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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去摟空


  五分鐘后,塞爾熱·拉德科和卡爾·德拉戈什便進入了市區。
  那個年代,盡管魯塞是座商業重鎮,卻沒有路燈照明。因此,他們此番若是對城市有個大致的了解,那就太困難了。這座城市以一個大碼頭為核心,散亂地分布著一些建筑,碼頭的四周簇擁著許多破爛不堪的棚屋,有的用作庫房,有的算是客棧,不過,他們實際上并不打算去游覽城市。拉德科步履飛快,眼睛凝視前方,好像被黑夜里一個閃亮的目標吸攝著似的。而德拉戈什則全神貫注地跟蹤著領航員,當他穿過一條小巷時,竟然沒有看見有兩個人從巷口走出來。
  那兩個人走到沿河的路上便分手了,其中一個往右邊,朝河的下游方向遠去了。
  “再見!”那個人用保加利亞語道別。
  “再見!”另一個回答,轉向左邊,正好朝德拉戈什的方向走來。
  德拉戈什听到這個人的口音,吃惊得哆嗦了一下,他本能地放慢了步子,遲疑了那么一秒鐘,然后決定放棄他的追蹤,陡然停住了腳步,向后轉過身來。
  一個警探若有不甘屈居下級職位的雄心壯志,那他必須掌握一整套獨特的技能、或者是先天的稟賦、或者是后天的才干。然而在應該具備的許多長處之中,最珍貴的便是耳朵和眼睛的精确記憶力。
  德拉戈什的這個优點可謂是無与倫比了。他的听覺神經和視覺神經就像是名副其實的記錄儀器,它們對聲和光的感應永遠不會從他的記憶中消失,無論經歷的時間多么久遠。哪怕過了几個月、許多年,他仍能一下就分辨出曾經見過的某張面孔、或是曾經震動過他耳膜的某個聲音、即便是這聲音只听見過那么一次。
  剛才,他所听見的,正是這么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此時此地,他馬上就會和那個說話者面對面了,一定不會弄錯,這個聲音正是上次在皮利什山麓的林間空地里听到過的那個聲音,正是追蹤到現在仍無音信的那條線索。他對船上旅伴种种猜測盡管看來很精妙,但是說到頭來,也只不過是些假設罷了。相反,他剛才听見的這個說話聲卻是确鑿無疑的。在“可能”与“肯定”之間挑選一個,那還用猶豫嗎?這就是為什么偵探放棄了追蹤領航員,而扑到這條新發現的線索上去。
  “晚安,蒂恰!”那個人走近來時,德拉戈什就用德語打了個招呼。
  那人停住了腳步,竭力想在黑暗中看清對方。
  “是誰跟我說話?”他問道。
  “我。”德拉戈什答道。
  “您是誰?”
  “馬克斯·雷諾爾德。”
  “不認識。”
  “可我認識您,要不然我怎么叫得出您的名字呢?”
  “這倒是,”蒂恰承認道,“不過,老兄的眼睛真好啊!”
  “我的眼力的确蠻好的。”
  他們的對話中斷了片刻后,蒂恰又說:
  “您找我有什么事?”
  “跟您聊聊,”德拉戈什說,“找您和另一個人,我到魯塞鎮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那您不是魯塞鎮人囉?”
  “不是,我今天才到這里的。”
  “您選的真是好時候。”蒂恰冷笑一聲,他大概是影射保加利亞目前的混亂狀況。
  德拉戈什做了一個漠不關心的手勢,接著說道:“我是格朗人。”
  蒂恰沒有作聲。
  “您沒去過格朗嗎?”德拉戈什認真地說。
  “沒有。”
  “真奇怪,到了格朗附近,卻沒去逛逛。”
  “附近!……”蒂恰重复著,“您怎么知道我曾經到過格朗附近呢?”
  “那還用說!”德拉戈什笑著說道,“哈格諾別墅离格朗并不遠嘛!”
  這一下,輪到蒂恰大吃一惊,打了個哆嗦。不過,他竭力抵賴。
  “哈格諾別墅?……”他試圖用一种打趣的語气試探道,“老兄,就像我不認識您一樣,我也不知道那地方。”
  “真的嗎?……”德拉戈什話中帶刺,“那么,皮利什林間空地,您知道嗎?”
  蒂恰連忙走過來,抓住對方的手臂。
  “您小點聲!”這一次他沒有掩飾自己的緊張情緒。“您這么大聲嚷嚷,真是瘋啦!”
  “反正又沒有人。”德拉戈什不以為然。
  “那可說不准,”蒂恰反駁說,緊接著他又問:“您到底想干什么!?”
  “要找拉德科談談。”德拉戈什回答說,并沒有放低聲音。
  蒂恰的神經又抽緊了。
  “噓!”他惊恐地向四周張望一圈,“您這是要叫我們都給抓走不成!”
  德拉戈什哈哈大笑起來。
  “哎呀呀!”他說,“要是我們講啞語,那彼此就听不見了。”
  “可是,”蒂恰低聲地責備道,“這深更半夜的,總不能連招呼也不打,就跟別人攀談起來,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在大街上說。”
  “我不一定要在大街上跟您談,”德拉戈什反駁道,“咱們到別的地方去。”
  “哪儿?”
  “隨便什么地方都行,這附近有酒店嗎?”
  “离這儿沒几步就有。”
  “咱們走吧。”
  “行,”蒂恰表示同意,“跟我來。”
  走了大約五十米路,兩個人來到一個小廣場上,他們面前有一扇窗戶在黑夜里透出微弱的燈光。
  “就在那儿。”蒂恰說。
  門開了,他們大步走進冷清的廳室。這是一家小咖啡館,屋內擺著十來張桌子。
  “這地方挺不錯。”德拉戈什說。
  老板沒料到這時候會有顧客,連忙跑過來。
  “咱們喝點什么?……我來付帳?”偵探拍拍口袋說。
  “來一杯烈性白酒,怎么樣?”蒂恰建議著。
  “好,就來一杯烈性白酒!……再來一點刺柏子酒行嗎?”
  “也好,來一點刺柏子酒。”蒂恰很贊同。
  德拉戈什轉身向听候吩咐的店老板說:“朋友,您听見了嗎?……給我端來,快一點!”
  店老板去端酒時,德拉戈什掃了這位將要与之戰斗的對手一眼,掂量了一下這家伙的份量。這人肩膀寬寬的。長著公牛般的粗脖子,窄窄的腦門被厚厚的灰發遮住,一句話,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典型的下層角夫,十足的蠻漢。
  老板很快端來了几瓶酒、兩只杯子,蒂恰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下去。
  “您是說,您認識我?”
  “您不相信嗎?”
  “您也知道格朗發生的事?”
  “當然,我們一起賣過力嘛!”
  “不可能!”
  “這可是真的。”
  “這我就不明白了,”蒂恰嘟囔著,拼命地回想那天的事,“可當時只有我們八個人……”
  “對不起,”德拉戈什打斷他的話說,“當時我也在,所以總共有九個人。”
  “您也插手了嗎?”蒂恰不相信地問。
  “是的,我到別墅去了,也到林中空地去了。那輛大車還是我拉走的哩。”
  “您跟伏蓋爾嗎?”
  “是跟伏蓋爾一起。”
  蒂恰想了想。
  “這不可能,”他表示异議,“和伏蓋爾一起的是凱塞利克。”
  “不,是我,”德拉戈什不慌不忙地分辯道,“凱塞利克和你們其他人在一塊。”
  “您敢肯定?”
  “絕對沒錯。”德拉戈什肯定地說。
  蒂恰看來有點動搖了。這個強盜的腦子的确不那么靈。剛才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向那個所謂馬克斯·雷諾爾德透露了伏蓋爾和凱塞利克兩個同伙。還以為雷諾爾德也知道他們的名字,并把這當作他參与了那天活動的證据。
  “喝杯刺柏子酒!”德拉戈什提議。
  “我們干。”蒂恰說。
  于是,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件事倒蠻奇怪的,”他半信半疑地嘀咕著,“我們第一次把一個陌生人拉進來了。”
  “什么事總有個起頭嘛,”德拉戈什回答道,“我既然已經入伙,就不再是陌生人了。”
  “入什么伙?”
  “我跟你們一道唄!”
  “別瞞著我了,老兄,我告訴您,事情已經談妥了。”
  “跟誰談的?”
  “跟拉德科。”
  “閉嘴,”蒂恰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已經跟您說過,不准提這個人的名字。”
  “那是在大街上,”德拉戈什爭辯道,“怎么,在這儿也不行嗎?”
  “這儿,哪儿也不行,在這座城里任何地方都不准談,听到了?”
  “為什么?”德拉戈什順藤摸瓜。
  可是蒂恰仍然存著戒心。
  “要是別人問起您來,”他小翼翼地說,“就回答說你不知道,老兄。您曉得了許多事情,不過照我看,您并不是全都清楚。你可別想從我這樣的老狐狸口里掏出什么秘密來。”
  蒂恰言之差矣,他怎能斗得過像德拉戈什這樣的高手呢!老狐狸碰上了老獵手了。蒂恰是個拿起酒杯就放不下的人,偵探一發現他這個弱點,就處心積慮要從這里打開缺口,粉碎他的防線。德拉戈什頻頻敬酒,那個強盜還推謝一番,但態度并不強硬,刺拍子酒和烈性白酒,一杯杯地接連喝下去,酒精已經開始在蒂恰身上起作用,他的目光變得模糊不清了,舌頭不听使喚,警惕性也松弛了。眾所周知,酒喝多了以后,人就像在下坡路上滑,欲罷不能,越喝就越想喝。
  “咱們剛才說到,”蒂恰舊話重提,聲音有點含混,“已經跟頭儿談妥了?”
  “談妥了,”德拉戈什說。
  “他做得對……頭儿,”蒂恰說,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開始稱呼對方為“你”了:“你看起來,是個真心實意的好伙計。”
  “你可以這么說,”德拉戈什合著他的調子談著。
  “不過,曖!……你在這儿見不到他了……咱們的頭儿。”
  “為什么我見不到他?”
  蒂恰回答之前,眼睛溜到白酒上,自斟自酌地喝了滿滿兩杯,然后用暗啞的聲音說:“走了……頭儿。”
  “他不在魯塞城嗎?”德拉戈什馬上追問道,顯得很失望。
  “已經离開了。”
  “离開?……這么說他回來過了?”
  “四天前回來過。”
  “現在呢?”
  “乘駁船繼續向黑海航行了。”
  “他什么時候回來?”
  “半個月以后。”
  “半個月以后!運气真糟!”德拉戈什叫了起來。
  “你心里痒痒,急著入伙啦?”蒂恰大笑了几聲。
  “可不是!”德拉戈什說,“我是一個農民,在格朗那一下呀,我一夜里撈的錢,比我种一年地掙的還要多。”
  “嘗到甜頭啦?”蒂恰開怀大笑。
  德拉戈什發現他對面的酒杯空了,連忙把它斟得滿滿的。
  “你不喝,伙計?”德拉戈什叫著,“干杯!”
  “干杯!”蒂恰跟著說,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警探真是大丰收,套取了很多情報。他搞清了多瑙河匪幫有多少人,照蒂恰的說法是有八個人。知道了其中三個人的名字,如果連頭儿算在內,就是四個人的名字。弄清了他們目的地是黑海,那儿大概有一艘船來接運贓物。還摸清了他們的活動基地是在魯塞城。假若不能在多瑙河將罪犯捉拿歸案,過半個月,等拉德科回到魯塞城時,早就撒下天羅地网,准保他逃不掉。
  然而,還有好几個疑點沒有解開。德拉戈什想,趁對手酩酊大醉之際,也許還可以再弄清其中一個疑點。過了一會儿,他用一种漫不經心的口气問道:
  “你剛才為什么不讓我提起拉德科的名字?”
  蒂恰肯定已經爛醉如泥了,听見同伴跟他說話,眼神都呆滯了。他突然顯出心軟的樣子,向酒友伸出手去。
  “我馬上告訴你,”他咕噥著,“因為你,你是一個朋友。”
  “是的。”德拉戈什肯定地說,一邊和這個醉鬼握了握手。
  “一個弟兄,”
  “是的。”
  “一個爽快人,一個棒小子。”
  “是這樣。”
  蒂恰的眼睛尋找著酒瓶。
  “再來杯刺柏子酒!”他又說。
  “沒啦!”德拉戈什說。
  偵探估計對方已經快不行了。就把酒瓶里還剩下的洒洒在地上,害怕他爛醉如泥不省人事。可是這對蒂恰并不起作用,他知道刺柏子酒已經喝光了,遺憾地做了個鬼臉。
  “那就來一杯烈性白酒!”他懇求道。
  “給。”德拉戈什同意了,他桌上的酒瓶向前推了推,瓶里還剩下一點點白酒。“可要當心啊,老兄!……咱們別喝醉啦。”
  “我會醉!……”蒂恰不以為然道,同時把酒喝了個底朝天,“我想醉都醉不了。”
  “咱們剛才說,拉德科……”德拉戈什提醒他,耐著性子,繼續繞著彎儿向既定目標引導。
  “拉德科?……”蒂恰重复著這個名字,他已經記不得剛才在說什么。
  “為什么不能喊他的名字呢?”
  蒂恰傻笑了一下。
  “這,這把你弄糊涂了吧,小子!……因為在本地,他不叫拉德科,叫斯特里加,就這么回事。”
  “斯特里加?……”德拉戈什重复著這個名字,如墜云里霧里,“為什么叫斯特里加呢?”
  “因為這就是這個人的名字……那么,你呢?你叫……你叫什么?說真的!”
  “雷諾爾德。”
  “對啦……雷諾爾德……好吧!你叫雷諾爾德……他,他叫斯特里加……這是清清楚楚的。”
  “不過,在格朗……”德拉戈什追問道。
  “啊!”蒂恰打斷了他的話道,“在格朗,他叫拉德科……可在魯塞鎮,他叫斯特里加。”
  他眨了眨那雙狡猾的眼睛。
  “你明白了就好,人家找不到他,也認不出他。”
  強盜在行凶作惡時,用個假名字是常事,偵探對此不覺奇怪。可他為什么要用拉德科這個名?正好是船上那幅肖像底下的簽名呢?
  “是的,是有一個人叫拉德科。”想到這里,德拉戈什性急地喊了出來。
  “可不是!”蒂恰說,“事情就這么巧妙。”
  “這個拉德科究竟是誰呢?”
  “一個蠢貨!”蒂恰大聲道。
  “他与你有仇?”
  “不!……他与我沒什么……是与斯特里加。”
  “他与斯特里加怎么啦?”
  “他搶走了斯特里加的老婆……那個美人娜佳。”
  “娜佳!這就是那幅肖像上的人的名字呀!德拉戈什慶幸自己這回找對了路,于是詳細听著蒂恰不加掩飾說出來的內情。”
  “打那以后,他們就甭想做朋友了。你想……就為的這。斯特里加這個狡猾的小子就冒充了他的名字。”
  “你說了這許多,”德拉戈什說,“可為什么不准提拉德科這個名字的原因,還是沒有告訴我。”
  “因為提這個名字很危險。”蒂恰解釋說,“在格朗……還有別的地方,你知道了拉德科這個名字是指的誰……而在這儿,這是一個反政府的領航員的名字,他膽大……搞陰謀,這個笨蛋……可魯塞的大街上全都是土耳其的人。”
  “那他現在怎么啦?”德拉戈什問。
  蒂恰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不知道。
  “他不見了,”他回答道,“斯特里加說他已經死啦。”
  “死啦!”
  “這可能是真的,因為斯特里加已經把那個女人弄到手了。”
  “哪個女人?”
  “美人儿娜佳呀!……用了別人的名字,又搶了別人的老婆……那女人不高興,可怜的小鵓鴿儿!……這會儿,斯特里加還把她關在駁船上呢。”
  德拉戈什一切都明白了。這么多天來,和他一起旅行的人并不是一個坏蛋,而是一個流亡在外的愛國者。這個不幸的人經過這么多的艱苦磨難,終于回到自己家里時,卻發現家里已經空無一人。此時此刻,他該是多么痛苦啊!……必須去幫他一把……至于這幫匪徒,德拉戈什現在已經洞悉內幕,再花不了多少气力就可一网打盡。
  “真熱呀!……”他噓了一口气,佯裝自己已經喝醉酒了。
  “熱得利害!”蒂恰附和道。
  “都怪烈性白酒。”德拉戈什咕噥著。
  蒂恰拿拳頭在桌子上砸了一下。
  “你的酒量不行。小子!”……他狠狠地取笑德拉戈什,“您瞧我……我……我還能再干上几杯呢。”
  “我不跟你斗。”德拉戈什向他認輸。
  “你這個小云雀!……”蒂恰冷笑了一下說,“好吧,要是你想走,咱們就不喝了。”
  老板被喊了來。付了帳,兩個人就走到廣場上去了。這么一走動,好像對蒂恰不太好,出門一吹風,他就醉得更厲害了。德拉戈什真怕他醉倒了。
  “你說,”他指指河的下游問,“拉德科在那邊嗎?”
  “哪個拉德科呀?”
  “就是那個領航員,他住在河下游那邊?”
  “不。”
  德拉戈什轉身指城市的一方。
  “是那邊嗎?”
  “也不是。”
  “那么,在這邊?”德拉戈什指著上游問道,
  “是的。”蒂恰哼了一聲。
  偵探拖著這個酒友,一路踉踉蹌蹌地走著,蒂恰嘴里嘰哩咕嚕說些顛三倒四的話,這樣走了五分鐘,他突然停住腳步,盡量支撐住自己歪斜的身体。
  “斯特里加說什么來著?”他結結巴巴地說,“他說拉德科已經死了嗎?”
  “怎么,你說什么?”
  “他沒有死。瞧,他家好像有人。”
  蒂恰用手指指几步遠的一間屋子,窗扉里射出几道燈光,把路面划成一條條光影。德拉戈什赶快向窗子走過去,他和蒂恰從窗縫中望進去。
  他們看見一間不太寬敞的房間,里面的陳設不錯,只是家具橫七豎八的,上面有厚厚的一層灰塵。可以看出,在很久前這時曾發生過一場毆斗,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大桌子,一個男人坐在旁邊,一只胳膊肘撐在桌面,手指插在蓬亂的頭發里,仿佛陷入沉思。從他的面部表情,從他那顫抖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极度痛苦,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眼里流淌下來。
  不出所料,德拉戈什認出那就是他的旅伴。不過,認出那個絕望的沉思者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就是他!……”蒂恰低聲說,同時极力想赶跑自己的睡意。
  “他?”
  “拉德科。”
  蒂恰用手摸了一把臉,到底讓自己清醒一點了。
  “他沒有死,這個混蛋。……”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不過,他好不到哪里去……土耳其人會付給我很高的价錢買他的皮,斯特里加將會高興坏的!……別离開這里,伙計。”他對德拉戈什說,“要是他走出來,你就把他打昏!……必要時你還可以喊人幫忙……我這就去找警察來……”
  蒂恰沒等德拉戈什回答,就跑開了,邊跑邊打趔趄,總算由于情緒的高度興奮,支持住了醉軟的身軀,沒有摔倒。
  剩下偵探獨自一人時,他走進屋內。
  拉德科沒有動彈,德拉戈什把手搭到他的肩上。
  那個可怜的人抬起了頭,只是他的思緒仍游离在外,目光迷朦,竟然沒有認出他的乘客。“娜佳!”德拉戈什在一旁大喊了一聲。
  拉德科猛地站起身來,眼里冒火似的死死盯住德拉戈什的雙眼。
  “跟我走,”偵探說,“咱們快离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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