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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清池潭畔。花嬌、人美。
  只見一身丫髻衣裝,卻清麗水靈未減半分的少女,悠閒似地坐在池畔。她將脫了鞋襪的玉白小腳浸到了水里,而就在她的腳邊,几株粉紅清荷正迎風展嬌姿。
  少女雙腳輕擺打水,几滴水珠隨之被濺到荷葉上,只見圓滾滾的晶瑩水珠就在葉面上滴溜溜的轉著圈,煞是可愛。
  風動,花葉全朝著池畔少女的方向輕低晃,仿佛是在對少女溝通著無人能懂的私密言語。
  “主人,我們是不是做得很好?”源自花葉間的波軌騷動了四周的空气。
  “嘻嘻……主人有沒有看到他們惊慌的模樣?好好玩!”
  “小精們明天一定會再讓他們嚇一跳……”
  此起彼落的喧鬧全被少女毫無分差的接收。
  少女,荷花神,是這群花精們的主子。不過她現在的身分,也是這座遙九府的一個小小下女。
  抬手拈開被風吹拂到頸畔的發絲,她懶懶的笑,眉心花瓣也閃出一抹柔澤。
  “主人,可借東衡遙都還沒机會看到我們。”
  “主人,你想我們在東衡遙經過的時候,突然冒出來嚇嚇他,怎么樣?”又有小精出主意了。
  一株燦開宛如頑童淘气神情的紅荷,突然被一只橫伸過去的玉足彈了一下。
  “你一樣會尸骨無存、壯烈成仁。”玉足的主人,沒好气地。
  那株被彈到一腳的紅荷,比較像是被端到一腳。長長的莖梗立刻無風自動地東搖西擺。
  “唉唉!主人怎么知道我躲在這里?”
  靈眸准确鎖定又跳到另一株荷上的小精。她唇角微微勾起了似笑非笑。輕輕一彈指,一束气流便讓她翻了一個筋斗。
  “不然你以為我這主人當假的,哼!”
  “哇!痛耶……”
  “哈哈……”“嘻嘻……活該、活該……”
  株株荷花一時間左動右晃,仿佛全在取笑那被主人教訓的小花精。
  這時,一陣賁張的人气騷動,荷花神立刻一揚眉,眉心的花瓣一隱,而同時,滿池的荷花鬧動也在剎間沉寂。
  池子很快地恢复了平靜,岸邊的几株清荷幽幽綻香。
  “……又不在?為什么每回來,他每回不在?就連上回我在這里等了一天也等不到他。昨天我明明就派人通知說我今天會來的……”嬌气縱构的聲音遠遠在那一頭響起,而且漸漸往這里移過來。
  伴隨這聲音的,顯然是一片低低續續的解釋。
  一會儿身后,一群人影出現在這里——只見在眾侍女的簇擁下,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華衣貌美的少女。而從四眾態度間的戒慎嚴謹,便可推測出這少女身分的尊貴。
  此時,華衣少女神情是明顯的怫然不悅。
  “你告訴我遙哥哥現在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行了吧?”
  “公主,小的只知道爺一早就出了府,至于他到什么地方去,小的實在是不清楚。”身后,姜總管依舊不急不躁地解釋。
  停住腳步,寶珍公主猛轉過身,直直盯住姜總管。
  “你是府里的總管,一向是遙哥哥最親近信任的心腹,怎么可能連你都不清楚他的去向?”她徹底地怀疑姜總管。
  姜總管立刻皺起了一張老臉:“公主這么說,可讓小的不知該喜該憂了。小的是替爺總管這遙九府沒錯,爺也确實待小的不薄。可公主應該也知道,爺他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走就走,只要他不說,小的也無從過問。”
  評估他話中的可信程度,寶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至少沒人反駁得了。
  寶珍原本愉快的情緒變得更惡劣了。
  偏偏就在這時,一道小小的影橫沖直撞了過來。
  顯然小人影急著要赶去哪里,低著頭猛沖的結果,站在一行人最前方又背向著那小人影的寶珍首當其沖——
  “碰!”“啊!”“匡當!”
  一連串聲音几乎在同時間響起。有人被撞倒的聲音,有惊呼,也有東西落地聲……
  只見,將寶珍撞得向前扑在侍女身上的罪魁禍首,此刻正被彈坐在地——那是一名約莫五歲年紀、圓胖可愛的小男孩。而在他的一旁則落著掉在地上已經破掉的盤子。
  小男孩一臉惊慌,用一种快哭出來的表情看了看地上的盤子,和突然圍在他前面的一群大人。
  “嗚……我的盤子……破了……”最后小男孩似乎覺得盤子比較重要,他突然放聲一哭,然后跟著伸手把破成兩半的盤子抓了過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闖下大禍了。
  受到身后這一撞,飽受了惊嚇,總算心魂甫定的寶珍,
  一轉身便狠狠地瞪住地上的小男孩。
  “該死的奴才,竟敢對本公主如此無禮!”寶珍臉色超級難看,就算他是個小男孩也一樣。再次見不到東衡遙的失望,使她的情緒轉變成盛怒爆發出來。
  感受到這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凶煞的怒气,小男孩嚇得哭聲一停,不過才停這一下,很快地,比之前更震耳欲聾的哭聲從他張大的嘴巴里傳出來。
  “哇!”
  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塞起耳朵,或者……塞住他的嘴巴。
  哼!到底是誰欺負誰啊!寶珍的不耐和怒火同時燒到頂點。
  “來人!”她下令。
  “公主!”姜總管在這時突然閃了出來?他的笑臉對上寶珍公主的怒容。“這孩子還小,不知道冒犯了公主您,小的這就要人把他帶下去好好管教管教。”
  呼!這小子肺活量未免也太大了,連他這把老骨頭拼著命才能壓過他的聲大自。
  寶珍哼聲,看了那哭得簡直無法無天的小子,更加的煩惡了。
  “來人!替我掌嘴,我看他再哭不哭!”無視姜總管的求情,她悍然下令。
  兩名侍衛立刻大步走向地下的小男孩。
  雖然嘴上哭著,小男孩顯然也在注意周圍的動靜。一瞄到那凶巴巴的大姐姐一說話,那個表情可怕的大叔叔就對他走過來,他年紀即使小也懂得情況不妙。
  他哭聲乍地一弱,接著突然從地上俐落地跳起來,開始往后跑。
  沒想到小男孩還會聰明地知道要跑。兩個侍衛雖然還真不忍心下手,卻又不能不服從命令,所以他們仍大步追了上去。而在身后,連姜總管也忍不住要搖頭——看來他也保不住那小娃子了!
  小男孩的一雙小腳,自然跑不過侍衛隨便兩步就跨得比他遠的長腳,很快地,侍衛的手一伸,眼看就要抓住轉到池岸邊、一株柳樹后的小男孩……可就在這時,這侍衛突然只覺眼前极短的一眩,接著他發現原本該抓住小男孩衣領的手卻扑了個空,他一愣……
  兩名侍衛轉過柳樹后,這才看見小男孩就蹲在地上,并且抓著一個人不放,似乎以為找到救兵有依靠了。而那被小男孩抓住手臂的,是個坐在池畔、背向他們的女子身影,由這裝扮著起來,她應該是府里的小丫環。
  “小娃!你乖乖過來,叔叔帶你去向公主賠罪。”其中較年長的侍衛看到小男孩望向他們惊怯的骨碌碌大眼,實在無法狠下心。
  小男孩干脆一把整個粘到這讓他聞起來覺得好香、好舒服的大姐姐身上,而且一靠近她,他就有种完全不用怕被坏人捉走的安全感。他更不放手了。
  “嗚……姐姐……有坏人……”他自然向被他抱住的大姐姐求救。
  而被他一把粘住不放的少女,清澈水漾的眸子含著笑看他。沒推開他的接近,也沒說話。
  這時,連寶珍公主一行人也走過來了。
  “怎回事?難道你們連個小孩都抓不住嗎?”寶珍自然看到小男孩在一個丫環身上,而兩個侍衛還杵在那里沒動手兩個侍衛不敢再遲疑,立刻一步跨向前,一手朝小男孩抓去。
  就在這時,跟著來的姜總管卻是眼皮一跳,因為他的視線突然被引到了池子里正迎風招展的水生植物──
  “啊!”忍不住地,他喘出一聲惊呼。
  姜總管這下突如其來的叫聲讓眾人都不禁一嚇,連正要抓小男孩的侍衛動作也不由得一緩。
  “姜總管,你做什么?”不知他是要搞什么鬼,寶珍對他一咬牙。
  姜總管揉了操眼睛,再次确定自己的視力沒問題。他面色一變,愁苦下了臉。
  “公……公主……沒事。”吁了口气,姜總管現在對這些老是神出鬼沒的水中芙蓉,可不知該气該笑、該愛該恨了。
  他沒看錯!現在在前面池子里靠岸邊,冒出水面的几簇紅花綠葉,正是這几天在府里跟他們大玩“你開我除”游戲的荷花老大!
  姜總管活到這把年紀,不知見識過多少大風大浪,可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体會到什么叫欲哭無淚。
  沒事?!
  哼!當她是呆子嗎?
  寶珍的視線循著姜總管的目光向前望去——除了那一池水潭,加上水邊那几株紅荷外也沒什么异狀嘛……而這時見到公主似乎轉移了注意力,兩個原本要抓小男孩的侍衛又沒動作了。眾人都將注意力轉向突然變得一臉古怪的姜總管,和也跟著莫名其妙的公主身上。
  可就在下一剎間,寶珍募地眨了一下眼,定住了眸光,
  接著一聲哼气。
  “姜總管,你竟敢欺騙本公主!”一頂欺上之罪的帽子立刻扣了下來。
  嚇得回過了神,姜總管赶緊彎了下身:“公主,小的不知道您在說什么?”怎么?該不會是她竟然看出他又騙她不知道東衡遙行蹤的事……
  寶珍顯然誤以為姜總管的一臉心虛真是為了她現在發現到的事。
  “哼!要不是我今天來,我還不知道你竟敢大膽地對我撒謊。”她一指池中的紅荷:“你不是說因為遙哥哥不愛花,所以遙九府里從來不准种花,那現在水里那不是花,難不成是我眼花?”
  為了證實,寶珍走到了池邊。而現在,她更十分确定在水里大搖大擺的嫣紅清翠是什么。
  這下,連姜總管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不過就算他想解釋也解釋不出來吧?——可好了!什么地方、什么時候這?
  些怪荷不好長,偏偏挑公主來的這地點、這時間冒出來。
  “公主,這花……這花……對!其實這花會在這里是有原因的。”姜總管想破腦袋,總算是擠出了一個交代。剛才有人來告訴我,說有一個新進府里來還搞不清狀況的下人,竟然去外面搬來荷花种在池里,我才要過來處理這事,沒想到公主您正好大駕光臨……”姜總管的舌頭一下子變得流利起來。說實在,他有點佩服起自己的腦筋急轉彎了。
  “所以公主,小的确實沒有騙您。”
  “是嗎?”寶珍眸子轉了轉,突然視線和小男孩的對個正著。也在這時,她才又想到這小男孩。
  哼!怎么,不哭了?
  寶珍仍是非給這小子一點教訓不可——剛才被他撞到的腰好像還在隱隱作痛……
  “你們還呆在那里做什么?找死嗎?”她突然對著那兩名侍衛一聲叱喝。
  所有人一醒。而侍衛只好又動手。
  姜總管才想松口气,這下又要為寶珍公主的固執頭痛了。
  “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這小娃子計較了……”
  阿畢是廚娘王嫂的寶貝孫,在這府里下人們見他可愛也都跟著疼,他自然不愿這小家伙真被公主掌嘴。
  就在姜總管話還沒說完之時,兩個要抓小男孩的侍衛才碰到他的肩頭,便突然同時惊呼一聲,向后彈退了一步。
  所有人都將視線疑注到兩人身上。
  “你們又怎么了?”又是這兩個自方才就辦事不力的侍衛,寶珍怒斥。
  兩個因為莫名其妙在触到小家伙時手臂傳來的震麻令他們自然防衛,反射性地往后跳,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答話,一個輕聲細气的聲音已經接在寶珍公主之后響起——
  “我猜這兩位大哥,可能只是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麻了而已。”那個始終任小男孩纏住自己、坐在池岸、背向眾人沒動靜的丫環,這時終于站起來面對了寶珍公主。
  肌膚賽雪、一身靈落出塵的气質——這丫環,縱使布衣加身,從頭至腳沒有多余的裝飾,可她偏就是有种令所有人不自主心生自慚形穢的感覺。包括寶珍公主在內。
  寶珍一怔,接著沒來由地一惱。
  “無禮的奴才!你見了本公主不但未行禮,還敢大膽胡言亂語!”明明她才是堂堂皇朝尊貴的公主,可這不過是遙九府里一名小小的丫頭,竟會讓她有那一瞬間備感矮好几截的感覺,她不由地惱怒了。“姜總管,你可管教出了這些個好下人,我倒要看你這回還敢不敢替他們求情。”她的視線從他轉回來。“來人!連這丫頭一并替我掌嘴!”
  侍衛并不明白剛才是怎么回事,不過這回公主的命令不敢違抗,只得立刻將惊疑壓下,再次上前抓住這一少一小……
  “公主……”姜總管自然也看清了這冒犯了寶珍公主的丫頭是誰——是才進府沒几天的水荷。唉!這丫頭准是沒見過公主,不知道公主的身分才犯下這錯……不巧公主此刻正盛气當頭,慘了!
  姜總管平日雖然老正經著一張老臉,可其實他是個极愛護手下的管頭,所以這下他還是甘冒大不禁地出聲要替他們求情。
  沒阻礙地,侍衛一下子就抓住了丫環和小男孩。
  寶珍可不容自己的權威、天生而來的优勢受到挑戰。
  “都給我掌嘴十下。”她直看著這丫環。不知道為什么,丫環不像丫環該有的敬畏表現,加上那一身令她別扭難堪的气質就是讓她生气。尤其是丫環現在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更令她心頭無名火起。
  而就在這時,她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輕扯了一下。可她沒回頭理會來自身后的動作。
  同時,眼看兩名侍衛的手掌就要朝丫環細嫩的臉蛋揚下,連姜總管也忍不住要閉上眼之際——
  “慢著!”一聲輕喝暫止住侍衛揚下的手。
  是丫環水荷。她的靈眸燦眼含著某种狡黠地直看向寶珍公主。
  “不准停,給我打!”寶珍冷哼。
  突然,寶珍這回感到左肩上被輕點了兩下。她不耐地揮手要推開身后侍女的手,卻意外落了個空。她倏地回頭狠向身后眾侍女怒瞥過一眼,不理她們乍感莫名其妙的反應,便已又面對這該死的丫環。
  水荷努力使自己的嘴角不向上勾起笑痕:
  “公主,小婢只是好心地想告訴你一件事。”她和這公主,是第二次見。上次是在皇宮御苑。
  她荷花神心胸寬大、心地善良,所以絕不會無敵跟凡間人一般見識,更不會無故耍著人玩,除非.是有人活得不耐煩了想嘗被花神扁的滋味。就如同這個寶珍公主。
  上回在皇宮,寶珍把她幻化出來的荷花當垃圾仍,她當場讓這嬌蠻公主昏睡上一無一夜只差沒成豬,沒想到這小肚臍、小眼睛的公主竟連一個娃儿也不放過,一向不愛理閒事的荷花神又想卷起袖子了……哼哼!更何況這公主還想賞她巴掌哩!
  來嘛!要玩大家一起來好了!
  “本公主不听你這奴才多嘴。”寶珍現在只想狠狠教訓她。
  “難道公主都不覺得不對勁嗎?”水荷眨了一下眼睛。
  同時只有她看得見的小花精,這回在她的授意下頑皮地跳上寶珍公主的頭頂。
  寶珍突然感到頭發似乎被拉扯了一下,她募地轉身正要怒斥身后的侍女時,卻錯愕地發現,离她身邊最近的侍女至少也有兩步遠,然后就在她隱約察覺到不對之際,在完全沒人接近的情況下,她的額頭不知被什么東西輕拍了一下,她几乎在未及有准備之下,猛地被惊嚇住了地大叫一聲跳起來。
  “啊!誰?”
  不知情的眾人被寶珍公主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公主,怎……怎么了?”身后侍女詫問,忙地上前。
  “公主是不是感到頭上被打了一下?”水荷一手指著寶珍被小花精作弄的地方,以一副其見鬼了的絕活神情繼續說:“小婢……小婢看見一個斷手斷腳的惡鬼,從剛才就一直……跟在公主身邊……那個惡鬼方才……還扯著公主的衣袖……故意在公主肩上推了兩下……哇!”
  眾人一陣惊僳,而寶珍則頭皮發涼。可她偏要強撐著臉,就在她要斥喝這丫環的危言聳听之際,丫環最后那一聲
  大叫,卻讓她連同其余眾人都要差點跟著跳叫出來。
  “丫……丫頭你在胡言亂語什么?還不快下去!”姜總管畢竟飽經事故,雖被水荷似真不假的話嚇了一跳,但立刻直覺不可能地鎮定回心神,還干脆順水推舟要赶她退下,以便逃過公主的懲罰。
  水荷卻突然用手把眼睛蒙上。“那個惡鬼瞪了我一下,
  我……我看到他又要推公主了……”
  丫環的話還沒說完,簡直像在表演似的,寶珍忽地惊恐地大叫一聲,跳起來便往外面跑。
  “哇!有鬼!救命啊……”嬌貴蠻橫的公主丟下一票人,一下子消失在園門前。
  如夢初醒,眾侍衛、宮女終于跟著追上。
  很快地,熱鬧的池畔恢复了清靜。轉眼間,池畔只剩下三個人影──
  姜總管,一臉不知該松口气還是該板起臉訓訓這不知天高地厚丫頭的表情。
  而這才用計把堂堂公主嚇跑的水荷呢,此時倒一臉一點后悔意思也沒有的戲謔神情。
  至于那引起這一切惊險事件的小家伙阿畢,則是崇拜地抱住救命恩人大腿不肯放。
  “你……”總要教訓她一下吧!姜總管已經准備好教訓詞了。
  “總管相不相信我看到的?”水荷突然對他盈盈一笑。
  似乎隨著她的笑,剎間,清池畔風生香影送。
  而原本想繃起表情來的姜總管,這下竟不由得被眼前丫環云淡風清的微笑奇异地影響了。
  這叫水荷的丫環,早在她第一天進來遙九府,就給了他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第二天就因前夜照顧醉酒的爺而被點名召見,這更讓想不注意到這气質出眾、与尋常人不同的丫頭也難了。只是,原本他以為爺見到她時的反應与兩人之間古怪的對話,是因為她曾在之前見過爺,兩人有著什么樣的牽扯。沒想到他被赶出房沒多久,這丫頭也跟著出來后,從此爺絕口不再提水荷的名字,更像從此忘了這個丫頭一樣。
  他當然好奇,可是爺不提的事,他自然不會過問。也許,是他多慮了,一個小小丫頭怎么可能跟一個高高在上,甚至能在朝中呼風喚雨的皇子產生什么樣的交集?
  是了!就算水荷真的像一株水中芙容清新出塵,她畢竟還是個下人,爺對她也不過是一時的注意。
  姜總管陡地苦下臉來。想到這個水中芙蓉,他的視線忍不住轉移到了池潭——貼靠岸邊的水面上,那几株冒出頭的花紅葉綠便是令他又開始頭痛的原因。
  公主的事好解決,可這些美雖美,卻老神出鬼沒的荷花可快讓他抓狂了。
  “我相信要是寶珍公主知道自己被一個丫頭捉弄,到時沒人救得了你。”姜總管心不在焉地回她。他現在腦子只在想,他可得盡快赶在爺回府前把這些花弄掉……
  怎不知姜總管在打什么主意?水荷對他神秘古怪地笑笑。
  “要是我說,公主其實是被個荷花神捉弄,總管信不信?”呵呵,沒錯!捉弄寶珍公主的就是她,荷花神。她只是沒說荷花神就是如今她這叫“水荷”的小小下女而已。
  姜總管總算回了神。“荷花神?荷花神!”他精明的老眼一瞠。“你這丫頭捉弄公主不夠,打主意打到我身上!什么荷花神?我看是你這丫頭在弄鬼裝神……”
  “有小小人儿……有小小人儿……”一直粘住水荷的阿畢突然嚷嚷了起來。他一只胖手指了指自已的頭:“小小人儿在頭上……小小人儿拉拉頭發……小小人儿還對阿畢笑……”用著孩童僅限的語匯,小男孩興奮地直對姜爺爺報告他剛才在那個跑掉的大姐姐身上看到的。
  水荷首先略感惊訝地挑挑眉,垂眸盯向那顆小小頭顱。
  而姜總管則是把阿畢的話當童言童語。
  他揮揮手。“去去!連這小家伙都被你這丫頭影響了。”他壓根儿不信。可突然,一個念頭閃過。“等等!你為什么別的鬼神不編,卻編出個荷花神?你!你你……”他指住了她。“難不成你跟這些花有關系?它們是你偷搬進來的?”正這么猜測,可他一下子又搖搖頭:“不可能、也不對!府里戒備森嚴,你不可能通過那么多護衛的眼睛,把這些花搬進來,再种到水里……”
  她出手,輕易把這一直粘乎在她身上的小娃子拎開。她大意了,沒想到這小家伙竟然能看到小花精。或許是因為這小娃子一直靠住她,再加上小孩子的靈性本來就比較清,呵!他看的夠多了。
  阿畢哇啦哇啦地又要往她身上扑,不過這會儿,拎住他的是姜總管。
  “小家伙,你剛才抱著那盤子赶著去哪儿?該不會是你自告奮勇要替你奶奶送盤子到廚房去,結果你卻把盤子打破了……”姜總管另一手抓的是兩片湊起來就是盤子的東西在小家伙眼前晃了一晃。“我看你這可愛的小屁股要被你阿娘揍了。”
  小小腦袋似乎是直到此刻才又重新想到自己的偉大任務。阿畢小娃儿努力伸出小胖手抓住了盤子。
  “哇!奶奶……救命啊!”意識到事態嚴重了,阿畢被姜總管一放到地上,小腿立刻邁力往前沖,要去找那唯一能讓他的屁股免于開花又結果的救兵。
  不過就在小家伙跑了几步后,忽地又一煞腳,轉身,大眼搜尋向那大姐姐。
  “大姐姐……等等阿畢……大姐姐不要走哦?”他可愛又可怜地企圖換得水荷站在這里等他回來的承諾。
  很少看阿畢粘住人不放的姜總管,難免對這被這小家伙粘的人多看了几眼。
  水荷不動,只對他吐出一字:“去。”
  小畢听后,轉頭看向姜總管:“姜爺爺……拉著大姐姐。”
  嗯!小小年紀就這么聰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嗯,奇异地,這又令她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獨自在冷寂宮苑前哭泣,說不可愛其實又很可愛的小男孩……
  怪了?最近怎么老會想起那小男孩?她也莫名其妙了。
  一聲咳音響起,姜總管一臉正經地盯著眼前出神的丫頭。
  “你……真的在公主身上看到什么怪東西?”想過了,或許真的有可能,否則寶珍公主怎會有那种奇怪的反應?難不成……他們府里真的有怪?
  眨了一下眼,她的眸子再次聚回靈波瀲灩。“我說是荷花神你不信?剛才就那里……”她纖指向池中的荷花一點名:“我看到一個像小娃儿,只有小巴掌大的小人儿從一朵花里蹦出來,然后到公主身上去。阿畢那小家伙不是也看到了嗎?”她透露的也不全是假。
  姜總管搔著下巴。要說信嘛,他根本沒看到;要說不信嘛,那公主的反應要做何解釋?
  荷花神?從荷花里蹦出來的小小人儿?難不成最近的“荷花災難”是因此而來?
  妖怪!看來府里真的有妖怪!不過府里如果真的有妖怪,這妖怪也真奇怪,似乎除了每天開出花來讓他們疲于奔命,好像也沒做出其它什么破坏性的事——除了今天公主這件。
  難道……這妖怪真的是荷花怪?
  姜總管不自主觀眼向池里迎風招展的嬌荷。
  “那……現在呢?你剛才看到的小人儿還在不在這里?”他忍不住問。不管是真是假,被這一鬧,他突然感到這些花好像活了起來,會動似的。
  水荷搖了搖頭,一臉遺憾為難的模樣。“現在我什么也看不到了。總管,其實我也是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那東西。你看,這會不會是她們想讓我們知道她們喜歡這里?”
  這下換姜總管搖頭了。“不行!我看就算真來個荷花妖怪、荷花神也沒辦法,只要爺不想看到這些花,它們就不能出現在府里。別說是荷花了,就是其它花也一樣。”他吁了口气。
  募地,水荷水眸微斂,清楚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波動。
  是他!
  這時,一陣腳步聲往這方向由遠而近傳來。
  一下子,几條人影出現。不過顯然。他們的目的地不是這里,而是后面的“塵封樓”。
  首先看到回府的人馬,姜總管立刻迎了上去。
  “爺,您回來了!”姜總錢對著走在最前頭的主子行禮。
  高大的身形一停,英俊卻也散發嚴峻莫測意味的臉龐面對他。
  “總管,你在這里正好,我有事找你。”對姜總管一頷首,沒多廢話便舉步繼續往書房走。
  明白東衡遙的意思,姜總管立刻跟隨上。可就在這時,前面的高大影子不知何故突然腳步一定,反應不及的姜總管還差點一頭撞上他。
  “爺,怎么了?”姜總管拍拍胸脯,抬頭卻看見轉過身的東衡遙一臉捉摸不定的神情,而他的視線正直落在一點上。
  姜總管忍不住好奇地循著他的視線,轉頭就看到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一名丫環——不正是水荷那丫頭嗎?
  東衡遙确定他鼻間嗅到的异香正是來自那垂著頭,仿佛畏敬他的丫環身上。他不明白騷動他注意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這抹影子就是莫名讓他住腳回頭。
  “你,過來!”他直接對她下達清楚的指令。
  明白他口中的“你”就是她——水荷沒對他的話遲疑,便走了過去。
  怎么?都抹去他的記憶了,他還能找她麻煩嗎?
  水荷移到了這多日不見,气勢更加詭張的男人面前。
  自從那天抹去她与他相遇的几次記憶后,他連她都忘了,當然不可能再緊盯著她、找她麻煩。所以她也安心清閒地潛伏在這里當她的下女,順便制造些惊喜讓眾人不致太無聊。
  接近東衡遙,是為了要讓他愛上花、完成任務,不過她發現,只要一接近他,她周身的靈气就會自動混亂一陣——
  當花神混了這么久,她還沒通過這种情況——
  被一個區區凡間男人影響!
  呵!有趣了!
  不過她也好奇地推測原因,最后她將東衡遙的气或許太過強盛,才能影響到她當結論,可隱約的,她仍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偏偏.她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不可能吧?這世上竟還會有她荷花神想不透的問題、解決不了的事嗎?
  絕對不信。
  “有事?”她努力在東衡遙面前維持恭謹。在她思考下,當前,她可得先保住這飯碗。
  她的下巴猛地被抬起.東衡遙精深銳利的眼睛直達她的眸底。
  “你,真是府里的丫環?”他沉問。
  屬于東衡遙惡勢濁烈的气息一下子包圍了她。她發現對這影響她的气息,竟有种著實怀念的感覺。
  “爺怎會這么問?小婢是哪儿不像府里的丫環了?”她虛心求教。
  東衡遙緊凝著在他手下這張燦燦無畏的出塵臉龐——為什么他直接挑上這丫環?
  一种想找她麻煩的強烈沖動驅策著他,仿佛他曾在他已不复記憶的某個時空跟她結下不可解的糾葛……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一向記憶惊人的他,确定自己沒見過眼前這張面容。
  可是偏偏,他對這張面容就是有种該死的熟悉感……
  還有這香气……
  “爺,您忘了?她叫水荷,是新進來沒几天的丫環。”
  姜總管忍不住出聲提示。他也不禁奇怪了,一向記憶力很好的東衡遙,怎么好像真的完全忘了這丫頭似的,也或許,爺把那天的事當芝麻小事所以才真忘了。
  眯眼,東衡遙捉住其中的語病。“為什么我該記得?”
  “爺是貴人,當然多忘事嘛。”水荷面色不變——她差點忘了那天她被東衡造召去塵封樓時,這姜總管也在場。不過這還難不倒她。“小婢來的那天剛巧被總管指派去照顧爺,爺因為喝醉了酒自然對小婢沒印象,更何況小婢不過是府里一個小小的丫環。”
  “是嗎?”東衡遙睨向身邊的姜總管一眼,只見姜總管對他點了一下頭。
  不過他仍沒錯過總管表情的一下遲鈍。
  他慢慢放開她的下巴,眼神間的凝芒卻一分未減。
  “我會記住你!”就這一回。
  東衡遙募地轉身,這一次再沒回頭地大步繼續往塵封樓走。
  很快地,這里終于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看著那惡霸男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她水燦的眼瞌漸漸染上了一層趣然——
  看來他們之間的梁子果真結大了。
  就算她抹去了她曾存在的記憶,卻好像抹不去深耕于他心中的惡劣印象,他才能在就算已不記得她的情況下,還可以精准的揪出她、找她麻煩。
  看來安逸的下文之路才過沒几天,又要有所波動了……
  眉心隱隱耀過一抹柔澤,荷花神,清俏的臉蛋上突然漾出了賊戒兮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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