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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京城城西今天一大早就特別熱鬧,街道上聚集著人潮,遲遲沒有散去。
  從喧嚷的談話聲中,不難听出今天大伙聚在這儿的原因。
  一年前,揚州首富“蘇坊”的當家主人派遣家中總管孔方平到京城置地蓋屋,取名為“絕妙好庄”。絕妙好庄占地百余頃,其中住宅約占五分之二,水面約占五分之一,竹林則占五分之二。其庄園建筑重點不求華美,講究清淡雅致。庭院造景有石壁瀑布、溪谷峰岫、流水泉石,全都仿造江南一帶著名的景致。
  一大早,絕妙好庄大門口已站齊了所有家仆,個個精神抖擻,列隊歡迎遠從揚州來的主人。
  一輛華美的馬車緩緩朝絕妙好庄大門駛來,所有人,不論是絕妙好庄的仆役或是來看熱鬧的人們全都屏息以待,想看清楚這一年來在京城成為傳奇的揚州首富。
  一年多前,不管是京城或是蘇坊的大本營揚州城,沒人听說過蘇坊這個商號。就在那時,蘇坊的主人帶著令人咋舌的財富出現在揚州城,在他的巧妙經營下,再加上善于用人,沒多久的光景,蘇坊就成了江南第一大商家,蘇坊的當家主人也成為揚州城首富。
  据說,蘇坊的主人焦木君久居關外,之所以會移居南方是由于愛妻的關系,可見鐵漢再冷,在佳人面前依舊成了繞指柔。
  見過焦夫人的人總說,她美若天仙,尤其一雙似黑水晶的眸子鑲在小臉上,更是引得人痴痴凝視,久久難以移開目光。
  相較于焦夫人的嬌美可人,焦木君行事手段冷硬,也在江南出了名。
  不一會儿工夫,馬車安穩地停在絕妙好庄大門前。
  伴隨在馬車旁,騎著黑色神駒的總管之子孔子昂率先跳下馬,走到馬車前,恭敬地開口:“老爺,我們到了。”
  “嗯。”蘇君樵的聲音從馬車里頭傳出來,一雙黝黑的大手緩緩拉開深藍色的布帘,接著從馬車躍下來。
  孔方平有些擔心,“老爺,夫人還好吧?這回沒暈車吧?”夫人嬌滴滴的,壓根儿受不了奔波之苦,每回坐馬車都見她暈得厲害,吐得七葷八素。
  蘇君樵白了他一眼,“你說呢?”他將早已因暈車而吐得頭昏腦脹的妙首光光抱出馬車。
  “樵哥哥?”妙首光光臉色蒼白,她實在是受不了一路搖晃的馬車,每回坐在車上,即使路途再短,她都會吐得半死。
  “你還好吧?”蘇君樵看她難過成這樣,也著實不好受,更是心疼。“我先抱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好。”她四肢無力,虛弱地回道。她從揚州城一路吐到京城,實在沒力气再多說話。早知道她該堅持自己騎馬,要不用輕功赶路都比坐馬車強。
  隨著兩人消失在大門內,原先列隊在門口歡迎的仆人連忙迅遠地回到屋里,想在主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見絕妙好庄主仆的身影后,原先在路旁觀看的人非但沒有散去,反倒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剛才在眾人面前出現的蘇坊主人夫婦。
  當天,在京城盛傳已久的蘇坊主人又再次造成轟動,成為人人茶余飯后的話題。
   
         ☆        ☆        ☆
   
  蘇君樵站在房門前,手里的托盤上是妙首光光愛吃的食物。他仰望著天空,忍不住歎了口气。
  今晚月明風輕,夜空中星星閃爍,他本來想邀佳人一同賞月,可是一想起待會儿有苦頭好吃,就像是被桶冰水澆下,再大的興致也沒了。
  他猶豫地看著房門,真不懂自己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愛撒嬌,有事沒事老愛黏在他身上,平時為了一點小事可以嘮叨半天,脾气又坏,動不動就愛使性子,又喜歡遷怒在他身上,對他老是又踢又打,沒事還愛咬上兩口,自視甚高,又愛自吹自擂,即使吹噓得再厲害,也沒見她紅過臉。
  綜合這些,她實在不是個好妻子的料,就連當貼心的紅粉知己都构不上邊,他到底是哪一點鬼迷心竅,怎么會對她那么死心塌地?她說一,他絕不敢回二;她要往東,他也會乖乖地跟上去。
  蘇君樵低頭看著雞湯面,忍不住吁了口气。難道“懼內”這种事也會父傳子嗎?
  記憶中,爹娘雖然是大家眼中的佳偶,夫如天,妻賢淑,相敬如賓,可是關起房門后,爹娘相處的情形只能用三聲長歎來形容。倒茶、捶背,為妻梳發、畫眉,爹在外頭的大丈夫風范全不复在,娘只要輕哼一聲,就見爹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沒想到現在他也是……
  蘇君樵不禁又歎息,大概是兩人初見面時,他為她所救,不知不覺中對她除了感激外,還有點威懼。
  低頭見手中的雞湯面似乎涼了些,蘇君樵不敢再磋跎,連忙推門走入房里。
  “妙儿。”他將托盤放在桌上,在床沿坐下,輕聲喚著她。
  妙首光光眼睫輕輕動了下,緩緩張開眼睛。“樵哥哥?”
  “還是很不舒服嗎?”蘇君樵輕撫著她依舊了無血色的臉頰,柔聲道:“我找大夫來替你看看,好不好?”要不是她的怪想法——名醫哪能向人問醫,他早老就叫孔總管找大夫來了。
  “不用了。”她有气無力地回答。“我再躺一下就好了。”
  蘇君樵緊蹙眉頭,輕柔地將她扶起身靠在他身上。“你中午的時候也這么說,怎么臉色還是這么難看?”
  妙首光光擺擺手,气虛地說:“不會啦,大概是你眼花了。”
  “胡說。”他心疼地輕斥一聲,不悅地看著她,“臉白得像紙一樣,還說沒事?”
  妙首光光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很白嗎?”
  “沒錯。”
  突然,他輕歎一聲,握住她的手,一向冷漠的俊臉此時滿布愧色。“對不起,我該听你的話騎馬才對,不應該硬要你坐馬車。”因為心疼她,是以明知道她會暈車,他還是堅持要她坐車,只是他真的沒料到她這次會暈得這么厲害。
  妙首光光輕哼一聲,語气不善地道:“你知道就好。我早跟你說了,可是你偏不信,現在還把我害成這樣。我沒吐死只能說是平時積德,廣結善緣,老天爺保佑我這個大好人。”
  蘇君樵頭皮一麻,听到這几近難聞的輕哼聲,只覺冷汗從背后流出,知道自己离死期不遠了……
  說也奇怪,剛才明明見她臉色蒼白,也听見她有气無力的聲音,可是一到數落他的時刻,馬上見她精神一振,登時又生龍活虎,半點病態也沒有。不知情的人說不定還會以為她以數落他為樂,每次叨念他,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也能見她說得滔滔不絕,几乎欲罷不能。
  “我很抱歉。”雖然明知是垂死的掙扎,但蘇君樵就是忍不住想開口求情,希望她妙首姑娘良心大起,待會儿下手留情些。“真的很抱歉,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抱歉很多。”
  “哼!”妙首光光忿忿地輕哼一聲,他不提她都忘了找他算帳。
  要是平時,她一定會記得牢牢的,絕不會讓他輕易逃過,可是今天實在是吐得太慘了,連說話都沒力,哪有閒工夫記仇。
  “妙儿,我特地要廚房幫你下了碗你最喜歡的雞湯面,快點趁熱吃吧。”蘇君樵討好地撐起笑臉,不死心地想把她帶离怎么折磨他的思緒中。
  妙首光光蹙著眉頭,怒道:“你以為一碗雞湯面就可以彌補我啊?我差點吐死在路上耶!”
  “我當然知道。”蘇君樵輕歎一聲,努力而且盡量再把表情擠得愧疚些,“這一路上你暈車嘔吐,我也沒好到哪儿去,光是心疼你就快去了我半條命。”
  “巧言令色!”她齜牙咧嘴地朝他吼道:“你難過到哪儿去?吐的人是我耶,与你何干?講得那么好听,心疼我,我比你更心疼我自己!”
  “我哪里巧言令色了?”蘇君樵登時覺得被污辱了,僵著一張俊臉,不知道是該擺出气惱狀,還是該維持原狀繼續裝傻。“我當然心疼你,見你難過,我好受到哪里去?”
  她倏然眯起眼,咬牙道:“你敢不心疼我的話,我先打昏你!”
  看她一臉猙獰,蘇君樵連忙搖頭,喃喃自語地抱怨,“我當然不敢,你那么凶。”妙首光光突然深吸口气,拿起身后枕頭用力往他身上丟,气喘吁吁地咒罵道:“你……皮痒啊!”竟然當著她的面說她坏話!
  蘇君樵愣愣地抱著枕頭,頓時覺得委屈极了,“我……”他什么都沒做啊!
  “你什么?”她怒吼一聲,突然爬到他身上,不說分由便往他頸子咬了下去。“我咬死你!”
  “妙儿……”蘇君樵苦著臉,很想掙扎,但又苦于她的淫威,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能乖乖地任她咬。
  咬了他好一會儿,妙首光光滿意地看著他頸上明顯的咬痕,滿腔的不滿之情終于稍稍褪了些。
  蘇君樵一臉怨懟地看著她,“你气消了沒?”
  “當然還沒。”她鼓著臉,原先蒼白的臉頰因怒气而恢复了些血色。“我吐了那么多天,哪有說气消就气消的。”好歹也該再多气上几天,多折磨他一陣子,不然他把她瞧扁了,日后欺負她怎么辦?
  “你想怎么樣?”
  “問你啊!”
  “問我?”
  蘇君樵輕歎口气,知道她是口是心非,這樣說的目的無非是要看他的誠心,要是他真的不知死活提出意見,待會儿就真的等死吧!几次的教訓告訴他,現在裝得謙卑些,待會儿的下場才不至于太慘。
  他一臉愧色地說:“做錯事的人是我,你怎么說,我當然怎么做,絕不敢有任何怨言。”
  妙首光光臉色稍稍和緩了些。“看在你誠心誠意道歉的份上,我這次就先放過你,要是你下次再……哼!”她故意不把話說完,讓他自己去想清楚后果。看著她气呼呼的俏臉,蘇君樵頓時只覺一陣好笑,“是,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會再亂來。”
  這十年的牢獄之災似乎改變了他許多,不但關得他性格大變,變得陰沉冷峻,就連對姑娘家的喜好也和從前大相徑庭。以前他偏好溫柔賢淑的姑娘,像她這种愛撒嬌,有時又凶得像只撒潑野貓的女子,他連正眼也不會瞧她。
  “知道就好。”
  看她得了便宜還賣乖,蘇君樵只能搖頭輕歎,識相地不將心里的話說出來。
  “你餓了吧?”他攔腰將她抱起,摟著她一塊在椅子上坐下來。
  “要是不餓也多少吃點東西。”
  妙首光光倚在他怀里,接過他遞過來的竹筷,低頭大快朵頤,吃得好不開心。先前因為吐得頭昏腦脹的關系,她連肚子餓都忘了,現在教訓完“罪魁禍首”之后,肚子馬上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角咕咕,唔們……已經到京城,李結……定子么桌了嗎?”她邊吃邊問,說話口齒不清。
  蘇君樵看向正吃得不亦樂乎的她,腦海里自動把她剛才的問話轉譯清楚——“樵哥哥,我們已經到京城,你決定怎么做了嗎?”
  看他沉默不語,妙首光光不顧滿嘴食物,又叫了一聲,“角咕咕?”
  蘇君樵微微一笑,拿起手巾替她將嘴角的油擦掉,“吃慢點。還有,別邊吃邊說話,小心噎著了。”
  她連忙吞下口中的食物,“嗯。樵哥哥,你還沒說呢。”
  蘇君樵不答反問,“那你呢?還打算繼續光顧各大門派、皇宮內苑?”
  妙首光光搖搖頭,“一年前我不是回答過你這個問題了?”
  “你想改變主意嗎?”“不。”她鼓起雙頰,瞪著他,“我說過了會陪在你身邊,不會留下你一個人去偷東西。”
  “我知道。”蘇君樵柔柔一笑,在她圓豉鼓的俏臉上輕輕一吻。
  “我也說過會陪你。
  你忘了嗎?我說過,不管你想上哪儿,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可是你要報仇。”
  他搖搖頭,“這事不急。”對他來說沒有事比她更重要。
  妙首光光為他的無所謂而焦急不已,拉著他的手,急道:“你等了十一年了,怎么會不急?”他不報仇怎么行?這事扰了他那么多年,要是不解決它,他會有遺憾,一輩子都不會真正快樂。
  “就像你說的,我都等了十一年了,不差這一會儿工夫。”他神色自若地笑著,拿起湯匙舀了口湯喂她。
  “那不一樣。”妙首光光喝下湯后又道:“錢克己對你那么坏,你不可以輕易放過他。”
  “我知道。”蘇君樵又舀了口湯喂她,“我是不打算放過他。”
  “可是你……”她輕咬著唇,一頭霧水,“你剛才不是問我要不要去偷東西?”
  “你不想改名字了嗎?”
  “想啊。”
  “那就對了。你不怕你的名號不夠響亮,沒人想追捕你,到最后你爺爺不肯讓你改名字?”
  “不怕。”她微微一笑,也許原先她有些擔心,但相較于身邊沒有他,她宁愿有個難听的名字,也不愿失去他。不過幸好老天爺保佑,雖然她一年沒出過手,可是還是可以听到有人尋找她的消息,她的名气依舊響亮。
  只是他為什么……“你又問我這個做什么?”
  “這一年多來你陪我東奔西跑,忙得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我怕你累了,也倦了。”最后會厭倦他,迫不及待地离開他。
  妙首光光枕在他頸上,張著大眼,疑惑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一年前,兩人离開京城前的一段對話……
  “妙儿,接下來你想到哪儿去?”
  “那你想去哪儿?”拿到鑰匙后,他應該會去開寶庫才對。
  “我?”他溫柔地撫著她白皙的小臉,笑道:“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妙首光光蹙起眉頭,“你不想報仇嗎?”她以為他們潛進錢家庄的目的就是拿到蘇家寶庫的鑰匙,讓他得以報仇。
  “當然想,只是這事得等到你辦完所有事后,我們再來談。”
  “為什么?”他不是一直想找錢克己報仇?
  蘇君樵臉色一斂,專注地問:“要是我去報仇,那你呢?你打算到哪儿去?”他不愿和她分開,即使是一小段時間也不愿意,是以他宁愿選擇陪她闖江湖,直到有天她倦了、煩了之后,再來談報仇的事。
  “我……”妙首光光愣了下,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知道不想和他分開。“我也不知道。”
  兩人同時沉默不語,突然,妙首光光一笑,興高采烈地拉著他,“我陪你。”
  “你陪我?”他怔忡地看著她,不敢任意猜測她話中的意思,生怕自己期望太高,失望更重。
  “對啊!”妙首光光直笑,扑進他怀里,踮著腳尖環住他的頸子,“你想到哪儿,我都陪你去,我不要跟你分開。”
  蘇君樵霎時只覺一陣狂喜,但口气依舊帶著一絲不确定,“你改名的事怎么辦?”妙首光光愣了下,他不提她都忘了。
  看著她失神的表情,蘇君樵輕歎一聲,知道她不可能放下自己的改名大計陪他報仇。
  她不能放下手邊的事,但他可以。他早已經想清楚,他會等她完成改名大計,再來策划報仇的事。“妙儿,報仇的事先暫緩,我會陪你……”
  “我還是要跟著你。”她打斷他的話,認真地看著他,“不改名字也沒關系,我要一直跟著你。”
  “你……說真的?”他難以置信。
  妙首光光臉上漾著一抹微笑,“嗯,當然是真的。”
  她不會再讓他孤單一個人,不會讓他再吃那么多苦,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妙首光光被他深邃的眼睛瞧得不知所措,羞赧地垂下臉,不好意思再看向他……“妙儿?妙儿?你睡著了嗎?”
  蘇君樵見她枕在他肩上許久不發一言,以為她睡著了,才要將她抱回床上,耳邊就傳來她甜美的聲音。
  “我沒睡著,我在想事情。”她搖搖頭,試著理清為什么一年前他問了一次,現在又再問了一次。“你為什么一直問我要不要再去偷東西?”突然,她俏臉一變,神色哀戚地瞪著他,“你……覺得我討厭,不想再跟我在一塊,想攆走我了?”
  蘇君樵見她眼里開始泛著水气,心疼又不舍地連忙解釋,“妙儿,你別胡思亂想,我什么時候討厭你,不想和你在一塊?”
  她用力吸吸鼻子,管不住眼眶中氾濫的淚水,一會儿后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儿,“你不要我了……”
  “我沒有不要你。”見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抬,蘇君樵急得手忙腳亂,慌亂地用衣袖替她拭去不斷流出眼眶的淚珠。“妙儿,拜托你別哭了,算我求你。”“哇——”
  他的安慰非但沒能安撫她,反倒惹得她愈發不可控制,又哭又叫,“你……都不要……我了,還……還……要我別……別哭……”
  “我沒有不要你。”蘇君樵連聲保證,突然有股沖動想白紙黑字寫個明白,好讓她知道他壓根儿沒想過不要她這回事。
  “你騙人!”妙首光光愈想愈覺得自己可怜,忍不住愈哭愈大聲,“你一直在赶我走,還說沒有不要我?”
  “我……”他差點昏過去。“你別哭了,再哭下去,待會儿孔總管聞聲而來,咱們的耳根子又不能清靜了。”
  “你……你……”妙首光光猛吸气,忿忿不平地哭道:“你這個負心漢!你怕孔……孔總管來了,你拋……棄糟糠之妻的丑事……會被宣……揚開來,是……不是?”
  “我沒有拋棄你,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他吸了口气,費盡气力地想把一些理智塞進她腦里。“還有,你也不是我的糟糠之妻,我們還沒成親。”
  “你……哇——”她突然伸手用力捶打他胸口,哭叫道:“你……不想跟……我成親了,還……說沒有……不要我?”
  “是你自己不要成親,不是我。”蘇君樵只覺冤枉,忍不住為自己辯駁道:“你自個儿說的,要等你爺爺幫你改好名字之后,才要同我成親。”當初他苦口婆心說到快口干了,也不見她心疼,依舊打定主意非得改好名字之后兩人才成親。
  “我……我……”妙首光光瞄眼看著他,似乎在思考有無這回事。
  “你什么?”
  她止住淚,訥訥地道:“我忘了嘛。”
  見她一時忘了哭泣,蘇君樵連忙擦干她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我連离開你一下子都舍不得,怎么會不要你?”
  “可是你又問我要不要再去光顧那些門派、皇宮內苑。”“再問你一次是因為不想你后悔。”她把改名大計看得比命還重,他不想她日后改不了名,最后怨他、恨他。雖說這挺不可思議的,不過以她的性子,她會不會這樣想實在很難說。“對我來說,天底下沒有任何一件事比你快樂更重要。”
  妙首光光大呼一聲,又惊又喜地捂著小臉,“你說真的?在你心里我最重要?”
  “要不要我對天發誓?”蘇君樵沒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不用了。”她用力搖頭,神情激動。“樵哥哥,我好感動喔。”
  薛君樵輕歎一聲,無奈地用衣袖輕輕拭去她又流出眼眶的淚水,“感動可以,不過可不可以拜托你別再哭了?”
  妙首光光撒嬌地摟住他的頸子,開心地又哭又叫,“我太感動了嘛!”
  蘇君樵只能再歎一聲,任她親熱地摟著,將臉上的淚水、鼻涕全往他身上擦。
   
         ☆        ☆        ☆
   
  錢克己努力控制臉上的肌肉,拼命地擠出一抹和善的微笑,緩緩開口道:“耀儿,不是爹愛管你們年輕人的事,不過你和雪柔吵了這么久,雪柔也回錢家庄好几年了,你是不是該找個時間把她接回家?”
  西門耀冷笑不語,他這位前任岳丈是健忘還是怎么了?他是休了他女儿,不是赶她回娘家小住几天。這陣子也不知道他是哪儿不對勁,上西門家上得勤快,話題也總在要他把他那潑悍女儿帶回家上頭打轉。
  “耀儿,人說‘夫婦床頭吵,床尾和’,你們夫妻倆吵得也夠久,該和好了。”錢克已勉強扯了扯嘴角,“要是雪柔真有什么地方不對,你告訴爹,爹會好好教訓她。”
  “不用了!”西門耀鄙夷地哼了聲,沒好气地說:“‘錢伯父’,貴千金金枝玉葉,小侄實在承受不起,伯父還是再替她另選夫婿吧。”那潑婦撒潑的功夫他可是見識過,仗著自己有几分姿色,以為所有人都要拜倒在她的裙下,也不想想看自個儿都多大年紀了,還敢拿喬。
  錢克己臉色一僵,但苦于有事相求,對他的冷嘲熱諷也只能佯裝听而不聞。“親家,你看這……”見勸說西門耀無用后,他干脆對象一改,直接跟西門賀談。
  西門賀白了儿子一眼,气他口沒遮攔,對付眼前這只老狐狸哪能直來直往,跟他說了多少次,他就是學不乖。
  “錢兄,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和他計較。”
  錢克已被這一聲“錢兄”叫得臉色更加難看,他熱絡的親家長、親家短的,竟只換來他一聲“錢兄”。
  “親家,不是耀儿的錯。”錢克己佯裝沒看見他的表情,仍自說自話,“是在下教女無方,把雪柔寵得無法無天,不知道出嫁從夫這個道理。”
  西門賀虛偽一笑,假聲假气地開口:“錢兄,你客气了。雪柔冰雪聰明,艷冠群芳,錢兄會寵她也是自然的事。今天是我們耀儿無福,配不上你家的雪柔姑娘。”
  錢克已被他拐彎抹角的拒絕气黑了臉,訕訕地道:“親家,你這是什么話?是我們家雪柔高攀了西門家。不過話說回來,雖是我們家高攀了西門家,可是他們倆也成親這么多年了,總不能這樣說散就散了吧?”
  西門耀睥睨地冷笑一聲,“錢伯父,你既然知道是自己高攀了我們西門家,那閒話就少說,你也可以請了。”
  “耀儿,你……”錢克己又惊又怒,雙眼气得睜圓,差點噴出火來,“這就是你們西門家的待客之道?”
  西門耀不理會父親暗示的眼神,依然故我地嘲弄道:“錢伯父,不是我們西門家不懂待客之道,而是這待客之道待的是受人歡迎的客人,可不是……”他若有所指地睨了錢克己一眼。
  “耀儿,休得無禮!”西門賀在錢克已發作前連忙開口斥喝儿子。這笨蛋!老愛逞強斗狠,他難道不知道眼前這只老狐狸有多卑劣,明的是天下第一善人,暗地里做了多少肮髒事?
  “爹,我又沒說錯!”西門耀對父親的斥喝不以為然,看向錢克己,打算把這几年在他女儿身上受的怨气從他身上討回來。“錢雪柔那潑婦善妒,又不會理事,對家里的下人、丫鬟又打又罵,隨便找個下人來問,誰不是對她怨聲連連,恨不得我早些休了她?”要不是當初爹見錢克己有日薄西山之勢,他哪來的机會休掉那該死的潑婦?
  “西門耀!”錢克己怒喝一聲,管不住自己尚在人家的地盤上。
  西門耀這該死的兔崽子竟然不給他面子,當著他的面就數落起他女儿,根本不把他這天下第一庄庄主看在眼底。“西門庄主,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最好管好令公子的舌頭。”
  西門賀見錢克己不顧一切地當場發怒,知道儿子把他逼急了。就算今天錢家庄已經日漸衰微,到底還是有些勢力,對他們西門家有利或是有弊,全靠他怎么拿捏。
  “耀儿,還不赶快跟錢伯父道歉?”他重聲斥喝儿子,不過仍是以叔侄的稱謂喚人,擺明了不想再結錢府這門親事。
  “爹,我干啥要道歉?”西門耀誤以為父親被錢克己的怒气所懾,打算又犧牲他,要他再把錢雪柔迎回來,急得顧不得父親的怒气,气急敗坏地大聲反駁,“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錢雪柔那潑婦嫁到咱們西門家多少年了,連顆蛋也沒見她孵出半個,我再留著她,爹想見咱們西門家絕后嗎?”
  錢雪柔以為她是誰啊!他踢出門的女人還想回來?哼!要是她有近來在京城有第一美人之稱的蘇坊夫人一半容貌,他或許還會考慮一下。
  “你……”
  錢克己一張老臉早已因西門耀的嘲諷拉得長長的,這該死的西門世家,不要以為他會輕易放過他們,等他搭上了近來在京城造成轟動的揚州城首富之后,他哪需要和這日漸式微的西門世家拉關系?
  他怒不可遏地朝西門父子瞪了一眼,忿忿地拂袖而去。
  他离去之后,西門賀雙眼一眯,憤怒地瞪向儿子,“你這笨蛋!”
  西門耀被父親罵得莫名其妙,不解地道:“爹,我什么都沒做,你干啥又罵我?”
  “你還有話說!”西門賀气得罵道:“你當錢克己是什么大善人嗎?他那老狐狸吃人不吐骨頭,你這樣明目張膽的得罪他,不想活了是吧?”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錢克己是個偽君子,難道還會客气嗎?
  “爹,你到底在怕什么?”西門耀不以為然地笑道:“你當錢家庄還是几年前的天下第一善庄嗎?別人也許不知道,可是咱們清楚得很,錢家庄老早就是個空殼子,錢克已也欠了一屁股的債,第一大善人的名號也是他死命撐著的。”
  西門賀咬牙冷哼一聲,對儿子的愚蠢又憤又怒,他哪會不知道錢家庄還有錢克己現在的情況,若不是已經糟到不能挽救的地步,錢克己怎么會拉下臉來找他們?當初錢雪柔被耀儿休了之后,錢克己連在路上見著他們,別說是打招呼了,連看都不會看他們一眼。
  “爹擔心的不是錢克己表面上的動作。”西門賀咬牙切齒地說:
  “從現在起你出門最好小心些,不然你大概有頭出去,沒頭回來。”
  語畢,他惡狠狠地白了儿子一眼,一樣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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