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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蝶戲·惊夢


  京城就是京城,才入南大門,气氛整個就不同,不僅街上的人种多了,就連穿著和打扮也較其他的地方華麗。
  胡蝶一眼就看到觀橋旁五層樓高的百味軒,單單在這遠處立定一看,就能看出其結构的雄偉,讓人為之惊歎。
  五樓相映,飛橋欄杆,明暗相通,由出入絡繹不絕的人看來,百味軒果真有著天下第一味的气勢。
  她看著門前圓柱上金色的大字組成的對聯,左聯寫的是“佛聞棄禪跳牆來”,而右聯書的是“仙嘗叛道染塵埃”,這橫批便是“百味一家”。
  由這對聯便可以看出落款之人心中的自傲与期許,只是,不知道這期許做到几分?
  “曉夢哥哥,我們去湊湊熱鬧好嗎?”
  胡蝶一手拉著庄曉夢,一手牽著饕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人群中擠。
  庄曉夢略略壓低嗓子,“你別用這名叫我好嗎?”不用這名不是因為近鄉情怯,而是為了省去麻煩。他明白他大娘是無論如何都容不下他,她若知道他來京城,說不定又是一場風風雨雨。
  “說得也是,你若想用庄曉夢的名,早就大咧咧的走進百味軒,也不需要像個外人似的站在這儿人擠人了。”胡蝶甜甜一笑。
  她是個好奇心重的姑娘,可也明白好奇是得看人、看場合的,像庄曉夢這般性子的男人,他若自己不主動說明原由,磨得太久也只會造成反效果。
  “今天就是百味軒對上万食館的日子,像這樣的日子要找個位子可不容易,我看我們還是站在這橋上觀看就好。”他指著眼前的人龍說。
  “這么遠有什么好看的?”胡蝶嘟起小嘴。站在這么遠的地方,連人看起來都像是只小蛐儿,別說看人比賽料理了,就連煮個什么鬼東西也看不到,還湊什么熱鬧?
  看著她賊溜溜的眼儿,庄曉夢心下閃過一絲不安。
  “你知不知道百味軒的后門在哪儿?”胡蝶彈一下手指,似是想到什么。
  庄曉夢一點儿也不明白胡蝶心中轉的是什么鬼主意,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只得乖乖的領著她往記憶中的巷子走去。
  ???
  庄曉夢怎么也沒有想到,胡蝶竟如此膽大妄為。
  她竟然在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時,就和饕餮聯手打昏兩個黃衣的跑堂,然后塞些銀兩在他們的手中后,便搶了他們的衣服。
  “你怎么可以這樣做?”庄曉夢不贊同的搖搖頭。
  “我人都打昏了,難道你要把他們搖醒,讓他們把我扭送官府嗎?”
  胡蝶一臉可怜兮兮的樣子,看得他連點气也生不出來。
  “可是你這种行為實在是……”
  胡蝶連忙舉起手打斷他接下來的說教,“再說下去,我們就赶不上比賽了,你難道不想看看這場比賽到底鹿死誰手?”
  反正她就是吃定他一點反駁的余地也沒有。
  庄曉夢看看她,心下暗暗歎一口气,是什么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樣特立獨行的姑娘?怎么行事如此率性而為?
  他雖然心中仍有一絲歉意,只得彎身多塞點銀子給那兩個倒霉的家伙,然后換上胡蝶遞過來的衣服,和她一樣打扮成跑堂的小廝。
  這一入大廳,雖是滿堂的人,但气氛卻十分凝重。
  胡蝶拉過身旁离她最近的跑堂,一臉好奇的詢問:“現在怎么樣了?”
  “噓!”那跑堂也許是太專心,也許是百味軒的跑堂本就為數眾多,竟是一點儿也沒發現胡蝶這個生面孔,壓低聲音對她說明,“那方頭大耳的,听說就是膳鬼李万食,他一來連招呼也不打的就一臉睥睨樣,分明不把我們百味軒給看在眼里。”
  胡蝶順著跑堂小廝的話向前看過去,果然,在大廳正中央見到一個方頭大耳的龐然大物,難怪他會被人稱作鬼了,那凶惡的樣子,真像是地府剛逃出來的鬼王。
  只見膳鬼李万食大手一揮,面前那少說百來斤的鐵鍋就凌空而起,在半空中連轉四、五圈后,穩穩的落在他面前的灶上,而在鍋起鍋落的時間,李万食的灶火已經升起。
  這一手快得令人目不暇給,只一招,便顯出李万食出神入化的技巧,當場教親眼目睹的眾人是一陣擊掌叫好。
  “看來這丑家伙真有几分能耐。”胡蝶低聲對著庄曉夢咬耳朵。
  庄曉夢了心懸著場中的庄曉生,一點也沒有發現胡蝶的身子挨得是這么的近。
  庄曉生怎么會不明白李万食的做法是在下馬威,為了不屈己志,他也揚手揮袖,在入油鍋的同時,讓灶下之火驀地凌空高漲三尺,六尺見方的鐵鍋霎時油香陣陣,快得讓人看不清他的動作,也讓眾人又是一陣惊歎。
  “這膳鬼果真狡詐,他是故意激得對手自亂陣腳,這每個人做菜都有自己的拍子,他這一激,就讓對手亂了拍子,看來這比賽是不用看了。”胡蝶一臉惋惜,這根本是一場沒看頭的比賽。
  她打小就是個食精,什么樣的味道她一聞即知,庄曉生那接招的舉動或許扳回此評气勢,但也讓他的油過了火。
  這油一過火,連帶的影響料理的味,這味一偏差,那還用得著比下去嗎?
  庄曉夢知道胡蝶說得沒錯,面對膳鬼這种大師級的對手,庄曉生未免太過生嫩,這在定是一場必敗的比賽。
  “哈!你的失敗是必然之事,我看也甭比了,識相點的,就把前頭那‘百味一家’的匾額給卸下來,換上我万食館的名號,也省得難看。”李万食是何等人物,胸中胜券在握,口气也跟著狂傲起來。
  堂上庄曉生听得是七竅生煙,一雙拳頭是握得格格作響。
  “如果我……”一旁的庄曉夢看著這一幕也很難受。
  “你想上去嗎?”胡蝶怎么會不明白?看他緊捏著自己的手卻渾然不覺的神情,她想不明白他的心思都難。
  “我能上去做什么?”庄曉夢輕搖頭,慘然一笑。現下的他就算上去了,又能做些什么?
  “你真的不想百味軒輸嗎?”胡蝶輕輕的把手由他的掌中抽出。“或許我有辦法喲!”
  “你……”
  胡蝶做了一個包在她身上的手勢,不待他做任何反應,她曼妙的身形一如花間的粉蝶,隱不住鮮艷的色彩,悄然舞進劍拔弩張的大廳。
  只見她拿起一旁的水杓掬了一瓢水,就往庄曉生的鍋中倒下去,剎那間,油水交合,油煙四漫,整個大廳白茫茫的一片,中間夾雜著眾人的惊呼聲。
  “庄曉生,你是輸不起,便找個人來攪局不成?”李万食大手一揮,橫目怒張。
  庄曉生沒想到會有人冒出來,當下正要沉聲開罵——
  胡蝶不讓庄曉生有任何開口的机會,搶先一步朗聲說:“不是攪局,只是看不下去你這信口開河的丑八怪在那儿自吹自擂,像你這种程度的料理,實在用不上百味軒的當家出馬,隨隨便便在這百味軒中一聲吆喝,多得是比你不知強上几分的廚師。”
  “你這小子口气倒是頂大的,可料理比的是手藝可不是比嘴皮子,你今天要不說出個道理,百味軒的招牌也可以改成吹牛地了。”李万食嘲笑道,他就不信這連聲音都還沒有變完全的小子會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是嗎?那我就說個几段,說得不好,你老可別介意指正、指正。”胡蝶一點也不把李万食那惡鬼般的嘴臉放在眼里,仍是一臉嬉笑的在他身邊鑽來鑽去,還不時的把他身旁的食材拿在手中玩弄。
  “有能耐就拿出來,別在這儿耗時間!”李万食大掌揮向那礙眼的身影。
  正當眾人在心中為胡蝶捏一把冷汗的時候,一道黃色的身影已早一步將她帶离李万食的掌風范圍。
  “大哥?!”庄曉生最先惊呼出聲,他還沒來得及為這俊逸的身形喝彩,凝神一瞧,竟發現那身形竟是离家甚久的大哥。
  庄曉夢從沒想過要現身,可胡蝶只是一個嬌弱女子,哪禁得起李万食不留情的一掌,他根本沒來得及多想就出手了。
  “我是听說庄百味有一個庶出的儿子,這庄曉生既然喊你大哥,你大概就是那個傳說中半途而廢的小子吧!”
  “喂!你這個人早上是吃了大蒜沾魚生吃是不是?怎么一開口又腥又臭的,說別人是半途而廢,就怕你連人家的小指頭都及不上才好笑。”胡蝶開口冷嘲。
  庄曉夢本不想讓胡蝶再開口,可胡蝶哪理得了這么多,一想到這丑肥豬竟然把庄曉夢說成這樣,她心下的气便怎么也壓不下,一自便是夾槍帶棍的損。
  “你那點手藝也敢拿出來和人比?我光看你的手勢也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菜,一點新意也沒有!還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小子,你真是狂到了极點,那你倒說說看,我要做的是什么?”李万食這口气咽不下去,兩眼怒視著眼前這大言不慚的臭小子。
  “你這頭一道菜有生鱉和雞,做的合該是徐州菜中的霸王別姬;這瓮中有尾十來斤的大鯧魚,加上大鍋的蔬菜上湯,要做的是揚州菜的將軍過橋;這籠上掐頭去尾的綠豆芽和南海蝦皮就是斷頭銀絲膾……我說得夠了嗎?還是要我再說下去呢?”胡蝶雙手一攤,促狹的眼儿滿是挑釁。
  李万食的臉一陣青白,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沒動手,料理竟給人說了個全,但若要他就此認輸也未免太早些。
  “不過是看食材來說菜名,有什么了不得,只不過耍要小聰明罷了。”李万食擺明了不認帳。
  胡蝶倒也不以為意,“是呀! 這只不過是耍個小聰明,但總比有人一點也不聰明的好。這霸王別姬的雞是以一年生的雞為最佳,你這雞看來又老又肥,就算煮出來也是形少一分、色差兩分、香缺三分、味欠四分,加起來剛好是十分不足。”
  她明著說的是雞,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听不出她在暗罵李万食,這忍耐功夫差一點的便笑了出來,這一笑,不一會儿整個大廳全笑成一片。
  “我非殺了……”李万食的雙眼几乎要噴火。
  “別忙,我還沒說完呢!你那十來斤的鯧魚是夠大,可你若是個好廚子也該明白,這鰓魚味道最美的是在冬季產卵期,產過了卵,味便遜色不少,現在是立春時分,這味道不說即明;而你那南海蝦皮選得就更差了,你該知道:…”
  “夠了!”李万食一臉狼狽的連忙打住胡蝶的話。
  胡蝶這次倒乖乖的听話住嘴,她雙手一攤,對著四周的客人深深一鞠躬,一下子掌聲几乎要掀開屋頂。
  “給我安靜一點,這耍嘴皮子誰不會,要真有那么兩下,便露兩手來瞧瞧才是真本事!”李万食惡狠狠的向四周一瞪,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我今天是來比手藝的,可不是來比耍嘴皮子的,這除非在廚藝上較出高下,不然你們就得乖乖的讓出百味軒的招牌。”
  庄曉夢的額際微微沁出些許汗珠,現下的狀況是不顯廚藝不能善了的,可他……他暗暗在心中歎一口气,這事到如今,他還有選擇嗎?
  “我……”
  胡蝶拉住他的手,不讓他把話說下去。她挺身站出來,老實不客气的瞪回去。哼!要比眼睛大嗎?她又不一定會輸。
  “我早說過了,以你的程度,這百味軒隨便哪一個人都比你強……說不得連只猴子比起你那三腳貓的手藝也強上許多。”胡蝶几乎是從鼻孔中冷哼出聲。
  “你竟敢說猴子的手藝比我強?我倒想看看有哪只猴子的手藝會比我強?”李万食气得直跳腳。
  “那如果真有呢?”胡蝶盈盈一笑。
  “如果真有這猴子,我膳鬼二話不說打道回府,從此和百味軒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沒有的話,你就等著我把百味軒的招牌劈成柴燒了。”李万食撂下狠話。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這儿所有的人都听到的喔!”胡蝶提醒他。
  她圈起手指吹了一聲口哨,一道白色的影子便飛入大廳。
  饕餮的出現引起所有人的一陣惊歎。
  “是只猴子又怎么樣,猴子就一定會燒菜的嗎?”李万食冷笑道。
  胡蝶輕拍饕餮的頭,對著它指了指廳中的臨時灶台;它點頭拍拍胸膛,那樣子像是在說沒問題。
  饕餮有模有樣的拿起菜刀,但它不是切菜,卻是一上一下的拋著玩。
  看著這一幕,李万食張口大笑,“它是來做菜的還是來玩雜耍的?”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胡蝶自信滿滿的輕笑。
  她轉身看著饕餮,口中像是吟唱的喃念起來,“熟油兩分,清水沸,花刀片魚,蠣黃抓一欠,旺火三疊,大火滾悶,下白菇、豆腐、蔥姜、黃酒,湯白加鹽,沸起裝碗。”
  說也奇怪,胡蝶一開始念,饕餮就像是有了生命,動作利落得仿佛一流的大廚,不管刀工、火候,就連架式也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猿猴的手腳原就較人更為靈活,几乎在胡蝶念完的同時,它也做好她交代的一切,從頭到尾流暢得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
  就這樣,胡蝶不停的念完十道菜的同時,饕餮也停下手中的動作,大廳正中央的桌上便上了十碗色、香、味俱全的料理。
  大伙全被饕餮出神入化的絕技所震懾住,一時間,廳上安靜得連起鍋的菜熱騰騰的聲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什么鬼的先生,對這山東的一品豆腐、四川的二龍戲珠、京城的三元牛頭、東北的四喜丸子、廣東的五彩軟根、川東的六合同春、宮里的七星肥鴨、福建的八寶冰糖飯、魯西的九轉肥腸和湖南的十景素燴,這‘十全’的菜儿有什么指教?”
  這十道菜不僅含蓋了八大地方的名菜,就連名字也由一到十樣樣不缺,色香味形更是無一可挑剔的,不用品嘗,李万食也看出自己不僅是敗,而且敗得徹徹底底。
  “百味軒不愧是百味軒,其中真是臥虎藏龍,就連只猴子都做得出這么像樣的菜色。”李万食臉上狂妄盡失,像足了一只斗敗的公雞。
  “希望你會遵守你的承諾。”胡蝶聳聳肩,她也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知道見好就收。
  “當然!手藝比不上一只猴子,若連說的話都沒了誠信,那我豈不真的連只畜生都不如嗎?”李万食是狂妄,但膳鬼也不愧是膳鬼,他畢竟是名震一方的料理大師,抱拳以禮,長袖一揮,不多留戀的轉身离去。
  李万食的身形一在百味軒中消失,百味軒的上下立刻發出一陣歡呼,所有的人都對胡蝶和那只手藝精湛的大白猿報以最熱烈的掌聲。
  ???
  相較于剛才熱烈的場面,此刻百味軒的內堂是一片冷凝。
  柳吟秋冷眼看著眼前的庄曉夢,她一開口,聲音冷得几乎可以凍結四周。“你為什么回來?”
  庄曉生連忙打圓場,“娘,大哥愿意回來就好。”
  或許他也曾怨過大哥,為什么一走了之而將百味軒的重責大任悉數留給他,可一思及他娘的態度,他似乎又能体會大哥的心情。
  “他回來是想看笑話的吧!”柳吟秋冷哼出聲。
  “娘!大哥不會這樣的,今天要不是他,我們百味軒也過不了這一關。”庄曉生抱歉的看著他的大哥。
  “誰請他來了?說不得這一切還是他玩出來的把戲。”
  胡蝶的眉頭一下子緊緊的皺起,“你這老女人,講話怎么這么不客气?要不是有我們,今天百味軒的名號就從此消失,若真要看笑話,我又何必這么多事?”
  “蝶儿!不可以這么沒有禮貌!”庄曉夢輕斥。
  縱然大娘對他再怎么不客气,到底說來還是他的長輩,他說什么也不能讓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大娘。
  “哼!庶生的就是沒教養,帶了個不知打哪來的野女人來這儿叫囂。”柳吟秋一點也不領庄曉夢的這份情,一出口的話就只有“刻薄”兩字可以形容。
  “沒教養的是你吧!受人家的幫忙不知道感激也就算了,還敢在這邊說大話,別忘了,百味軒的存亡還有神廚比賽那一關,我真想看看你到時是怎么死的。”
  胡蝶向來是遇強則強,碰著了老姜就變成辣子,反正她就那性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所以,柳吟秋的話愈是毒辣,那她回的嘴也就更難听。
  “你!”
  柳吟秋美目一瞠,气得捧心連連退了好几步,那樣子活像是快斷了气似的,一旁的庄曉生急忙扶著她到椅子上坐下。
  “娘,您還好嗎?”庄曉生急拍著柳吟秋的背幫她順气。
  “我怎么好得了?這就是你的好大哥,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帶著這小賤人來气我的。”柳吟秋沒好气的說。
  胡蝶這一听,真的火大了。從小到大,她就是人人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心肝寶貝,什么時候有人這樣說過她了?
  “你……”胡蝶拍桌而立,這是第一次她有了想用一個女人兩巴掌的沖動。
  “蝶儿不可以!”庄曉夢連忙攬住胡蝶,怕她做出沖動事。
  她气得一把推開庄曉夢,指著柳吟秋的鼻子,“你哪儿不好了?好人不長命,我看像你這种禍害,再活上個千年當老妖都沒問題。”
  “你說什么?你有膽再說一次!”柳吟秋面容猙獰,怒視著她。
  “我怎么不敢說?本來就是如此,你愛听,要我說上一千次、一万次都沒問題,我說你是千年老……”
  “蝶儿!你鬧夠了!”庄曉夢大喝。
  庄曉夢一向溫文有禮,就算再怎么不高興,最多皺緊他那俊挺的劍眉,何曾如此大聲的說過話?一時之間,眾人全惊愕的看著他。
  胡蝶被他這么一罵,心下頓覺委屈,明明就是那老妖婆的錯,為什么她卻要被罵?
  “你凶什么?我偏偏要說,她是一個忘恩負義的老妖婆!”胡蝶的性子原就剛烈,他不要她說,她就偏要說。
  “我說你別再說了!”庄曉夢一手抓過胡蝶,一手高舉起來。
  胡蝶恨恨的抬高頭,怎么也不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來。“怎么樣,你想打我是嗎?你打呀!”她還特意將臉頰轉向他,好似要讓他打得更輕易一點。
  庄曉夢看著自己高舉的右手,一時間有些迷惑。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手為什么舉得這般高,直到看到胡蝶那濕紅的眼眶,他才惊覺自己做些什么。
  “蝶儿——”庄曉夢困難的開口,可卻又說不出一句安撫她的話。
  胡蝶一把甩開他的手,她當然看得出他臉上的不安,可她一點也不理會,他這么凶她,沒道理她就該讓他好過。
  “我告訴你,我討厭死你了!”
  說完,胡蝶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
  庄曉夢在胡蝶的房外喚她几聲,可她就是不吭聲。
  他歎口气,轉身离開她的房前,伴著月色來到花園中庭的石亭,沒料到卻碰到在亭中飲酒的庄曉生。
  “胡姑娘還在生气嗎?”庄曉生看著一臉愁悶的大哥,立刻倒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她是這性子,我想等明天她睡醒了,或許就會好些。”話是這么說,可庄曉夢一點把握也沒有。
  想起胡蝶那直率的性子,她說喜歡一個人就真的喜歡一個人,而她剛剛說討厭死他了,那表示是……
  這突生的想法讓他的喉頭好像卡了根魚骨頭,上不去也下不得,不上不下的,很是難受。
  “對不起!”庄曉生突然出聲。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呢?”庄曉夢不解的搖搖頭,他輕啜一口酒,讓火熱的暖意順著喉頭直下胃里。
  “你剛离家的那陣子,我一直很气你,總覺得你是故意在爹爹失蹤、百味軒最亂的時候一走了之。”
  “曉生,我不是……”庄曉夢直覺地否認,但旋即默然以對。
  他能明白曉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畢竟他正是在一切最混亂的時候离開,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曉生獨自一肩扛起。
  “我知道大哥你不是這樣的人。”庄曉生拍拍他大哥的肩,“這些年來,我慢慢發覺娘對你的態度比我所能明白的更不好,她對你的存在,几近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換作是我處在你當時相同的地位,我或許也會做相同的選擇吧!”
  “你長大了。”庄曉夢好生安慰。
  庄曉生率性一笑,慨然道:“大哥,你离家也有七個年頭,我能不長大嗎?”
  “七個年頭了嗎?”庄曉夢輕歎口气。這人生恍若南柯一夢,明明像是昨儿個夜里發生的事情,怎么算算已過了七個寒暑?
  “大哥你离家也七年了,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吧!”庄曉生放下手中的酒杯,兩眼凝瞅著他的大哥。
  “還是不要吧!你也看到的,大娘見到我就不舒服。”庄曉夢輕搖頭。
  庄曉生微皺起眉頭,愁霧頓時凝上他的臉。“大哥,我們怎么說都是一家人,我想過段時間,娘一定會想通的。”
  “曉生,娘的年紀也不小了,禁不得气的。”体貼如他,又怎么會不明白大娘對他的心結由來已久,不是說解就能解得開的,所以,讓他回到百味軒只是徒興風波罷了。
  “大哥你不是擔心百味軒才又回到京城?万食館的事件總算是平息了,可接下來的神廚比賽才是最大的問題。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是個廚師的料,這一場比賽只有你上場,我們才有希望。”庄曉生連忙勸說。
  “曉生,我早就失了料理人的心,我根本無法下廚。”庄曉夢輕歎一聲。“對不起,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庄曉生倒也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對于百味軒的存亡,他并不如他娘那般在意,他說這些話,只是讓他的大哥留下來的借口罷了。
  “如果你不留下來,我才會真的失望。”庄曉生一臉認真。
  庄曉夢靜靜的迎向那雙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雙眸,訝然的發現曉生對他自己的想法是那么的肯定。
  或許,并不真如他所以為的,對其他的人來說,庄曉夢的存在只是為了料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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