看到周庄一臉想掐死她的模樣,她很快地辯解著,"是你說金金黃黃、圓的、中間有個洞才讓我想到那邊去的嘛!”
  周庄張著白才對她露了-個假笑,"是嗎?你能把甜甜圈戴在手上嗎?
  “如果真要的話,不是不可能。
  他揉了自己的鬢角,無力地說:“你清楚我指什么,所以別用這事開玩笑。
  “好吧!我不開玩笑。你是可能拿這個打火机換你想要的東西,但得視你的表現而定。”
  “什么意思?”
  “你看到鑲在打火机正面的亮亮的石頭了沒?
  “看到了啊!滿天星。"周庄的口气很不帶勁。
  “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很俗,俗得很沒气質,跟我不相配。"周庄一拗起來,講出來的話,利得可能把人的心砍成兩半。
  “收禮物的人哪有這么挑剔的。”
  “沒辦法,你問我。我只是照實說出我的想法。”
  “可是你剛才說只要是我送的,你就會喜歡。"芷芽駁道。
  “喜歡歸喜歡,但我覺得它俗到家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么說,你還是有可能會弄丟了?,,
  周庄搖了頭,"這我不敢保證,截至目前,最長的紀錄是兩個月。”
  “才兩個月!那你得努力去打破這個紀錄了。”
  周庄听了,狐疑地掃了她一眼,"你言下之意是打破紀錄后有獎嘍?
  “不錯,反應很快,"芷芽點了頭,"只要你能使用并保有這個打火机超過一年的話,我就答應送你那种金金、黃黃、圓圓、中間有個洞的玩意儿讓你戴在手上。”
  周庄歪著腦袋,神情呆滯地瞅了芷芽足足三十秒,才像是被人重重擰了一下,乍醒過來,不确定地追問著:“有可能嗎?上了年紀的男人最承受不了打擊,你确定你沒在欺騙我的感情?你确定一年后不會臨陣反悔?
  芷芽看著他神經兮兮的模樣,忍不住噗嗤出聲,"你究竟想不想要禮物?再不說好,別怪我現在就反悔。”
  他不理她,狂野地長嗥一聲,一把將她摟進怀,將臀下的皮沙發當木搖椅似地晃來晃去,不時低頭用力挲著她的鼻尖,然后啃咬她的耳垂,喃道:“我想死了!勸你開始存錢,不然你恐怕要經濟破產。嘿,豆芽小姐,你的耳根為什么這么軟?你的嘴巴為什么這么甜?還有,我為什么會這么愛你?
  芷芽伸出食指輕挲著他的下巴,仰頭回視他說:“這個問題,我們鬧一輩子的時間去找答案。不過……見她遲疑地拉長語調,周庄全身的寒毛陡然豎了起來,"不過什么?
  芷芽挪開他的下巴,改往他頭頂上的片天花板比了一下。
  周庄順著她的食指往頂上望去,發現貼了名貴乳白雕花壁紙的天花板竟變成了黃褐色的抽象畫,他方才明白那是被他的煙熏出來的杰作。
  他覺得稀奇万分,回頭就對芷芽道:“太夸張了。你搬進來前我才找人裝潢過,沒想到才几個月就黃成這樣了。”
  芷芽也很絕,她回給周庄一個恬靜的微笑,雀躍地說:“真好,如此一來我不用上醫院照x光,也可得知自己和寶寶的肺部情況——想必是跟你的天花板一樣黃。”
  周庄啞口不能語,瞄了天花板,看了芷芽,又睨到了她壯觀的肚子,想像著芷芽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他吐出的二手煙霧里掙扎,愧疚不覺油然升起。他當下作了一個決定,"既然如此,我下定決心戒煙,這樣打火机准不會被我遺失。”
  芷芽見他一副認真的模佯,收起笑容,搖了他一下,"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不,這有關你和寶寶的健康,我當然得當真。現在咱們改一下游戲規則,你給我一年的時間戒煙,若我在這期限前戒成,你就提前嫁我,若失敗,你還是得嫁我。”
  芷芽不敢相信他有臉跟她提這种條款,"哪有這种事?大老板你一點虧也沒吃到。”
  “誰說,套句政治術語,這是雙贏的格局。想想,若我沒戒成,還是得冒著弄丟打火机的險,而這點,沒有抵触老板娘你先前提出的條件。”
  芷芽瞪了他一眼,"誰是老板娘,你別亂喊。”
  周庄將頭抵著她的頰,嘻皮笑臉地哄著,"快說好。"兩手便開始在她的雙臂輕揉慢挲。
  芷芽禁不住他的指上功夫,整個身子軟得跟棉絮一般,"好吧,既然你肯戒,那是再好不過。不過老實說,我不奢望你會戒成,”
  “噓……對我有點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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