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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那一整天的時間,我差不多都逗留在凌風的床邊,凌風自從受傷之后,一直都沒有好好的平靜和休息過,因此,看來十分憔悴和蒼白。我靜靜的依偎著他,四目相對,都有恍如隔世般的感覺。想想看,兩天以來,多少事情發生過了,多少糾葛和痛苦來臨過了,從死亡的手里逃出來,從离別的邊緣擦過去,生离死別的威脅,愛恨交集的矛盾,肉体和心靈雙方面的折磨,而今,這一切都已成過去,我們依然相處一起,手握著手,心對著心。這以后,應該再也沒有煩惱,沒有波折,沒有誤會和爭執了。
  “我以后會用我整個心靈來信任你。”我說,把他的手貼在我的面頰上。“甚至不再去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它有的時候會欺騙我。”“誰欺騙你?”“我的眼睛呀!”我說,想起柴房門口的一幕,和那些揉碎的喇叭花瓣。“其實,詠薇,”他不安的欠動著身子,咽了一口口水。“你的眼睛沒有完全欺騙你,我挨這一刀也并非完全無辜,我必須告訴你,對于綠綠,我也發生過興趣。她像一匹美麗的野馬,常常會不經意的就吸引人要去降服她,我就是這种心情,所以……那天在柴房里,我确實——糾纏過她,還有好几次在樹林里,我也游戲似的追逐過她。不過,我的心理純粹是好玩,只是想逗逗她,就像有時我們會去逗弄一只小貓小狗似的。并沒有惡意,也沒有做出任何越軌的事情來。你——信任我嗎?詠薇?原諒我嗎?”
  他的眼睛忠誠而坦白,帶著那樣濃重的祈諒的神色望著我。我立即原諒了他,也信任了他。凌風,他絕非一個圣人,也非完全的君子,但他是有分寸的,他還有一分強烈的責任感,這幫助他走入正途。不過,我相信,窮此一生,他永遠抵制不了美色的誘惑,以后,我的嫉妒心恐怕還要接受很多的考驗。“為什么不說話?詠薇?”他擔心的望著我:“又生气了嗎?不原諒我嗎?”“我在想——”我微笑的說:“人有愛美的天性,我無法去責備人的天性,是嗎?”
  “別縱容我,”他也微笑了:“我是不能被縱容的。”
  “危險分子!”我說,把手指壓在他的眼皮上。“你自己也明白你的弱點。現在,你應該睡一睡,不要再說話了,你不知道你的臉色多坏。”“我不想睡,”他掙開我的手:“怕睡著的時候你會溜走,我宁愿醒著看著你。”“現在,十匹馬也不能把我從你身邊拉開,”我輕輕的說,俯頭輕吻著他的額角和眼睛。“睡吧!凌風!我就在這儿,看著你睡。”
  他闔上了眼睛,仍然緊握著我的手。他是十分疲倦了,兩天來,他的面頰已經消瘦很多,顴骨也高了起來。看到他那樣一個精力旺盛的人,變得如此憔悴衰弱,使我心中酸楚。疲倦征服了他,只一會儿,他的呼吸均勻的起伏,睫毛平靜的垂著,他睡著了。我試著把手從他的掌握里抽出來,他立即又張大了眼睛:“你干嘛?別走!”“我沒有走。”我說。他闔上眼睛,又睡了,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睡著了。
  午后,凌風仍然在沉沉熟睡,凌云走了進來,把我叫出去。一天之間,我不知道凌霄和綠綠的問題談出結果了沒有,也不知道章伯伯是否同意了這件婚事。凌云顯然帶了消息來,站在走廊里,她握著我的手,臉上有著真正的喜悅之情,說:
  “詠薇,我們家要熱鬧了。”
  “怎么?”我問。“爸爸已經同意了婚事,韋校長和媽媽費了好大的口舌才說服了他,現在,大哥娶了綠綠,將來你和二哥再一結婚,我再也不會寂寞了。”“算了吧,別提我!”我說,漲紅了臉。“章伯伯居然同意了綠綠!我以為他怎么也不會同意的!”
  “主要是為了綠綠肚子里那個孩子,”凌云說:“爸爸的家族觀念很強,他不愿意章家的骨肉流落在外面。”
  “他終于相信了那個孩子是凌霄的?”
  “你不了解大哥,”凌云微笑的說:“他是從不說謊的!他既然說孩子是他的,那么,孩子就一定是他的。”
  從不說謊?他不是也否認過那個孩子嗎?忽然間,我腦子里閃過一個新的念頭,一种奇怪的感覺抓住了我,有什么事情不對了?我無法具体的分析出來,但我直覺的感到這里面還有問題,那孩子真是凌霄的嗎?為什么一開始他不承認?這是問題的症結。蹙起眉頭,我竭力搜索著我的記憶,他在凌風的屋子里說,他對綠綠并不是認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可是——可是我知道他是認真的,誠懇的,并非玩玩而已!這里面還有問題,絕非外表這樣單純!他從不說謊,但是他說了謊,為什么?為了掩飾一件事,什么事呢?我搖搖頭,覺得腦子里一團亂麻,理都理不出頭緒來。或者,我是太多心了,凌風該說我又在編小說了。
  “婚禮預備在什么時候舉行呢?”我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韋白已經到林家去談了,想想看,本來是冤家,現在要做親家了,人生的事情多奇怪,是不是?山地人對韋白都很尊敬,韋白去談是最好的。林家一定會喜出望外,我們沒有告他們,反而答應娶綠綠了。噢!”凌云歎了口气:“綠綠真是個美人,我從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孩子。”
  我也有同感。望著院子里的几竿修竹,和滿院陽光,我朦朦朧朧的想著這個事件,本來的一團烏煙瘴气,現在將以婚禮做一個總結束,還有比這樣更圓滿的結束嗎?我甩了甩頭,甩掉了那困扰著我的疑惑。剛好凌霄從對面走來,我微笑的望著他說:“恭喜你,凌霄,我剛剛听說事情解決了。”
  他的臉微微的紅了一下,眼底有些不自在。遲疑了一會儿,他說:“有件事,詠薇,我沒有找到綠綠。”
  “你還不知道她受傷沒有嗎?”我問。
  他搖搖頭。“不知道。我希望——她父親不至于傷害她。”
  “反正,韋白會帶消息回來。”我說。
  黃昏的時候,韋白回來了,他的臉色并不像我們預期的那樣喜悅,反而意外的沉重,站在客廳里,我們大家包圍在他身邊,章伯母擔心的問:
  “怎么,不順利嗎?”“不是,”韋白搖了搖頭,“林家無條件的答應了婚事,而且非常高興,老林說他要親自來請罪,說希望章家原諒他的莽撞,綠綠的母親高興得直哭……”
  “那不是很好嗎?”章伯母說:“還有什么問題呢?”
  “問題是——”韋白頓了頓,慢吞吞的說:“綠綠失蹤了!”
  凌霄惊跳了起來,一時間,屋子里沒有一點聲音,人家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最后,還是章伯母先開口,望著韋白,她說:“怎么知道她是失蹤了?”
  “前天晚上,凌風被刺之后,綠綠就逃開了她的父親,竄進了一座黑暗的樹林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然后,一直到現在,她還沒有露過面。她家里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她。他們怀疑她下了山,到埔里或者台中去了,反正,她失蹤了。”韋白緊蹙著眉說。
  室內又靜了下來,大家沉重的呼吸著,各自在思索著這件突來的意外,半晌,凌霄輕輕的說:“她不會下山,她不會到都市里去,她一定還在這草原的某一個地方。”“你怎么知道?”章伯母問。
  “她是屬于這山林的,”凌霄說:“一只山貓絕不會跑到城市里面去。她還在這附近,如果她一直不露面,除非是——”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我們全体都了解他沒說完的那兩個字是什么——“死了。”陰影從窗口罩了進來,室內的空气凝肅而沉重,沒有人知道綠綠是否負傷,但都知道她沒有食物充饑,也沒有衣服蔽寒。而且,她不可能會從地面隱沒。好一會儿,章伯伯突然跳了起來,用粗魯的聲調說:
  “大家都呆在這儿做什么?還不分頭去找?快呀,通知老袁,散開來到各處去找!”
  這似乎是目前所能采取的惟一辦法了,我望著章伯伯,在這一瞬間,才發現他暴躁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多么溫暖而善良的心!立即,大家都采取了行動,韋白把附近山區森林划分為好几個地域,分配給大家去找,免得浪費人力在同一個地域里。我們女性都被留在家里,因為凌風還要人照顧,而且,我們也不是好的搜索者。
  搜索的隊伍出發之后,我又回到凌風的床邊。凌風仍然在熟睡,我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望著他孩子一般的、沉睡的臉龐。四周非常安靜,滿窗的夕陽把室內都染紅了。我靜靜的坐著,尋思著綠綠可能去的地方。草原面積遼闊,到處都是森林和岩石,如果她安心躲起來,無論怎么搜索,也不可能找到她,除非她自己從匿藏的地方走出來。她為什么要躲藏呢?怕她的父親會殺她嗎?還是因為她已經心碎?
  我就坐在那儿,迷迷糊糊的想著這种种問題,室內靜悄悄的,落日把竹影朦朧的投在窗玻璃上,遠方,有晚風在竹梢低吟,輕輕的,柔柔的,像一支歌。我用手托住下巴,半有意識,半無意識的冥想著。我仿佛又看到綠綠,她的臉浮現在夢湖的綠波里。晚風在竹梢低吟,輕輕的,柔柔的,像一支歌……像一支歌……一支我听過的歌,那歌詞我仍能依稀記憶:
  
  “曾有一位美麗的姑娘,
  在這湖邊來來往往,白云悠悠,歲月如流,
  那姑娘已去向何方?去向何方?去向何方?
  只剩下花儿獨自芬芳!”
  

  我猛的跳了起來,夢湖!為什么沒有人想到夢湖?如果,要躲藏起來,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夢湖!那儿是山地人認為不祥,而不愿去的地方,那儿有她愛情的回憶,是她多次流連的地方!還有那支歌!那歌詞會暗示她什么嗎?“曾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在這湖邊來來往往,白云悠悠,歲月如流,那姑娘已去向何方?……”歌詞、苦情花、夢湖,一個山地女孩的殉情……我机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誰知道她會做些什么?誰知道?我站起身來,似乎有种不自覺的力量在推動著我,我走出了凌風的房間,穿過走廊,走出竹葉居的大門,然后,我每根神經都在提醒著我:“夢湖!”“夢湖!”“夢湖!”我向夢湖的方向跑去,越過阡陌,跑過草原,穿過樹林,我奔向那座山,攀過了岩石,邁上了山坡的小徑,我一直對夢湖走去。
  原野上的風仍然在唱著歌:“曾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在這湖邊來來往往……”落日的嫣紅已轉為暗淡,小徑上黃葉紛飛,秋意濃重的堆積在樹林里,暮色靜悄悄的彌漫開來。我急步的走著,听著自己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清脆的聲響在林內徊蕩,給人一种陰森森的恐怖之感。寒意爬上了我的背脊,我停住,揚著聲音喊:
  “綠綠!你在哪儿?”風在回旋,樹木在低吟,山谷里響起了空洞的回音:
  “綠綠!你在哪儿?”我繼續向前走,薄暮的陽光昏昏暗暗,秋風蕭瑟陰涼,叫不出名字的秋虫在草里低鳴。遠方,不知那一棵樹上,有只鵓鴣鳥在孤獨的啼喚。落葉飄在我的頭發上,再墜落到地下。小徑上,不知不覺的就布滿了流螢,閃閃爍爍的在黑暗的深草里流竄,像一顆閃亮的星星,被敲碎在草叢里。
  我加快了步子,几乎是奔跑著向夢湖走去,我不愿黑暗赶上我,一面跑著,我一面不斷的喊:
  “綠綠,你在哪儿?綠綠,你在哪儿?”
  穿過了樹林,我喘著气跑出去,停在夢湖湖邊。把手按在狂跳的心髒上,我四面張望,一面仍然在喊著:
  “綠綠,你在哪儿?”湖面上堆積著厚而重的暮色,綠色的水面上,翠煙迷离,那些四季長開的苦情花,依然是那一片綠霧中的點綴。我沿著湖慢慢的走,邊走邊喊,忽然,我猛的收住了步子,用手蒙住了嘴,我看到綠綠了。
  她靜靜的躺在离湖岸不遠的水里,紅色的衣服舖展著,像一朵盛開的苦情花,她的長發在水里蕩漾,半個臉浮出水面,蒼白而美麗,她像是在湖水里睡著了,整個綠色的水柔柔軟軟的伸展著,像是一條綠色的氈毯。我怔了兩秒鐘,接著,就狂喊了一聲:“綠綠!”不顧一切的,我踩進了水里,伸手去拉她的衣服,我鉤不到她,湖水已經浸到我的腰際,我不敢繼續前進,因為我的游泳技術太差。折回到岸上,我奔進樹林里,拾起一支枯枝,再回到水邊。走進了水里,我盡量深入,一直到水漫到了我的胸前。用樹枝伸過去,我勾著她的衣服,把她拉到我的面前,我喘著气喊:“綠綠!綠綠!”她的手似乎動了一下,她的臉也不像一般溺死的人那樣蒼白浮腫,我心頭狂喜的浮起了一線希望:她還沒有死!緊緊的拉住她的衣服,我把她拖向岸邊。上了岸,我費力的抓住她的胳膊,用盡全身的力量把她拉上岸來。一當失去了水的浮力,她的身子就特別沉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力气把她弄上岸來的。但是,她終于躺在岸上的深草和苦情花之中了,而我渾身脫力的喘息著,顫抖著,像人魚一般滴著水。她确實沒有死,她的心髒仍然跳動,她的手心和胸前也有暖气。我望著她,知道沒有時間下山去求救,我必須盡快救醒她,否則,時間一長,她絕對活不了。拉住她的兩只胳膊,我胡亂的拉上又拉下,真后悔中學上護理課學人工呼吸時總在偷看小說。我不知道我的人工呼吸是哪一种的,但居然也給我控出一些水來,而且,她開始轉動著頭,輕輕的吐出一兩聲模糊的呻吟。我用力搓著她的胸口和手臂,希望能增加她一些熱力,一面大聲呼喊她:
  “綠綠,醒來!綠綠!”
  我拍著她的面頰,掐著她的人中,想盡各种我所听說過的辦法來弄醒她。給我一陣亂搞之后,她長長的呻吟了一聲,忽然張開眼睛來,像是從夢中醒來一樣,她困惑的望著我,試著要抬起她的頭來,大概体力還沒有恢复,她又頹然的倒回草地里。皺著眉,她呻吟的說:
  “這是怎么了?我為什么這樣子?”
  “你差一點淹死了,”我說,看到她醒來,不禁高興得眉飛色舞:“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綠綠?幸好我的第六感把我引到這儿來,否則你就完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呢?任何事都好解決,為什么想不開?”她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仿佛根本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你——救我起來?”她喃喃的問。
  “是的,你以后千万別再尋死了,”我說:“都是那個傳說中的故事太害人,你差一點成為第二朵苦情花。”
  “尋——死?”她困惑的問:“你是說自殺?”
  “是的。”我仍然在搓著她的手腕,她渾身冷得像冰,幸好并沒有受傷。我忘了她懂得的國語詞匯有限。“我沒有自殺,”她搖著頭,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我在這樹林里躲了兩天,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很熱,想泡泡冷水,我想,我是太累了,一到水里就發昏了。”“是嗎?”我凝視她:“你兩天都沒有吃東西?我想。”
  她的眼神疲倦而迷惑。
  “我——不知道,”她精神恍惚的說:“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不敢回去,我——”她忽然瞪著我,意識回复了,張大了眼睛,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熱烈的說:“他們要弄掉我的孩子,你把我藏起來,好不好?我不能讓他們弄掉小孩,我要他!”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臉上燃燒著一种母性的純情。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如此被感動,我在她臉上看到一种原始的、母性的光輝。我了解了,為了保護這未出世的孩子,她才惶惶然的逃到這深山里來,宁可挨餓受凍也不肯回家。而且,她并不在意孩子的父親要不要她,只是本能的要保護屬于自己的小生命,像一切雌性動物所能做到的一樣。
  “你知道,問題已經解決了,”我拍拍她的手背,愉快的說,我高興我是第一個告訴她這件好消息的人。“凌霄已經承認了,章家到你家去正式求了婚,你爸爸媽媽也都答應了,所以,你不必躲起來,你和凌霄馬上要結婚,也沒有人能搶走你的小孩。”她從地上坐了起來,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她的手緊抓著我,嘴唇顫動著,吞吞吐吐的說:
  “凌——凌——凌霄?”
  “是的,凌霄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他說要和你結婚,你看,什么問題都沒有了,是不是?”
  她的嘴唇仍然在顫抖,眼光困惑遲鈍。
  “可——可是,凌霄——為——為什么要娶我?”
  “他要對孩子負責任呀!”我說:“而且,他不是一直很愛你嗎?”她垂下眼睛,手指冰冷。
  “他——他沒有對我做過——什么,孩子——不——不是他的。”她用几乎听不見的聲音說。
  我的心髒陡的痙攣起來,四肢發冷,這時才感到我渾身的濕衣服貼著身子,而山風料峭。
  “是誰的?”我問。“那——那個——”她坦白的望著我:“那個畫畫的人。”
  余亞南!我的呼吸停頓了兩秒鐘,接著,我的思想就像跑馬一般的活動了起來,余亞南!那個長著一對迷人的眼睛的年輕畫家!他騙取了凌云的感情,又騙取了綠綠的身体,然后飄然遠引!那個收集靈感的專家!他對這些純洁的女孩做了些什么呀!我坐在那儿出神的凝想,風冷颼颼的吹了過來,我連打了兩個寒噤,發現天已經黑了。綠綠從地上爬了起來,我實在佩服她的体力,她看來又若無其事了。在林邊的地上,她彎著腰尋找,我問:“你找什么?”“火柴。”她在一堆殘燼邊找到了一盒火柴,我想,那很可能還是余亞南給她畫像時留下來的。我們在湖邊生了一個火,烤干了我們的衣服和身体。我的思想已經成熟了,握住她的手,我說:“听我說,綠綠,關于你肚子里的孩子,這是我和你,和凌霄心里所了解的秘密,你絕不要再講出去,章家都以為是凌霄的孩子,這保障了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和命運,你懂嗎?凌霄既然承認了,別的都沒什么關系,你自己千万別漏了口風!”她看著我,了解的點了點頭。她告訴我,她不敢說出余亞南的名字,因為怕她父親強迫她墮胎,又怕她父親下山去找余亞南算帳。“他會在城里亂找,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找,會去殺人,如果他走了,媽媽會傷心死了,害怕死了。”她說。我知道,她并不笨,她下意識里未始不存著万一的希望,希望凌霄會挺身而出。但是,我還有疑問:
  “你很喜歡余亞南?”我問。
  她撇了撇嘴,眼里有慚愧之色。
  “我不知道,他對我說,我是最最完美的,是什么女神的化身,我——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畫畫,畫我,他說要跟我躲到山里面去生活,吃露水和果子……他講的話像故事一樣,很好听很好听,我就……”
  我懂了,我几乎看到了余亞南,如何去催眠這個終日流蕩迷失的山地女孩。我問:
  “你現在還想他嗎?”她很快的搖搖頭。“他跟我不是一樣的人,”她語气很平靜:“他總是會走的。”她注視我,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會有小孩。”
  我在心底歎息,發現她竟像一張白紙一樣純洁,她甚至還沒有了解愛情是什么,章伯伯說她淫蕩,這是多大的誤解!或者,她比我,比凌云,比任何一個大家閨秀更純洁些。
  “讓我們回去吧!”我站了起來,“章家會以為你沒有找到,我又失蹤了。”我們向青青農場走去,她很軟弱,我們走得很慢。一路上,我都朦朧的感到有個好神靈在我們的旁邊,它牽引我到夢湖來救了綠綠,也讓我獲知了事情的真相。
  但是,凌霄為什么要承認這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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