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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天,趙祈還不能下床,雷u穎依然在旁照料。綠袖本要在旁服侍雷穎,但看雷穎和趙沂正是情濃意蜜,除了用餐時,也不好在旁。她是客,在竹情山庄里本就沒什么事可做,要到廚房幫忙嘛,午飯才剛吃過,大家都在休寐。
  她也不能獨自一人在廚房。百般無聊之際,只好信步走到庭園,走著走著,不覺到了后庭。
  竹情山庄的庭園甚為清雅,渾然天成,不見匠心,望去令人心曠神怡。綠袖心想,綿竹的家已是极美。這風景卻更胜一籌!
  走著走著,望著美景處處,連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難怪薰光蘅光姐弟的气質,都如此不同凡響!
  正想得人神,卻見一位侍女蹲著,綠袖赶緊走近,見是昨儿帶她見雷穎的侍女蓮香,忙問:“蓮香姊姊,你怎么啦?”
  蓮香抬起頭,眉頭緊皺,道:“哎喲,肚子有點作疼……一會儿就好了,不要緊的……”
  綠袖見此刻陽光正炎,晒在蓮香身上,關心地道:“蓮香姊姊,日頭熱,可別中暑了!我扶你到樹下歇著吧!”說畢,便扶著蓮香到庭里的大樹下坐著,一邊自袖中取出手帕,替她擦汗。
  一會儿,蓮香好些了,便向綠袖說道:“綠袖妹子,多謝你了!現在我已經好一點了,我要達東西去給公子了!”
  綠袖見她臉色仍然不大好看,便道:“蓮香姊姊,你身体不舒服,就多歇息一下嘛,我替你送去罷!”
  蓮香忙搖頭道:“綠袖妹子是這儿的客人,怎可這樣麻煩你?如果被薰光小姐知道,會說我們待客不周的!”綠袖道:“姊姊身体不适,現在太陽正大,若中了暑就麻煩了,還是妹子代勞吧,反正我也無聊得發慌嘛,姊姊就不要客气了!”
  其實蓮香身体還是不舒服,此刻又一陣肚滾,只得捧著肚子說:“公子的居所就在前頭,就勞煩緣袖妹子了……”
  綠袖先扶著蓮香到她的住所,又讓她躺下休息,方捧著紅漆盤,往永蘅光的居所行去。
   
         ☆        ☆        ☆
   
  不一會儿,來到永蘅光的居所。昨晚天暗,沒瞧清楚,綠袖停了下來仔細端詳。這是棟小巧堅固的二層竹屋,竹門半掩,里頭隱隱傳出紫檀香,想是驅蚊用的。門上一塊小木頭,刻著‘蘅居’,字跡蒼勁不凡。
  綠袖本想敲門,但忖著竹門不好敲出聲,也不便就此進入屋內。正猶疑的當儿,一眼瞥見門上垂著一個小牛鈐,甚是古朴可愛。心下暗想,這必是永蘅光拿來當作門鈐的,伸手輕輕扯扯那鈐上垂下的小繩。
  叮鈐叮鈐几聲,一會儿,自上方傳來一個聲音。“綠袖姑娘,有事么?”
  綠袖抬頭,永蘅光倚著二樓的竹欄杆,笑著往下看著她。不知是陽光還是怎地,他的笑臉看起來分外耀眼,綠袖忙回道:“啊,蘅光公子,我給您送點心過來了!”
  “請上樓,往后走就可以見到樓梯;”永蘅光仍然笑著,指指一樓。“恕不下樓接待了!”
  綠袖笑著點頭,便推門而入,往后方行去,依言登樓而上。
  到了二樓,是一片寬大的廳子,并無隔間。繼續往前行去,是一片落地竹門,此時全開,永蘅光正坐在陽台上。
  “蘅光公子,這是今天下午的點心,我替蓮香姊姊送來給您。”綠袖走到永蘅光前面,他的面前有一個小竹几。永蘅光笑著比了個請放下的手勢,綠袖便將點心放在竹几上。“公子請慢用,告退了!”
  “啊,等等!”永蘅光見綠袖要走,忙伸手握住她手腕,又覺不好意思,連忙放開。“不嫌棄的話,一起用點點心如何?”
  綠袖偏偏頭,想了一下,橫豎自己也沒事,便點點頭道:‘有扰了!”
  永蘅光見綠袖肯留下,笑著起身入屋,取了昨天的茶具,開始煮起茶來。
  綠袖見他忙里忙外,心下好生奇怪。他明明是永家的主人,竹情山庄里奴仆也不在少數,為何‘蘅居’里卻偏偏沒半個侍女仆人?!話几番在嘴邊,終于還是問了出口:“蘅光公子,恕我無禮;請問一下,為何您身邊都沒有人伺候著呢?”
  永蘅光聞言,愣了愣,抬起頭。
  他神色有點复雜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又恢复了笑容。“我喜歡自己動手,這种生活相當寫意自在啊!”他笑了笑,繼續將水倒入茶壺內。
  綠抽不知接什么話好,心中暗想,要是她家小姐凡事也自己來,她綠袖豈不是沒工作可做?不過現在她家小姐暫時也不需要她了,心中百感交集。見永蘅光忙著煮茶,綠袖便將漆盤的蓋子打開,埋頭是一碟生藕鋌子、一碟瓏纏桃條、一碗山芋做的玉糝羹,和一碟烤松子,綠袖取出,幫著放在小几上。
  一會儿,永蘅光已經將茶煮好,倒了一杯給她。綠袖端起茶杯,那茶是西湖龍井茶,湯色杏綠,清澈明亮,香气清高,喝了一口,只覺鮮醇清爽,回味甘甜,茶好,煮茶的技術亦佳。
  永蘅光取了一只瓏纏桃條,送人嘴里,一邊和綠袖談天。
  永蘅光道:“綠袖姑娘,昨天忘了請問,姑娘既通音律,又懂琴中涵意,尊師必是极高明的琴者,不知師承何處,尊師名姓,可否告知?若有机會,也想請他指點三!”
  綠袖臉色有點傷感,垂下頭,好一會儿,才開口說道:“我的琴,都是娘教的,可惜她已經過世了……”
  永蘅光聞言,知道触及了綠袖的傷心事,忙道:“對不起!听昨夜姑娘言論,頗有知音之感,故爾出言相詢,倒勾起姑娘的傷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請姑娘別放在心上!”
  綠袖知道永蘅光并無惡意,展開笑顏道:“公子請別這么說!倒教我不好意思了!實不相瞞,我娘從前是成都太守家的琴師,爹爹是老爺家里的總管,有一天爹爹跟著老爺到太守府作客,爹和娘一見鐘情,但是以爹爹的身份,又不可能幫娘贖身。后來老爺知道了,幫娘贖了身,讓爹娘成親。老爺并沒有要娘當奴婢之意,但是娘感激老爺,就留下侍奉夫人。過几年陸續生下哥哥和我,小姐也出生了,娘便改當小姐的奶媽。小姐大一些時,娘就教小姐跟我彈琴。娘常常夸小姐彈得好、悟性高呢!可惜我八歲時,娘就生病去世了……爹爹傷心之余,在老爺同意之下出了家,我和哥哥還是留在老爺府里,直到如今……”綠袖說完,想起早逝的娘,眼角微微帶著淚珠儿。不知怎地,永蘅光給她的感覺很安全,仿佛是一個可依賴的對象,她一股腦儿,把自己身世全對他說了出來。
  永蘅光听完,伸出手,輕輕拍拍綠袖的肩膀,就好像一個兄長在安慰傷心的妹妹一般。
   
         ☆        ☆        ☆
   
  沉默了一陣后,永蘅光開口道:“綠袖姑娘,別傷心,失去爹娘的苦我知道,我也是從小就沒了爹娘……”他說到這儿,停了一下,緣袖一雙眸子凝望著他,繼續听他說下去。
  “我還不懂事時,娘就過世了。爹爹雖然嚴格,可是對我很好,很疼愛我,可惜爹爹在我十三歲時也過世了。我和薰光姊姊就相依為命,一直到現在。”永蘅光緩緩說箸自己的身世,有些事悶在他心里很久,現在他終于決定說出口。
  “……其實,我和薰光姊姊,是沒有血緣關系的!”
  听到這句話,綠袖好訝异!她睜著眸子望著、永蘅光,永蘅光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猶疑一會儿,他望著綠袖澄澈的大眼睛,除了惊訝,從她的眸中還讀到不忍与關切,才繼續緩緩說道。
  “我十三歲時,友一天姑姑帶著表弟來玩,我不小心從樹上摔下,摔了重傷,躺在床上。晚上爹爹來探我,爹爹撫著我的頰,我雖醒了,可是傷口疼,張不開眼……我听到姑姑在旁邊,小聲地跟爹爹說話。”
  他一邊回想,低聲繼續說著:“姑姑她說:‘你要他放到什么時候?他畢竟是別人的孩子啊!’爹爹說:‘姊姊,阿蘅就像我親生的孩子一樣,我既讓他歸了我姓,認了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骨肉!’我傷口雖疼,可是對話我听得很清楚。那時起,我才明白我不是爹親生的孩子!”
  永蘅光眨了眨眼睛,眼里泛著一層薄薄的霧,他深深吸了口气,繼續說道:
  “當時我惊呆住了,像中了雷亟一般!爹和姑姑都不知我醒了,還是繼續說著話。姑姑說:‘你總不可能瞞著阿蘅一輩子!我打听到一些消息,阿蘅是……’爹爹搗住姑姑的嘴,小聲地說:‘別在阿蘅床前說這种話,万一被阿蘅听見,那就不好了,咱們還是出去吧!’我不是幻想,我也希望那也是場夢境而已啊!因為姑姑走后,身上那股薰衣的香味,還留在我房間里未曾散去,爹爹的腳步聲還在走廊響著……”
  他說著,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從那時起,我總覺得和爹爹、姊姊,有一种說不出的隔閡。爹爹不知道那晚的對話被我听到了,對我還是像從前一般。
  那晚過后,我好几次想問爹爹,我親生爹娘到底是誰?但還來不及問出口,沒多久,爹爹和姑姑,就因意外過世了!我接掌了山庄,和薰光姊姊相依為命。我總覺得,這山庄不該是我的,所以也盡量自力更生……”
  綠袖听了,方才明白,為何永蘅光居所連半個仆人也無!她一雙眼睛,默默瞅著他。
  永蘅光續道:“薰光姊姊很疼我,把我當作親生的弟弟。我剛開始知道自己不是爹爹的小孩時,有陣子躲著她,覺得和她沒有關系,很是別扭!后來薰光姊姊哭了,說我長大了就不理她,我雖然也想問,姊姊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是想起那時姊姊的淚眼,我不想讓姊姊傷心,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綠袖沒想到永蘅光看似無憂無慮的外表之下,竟藏著這許多心事与秘密!難怪初相見之時,那曲‘幽蘭’如此的幽怨!原來她和他,同是從小沒了爹娘的孩子啊!
  她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永蘅光的肩膀,像方才永蘅光做的那樣。二人都沒出聲,但彼此的感覺都清楚,仿佛心意可以相通,雖然他們才見面二次,可是感覺上彷若已經認識許久了。
   
         ☆        ☆        ☆
   
  過了一會儿,永蘅光抬起頭,臉上又恢复他一貫的笑容。“啊,對不起,今天不知怎么,竟對你說了這些話,希望你不會見怪!”
  綠袖對永蘅光溫柔地笑了笑,說道:“公子,心中藏著秘密,是很難受的,說出來了,心底會覺得舒坦一點!你放心,我綠袖絕不是多舌之人,今天听到的,我不會向旁人泄漏半句!”
  永蘅光握住她手,眼中充滿感激。這些話他藏在心中許多年,無人傾訴,今天才對綠袖說出來,頓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輕松了許多。
  綠袖靜靜地讓永蘅光握住她的手,過了許久,永蘅光方才惊覺自己正握著綠袖的手,連忙放開她的手,漲紅著瞼道:“姑娘……哎,這樣叫好生份!這樣吧,我叫你綠袖,我們就以朋友相待,可好?”
  綠袖想著,永蘅光是竹情山庄的主人,和自己畢竟身份有刖,但是轉而一想,他既知道身份,又不能表露出來,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怪不得總覺得他琴聲中藏著一股孤獨!自己畢竟沒多久也要离開,這段期間和他做個朋友,應也無礙,便點點頭。
  永蘅光笑著拿起身邊的琴,開始彈了起來,曲子十分活潑動听。
  綠袖听著,只覺這琴聲說不出的悅耳歡暢,她娘教了她許多琴曲,她也自認听過許多,個是這首她卻從未听過。
  待一曲畢,她方如夢初醒,問道:“這是什么曲子?我怎沒听過?好歡暢的樂聲呀!”
  “這是我自己作的曲子呀,叫做‘慶逢知音’”永蘅光對著她笑道,綠袖發現他真是個愛笑的人,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白牙,眼睛眯成一彎月,非常可愛!
  永蘅光一邊彈琴,一邊唱了起來。

  “有良朋自遠方來,心悅樂兮且開怀!
  人生知音几回遇,心歡喜兮樂暢怀!
  一曲琴、一杯水,胜卻綺羅香在!
  若得許愿長久,此時此刻永在!”

  永蘅光唱畢,望著她,笑著問:“都是我在野人獻曝,你也彈一首好嗎?”
  綠袖搖搖頭,道:“許久沒彈,生疏了指法,哄哄一般人是可以,可不敢在你面前彈呢!”
  永蘅光聳聳肩,也不勉強她,彈琴是要有心情時,彈出來才好的!便道:
  “那么,我就老實不客气地彈几首,請你指教囉!你想听哪首呢?”
  綠袖脫口道:“‘鳳求凰’好不好?”她娘生前常常彈這曲給她听,所以她對這曲子特別有好感。
  永蘅光微微愣了一下,帶著些為難的表情,遲疑道:“這個……我學琴時,听了老師說明這曲的典故由來,那時我就決定,除了我的妻子外,我不會對別人彈奏這一首,所以……所以——”
  —、綠袖紅了臉,忙說道:“別——別誤會,因為娘和爹剛見面時,娘彈的就是這一首,所以我才……沒有別的意思啦!”
  永蘅光拿起琴,輕輕一笑,道:
  “既是因故人而起,那么我彈首‘憶故人’吧!”
  他拿起琴彈了起來,琴音纏綿不斷,層層推進,仿佛思緒翻滾,心潮起落,但是并不悲傷,一股溫柔的感覺充滿其中。
  彈完后,緣袖只是靜默,并不作聲。過了半晌,她伸出素手,永蘅光將琴遞給她,她接過,仍是那首‘憶故人’。
  她一邊彈著,想起母親,那琴聲便帶著無盡的傷感,無盡追思。永蘅光听著听著,想起父親過世,自己又藏著身世之謎,神情也悲傷起來。
  彈完后,一陣掌聲自背后響起,二人都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是永薰光。
  “啊,姊姊,嚇了我一大跳,”永蘅光一見是永薰光,便笑道:“姊姊一向不愛听琴,每次听到琴聲就要打瞌睡,還說我彈的是助眠曲,現在怎么有興致前來,還鼓掌哩!”他捉狹地望著水薰光。
  “別取笑我了!綠袖姑娘彈得好,我雖不懂琴,也知道不錯的!我可沒有沒品味到如此地步!”永薰光笑箸望望綠袖,也坐了下來。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你家小姐琴藝已是不凡,沒想到侍女也如此厲害呢!”
  她對綠袖說完,轉頭對著永蘅光,笑道:“我下午本要讓蓮香帶點心來,順便問你,爹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到爹墳前祭拜祭拜。本想一會儿就會得到回音,結果呢,我在廳里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只好自己尋了來啦!”
  “薰光小姐,真對不起!因為我在花園見蓮香姊姊身体不适,使自作主張替她帶點心過來,誤了薰光小姐掃墓,真是對不起!”綠袖連忙如此道歉。
  “不要緊,反正也只是臨時起意而已,哪天去都可以的!”永薰光笑著說道。
  正說話之間,用晚膳時間到了,一位侍女前來請他們用膳,綠袖隨著他們走下樓,告了辭,往雷穎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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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載自http://hello.to/m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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