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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印第安少年


  “是槍響。”雅克·艾洛赫叫道。
  “离這儿不超過300步遠。”瓦爾戴斯說。
  “是不是馬夏爾中士在你走了以后去打獵了?”
  “我想不是。”
  “是不是住在這個茅屋里的印第安人?”
  “先看看屋子是不是有人住吧。”“加里內塔”的船老大說。
  兩個人在槍響的時候已經离茅屋好几步遠了,這下他們又回到了屋里。
  里面跟外面一樣寒磣,沒有一件家具,最里面的地上放著一條草褥,看樣子不久前還有人在上面睡過。牆跟放著一排“卡雷巴斯”。在一個角落里有只籃子,盛著吃剩的一塊木薯餅,屋頂上有几支帶叉的竿子,其中一支叉著一塊野豬肉。二三十個巴旦杏一樣的加維業果堆在一起,還有布拉沃印第安人吃的白蟻。放在一塊平石上的爐子里尚有一段燒焦的木柴在冒著濃煙。
  “這間茅屋的主人,”瓦爾戴斯說,“在我們來到之前,應該是在屋里。”
  “他不可能走遠,”雅克·艾洛赫說,“或許就是他開的槍?”
  瓦爾戴斯搖了搖頭。
  “這些印第安人既沒步槍也沒手槍,”他說,“他們的武器僅僅是弓箭和彎刀。”
  “可總得搞個清楚呀。”雅克·艾洛赫叫起來,因為一想到有可能是阿爾法尼茲的奎瓦人在附近,他就不免又著急起來。
  要是這樣,那在莫努瓦峰宿營的人可就險了!等到他們往圣塔胡安娜去的時候,路上還不知要遇到怎樣的攻擊!……
  雅克·文洛赫和瓦爾戴斯從茅屋里出來,手持武器,在樹木和矮林的掩護下慢慢朝槍聲響起的方向走去。
  他們發現的這間茅屋不是一個聚居點,四周看不到一塊耕耘過的土地,不見一點儿庄稼、蔬菜、果樹或牲畜飼料。
  雅克·艾洛赫和瓦爾戴斯豎起耳朵,睜大眼睛,邁著小步往前走。
  沒有异常的聲音,只听到散步在枝葉間的鳳冠雉和帕瓦雞的叫聲,或者某只野獸從灌木后面擦過去時發出的沙沙聲。
  兩人就這么走了20分鐘,心里一面尋思是不是該回茅屋去,從那儿再返回營地。正想著,忽然听到了不遠處的一陣呻吟聲。
  瓦爾戴斯做了個手勢,示意同伴趴到地上,——不是為了听得更清楚,而是在時机未到之前先不要被別人看見。
  前面有一排矮灌木,再過去便是一片沐浴在陽光中的林間空地。
  瓦爾戴斯扒開灌木條,整個空地盡收眼底,呻吟聲正是從這儿發出來的。
  雅克·艾洛赫躺在他旁邊,手指勾在扳擊上,也從枝條縫里向對面看。
  “那儿,那儿!”瓦爾戴斯終于找到了。
  這么多防范措施實在沒必要——起碼目前是這樣。從這儿看過去,空地的另一頭,一棵棕櫚樹下,只有兩個人。
  一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或者說更像死去了。
  另一個跪在地上,抱著對方的頭,嘴里發出呻吟,原因是很明顯的。
  到這兩個印第安人那儿去沒有任何危險,而且出于義務也應幫幫他們。
  這兩人不是奧里諾科河上游常見的或游徙或定居的布拉沃人。瓦爾戴斯從他們的体貌認出他們是与自己同族的巴尼瓦人。
  其中一人——了無聲息的一個——是個50開外的男子,另一個是個13歲的少年。
  雅克·艾洛赫和瓦爾戴斯繞過灌木叢,在离他們10步遠的地方出現了。
  一看到來人,印第安少年馬上站了起來。
  他的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他猶豫了一下,最后把躺在樹下的人的頭往上抬了一次,撒腿就跑了,瓦爾戴斯朝他做了一個表示友好的手勢,也沒能留住他。
  兩人跑到男子身邊,俯下身去,把他上半身抬起來,听他的呼吸,把手放到他的心口……
  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雙唇失卻了血色,一口气儿也呼不出來了。
  印第安人死了——也就才死了一刻鐘左右,因為他的身体尚未變冷變僵。他身上纏的布血跡斑斑,掀開布可以看到他的肺部被一顆子彈打穿了。
  瓦爾戴斯在地上搜尋,從被血染紅的草中撿起一顆子彈。
  這是一顆6.5mm口徑的手槍子彈。
  “‘加里內塔’上的手槍就是這個口徑,”雅克·艾洛赫說,“‘莫里切’上的手槍口徑是8mm,難道。”
  他想到了荷萊斯。
  “得想辦法把孩子找回來。”他說,“只有他能告訴我們這個印第安人是如何被擊中的,也許他還能說出誰是凶手。”
  “可能,”瓦爾戴斯說,“可到哪儿找他去呢?他嚇跑了。”
  “也許他跑回茅屋去了?”
  “不大可能。”
  的确不大可能,實際情況也非如此。
  印第安少年只往空地左方跑了百來步,他躲在一棵樹后,觀察著兩個陌生人,當看到他們想幫助地上的那個人時,他明白了自己沒什么可怕的,便向前走了几步。
  瓦爾戴斯瞥見了他,立刻站起身來。孩子好像又要跑。
  “跟他說話呀,瓦爾戴斯,”雅克·艾洛赫說。
  “加里內塔”的船老大用印第安語叫住了孩子,讓他不要害怕,到這邊來,和他們一起把死者抬回茅屋。
  孩子猶豫了片刻才同意。他臉上的惊恐變作沉痛,喉嚨里又嗚咽起來。
  他慢慢地走過來,一到尸首面前,就淚流滿面地跪了下去。
  印第安少年面貌溫和,体質強健,但由于缺乏營養而長得瘦瘦的。他怎么能不瘦呢,生活在荒僻的森林里,住著那樣一座茅屋,和他相依為命的,又是已經倒斃的這么一個人?孩子的胸前挂著一個小十字架,這种十字架是傳教士們授予新入教者的。孩子看上去很聰明,雅克·艾洛赫和瓦爾戴斯講起西班牙語時,他說他懂這門語言。
  兩人便開始問他。
  “你叫什么名字?”
  “高莫。”
  “這個人是誰?”
  “我爸爸。”
  “真可怜!”雅克·艾洛赫叫道,“原來被殺的是孩子的父親……”
  孩子還在哭泣,雅克·艾洛赫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邊愛撫安慰。
  高莫控制住自己,收住了眼淚。他有一种十分肯定的本能的感覺,眼前的陌生人將成為他的保護者和朋友。
  瓦爾戴斯又問:
  “誰打死你父親的?”
  “一個男的,半夜里來的,進了我們的屋……”
  “是那間屋嗎?”瓦爾戴斯指著茅屋問。
  “是的,這儿沒有別的屋了。”
  “那人是從哪儿來的?”
  “不知道。”
  “是印第安人嗎?”
  “不,是個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雅克·艾洛赫大叫一聲。
  “是的,他說話我們能听得懂,”高莫又說。
  “他想干什么?”
  “他想知道基瓦人是不是已經到了帕里瑪森林里。”
  “什么基瓦人?……”瓦爾戴斯此刻的心情和同伴一樣急切。
  “阿爾法尼茲率領的基瓦人。”高莫答道。
  “在逃苦役犯的團伙!”
  雅克·艾洛赫馬上接著問:
  “這幫人在這里出現過了?”
  “我不知道,”孩子說。
  “你有沒有听說他們到這個地區來了?”
  “沒有。”
  “那么,你以前有沒有見過他們?”
  “有,見過!”
  印第安少年又顯出惊恐的神色,淚水再度模糊了他的眼睛。
  在瓦爾戴斯的詳細詢問下,少年告訴他們,基瓦匪幫由其首領帶著襲擊了帕里瑪高地北部的圣薩爾瓦多村,把全村的人都差不多殺光了,少年的母親被殺了,少年和父親死里逃生,來到了這座林子里,搭起下一間草房,住了已有10個月的光景。
  至于基瓦人現在是否在這一帶,高莫一點儿也不知道。他和父親都不曉得他們有沒有在奧里諾科河一帶出現過。
  “昨天晚上闖進你家的那個西班牙人,就是問你們這方面的事情吧?”瓦爾戴斯又問。
  “是的,因為我們回答不上來,他就發了火。”
  “他沒有馬上走嗎?”
  “一直待到早上。”
  “然后呢?”
  “他想讓我爸爸給他帶路,領他到高地那邊去。”
  “你父親同意了?”
  “沒同意,他覺得這個人信不過。”
  “那這個人怎么辦的呢?”
  “他見我們不愿給他帶路,就自己一個人走了。”
  “但后來又返回來了?”
  “是的,大約4個小時以后。”
  “4個小時以后?為什么呢?”
  “他在森林里迷了路,辨不清高地應在什么方向了,這次他拿出手槍威脅我們,說我們要再拒絕帶路他就殺了我們。”
  “你父親就只好同意。”
  “是的,我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印第安少年說,“西班牙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出了屋子,強迫他在前面走,我跟在他們后面。我們就這么走了一個時辰,我爸爸不愿意給這個人帶路,于是就在附近這塊地方繞圈子,我看出了爸爸的意思,因為我對林子很熟悉,但西班牙人不久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气急敗坏,破口大罵我爸爸,又開始威脅,我爸爸气不過,朝西班牙人扑了上去,他們只打了一會儿,我爸爸沒有武器,我又幫不了他,一聲槍響,爸爸倒下了,那個人逃跑了。我把爸爸扶起來,他的胸口呼呼地流血,連說話的力气也沒了,他想再回到屋里去,但只踉踉蹌蹌地走到這里,就死了!”
  奧里諾科河上游各部落的印第安人家庭成員之間的感情是极深的,少年大哭著扑到父親的尸身上。
  雅克·艾洛赫和瓦爾戴斯赶緊勸慰他,安撫他,保證一定為他父親報仇,凶手會找到的,要讓他償還血債。
  听了這話,高莫的眼睛又睜開了,透過淚水,复仇之火燃燒起來。
  雅克·艾洛赫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
  “那個人你看清楚了嗎?”
  “是的,看清楚了。他的模樣我永遠也忘不了。”
  “你能不能說說他穿什么衣服,個子有多高,頭發什么樣,五官有何特征?”
  “他穿著一件背心,一條船員穿的那种褲子。”
  “好。”
  “他比您稍高一點。”高莫看著瓦爾戴斯說。
  “好。”
  “他的頭發很黑,胡子……也是黑的。”
  “荷萊斯!”雅克·艾洛赫說。
  “就是他!”瓦爾戴斯表示贊同。
  兩人提出高莫跟他們走。
  “去哪儿?”孩子問。
  “去河上,托里達河口,我們的船停在那儿呢。”
  “船?”孩子問。
  “你和你父親不知道昨天晚上開來兩條船嗎?”
  “不知道,不過今天上午如果我們沒被西班牙人拉到林子里去的話,也許會在捕魚的時候碰見你們。”
  “好了,我的孩子,”雅克·艾洛赫說,“我再問一遍,你愿意跟我們走嗎?”
  “你們得答應我去找殺了我爸爸的那個人。”
  “我向你保證替你父親報仇雪恨。”
  “我跟你們走。”
  “來吧!”
  兩個領著孩子,朝奧里諾科河方向返回。
  死去的印第安人不會暴尸荒野,成為虎豹口中食的。他是圣薩爾瓦多村的巴尼瓦族印第安人,這一族很多都皈依了基督教。但村民都被基瓦匪幫殺害了。
  雅克·艾洛赫提出,下午再多帶几名船員到這儿來,為死者舉行基督教葬禮。
  高莫帶他們抄最近的路走,沒有從屋前經過,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回到營地。
  雅克·艾洛赫和瓦爾戴斯商量好了,不提荷萊斯的事。他和阿爾法尼茲的關系已經确定無疑了,但目前還是暫時保密為好。旅伴們的憂慮已經夠多的了,別再讓他們怕上加怕了。
  實際上,由于荷萊斯知道了讓与凱爾默上校的關系,情況已經變得十分嚴重了,阿爾法尼茲將從荷萊斯口中獲悉這一點,對凱爾默上校恨之入骨的阿爾法尼茲會想方設法去捉他的孩子的。
  事實上——從某种程度上說,這是叫人寬心的——基瓦人并未到奧里諾科河附近來。要是他們在帕里瑪高地出現過的話,高莫父子肯定會听說的。雅克·艾洛赫決定,就只說荷萊斯逃跑之后,要求高莫的父親給他帶路去圣塔胡安娜傳教地,結果兩人爭吵起來,并在爭執中打死了高莫的父親。
  雅克·艾洛赫把這番話教給了高莫,孩子的眼中閃著聰慧的光,很快就明白了,他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基瓦人或阿爾法尼茲的。
  當雅克·艾洛赫回到營地,把高莫介紹給眾人,并講述了他的故事時,馬夏爾、讓和熱爾曼·帕泰爾納感到万分惊奇!
  大家友好地歡迎印第安少年的到來,當听說少年已成了孤儿,讓把他攬過去親切地撫摸著。大家不會舍下他的,不!永遠不會。
  讓問他知不知道圣塔胡安娜傳教團,他的回答對眾人來說簡直是個福音:
  “我知道,我和爸爸去過那儿好几次。”
  “你能帶我們去嗎?”
  “能!能!你們和那個坏蛋不一樣,他也曾要求我們帶路。”
  瓦爾戴斯使了個眼色,高莫赶緊閉嘴。
  自從听了高莫對凶手相貌的描述之后,雅克·艾洛赫和瓦爾戴斯對此人的身份都已深信不疑。本來還不太敢最終确定,等到發現“加里內塔”上丟了一只手槍,就再也沒什么疑問了。
  丟的槍是馬夏爾中士的。
  “我的手槍被偷了,”他大聲叫道,“這個混蛋偷了我的槍,用我的槍殺了可怜的印第安人!這手槍可是我的上校送給我的!”
  是的,老兵的悲傷与憤怒同樣強烈。哪天荷萊斯落到他手里。
  大家的關心使高莫十分感激,午飯后,進行了莫努瓦峰營地的收尾工作。船員們將在這里住下。旅客們則繼續做著出發的准備,這一越要去……不知多長時間。
  就這么一會儿,高莫已經從讓的口中得知了他們前往圣塔胡安娜傳教團所在地的目的。
  高莫的臉色一變。
  “您要去找父親。”他說。
  “是的,我的孩子!”
  “您會找到父親的,而我……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再也見不到了!”
  下午,雅克·艾洛赫、熱爾曼·帕泰爾納、和“莫里切”上的船員們一起离開營地,朝那片林中空地而去。
  高莫陪著他們,讓得到許可,也跟去了。
  半個小時后,他們來到原地,印第安人的尸体還仰臥在棕櫚樹下。人們用鎬頭挖了一座墳墓,挖得很深,以免被野獸發現刨開。
  哭得淚人儿一樣的高莫最后親吻了父親一次,尸体便被放入了墓穴中。
  坑填平了,讓和高莫一起跪在邊上,共同祈禱了一番。
  大家返回營地。
  讓不覺得很累。他保證說自己旅途上會体力充沛的,對雅克·艾洛赫和馬夏爾他都是這么說的。
  “我的心里充滿了希望!”他不停地說。
  天黑以后,旅客們回到船上,船員們則在營地守著。
  在“加里內塔”上為高莫騰出了一塊地方,但可怜的孩子睡得很不安穩,夢中不時發出長長的歎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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