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06節


  駱子玄在駱海棠回房找了她,而且一進門便直言不諱地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駱海棠迷糊,不明白才剛到家的哥哥為什么突然開口問了她一句莫名。
  駱子玄指著她的眉頭說道:“這里纘著,”又指著她的心口。“這里鎖著。你別以為我跟爹娘一樣,看不出來你心里頭有事。”
  駱海棠搖頭不語。她与衛文闊的事,她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能不能開口,很難解的。
  瞧她不說話,駱子玄也急了。他与他這個妹妹几乎是從小打鬧到大,雖不是多友愛,但卻也無話不談;怎么海棠長大了,与他倒是生分,心里有事竟也瞞著他這個大哥!
  “那你總該告訴我,你穿回來的那袍子是誰的吧?你可別說是偷偷從我衣柜里拿的,我可沒那么奢華,穿那么好布料的袍子。”
  “那是我買的。”
  “買的?你一個姑娘家買男伯袍子來穿干么?”
  “我方便出門時穿的。”駱海棠說謊,眼神飄忽不定。
  駱子玄看出她的惊疑不定,但卻不動聲色,反問她:“爹不准你出門?”
  駱海棠搖頭。
  “那么你干么出門要穿男裝?”
  駱海棠被她大哥逼急了,只得說:“哥,你這是在審犯人嗎?難道我穿了件袍子,就注定今日不得安宁了,是嗎?”
為什么今天大家都要沖著她而來,難道她今天所受的罪還不夠多嗎?
  駱子玄看著海棠的大呼小叫。
  駱海棠自知自己失態了,但衛文闊就是有那個本領瓦解她的防備,徹底地讓她的情緒崩堤;而她只要一遇到有關衛文闊的事,她就無法冷靜。
  駱海棠跌回床上,失神地坐著。“哥,你就別再逼問我了好不好?”
  “我只再問你一件事。”駱子玄換上難得正經的臉孔。“你今天的說謊跟那個男人是否有關?”
  那個男人!
  駱海棠倏然心惊;大哥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
  她惊惶的眼眸里滿是疑懼。
  他搖頭。“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你心里頭有了意中人的事也是沈漠看出來的,我只是沒想到沈漠真猜對了,你心里果真有人在。只是我不懂,這事有什么好瞞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要男方人品端正,爹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們是不會干涉你所選擇的呀!”
  駱海棠徑是搖頭。“你不懂,不懂我的難處。”
  “是呀,你都說我不懂了,那你為什么不說出來讓我懂,或許我們兄妹倆還能找出個辦法來解決。”
  駱海棠噤口無語。
  駱子玄這下子也生气了。他气得伸手奪走了海棠放在案桌上的袍子。“你既然什么都不說,那我自個儿去找答案。”他手里揣著那件袍子,舉高它。“這袍子是在咱們鎮里那家巧繡染布行裁制的吧?”光看這料子、這手工,就知道這件袍子的出處是“巧繡行”的。“而咱鎮里有那個能力穿‘巧繡行’的袍子的人也不多,我想那個人是誰該是不難找。”駱子玄拿著證物在要挾駱海棠。
  駱海棠只是瞪大了眼睛跟她大哥拗到底。
  看來她真是以為他隨口說說,不相信他真會著手調查。
  駱子玄被激怒了。他拿著袍子就要跨出門。驀地,身后傳來駱海棠的聲音,他听見他妹妹以幽幽的口吻告訴他:“大哥,你這是在逼我去尋死。”駱子玄霍然回身,他瞪著海棠。“你這是在要挾我?”
  “不,海棠不敢,海棠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她非常明白她与衛文闊的事若曝光,那么她會對不起可卿,對不起爹娘,在种种不堪中承受別人异樣的眼光;与其去承受那樣的罪惡感与壓力,那她倒不如選擇逃避。
  她的眼中寫著她的堅決,駱子玄心軟了、心急了。他踱步兜回海棠的身側。“真的有那么嚴重?”
  駱海棠點頭。
  “既然事情這么重大,而你卻執意一肩挑起,你确定你負荷得了?”
  “哥,這事是海棠自個儿心甘情愿的。”
  “在你的心甘情愿里你可有想到爹娘,想到我們這些心疼你、愛護你,拿你當心肝寶貝似的捧在手掌心上的人?”
  “哥!”他何必明知道她的委屈,卻偏偏這么逼她。
  駱子玄舉手投降。“好,不逼你、不逼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不許你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知道嗎?”
  駱海棠點頭。
  駱子玄歎了口气。“真不曉得是哪樣的男人竟然可以將你折騰到這种地步,海棠,你可知道現在的你是連說話都嫌懶了。”她這樣像是在孤絕自己,不讓任何人窺視她的想法,不讓任何人有傷她的机會,或者是,不讓自己有傷任何人的机會。
  他拍拍海棠的頭。“真有麻煩的話就來找大哥,知道嗎?”
  駱海棠又點頭,而眼睛早已泛紅,為了這個愛她又疼她的家。
   
         ☆        ☆        ☆
   
  剛送走大哥后不久,秦可卿便來找她,而且一坐下,便是個令人吃惊的開頭。
  “海棠,你可听你爹娘談論過我的婚事?”
  海棠晃了兩下頭,強打起精神回答可卿。“沒有。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秦可卿頹著兩肩,好沮喪地開口:“今儿個下午的時候,家丁收到了一封信是要轉給我爹娘的;你也曉得這些天,我爹娘去了杭州,根本就不在家,所以我就把信給拆開來,偷看了几行。”秦可卿眼神閃爍,心虛地顯示出她看的絕不只是几行而已。“然后,你知道我發現到什么大事嗎?”她倏然垮著個臉,皺著眉頭,哇哇大叫。“信里竟然指稱我有個未婚夫,而他現在正在前往我家的路途上,說是要來拜訪,順便定下完聘的日期。”秦可卿握著好友的手。“海棠,你确定你爹娘沒跟你提過這事!”
  駱海棠晃了晃頭。“真的沒有。記不記得當初你為衛文闊破手腕時,我娘還曾跟我提起過你家里人的態度;他們不也承諾衛文闊有意娶你,那么他們不反對的嗎?”
  “那你的意思是——那封信的內容有待商榷?”
  “我不知道!但這件婚事若不是真的,那又是誰有那個閒情逸致來開這种玩笑呢?”這又是讓人費解之處。
  秦可卿也同意好友的看法。“我就是認為沒人會開這种极無聊的玩笑,所以才覺得這事是真的!”秦可卿篤定地點頭,像是早已确定了這個答案。
  可卿的態度不禁讓駱海棠有了好奇。她問她:“可卿,如果你早已許了人的這件事是真的,那么……你會怎么辦?”
  “當然是抵死不從。”秦可卿可是連想都沒想的就回答了。“你是知道我的,我這一生一世是非衛文闊不嫁,現在要我隨隨便便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海棠你說,你要是我,你肯是不肯?”
  “我跟你不一樣。”別拿她与她來比較!
  “說的也是,你那么討厭文闊,你當然不能体會我的心態。”秦可卿雙掌支著雙腮,偏著頭,狀似深思。“好奇怪,据我所知,認識文闊的姑娘家大部分都會被他溫文儒雅的外表給吸引,為什么海棠你不會?”
  “因為我知道他的溫文儒雅是裝出來的。”
  “一開始就知道?”秦可卿蹙著眉,又追問。
  駱海棠搖了搖頭。“其實一開始只知道你對他的痴,所以把他想成万般的好;沒想到第一次見面,便是你追著他滿街跑。看到你為了他奮不顧身地闖進迎春院;看見你哭著喊你愛他,其實那時候我還是覺得他是值得人去愛的男人。”因為她一直很相信可卿的眼光。“但,隨后他對你的冷酷与無情卻又讓我發抖。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愛上衛文闊的女人注定得流一輩子的眼淚。”而她也就是在對那個時候立誓將衛文闊的身影逐出心門之外;奈何的是,他們倆又陰錯陽差地兜在一塊儿。
  秦可卿還是皺著眉頭。“但,不論他有多坏,我還是愛他。”
  “那是因為你傻。”
  “傻的不只是我,就我所知,我還知道程青蝶、林玉儿、李艷柔都和我一樣,對文闊都是相同的執迷不悔。”
  駱海棠苦笑。她只知道衛文闊很有女人緣,沒想到親耳听見他的身旁有這么多的紅粉知己在等候,她的心還是會感到痛。看來,為他傻的姑娘家不只可卿,不只程青蝶、林玉儿、李艷柔,還得外加一個她,駱海棠。
  “不過,我知道他不愛我。”秦可卿突然蹦出這一句話來。
  駱海棠瞅著眼問她。“什么意思?”她疑惑自己剛剛听到的。
  “衛文闊不愛我。”秦可卿重述一次。
  “你知道!”
  “他親口告訴我的。”
  “但你還是愛他!”
  秦可卿點頭。“我只要他能在我身邊,讓我看著他,我就覺得心滿意足了,反正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娶妻子。”
  “再娶?”衛文闊曾娶過妻?
  秦可卿又點頭。“听說文闊很愛他的妻子的,可是他的妻子卻愛上了契丹人,文闊為了成全,所以休妻。”
  “你听他說的?”
  “不是,是我有個朋友,她大哥在聶將軍的帳下當差,所以才听說了這事。”
  “衛文闊本人沒證實?”
  “他對于休妻之事是絕口不提,將所有的錯往自個儿的身上攬,所以文闊很有擔當的,是不是?為了他所愛的人,他愿意肩負所有的過錯,一心袒護他所愛的人。”到現在,秦可卿還是很努力地想修正衛文闊在海棠心目中的印像。
  對于可卿的結論,駱海棠抱持著相當大的質疑。她問:“這又是誰的結論?”
  “林玉儿。”
  “也愛衛文闊的林玉儿?”
  “對呀。”秦可卿又笑了一臉燦爛。“她就是從她大哥那听來的事,所以才對文闊的坏与無情有了包容之心。”
  “這是借口。你們只想找一個愛衛文闊愛得理所當然的借口罷了。”不然,在自私的情愛里,誰能忍受這樣一味付出的不公平?
  “海棠,你當真這么冷血,對于文闊的故事沒有一絲絲的同情?”
  “沒有。”駱海棠想都不想就回答。“相反的,我听完這個故事之后,就越覺得衛文闊很可惡。”
  “可惡?”
  “對,就是可惡。他愛他的前任妻子,他不忍心傷她一根寒毛,但他對那些愛他的姑娘呢?他倒沒有怜惜之心,他還將他在他前任妻子那得到的傷害加諸在我們身上,這樣算什么?”
  秦可卿听著海棠激動的言詞,忽略了海棠剛剛用的“我們”兩個字,她只知道:“海棠,你對文闊有偏見。”
  “我對他沒有偏見。”她只是恨自己傻了一次又一次,卻仍不見覺醒,還是沉淪在衛文闊所張的情网里。
  “可卿,我問你一件极私密的事,行不行?”
  “你說。”
  “衛文闊他……有沒有……”她极艱難地咽了口口水。“碰過你?”
  秦可卿的臉倏然一垮。“海棠,我不許你這么污辱他。”
  污辱他!駱海棠的眼瞳明顯地泛空洞。“我怎么污辱他了?”
  “你不該以為他是那种隨隨便便找姑娘家下手的無恥之人。”
  “你的意思是……”
  “文闊他很尊重我,他沒有碰過我。”
  “就連林玉儿她也……”
  “沒有,沒有。”秦可卿駭白的臉一直搖、一直晃。“文闊也沒碰林玉儿。”
  “你如何知道?是林玉儿親口告訴你的?”
  “是的,是她親口告訴我的,而且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想獻身給文闊的事?”
  “那只是一半的內容。”
  “還有另一半?”
  “對,還有另一半未完的說詞,文闊他說他有需要他會去押妓,他也不會找良家婦女、大家閨秀;而截至目前為止,文闊他愛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前任妻子聶四貞。”
  “也就是說……”駱海棠瞅著空洞的目光看著可卿,直接正視了那個可能傷她最深的答案。
  秦可卿說了。“也就是說除了那些花妓之外,文闊沒有下流地玷污過任何一個愛慕他的姑娘家。”
  然而,他卻一次又一次地掠奪了她的身子,而且今天更是惡劣地在荒郊野外欺凌了她!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駱海棠在他心目中真如花妓那般低下,不配得到他的尊重,是嗎?
  驀然,駱海棠覺得自己好悲哀。
  秦可卿瞧見了海棠駭白、發顫的臉。“海棠,你怎么了?”她伸手扶住駱海棠搖搖欲墜的身子,攙著她坐在床緣。“海棠,你的臉色好難看,你是不是人不舒服?”
  駱海棠整個人被難過給淹沒,她發不出任何的聲響,只能顫著雙唇,拼命地止住淚水,不讓可卿看出她的脆弱。
  駱海棠的難言,秦可卿不想勉強地說,只是扶好友上床、蓋好被,悄悄地在她耳邊,叮嚀她:“你不想告訴我無所謂,我只想讓你知道不管你有什么困難,我都愿意幫助你,真的!”秦可卿慎重其事地在后頭加上了句肯定,駱海棠感動得快要死掉。
  她覺得是自己辜負了可卿對她的信任,而她就像個欺騙者,不但欺騙了可卿跟她的友誼,更欺騙了可卿對她的同情。
  不值得的,可卿,我根本不值得你待我這么好!
  駱海棠想大聲吼出來,但,可卿走了,她終究沒能說出她心底的話。她不敢將她与衛文闊的事透露一丁點訊息給可卿知道;她不敢想像可卿知道后,她与她之間的情誼會絕裂到什么地步。
  駱海棠趴在床上嚎啕大哭,直到聲音啞了,人累了、睡著了,那揪痛人心的哭泣聲才漸漸落歇。
   
         ☆        ☆        ☆
   
  當駱海棠醒來已是三更天的時候。
  她一睜開眼,就瞧見了坐在她床緣的那個人。
  是衛文闊!
  “你來干什么?”她眼眸中盈滿了對他的怨与恨。
  而他卻對她的情緒視而不見,徑自伸手撫去了紛散在她面頰旁的發絲,摩挲她細嫩的面容,像是有著無限的愛怜。
  “你哭過了?”他低啞著嗓音問。
  他的溫柔令她的心猛然一抽,酸酸的、痛痛的,卻也甜甜的。
  她以為他會問她為什么哭,然而,他沒有,他只是离開她的身邊,轉身替她打濕方巾,遞給她。“將這敷在眼上。”
  她愣愣的,沒依他的話做,只是瞠大了眼看著他异常的溫柔。
  他又將方巾給拿了回去,親手替她敷上。
  駱海棠不依,扯下他的手,繼續瞪著他看。她要看清楚他現在的溫柔是虛情假意,還是,他真的對她好?
  看她使性子,衛文闊只好輕聲細語地勸她。“如果你現在不敷眼的話,那么你明天的眼皮就會又腫又難看;你不希望以那副丑模樣去見人吧?乖,將方巾給敷上。”他哄她。
  而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問:“你今晚是為了什么而來?告訴我。”她要知道答案來撫慰她傷痕累累的心。
  衛文闊的眼神一黯;駱海棠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開口了。“你今天回來后有沒有叫丫頭熬湯藥給你喝下?”
  他的答案徹底粉碎了她的夢。原來他不惜翻牆進她家,不是為了想她,不是為了要看看她,而是——他不放心她沒依他的要求喝湯藥。
  哈哈哈……駱海棠笑著流淚。
  是她傻了。原本她剛剛還有一丁點的痴心妄想,妄想他是真的對她有感情,所以他才半夜三更夜探她。
  是她傻了,對不對?傻傻的以為自己的付出可以從他那里得到一丁點回報。
  駱海棠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突然抬頭,瞅著可怜兮兮的目光問他:“你知不知道那草藥吃多了,我以后极可能不孕?”
  他看她,目光复雜而難懂;她看不透她的靈魂,猜不到他的想法。
  倏地,她可怜的目光轉為凄厲。“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只要你給我一個答案,這樣算是苛求你了嗎?”她朝著他大吼,她只是要明白他這個男人到底還沒有良心罷了。
  而他,點了頭。
  他知道!知道那藥吃多了,她日后可能難有孕。
  “那你為什么還要這樣對待我?”她瞅著可怜的眸光睇望著他。
  她的目光讓他一向剛硬的心一窒。
  “為什么?”她凄厲地又是一吼。
  他脫口而出。“因為這樣對你我都好。”
  好?“好什么好?”她气忿地掄起拳頭,使勁地打向他厚實的胸膛。“我不懂這樣做對我有什么好?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他攫住她的拳頭。“海棠,你別胡來!”
  “我胡來?”她突然尖聲失笑。“不!我不是胡來,我是糊涂;是糊涂了我才會喜歡上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男人;是糊涂了我才會有那個自信,以為我能改變你,讓你對我好,像我對你那般的對我好,所以我縱容你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只是我沒想到竟然拿我當花妓在看待。”
  “我沒有。”他反駁。
  “沒有?”她昂起忿恨的眼。“那么我問你,你心里頭可有我駱海棠在?”
  他不語。
  而他的不語卻讓她更難過,因為連說謊欺瞞她、讓她好過的气力他都不愿對她浪費!
  “衛文闊,你怎能這么可惡!”她厲聲地指控他對她的殘忍。“你既然不愛我,那又為什么不离我遠遠的,不要再來招惹我?”
  他對她的指控面無表情,只是定定地望著她的傷心欲絕半晌,而后,他問她:“你當真是再也不想見到我?”
  “是。”她負气一說,以為他會為了她而有所軟化。然而,他沒有;他在听見她的話后便絕塵而去,沒留下只字片語。
  駱海棠失神地望著隱沒在夜色里的身影,感覺到這一次他是真的离開了;然而,她的心卻沒有因此而得到解脫,反而像是失落了。
  她趴回床上,將頭蒙進被子里,像是要哭盡所有委屈似的,是哭得好大聲、好大聲。

  ------------------
  心動百分百 http://www.xd100.com 掃描校對:敏敏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