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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連續無數個中午,她都和阿奇一起度過,他們不止吃了牛肉面,几乎吃遍了附近所有的餐館。阿奇對他自己仍然談得很少,迎藍也下定決心不追問他。可是,她發覺他常在付帳時略有困窘,他的服裝也越來越名士派,她就經常搶著付帳了。他也不和她爭,大大方方的讓她付。她是更加欣賞他了,欣賞他的幽默,欣賞他的對話,欣賞他的反應,更欣賞他那深深沉沉長長久久渾忘天地的注視。阿奇,啊,阿奇!她內心深處,總有那么個聲音在低呼著這個名字,好像這名字已經用熨斗熨在她心髒上一般,揮之不去,抹之不去,就連上班時,這名字也在她心髒上熨貼的潛伏著。
  另一方面,她的秘書工作已進入軌道,正像蕭彬說的,并不過份忙碌。她最困難的一件工作,是分辨他的客人的重要性和預排時間。往往,蕭彬會有些不速之客闖上門來,例如,蕭彬的太太就來過一次。迎藍曾經認為,老板的太太一定架子很大,一定很難侍候,誰知全然不同。那是個貴婦人,積雍容華貴、安詳慈藹于一身。她雖然已不年輕,卻依舊動人,風度翩翩,舉止优雅,談吐更是柔和慈祥而善体人意。迎藍見到她的那天,蕭彬正在房內和一個重要外商決定一筆大生意,所以蕭太太就在秘書室待了很久。她始終用一种溫柔的微笑注視著她,和她親切的談天,一點也沒給她增加負擔与壓力。“迎藍,”她直呼她的名字,親切得就像是她的姨媽或姑媽。“我听蕭彬常常談到你,早就知道你聰明伶俐,可是,真沒想到你還這么小,這么純,這么安靜……”
  “我不安靜,”她脫口而出:“董事長總是警告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他會這樣說嗎?”蕭太太有些惊愕,很認真的惊愕。“他真的警告你嗎?”迎藍歪著頭想想,笑了。
  “不,只有暗示。”蕭太太很有趣的注視她,唇邊浮著笑容。
  “你不止聰明,而且很敏感!其實,當秘書并不坏,你等于是董事長的左右手。你知道嗎?”她忽然笑了,眼睛里蒙上一層美麗的光彩,面頰上也綻放著一層淡淡的紅暈。老天!迎藍暗想,她年輕時一定美得“要命”!“我的名字叫徐海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是蕭彬的第一任秘書!”
  “哦!”迎藍吃了一惊,張大眼睛注視她。
  “那時候,整個公司只有一間八個榻榻米大的辦公廳,所有的職員,連我只有三個人。”她調過眼光來看她,微笑得更甜了。“好好干,迎藍,蕭彬不是那种古板、愛擺架子的老板,他還很有人情味。至今,他并沒有忘記他艱苦奮斗、三餐不繼的日子,所以他特別愛幫助窮苦的、自食其力的年輕人!不止幫助,他几乎有些崇拜這种人,這是自我欣賞的移情作用。”
  她心里一動,看著這老板娘,想起了阿奇。不知道蕭彬肯不肯提拔阿奇?她打賭,阿奇如果真是達遠的人,蕭彬也不會記得這名字。于是,几天以后,她向蕭彬很自然的提起了阿奇。
  “董事長,你認得一位名叫阿奇的人嗎?”
  “阿奇?”蕭彬似乎嚇了一跳,但是,他立刻就恢复了鎮定。歪著腦袋沉思,然后反問:“是不是一個不修邊幅,年紀很輕,整天吊儿郎當,晃來晃去的家伙!”
  迎藍的臉漲紅了,一來因為董事長确實知道此人,二來由于他對阿奇那些“不公平”的評語。
  “就算是他吧!”她哼著說:“他在哪一科?”
  蕭彬皺起眉頭。“怎么,你又來考我了?”
  “不是,”她慌忙接口,臉更紅了。“我只是好奇,想弄弄清楚。”“他……”蕭彬深思著:“他好像是外圍的人。”
  “外圍?”她有些糊涂。
  “不屬于達遠的人事編制里,不過,常被達遠調用,那家伙有他某方面的能干,只是定不下心來做事。”
  “哦?”迎藍心中一松,原來阿奇跟她說的是真話!她正想代“阿奇”求求情,卻發現蕭彬眼光銳利的盯著她,似乎要看透她,看到她內心深處去,連她心髒上熨貼的字跡都看到了。“你好像和阿奇很熟?”他尖銳的問:“當心,你涉世未深,不要隨便和男孩子交朋友!”
  她的“反感”頓時發作,像刺蝟般豎起了渾身的刺。
  “我交朋友不在秘書戒條之內吧!”
  “當然不在。”蕭彬仍然緊盯她,眼神里竟閃著兩小簇嘲諷的光芒。“你愛上他了嗎?”他一針見血的問。
  “不干你的事!”她哼著,轉身要走。
  “你不覺得發展得太快了嗎?”蕭彬在她身后說:“我奉勸你眼睛睜大一點,要對人看清楚一些!”
  她倏然回頭。“你的意思是說,那男孩子是個坏蛋!”
  他轉過身子去,點燃一支煙,他慢吞吞的抽煙,吐煙,他的臉罩在煙霧底下。“我永遠不會這么說!”
  “你心里在這么說!”她任性的頂嘴。
  “咳!”他清了一下喉嚨:“你還有事要報告嗎?”
  這就是“逐客令”,也就是“出去”兩個字的代名詞。她微微彎腰,退出房間。心里在憤憤不平。第二天中午,她仍然和阿奇吃飯,對這件事,她卻只字不提,她怕更加傷害了他的自尊,也怕泄露了自己的感情。“要對人看清楚一些”,蕭彬的這句話,已不知不覺的印在她腦海中,她那天特別對阿奇從頭到腳的“看清楚”,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看得阿奇渾身不安了。“喂,喂,”他喊:“我頭發上有毛毛虫嗎?”
  她笑了。“沒有,你的頭發有點自然卷,像卷毛狗。”
  “你是不是愛護動物協會會長?”他惊奇的問。“怎么?”“你好像對于狗啦,貓啦,特別感興趣。”
  “嗯,”她哼了哼。“我倒希望你是只狗或者貓!”
  “怎么?”“我就——不會受到注意了!”
  “你——”他微微一震:“受到誰的注意了?”
  “唔,”她搖搖頭:“事實上沒有。只有人警告我要認清楚你!”“哦!”他不安的在椅子上蠕動著。“那警告你的人可能自己對你有野心!”她睜大眼睛看他,想起蕭彬,想起蕭太太,不!不會。她搖搖頭,又想起“女秘書”的奇妙地位,蕭彬娶了第一任女秘書,前三任的女秘書又都嫁到蕭家……那蕭家也真奇怪,別人收集郵票,收集蝴蝶,收集古董……他們家卻收集女秘書!
  這天中午,她說的話很少。他也反常的沉默,總是若有所思的瞪著她,又若有所思的在點菜紙上,用原子筆有意無意的寫字,她伸頭去看,竟是李清照的兩句詞: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她心里一震,瞪著他:
  “你在干什么?”他的臉驀然一紅,把桌子上的字條一把揉縐了丟掉,他對著她勉強的笑了笑。“知不知道‘作茧自縛’的成語?”
  “知道。”“唉!”他歎口气,眼光又怪异起來。“人,常常會作茧自縛,尤其是感情事件!”她溜了他一眼,他的神情多么沉重啊!為什么呢?他的眉頭鎖得多緊啊,為什么呢?她多想撫平那眉峰的皺紋,多想抹掉他臉上的烏云呵!她握著茶杯,呆呆的看他,他有心事!他不再嘻嘻哈哈,不再玩世不恭,不再連珠炮似的說俏皮話……他有心事!“阿奇!”她喊了一聲。
  “嗯?”他抬頭看她。“你在擔心些什么?”他隔著桌子,握住了她的手,欲言又止。終于,他放開她,站起了身子:“再說吧!”他說:“今天晚上,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有些話,不能不對你說了!”
  她模糊的涌上一陣恐懼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敏感的体會到,她和阿奇的“友誼”關系即將沖破,再邁過去的未來,可能不是光輝燦爛的陽光,而是陰云欲雨的天气。她顫栗了一下,驀然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這使她更加困惑了。不過,即將來臨的總會來,她一定要接受自己的未來,不是嗎?她注視著他,笑了。
  “好,晚上下班等你!如果你愿意,我要把你介紹給韶青,我和韶青常談起你,我們背后都稱呼你是‘神秘的阿奇’。”
  他苦笑了一下。低聲自語了一句:“只怕阿奇脫下那件神秘外衣,就什么都沒有了。”
  她沒听清楚他在哼些什么,伸頭去看他:
  “你說什么?”“沒說什么!”他們走出餐廳,走往達遠大廈。一路上,他們几乎沒有交談什么。直到分手時,他才說了句:
  “五點半在大街轉角處等你!”
  “轉角處?”“是的,大門口太招搖了!你……已經是董事長面前的‘紅秘書’了!”他走了,她回到秘書室,心里涌滿了疑惑,精神是忐忑不安的,情緒緊張得像一根拉緊了的弦。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緊張些什么,腦子里一直在記挂著五點半的約會。
  這天下午很漫長,但是,大約在下午三點鐘,卻發生了一件大大的意外。當時,董事長正在招待貴賓。她在秘書室里,准備了點心和咖啡,叫小妹送了進去,正要用電話問蕭彬,需不需要她進去招呼。突然間,她覺得房門發出一聲巨響,她愕然回頭,秘書室的門已經被撞開了,有個橫眉豎目的陌生人直沖了進來,他滿臉殺气,來勢洶洶,迎藍立即意識到不妙,看來是搶劫。她本能的沖到書桌前面,攔住了當中的抽屜,因為里面有些應急的款項。同時,大聲的問: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那人直接沖到她面前,伸頭面對著她,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他呼出一口气,她馬上聞到一股沖鼻的酒味,原來,他還是個酒鬼!“你是新來的秘書嗎?”他開了口,聲音倒是清晰的,他的眼光陰沉,卻有种灼灼逼人的威力。他留了滿下巴的絡腮胡子,穿了件T恤,肌肉結實的凸出來,他很凶惡,可是,也充滿了某种男性的力量。“你叫什么名字?”他命令似的問。
  “夏迎藍。”她不由自主的回答,背上冒著涼意,怀疑他身上有沒有帶武器。“夏迎藍!”他不屑的哼了一聲。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頭硬給抬了起來,他冷峻的看她:“你預備嫁給蕭家的什么人?說!”她大吃一惊,完全莫名其妙。
  “我不嫁給蕭家的任何人!”她說:“你放開我!你是誰?”
  “不嫁給蕭家的任何人?哈哈哈哈!”他縱聲狂笑,笑容里充滿了輕視,充滿了嘲笑。“哈哈哈哈!不要讓我笑破肚子,蕭家專娶女秘書,你難道不知道……”
  這陣混亂惊動了整個十樓,第一個沖進房間的是蕭彬,第二個是總經理,然后,有更多人沖進房間來。
  “住手!”蕭彬大吼,因為那陌生人已快扭斷了迎藍的脖子。“你又跑來干什么?黎之偉,你找姓蕭的麻煩,別找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放開她!”
  那陌生人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一把扭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手腕用力一扭,就轉到了她身后,她痛得從鼻子里吸气,眼淚都快掉出來了。然后,她覺得有一樣冰冷的東西頂住了她的脖子,是把刀!是把很尖利的小刀,她已感到那皮膚上的刺痛。“你們都別過來,誰過來我就殺了她!”那人威脅的說,她的手臂又被用力一扭,更痛了。
  “黎之偉,”蕭彬喊著,顯然有些焦灼了。“你要些什么?你明說!”“我要——”那黎之偉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的說了出來:“我要——你的女秘書!”
  “她沒惹你吧!她根本不認識你!”蕭彬急促的說。
  他用力把她頭發一拉,她往后仰,和他面對面了。
  “現在,”那人清清楚楚的說:“請認識我,我姓黎,名字叫之偉,之乎者也的之,偉大的偉,听到了沒有?听清了沒有?”他再扯她的頭發,她被動的仰著頭,咬牙不吭气,只是瞪眼看著他,他抬起頭,對蕭彬咧嘴一笑:“好了,她已經認識我了。我要把她帶走!”
  “你瘋了!你喝醉了?”蕭彬喊:“你敢帶她走,我馬上報警說你綁票!”“悉听尊便!”他嘲弄的答了一句,把迎藍的胳膊用力捏住,盯著她的眼睛:“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她冷靜的說,奇怪自己在這种惡劣的情勢下,還能如此冷靜。“我不認識你,我不要跟你走,即使你用刀子,也不行。”“你這個傻蛋!”他破口大罵,盯著她:“你已經飛進一張天羅地网里去了,你馬上要被蕭家的金錢、權勢所誘惑了,然后,你就失去了你自己,你就什么都認不清了……嘖嘖,你以為蕭家看上你的能力嗎?他們只是收集美女而已!偏偏……”他的眼眶發紅,目眥盡裂。“就有你們這种拜金的、下流的女人自投羅网!我要毀掉你這張臉……”他舉刀在她眼睛前面飛舞,刀光閃得她睜不開眼睛。她有些怕了,相當怕了,她已沒有能力來思想,來應付。那亮的刀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擦過她的鼻子,又貼住她的面頰,她把眼睛緊緊的閉了起來。忽然,她听到一聲熟悉的大吼:
  “放開她!你傷了她一根汗毛,我會把你追到地獄里去!”
  她睜開眼睛,立刻看到阿奇,他狂怒的沖過來,一腳就對黎之偉持刀的手踢過去。黎之偉迫不得已,摔開了她,就拿刀面對阿奇,兩人迅速的展開了一場搏斗。她滾倒在地下,惊心動魄的看著這場面,情不自已的喊:
  “阿奇,小心他的刀!”
  黎之偉掉頭看她,咧嘴哈哈大笑。阿奇乘這個空檔,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身子,搶下了那把刀,立刻,達遠的人一涌而上,把黎之偉緊緊的壓住,又用一根電線,把他綁了個密密麻麻。阿奇馬上轉向了迎藍,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他掀起她的衣袖,她整只胳臂都又紅又腫又瘀血,他吸了口气,再去翻開她的衣領,用手指摸了一下,她這才感到脖子后面的刺痛。“他真的弄傷了她!”阿奇怒聲說,跳起來就要沖向黎之偉。蕭彬立即攔住了他。“你還要做什么?你沒看到他喝醉了嗎?事情鬧成這樣已經夠了,不要再擴大了。阿奇,你送迎藍去李外科那儿看看,然后送她回家去休息。這邊的事,由我來處理!”他抬頭對所有的人說:“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吧,這儿沒事了。”
  阿奇扶著迎藍,看著她。
  “你怎樣?能走嗎?”“我很好,”她用手掠了掠零亂的頭發,惊魂甫定。她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黎之偉,這一刻,他一點都不凶惡了,他臉上有种令人震撼的悲痛和愁苦。他的眼光默默無言的著她,眼神中混合著絕望和沉痛。她從沒見過這樣徹底的悲哀,從沒看過這樣徹底的絕望,這使她震動而迷惑了。忘了他剛剛曾用刀子對付她,也忘了他怎樣凶神惡霸似的扭傷她的胳臂。她覺得他像只被捕的猛獸,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壯。這讓她受不了,她走了過去,蹲下身子,開始解開那綁住他雙手的電線。阿奇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卻并不阻止她的行動。
  蕭彬臉上有股奇异的表情,也默默的看著。室內其他的人,都已經散了。她費力的解開了那些束縛。黎之偉從地上坐起來,斜靠在牆邊喘气,一語不發的瞪著她。
  她瞅了他一會儿,然后,她站起身來,走向阿奇。
  “我們走吧!”阿奇像從夢中惊醒過來一般,扶著她的肩,他們走出了秘書室。走進電梯,她靠在牆上,開始感到渾身每個骨結都痛,而且頭昏腦脹,心情莫名其妙的抑郁。
  叫了一部計程車,他們去了外科醫院,醫生仔細的看了,只有一些外傷。包扎之后,他們又走出醫院,叫了車,直駛往迎藍的公寓,一路上,迎藍都沉默得出奇。直到走進迎藍的房間,由于時間太早,韶青還沒下班,室內只有他們兩個。她倒進了沙發,這才開口:
  “黎之偉是什么人?”“他……”他坐在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深切的注視她。“他是祝采薇的愛人!”“哦!”她震動了一下。
  “他愛祝采薇愛得發瘋,從沒看過那么固執的愛。祝采薇嫁到蕭家去之后,他就半瘋半狂了。天天酗酒,常常跑到蕭家或者是達遠去鬧。今天,是你倒楣,莫名其妙卷進這風暴里。”她凝視他,想著黎之偉,想著祝采薇,想著黎之偉那絕望悲痛到頂點的眼光。她沒見過祝采薇,但她听過她的聲音,那柔柔嫩嫩的聲音,她猜,祝采薇一定柔得像水,美得像詩。她想得出神了。他緊盯著她,看著那對眼珠變得迷迷蒙蒙起來。他用手指細細的梳理她的頭發,小心的不碰到她脖子上的傷口,然后,他發出一聲深深的、熱烈的歎息,就把她拉進了怀里。
  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她有好一陣的暈眩。那男性的胳膊環繞住了她的腰,他慢慢的仰躺在沙發上,把她的身子也拖了下來。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接受著這個吻,已不再感到自己的存在,不再感到任何事物的存在。不再有黎之偉,不再有祝采薇,不再有達遠公司……什么都沒有了,只有熨貼在她心底的那個名字,隨著心髒的動作,在那儿沉穩的跳動著;阿奇!阿奇!阿奇!好半晌,她恢复了神志,恢复了思想,抬起頭來,她注視著那熱烈的眼睛那熱烈的臉,她低語:
  “你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嗎?”
  他圍住她身子的胳膊似乎有陣痙攣。
  “不,今天不要說!”她微笑起來。“隨你,不過,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他大大震動,盯著她:
  “我是誰?”他啞聲問。
  “你是公司里的秘密安全人員,所以那么神秘!”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怎么知道的?”他哼著問。
  “你沖進房間來保護我,我就該想到了。不屬于公司正式編制,隨便那一科那一處都可以調用你,你又沒職位……唉!我早該猜到了,是不是?我真笨啦!”
  他更久更久的看她。“你會因為我的身分……不管什么身分……而和我疏遠嗎?”她看他,笑容在唇邊蕩漾,她堅決而沉緩的搖頭,把手指壓在他唇上。“別說傻話!”“如果我告訴你……”他慢吞吞的說:“我已經結過婚,有太太,還有儿女呢!”她惊跳起來,臉色頓時慘白。
  “不。”她說,嘴唇顫抖。“不!只有這一樣,我不能接受!”
  “瞧!”他悲哀的:“你的感情依舊是有條件的!”“你是嗎?”她慌亂的看他,慌亂的用手攀住他的肩膀,慌亂的找尋他的眼光:“你真的結過婚嗎?我不行!”她再慌亂的搖頭,眼淚迅速的涌進眼眶。“我從小受的教育不允許我做這樣的事,我不要傷害另一個女人,我……我……”淚珠滾下了面頰,她越想越可能是真的。她跪在沙發上,急切摸索著他的頸項。“我……從沒往這方面想過……我我……我不能接受這件事!”“那么,你的意思是說,你要离開我?”他問,眼神陰郁。
  “我……”她別轉頭去,放開了他,用手指抓著靠墊,無意識的撕扯著那靠墊上的流蘇。是的,她對他了解太少了,是的,一切進展得太快了,是的,她根本沒有認清楚他……可是,要离開他,永遠不見他,她只要這樣一想,就覺得內心抽痛起來,從心髒一直痛到指尖。她抽了口气,驀然間,下定決心的回過頭來:“阿奇,你愛我?”“是。”他虔誠的說。“那么,”她再抽气,痛苦的閉上眼睛,淚珠又從眼角溢出來,她抽噎著說:“我……我宁愿當你的情婦!”
  他大大震動,猝然間,他就把她緊擁在怀中。他的吻雨點般落在她的眼睛上、唇上、面頰上、頭發上……他喘著气,急切的、熱烈的、誠摯的、心痛的喊:
  “我騙你的!我騙你的!迎藍,我從沒結過婚,我也不要你當我的情婦,我要光明正大的娶你!迎藍,我沒有太太,我只是要試探一下,你愛我到什么程度?”
  “什么?”她推開他,含淚看他,又悲又喜又气:“你這算什么玩笑?你嚇得我要死……你怎么可以這樣亂蓋亂騙人!我生气了!我告訴你,我早就有丈夫了!”
  “啊!”他惊呼,一股世界末日的樣子:“那么,我當你的情夫!”“你……你……你……”她气得說不出話來:“我不要理你了,不要理你了……”他拉過她來,用嘴唇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唇,也堵住了那一連串的气話,他的吻纏綿而細膩。她從沒有這樣被吻過,心跳气喘之余,不自禁的就軟綿綿的癱進他的怀中。他把嘴唇移向她耳邊,輕輕輕輕的說:
  “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事,不要离開我!”
  “你……”她提心吊膽的。“還是有太太,是不是?”
  “保證沒有。如果有,我走出門就被汽車撞死!”
  “那么,沒有更嚴重的事了。”她笑著,把頭埋在他怀中。
  “既然這樣,我就要老實告訴你……”
  他又來了!她迅速的抬起手來,一把蒙住他的嘴。
  “不許說!”她輕嚷著,眼光如酒,雙頰如酡。“不許你再說任何事來嚇我!你以為我今天受的罪還不夠嗎?不許說!我再也不要听了。”他深刻的看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气來。
  “老天!”他喊:“我怎么會遇到你啊!真希望你不要這么可愛!真希望能少愛你一點,免得我失魂落魄,神經兮兮,又患得患失!唉!”他歎气,把她的頭發壓在胸口。
  她听著他的心跳,惊悸而喜悅的体會著那种嶄新的感覺:愛人和被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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