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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有一陣時間,我沉迷在《懸崖》那本書里,我為女主角歎息,又為男主角惋惜。而且,百分之百的被書中那位姨媽所折服,竟暗中把章伯母比作那個感情丰富而堅強的老太太,當她流淚的時候,我也流淚,當她平靜之后,我還心中波潮洶涌,久久不能平复。書看完之后,我有好久都悵然若失,陷入一种迷迷惘惘的境界里。等到這种迷惘的情況好轉之后,我就發起狂的想寫小說來,寫作的沖動使我什么都不注意,什么都不關心,在房間里關了三天,我依然什么都沒寫出來,我開始發現我比余亞南好不了多少,只是個有心無力的藝術狂。
  我放棄了,又重新在草原上奔逐。早上,我發現凌云和余亞南在一塊儿喂鴿子,這使我很惊异,也很高興,我一直覺得凌云的生活太單調,章伯母過分的寵愛使她變成個安靜而內向的、嬌滴滴的女孩子,即使青青農場有終日閃耀的陽光,她卻很少走到陽光之下,這使她蒼白細致,像一朵溫室里的小花。余亞南不大到幽篁小筑來作客,無論他能否畫好他的畫,他都不失為一個熱情誠摯的好青年。他在鴿房前面對凌云談他的畫,談他的理想,談他的藝術生命,凌云只是安安靜靜的听,不插一句嘴,她一向是個好听眾——容易接受別人,卻极少表現她自己。
  我掠過了他們身邊,只對余亞南問了一句:
  “你畫好了上次那張畫嗎?”
  余亞南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囁嚅的說:
  “我重新開始了一張,我要把夢湖畫下來。”
  換言之,他那張畫又失敗了,我猜他是來找凌風的,盡管凌風喜歡教訓人,但凌風仍然是最了解他的一個。我對他的畫興趣不大,這是個美麗的早晨,我急于去森林間收集一些露珠和清風。我在溪邊停了下來,我還帶著那本《懸崖》,想把其中精彩的部分重讀一遍。坐在樹下,我反复翻弄著那本書,不過,很快的,蜜蜂的嗡嗡和流水的淙淙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合攏了書,這時才發現書的底頁有一行小字,是:
  “韋白購于杭州,民國卅七年春。”
  原來這是韋白的書,站起身來,我決心去鎮上拜訪韋白,和他談談小說,談談《懸崖》。
  我只走了几步,一對大墨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知不覺的跟隨它們走了一段,它們飛飛停停,在陽光下翩躚弄影,我很想捕獲其中的一只,跟蹤了一大段路之后,它們繞過一堆矮樹叢,突然失去了蹤跡。我站住,現在到鎮上的路已經不對了,我辨認了一下方向,就向前面的山坡走去,只要繼續往上走,我知道可以走到夢湖。
  夢湖,夢湖,還是那么美麗!我在樹林里奔跑,穿過森林,跳過藤蔓,繞過荊棘叢和石塊。在夢湖外圈的樹林外停住,我吸了一口气,沖進了林內,嘴里低哼著“曾有一位美麗的姑娘”那支歌曲,一下子就沖到了湖邊。站住了,我瞪視著那彌漫著氤氳的湖面,自言自語的說:
  “我要收集一大口袋的綠煙翠霧回去,把它抖落在我的房間里,那么我就可以作許多美好的夢。”
  我來不及收集我的綠煙翠霧,因為我發現有個人坐在湖邊上,正抬著頭注視我。我望過去,是韋白!我不禁“呀!”的惊呼了一聲,有三分惊异,卻有七分喜悅,因為我本來想去看他,沒料到竟無意間闖上了,幸好我沒有去學校,人生的事就這么偶然!他靜靜的看著我,眼神里有分朦朧的憂郁,顯然我打扰了他的沉思。他泛泛的問:
  “你從哪儿來?”“幽篁小筑。”我說,在他身邊的草地上坐下,把那本《懸崖》放在我的裙子上。“我本來想到學校去看你的。”我說。
  “是么?”他不大關心的樣子。“我一清早就出來了,你有什么事?”“沒事,只是想找你談談。”我用手抱住膝,“我剛剛看完岡察洛夫的《懸崖》。”他看了我一眼。“是我借給章太太的。”
  “是的,”我說:“它迷惑我。”
  “誰?”他神思不屬的問:“章太太迷惑你?”
  “不是,我說《懸崖》。”
  “懸崖——”他仍然精神恍惚。“每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懸崖,是不是?如果不能從懸崖上后退,就不如干脆跳下去粉身碎骨,最怕站在懸崖的邊緣,進不能進,退不能退。”
  他這段話并不是說給我听的,是說給他自己听。我有些惶惑的望著他,他的眉梢和眼底,有多么濃重的一層憂郁,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肩上的沉沉重擔。什么壓著他?那分難以交卸的感情嗎?“我不相信你正站在懸崖的邊緣。”我說。“你應該是個有決斷力,而能支配自己生命的男人。”
  “沒有人能完全支配自己的生命。”他幽幽的說,用一根草撥弄著湖水,攪起了一湖的漣漪。“最聰明的人是最糊涂的人。”這是一句什么話?我把下巴放在膝上,困惑的看著我面前這個男人,他那深沉的表情,成熟的思想,以及憂郁的眼神,都引起我內心一种難言而特殊的感情。他會掌握不住自己的方向盤嗎?他愛著一個比他小二十几歲的女孩嗎?他無法向女孩的父母開口嗎?他為這個而痛苦憔悴嗎?我瞪視著他,是的,他相當憔悴,那痛苦的眼神里有著燒灼般的熱情,這使我心中酸酸楚楚的絞動起來。
  他望著我,忽然恢复了意識。
  “為什么用這种眼光看我?”他溫柔的說。“你在想些什么?又在研究我嗎?”“是的,”我點點頭:“你們都那么奇怪,那么——難讀。”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曾經討論每個人都是一本難讀的書。
  “你想寫作?”他問:“我好像听凌風談過。”
  “我想,不過我寫不出來。”
  “寫些什么?”他淡淡的問,不很熱心的樣子。“現在寫作很時髦,尤其,你可以寫些意識流的東西,把文字反复組合,弄得難懂一點,奇怪一點,再多几次重复就行了。”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談寫作使我高興。
  “你看得很多,一定的。”我說:“我不想寫別人不懂的東西,文字是表達思想的工具,假如我寫出來的東西只有我自己懂,那么連起碼的表達思想都沒做到,我還寫什么呢?所以,我宁愿我的小說平易近人,而不要艱澀難懂,我不知道為什么目前許多青年要新潮,新得連自己也不了解,這豈不失去寫作的意義?”韋白坐正了身子,他眼睛里有一絲感興趣的光。
  “你知道症結所在嗎?詠薇?”他靜靜的說:“現在許多青年都很苦悶,出路問題、婚姻問題、升學問題……使很多青年□徨掙扎,而有迷失的心情,于是,這一代就成為迷失的一代。有些青年是真的迷失,有些為了要迷失而迷失,結果,文學作品也急于表現這种迷失,最后就真的迷失得毫無方向。”他微笑的望著我,誠懇的說:“假如你真想致力于寫作,希望你不迷失,清清醒醒的睜開眼睛,你才能認清這個世界。”
  “我希望我是清醒的,”我說:“你認為——真正的好作品是曲高和寡的嗎?”他深思了一會儿。“我不認為白居易的詩比黃庭堅的坏,但白居易的詩是村嫗老婦都能看懂的,后者的詩卻很少有人看得懂。《紅樓夢》膾炙人口,沒人敢說它不好,但它也相當通俗。不過,格調高而欣賞的人少,這也是實情,所以,文藝是沒有一把標准尺可以量的,惟一能評定一本作品的价值的,不是讀者,也不是文藝批評家,而是時間,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就是好作品。坏的作品,不用人攻擊謾罵,時間自然會淘汰它。身為一個作家,不必去管別人的批評和攻擊,只要能忠于自己,能對自己的作品負責任就行了。”
  “你否定了文藝批評,”我說:“我以為這是很重要的,可以幫助讀者去選擇他們的讀物。”
  “我并不否定文藝批評,”韋白笑笑,認真的說:“但是,當一個文藝批評家非常難,首先要有高度的文藝欣賞能力,其次要客觀而沒有偏見,前者還容易,要做到后者就不太簡單,那么,有偏見的文藝批評怎會幫助讀者?何況,這是一個充滿戾气的時代,許多人由于苦悶而想罵人,很多就借文藝批評來達到罵人的目的,徒然混淆了讀者的看法,弄得根本無從選擇。讀者不知道選擇哪一位作者?作者也不知道選擇什么寫作方向?這樣,文藝批評就完全失去了价值。讀者通常都會去選擇他所喜歡的作家和讀物,他能接受多少是他自己的問題,并不需要人幫助。”
  我有些困惑。“我并不完全同意你,韋校長。”
  “我是說我們台灣的文藝批評很難建立,在我看來,文藝批評只能說是批評家對某篇文章的看法而已,可供讀者作參考,不能作准繩。”我比較了解他一些了,用手支著頤,我說:
  “你認為寫作時該把人性赤棵裸的寫出來嗎?”
  “這在于你自己了,”他注視我。“先說說你覺得人性是怎樣的?”“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有美,也有丑。不過,我認為美好的一面比丑惡的一面多。”
  “就這樣寫吧!”他說,“你認為多的一面多寫,你認為少的一面少寫。”“你認為呢?”我熱心的望著他:“你比我成熟,你比我經驗得多,你認為人性是怎樣的?”
  他拾起我肩上的一片落葉,那片落葉尖端帶著微紅,葉片是黃綠色,邊緣被虫咬了一個缺口,缺口四周是一圈褐色的滾邊。他把玩著那片葉子,沉思有頃,然后,他把落葉放在我的裙子上,低聲說:“我不了解。”“什么?”“我不了解人性是怎樣的,”他抬起眼睛來望著我。“因為我經驗得太多,所以我不了解。詠薇,有一天你會懂,人性是最最复雜而難解的東西,沒有人能夠分析它,像那片落葉一樣,你能告訴我,這片葉子是什么顏色嗎?”
  我說不出來,綠色里揉和著黃,黃色里夾雜著紅,紅色里混合了褐。我握著那葉片,半晌,才抬起頭來,張大了眼睛,說:“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顏色,但是它是美麗的。”
  “一句好話,詠薇,”他說,眼睛生動的凝視我:“你就這么相信人生和人性吧,你還很年輕,許多經驗要你用生命和時間去体會,現在,你不必自尋苦惱的去研究它。嗯?”
  這就是那個早上,朦朦朧朧的綠霧罩在碧澄澄的湖面,森林是一片暗綠,陽光靜靜的射在水上,反射著一湖晶瑩的、透明的綠。我和韋白坐在湖邊,把影子投在湖水里,談論著文學和人性。四周只有蟬鳴,時起時伏,偶爾有几片落葉,隨風而下。我們如同被一個夢所罩住,一個綠瑩瑩翠幽幽的夢。我心情恍惚,帶著近乎崇拜的情緒,傾听韋白的談論,我們不知道談了多久,時間的消逝是在不知不覺中的。然后,我發現我半跪半坐在他的身邊,我的手伸在他的膝上,他伸長了腿,坐在草地上,雙手反撐在地下。他的眼神如夢,他那分成熟的憂郁壓迫著我,使我內心酸楚而激動。
  “我知道你為什么留在這深山里面,”我用著种不自覺的凄愴的語气說:“因為你愛上了一個人,這人在青青農場,你為了她而不离開,對么?”
  他震顫了一下,迅速的把眼光從湖面調到我的臉上,那受惊的眼睛張得那么大,像要把我吞進去,然后,他平靜了,深深的注視我,他說:“不要胡說,詠薇。”“你是的,對不對?”我固執的問,心髒被絞扭一般的微微痛楚起來。“你愛她,她也愛你,對不對?”
  他凝視我,眉梢微蹙著,眼底的憂郁色彩逐漸加重,臉色變得黯淡而蒼白。好半天之后,他坐正了身子,把我的雙手闔在他的手里,用微帶震顫的聲音說:
  “別在我身上找小說資料,好么?詠薇?你不會了解我的,何苦去探究我呢?”我的肌肉緊張,血流加速,有股熱气往我眼眶里沖,我控制不住自己熱切而激動的聲調:
  “我會了解你的,只要你不對我把你的門關著,我就會了解你的。”“詠薇,”他拂開了我額前的短發,溫柔的注視我。“你還沒有長大,等你長大了,你就會了解許多事情,不要去強求吧,詠薇。”但是,那另外的一個女孩比我成熟嗎?比我年齡大嗎?比我了解他嗎?失意的淚水蒙住了我的視線,我從地上跳了起來,帶著受傷的感情和自尊奔向林里,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如此激動,只覺得有股難以克制的、突發的傷心,靠在一棵松樹上,我用手蒙住了臉。听到韋白奔進樹林的聲音,也听到他焦灼的呼喚在林內回蕩:
  “詠薇!詠薇!詠薇!”
  我沒有移動,也沒有把手從臉上放下來,但是我知道他已經發現了我,而且走近了我。他停在我的面前,用手輕触我的手臂,小心的說:“怎么了?詠薇?我說錯什么了?”
  我把手放了下來,拭去了頰上的淚痕,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他的表情那樣惶惑不安。垂下了眼帘,我不敢看他,輕輕的說:“沒什么!你別理我吧!”
  “你不要跟我生气,好嗎?”他低聲下气的問:“假如我說錯了什么,那絕不是有意的,那是因為——因為——因為我心情太沉重的緣故。”他握住我的手。“懂了嗎?詠薇?不要哭,在你的年齡,應該是和歡笑不分開的。”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深沉的目光懇切而溫柔,那樣靜靜的望著我,使我心怀震顫,我對他搖搖頭,很快的說:“你也該和歡笑作伴,韋校長。希望那個使你心情沉重的苦惱能夠消除。最起碼,你該知道,有人誠心的希望你快樂,盡管那個人是你不在意的小女孩!”
  說完,我的臉就整個的發起燒來,抽出我的手,我不再看他,就向山下狂奔而去。他沒有追赶過來,也沒有叫我,我一直沖到山下,面孔仍然發熱,心髒也不規律的猛跳著,奔跑讓我喘不過气來,我停住,好半天才能平靜的呼吸。休息片刻,我開始向幽篁小筑走去,走得非常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我似的。在那塊試驗地上,我碰到凌風,難得他也會幫忙除草剪枝。丟下了他手里的鋤頭,他一把抓住了我。
  “小蜜蜂,你從哪儿來?”他笑著問。
  “別管我!”我擺脫開他,向幽篁小筑跑去。
  他追過來,一下子攔住了我。
  “怎么了?誰得罪了你?”
  “別管我!”我大叫,從他身邊竄過去。
  他伸出手來,迅速的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掙扎,但是掙不脫他那強而有力的手指。
  “怎么回事?”他逼視著我:“今天你不太友善,有什么東西刺傷了你?”“我說別管我!”我生气的大喊,跺著腳:“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為什么?”他眯起眼睛,從睫毛后面打量我,慢條斯理的說:“我以為我們已經把關系建立得很好了,不是嗎?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告訴我,讓我幫你想辦法出气!”
  我站住,不再和他掙扎,安靜的望著他,他那年輕的臉帶著慧黠的笑,我討厭這笑容,他看來多么浮!多么不夠深沉和成熟!吸口气,我冷冷的說:
  “告訴你,凌風,我沒有什么不高興的事,你不必如此熱心!而且,我也不喜歡你抓住我。”
  他被刺著似的松了手,笑容仍在唇邊,但語气已不和平:
  “對不起,小姐,希望我沒有傷了你尊貴的手臂,”他望望自己的手:“我以為我的手是沒有毒的。”
  “好了,”我轉過身子。“我要回房去休息了。”
  “慢著!”他又攔住了我,眼睛里有著危險的信號。“詠薇,什么因素讓你這樣驕傲?你以為我在追求你?還是你自認是公主或女皇?”“我沒有以為什么,”我懊惱的,大聲的說:“你最好讓開!別來打扰我!”“沒那么容易,”他冷然的說,又抓住了我,這次是百分之百的不友善。“你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為可以隨便對我板臉和教訓我?我今天要剝去你這件驕傲的外衣!”
  一把握緊了我的肩膀,他突然箍住了我的身子,在我還沒弄清楚他的意圖以前,他的頭已經對我的頭壓了過來,我發出一聲喊,開始猛力的掙扎,但他把我箍得緊緊的,反翦了我的雙手,用他的一只手緊握著,另一只手扯住了我的頭發,使我的頭無法移動。然后,他的嘴唇緊壓在我的唇上,他扯住我頭發的手滑下去,攬住了我的腰。我無力于掙扎,他的嘴唇柔軟、灼熱,而濕潤,舌尖抵住了我牙齒。我透不過气來,暈眩的感覺逐漸籠罩了我,我覺得要窒息,要暈倒。而另一种燒灼的熱力從我唇上遍布全身,使我渾身酥軟無力。陽光在我頭頂上閃耀,我眼前浮動著千千万万道金色的光芒,那些光芒跳動著,旋轉著,飛舞著。
  几千個世紀都過去了,几百個地球都破碎了,他終于放松了我,他那發亮的眼睛在我眼前變得特別大,他的聲調喑啞,卻帶著胜利的嘲弄:“我打賭你從沒被人吻過,嗯?”
  我呆呆的站著,屈辱的淚水涌進了我的眼眶,草原,樹木,和凌風那可惡的臉全在那層淚霧之后浮動,我努力想平伏自己的喘息,卻越來越被升高的憤怒弄得呼吸急促,胸腔燃燒得要爆裂。他把雙手插進口袋里,唇邊浮上一個微笑,清了清喉嚨說:“這有沒有幫助你認清自己?嗯?你知道嗎?你是個熱情的小東西,你全身都燃燒著熱情的火焰,你所需要的是火种,讓我來做你的火种,幫助你燃燒,如何?”
  我听著他說完,然后,我舉起手來,像我在電影上見過的一樣,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他毫無防備之下,這一掌打得又清又脆。我沉重的呼吸著,憤憤的說:
  “你卑鄙!下流!而無恥!我永遠不會看得起你!永遠不會!”轉過身子,我奔進了幽篁小筑,一直沖進我的屋里,鎖上了房門。我沒有出去吃午餐,章伯母來喚我的時候,我隔著門告訴她我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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