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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五月五日,亥時。
  “天黑著,小心往這儿走,娘娘。”
  省春在前頭帶路,后頭跟著王盈。
  “再別叫我娘娘了,省春。叫我盈盈吧!”王盈道。
  省春回過頭來道:“省春不敢偕越,那我叫您王小姐吧!”她固執地說。
  王盈只好接受,默默跟在省春后頭走著,又約莫過半個時辰,已經到了极樂寺的大門口。
  “王小姐,您就在這櫸樹下候著。一會儿會有位穿著黑衣、黑褲的姑娘進來,您只管跟著她走就是了。”
  “省春,那你呢?”王盈問。
  “我也出宮去,明日大一亮就跟著孟大人出城。”省春道。
  王盈沈吟了片刻,終于問:“可是,我爹他們——”
  “您先跟著那黑衣姑娘出城,王老爺子他們自然會有別人接應。”
  “那我用爹爹他們在哪儿會合?”王盈又問。
  “這……”省春愣了會儿,眼珠子轉了兩圈,才回答:“應該就在城外吧!”
  “應該?”省春的反應教她不放心!
  她心底開始不安起來。
  “這個、這個大概要問那名黑衣姑娘吧!您問我,我也不明白,人都是他們接應的。”省春囁囁地道。
  “難道孟大人沒交代嗎?”王盈越想越不對!
  事情似乎沒她料想的單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只說大伙儿都是見机行事,本來干這事儿就有很多凶險,沒有一個准儿的!”
  “可事成后在哪儿會合,也該有個目的啊!”她不同意省春的解釋。
  “這——”
  “人來了!”省春正要回話,兩人后方突然奔來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女子。“快跟我走吧!”黑衣女子道。
  她的聲音略略滄桑,听起來已經不年輕。
  “我爹呢?”王盈問黑衣女子。
  既然省春說人都是他們接應的,那她就問黑衣女子。
  “現在沒時間浪費,別間這些多余的廢話,快跟我走吧!”
  黑暗中她們彼此瞧不清對方的臉,可從黑衣女子的聲音听來,她顯得十分不耐煩。
  “王小姐,您快跟她走吧!”省春道,她似乎也很急,她急得要快些出宮,只怕被人發現就誰也走不了了!
  “不,我要知道我爹的下落——”她轉向黑衣女子,急切地又問一次。“我爹呢?你們把他帶到哪儿去了?”
  “你快跟我出去,自然就能見到你爹了!”黑衣女子皺著眉頭道。
  “你不說我在哪儿見得著我爹,我怎么同你出去?”她追根究柢地問。
  如果她不能确知爹爹安全無虞,她這一走肯定會將自己的親人推進唯一死路!
  那么她進宮來兜了一圈,沾了滿身塵埃,就失去了意義!
  “你——”
  黑衣女子似乎拿她的執著無可奈何,她同省春對望了一眼,終于道:“要不要出去,隨你便,你爹現下說不定已經在城外等你了,你再不出去,一會儿天一亮就再沒有机會了。”
  “爹爹真的在城外嗎?”
  “當然!”省春急忙道。“王小姐,您難道不相信孟大人嗎?”
  王盈一窒,片刻后,她終于點頭。“我……我相信孟大人。”
  她相信孟廷兆的為人。只是她擔心孟廷兆的能力救不出他們全家,他為了救她,因此只好犧牲她的親人,騙她爹爹他們已經出京。
  “那不就好了?放心吧,王小姐,孟大人是個君子,他不會做出教您傷心的事的。”省春安慰她。
  深深吸了口气,王盈臉色略微和緩。“好,我們……出宮去吧!”
  省春和黑衣女子又對看一眼,也似乎呼了口气。
  “那就快走吧!”黑衣女子道。
  黑衣女子在前頭帶路,三人趁黑連夜出了宮城。
  “成妃娘娘!”瑞福公公擋住成妃的去路,不讓她進干清宮惊扰皇上。
  “瑞福公公,您別攔著我,我可是有正事儿要同皇上稟報的,要是誤了事儿,可沒人吃罪的起啊!”成妃對著瑞福公公笑道。
  她不敢得罪宮里權勢最大的太監瑞福,這几句話雖然說得嚴厲,卻是必恭必敬地說出口。
  “正事儿?”瑞福挑起眉。
  這成妃向來不生事儿已經是万福,哪還會有什么正事儿?
  他干笑一聲道:“既然是正事儿,不如請成主子說与奴才听明白了,再讓奴才進去稟告給皇上知道——”
  成妃掩著嘴輕笑。“瑞福總管,不是我不肯說与您听,只是這事儿恐怕得我親自進去說去,要是經您傳達我怕皇上不高興。”她四兩撥千金地道。
  瑞福皺起眉頭,考慮了片刻,他終于道:“這——好吧!不過您待奴才先進去跟皇上通報一聲!”
  “麻煩總管了。”成妃笑著說。
  進了干清宮,她看到皇上已經坐在大殿等地,便上前福了個安。
  “起來吧!這么晚來找朕有事?”皇帝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妃子,舉起桌上的茶盅,淺呷了口茶,淡淡地問。
  對于成妃的喜愛,他的興頭早過,他是皇帝,必須無私地平均施舍恩愛,因此他寵愛一個妃子向來不會久過三個月——只有一個女人是例外!
  可事實上“她”也不算得到他的寵愛,而是讓他耿耿于怀了三個月的!不過是一個女人,竟然讓一向果決的他猶豫起,該對她的屢次忤逆,下什么樣的處置!
  “有件事,臣妾不知道該不該同皇上說。”成妃故作猶豫地道。
  事實上她今天大著膽闖進干清宮,主要就是想告訴皇上這件事。
  皇帝挑起眉,不以為意地道:“有話就說。”
  “是。”垂下眼,她撇開嘴,輕柔地道:“是這樣的……昨日臣妾的侍女翠儿,在坤德宮前听到以前蘭妃的侍女馨儿同一名剛進宮的宮女說話,听翠儿說,她們像是在商量著要怎么把蘭妃送出宮去——”
  “你說什么?”他打斷成妃沒說完的話,霍地從殿上站起來。
  “你剛才說出宮?”
  “是啊……”成妃抬起眼,柔聲道。“翠儿是听到她們這么說沒錯……”
  不等成妃把話說完,皇帝已經大步往宮外走。
  “皇上?皇上您等等臣妾啊!”
  成妃一臉看似惶恐地跟在皇帝之后奔出干清宮,實則心底暗喜。
  她的目的已達到,接下來就看克善親王的了。
  皇帝鉞青著臉。大步邁出干清宮,一路往坤德宮去。
  成妃的話确實達到了意想不到的破坏力!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么就有人該死!至于這個該死的人,就是膽敢背叛他的女人!
  “皇上!”
  守坤德宮的太監一看到皇上臉色鐵青,忽然來到坤德宮,全部嚇得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蘭妃?”他質問守坤德宮的太監。
  “蘭妃正在房里,皇上吩咐下來不許蘭妃出坤德宮一步,奴才們不敢怠慢——”
  “廢話!快把人叫來!”他沒耐煩听這些!
  從成妃的口中听到“出宮”二字,他心申乍然涌起一股焦灼感,几乎將他向來自傲的冷靜焚燒殆盡。
  “喳……”
  一名公公立即惶恐地退下去找人。
  瑞福公公也跟來了,他望了臉色難看的皇上一眼,又回頭看了成妃,實在后悔讓那女人進干清宮,無端招惹是非!
  “怎么了?人呢?”
  見到那名去找蘭妃的太監一個人回來,瑞福心底就有不好的預感。
  “這個,蘭娘娘她、她……”
  “蘭娘娘人呢?你倒是快說啊!”見到皇上的臉越來越冷,瑞福的十根手指也冰得浸涼。
  “蘭娘娘她——她不見了!”那名守宮的太監被逼不過,終于把話說出口。
  “不見了?”瑞福瞪大了眼,全身僵住。“你們明明守著宮門,人怎么會給不見的?”
  一听到蘭妃不見,瑞福心涼了半截。當初皇上曾說過蘭妃讓他看守,人如果不見了就“唯他是問”,這回可好了,人當真不見了,他這條老命怕要保不住了!
  “瑞福公公,這好端端的,怎么蘭妃會不見呢?”成妃陰側側地在一旁道。
  “這、皇上……”瑞福全身冒冷汗,硬著頭皮望向冷著臉的主子。
  皇帝冷冷地盯視著蘭妃房舍的方向,不發一語。
  “馨儿呢?從前侍候蘭妃的宮女上哪儿去了?”成妃質問剛才那名太監。
  “她在蘭娘娘房里……”
  “那還不快把人給帶過來!”瑞福公公气急敗坏地道。
  “是。”
  那太監又去了,不一會儿就帶了臉色蒼白,卻十分鎮定的馨儿回來。
  “皇上,就是這丫頭!”成妃道。
  “蘭妃人呢?早點說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皇帝冷例的眼睜射向馨儿。
  他看出馨儿眼底的堅決,隨即瞇起眼,猝不及防地上前鎖住馨儿的咽喉。
  “啊!”
  在場的眾人皆發出极度惊訝的呼聲。
  特別是瑞福公公,他從沒見過這么暴怒的皇帝,簡直讓他看傻了眼!
  “要是不說,你就是自找罪受!相不相信?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他陰鸞地對住一臉慘白的馨儿嘶啞低語。
  連她教出來的侍女都膽敢違逆自己——她簡直是該死!
  馨儿不知是被嚇傻還是被嚇呆了,仍然不說一句話,只是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惊視著皇帝冰冷的殘佞的臉孔。
  馨儿雖然在宮里這么久,卻從來沒敢正眼、也沒那個資格正眼瞧過皇帝,如今她終于見到皇帝的模樣,卻是嚇人的冷酷。
  “皇上,不如把這賤丫頭交給臣妾吧!臣妾會讓她招出來的!”成妃忽然道。
  皇帝撇開馨儿。
  現在他所有的注意全在那個叛逃的女人身上,她敢公然私逃,讓他難看,他要讓她付出代价!
  “立刻給我宣馮敬南進宮!”
  他忽然撂下話隨即掉頭离開,留下在場錯愕的眾人。
  “我不能再走了!”
  出了永定門外,王盈就再也忍不住地表示,并且不再跨前一步。
  “又怎么了?”黑衣女子在永定門前停下來。
  省春已經在半途和她們分手,只剩下黑衣女子和王盈兩人赶路。
  “都已經走到這儿,天地快亮了,怎么還是沒見到我爹爹?”王盈問。
  一路上,她心底的不安感越來越重,如果再見不到爹爹,她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再走一段路,出了外城門就能見到你爹爹了。”黑衣女子敷衍地道,只顧著張望四周,似乎怕有人追來。
  “不行,再見不到爹爹,我真的不能再跟著你往前走了!”王盈退了几步,返到一棵大樹后。
  黑衣女子目光忽然變得猙獰,口气轉而凶狠地道:“現下都出了皇宮,你不跟著我走也不行了!”
  王盈臉色一變。“什么意思。”鎮定下來后問她。
  黑衣女子哼了一聲。“老實告訴你好了,安排你出皇宮的人可不是那個姓孟的!咱們背后有個更硬的靠山,大伙儿是听那個人的命令行事的!”
  霎時王盈心口一緊,卻平靜地間:“那省春呢?她不是孟大人府上的人?”
  黑衣女子大笑。“她當然是!她是讓咱們給收買,准備嫁禍給孟大人的!”
  王盈臉色慘白。“你們——你說的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我瞧你不笨,你該想得出來,能和當今皇上分庭抗禮的,除了南方三藩外,還會有誰?”
  克善親王!
  王盈心中立即浮現這個人名,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可真是有手段,居然讓親王為了得到你,費了這么一番工夫!”黑衣女子語气挾著一絲明顯的嫉妒道。
  “我爹爹呢?他還被關在大牢里?”想必克善不會費精神去救爹爹出來!
  “笑話,為了把你弄出宮咱們已經冒了大險,還要救人?你作夢吧!”黑衣女子刻薄地道。
  “克善親王這么做,難道不怕皇上追究下來?”一邊說話,她一邊悄悄往后退向牆角。
  黑衣女子嗤笑。“剛才我不是說過了,這一切自然有人會頂罪——就是那個姓孟的笨蛋!”
  “孟大人跟你們有仇?要不為什么陷害他?”王盈繼續悄悄后退。
  “沒有仇,只是個正好能讓咱們利用!”黑衣女子冷血地道。
  “你們……太狠了!”
  王盈不明白,憑克善親王尊貴的身分,怎么會同這伙狠毒的亡命之徒有往來。
  “咱們狠?”黑衣女子似乎覺得王盈的話好笑。“不,咱們還不夠狠,最狠的人——”
  “五妹!”
  黑衣女子后頭忽然有人輕聲呼喚,等黑衣女子回過頭去,王盈趁著這個机會掉頭就跑——“等等,你逃不掉的!”
  發現王盈逃走,黑衣女子和另一名剛才在身后叫她、身上也穿著黑衣的男子一起追上去。
  此刻王盈只知道她必須一直往前跑,什么都不能想、也沒有時間讓她去多想了!
  直到跑進一條暗巷,她縮在暗巷內一道頹妃的牆縫內,兩個黑衣人雖然找進了暗巷,卻因為她躲進了牆縫,因此沒發現她。
  “五妹,我想她大概已經跑遠了,我們到別地方去找找看!”黑衣男子道。
  黑衣女子沈吟了片刻,終于道:“好吧!”
  兩個人開始沿著另一條巷子找過去。
  王盈一直躲在牆縫里,她知道必須趁著天還末亮、還沒有人發現她失蹤而回宮,可是她沒法子离開身處的暗巷,就怕万二兩個黑衣人回頭,就會發現自己!
  她縮在巷子里,一直到天都快亮了,才有一隊衛兵走過來,她抓住這個机會從暗巷內奔出來——“喂,什么人?”
  大路上傳來呼喝聲,巡城的守衛立刻圍上來,乍見王盈脫俗的美貌,霎時他們全屏住了气,胸口涌起一股窒悶感,不約而同地問自己世上豈有這么美的人儿?不是在作夢吧?
  看到他們,王盈終于松了一口气。“我是從宮里出來的,拜托你們快送我回宮……”
  忽然,她看到那個帶地出宮的黑衣女子和另一名黑衣男子就站在暗巷旁邊的窄弄,原來他們一直沒走遠!
  要是她沈不住气,不等守衛巡城就貿然沖出來,肯定立刻就會被兩人抓住!
  “從宮里出來的?”
  一個看起來像是領隊的侍衛既著迷又狐疑地呆呆盯著她看,他旁邊一名小兵附在他耳邊道:“頭儿,馮大人放話出來,昨儿夜里宮里丟了一名宮人!”
  馮敬南不說丟了一個娘娘,卻說是丟一名宮人,這是他聰明的地方,也是他之所以讓皇帝器重的原因。
  “嗯……就把她交給馮大人吧!”那頭頭目不轉睛盯著王盈,出神地喃喃道。
  王盈一顆心終于放下,再望向窄弄,兩名黑衣人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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