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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圣塔胡安娜傳教地


  在本故事發生的13年前,托里達河流經的地區沒有一座村庄,一個農場,一個居民點。印第安人很少到這里來,除非是為了給畜群找草吃。延伸在這一地區的是廣闊的平原,肥沃但無人耕耘,還有濃密得進不去人的森林和冬天被淹沒的沼澤地。這是一片几乎無人涉足的土地,活躍在這里的是猛獸、蛇類、猴子、飛禽——當然不能忘了昆虫,尤其是蚊子。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是委內瑞拉共和國境內的一塊荒原,商人和探險者的足跡都沒有到達過這里。
  沿著逐漸上升的地勢往北或東北方走上几百公里,便置身于一個非同尋常的地區。這里的地勢大概應算附屬于安第斯山系,內陸各大湖泊的水經過錯綜雜亂的河流网傾注到深深的大西洋中。這里的地形起伏不定,山梁繞著山梁,地勢奇形怪狀,不知自然為何造化出這樣的河流与山脈。無垠的土地孕育出了北流的奧里諾科河和南流的布蘭科河。羅賴馬高原傲視群山,几年之后,伊姆·瑟恩与珀金將首次登上羅賴馬峰頂。
  委內瑞拉這塊僻遠之地就是如此的荒涼死寂。直到一個外國人,一個傳教士到來之后,它的面貌才開始改觀。
  散居在附近地區的印第安人大部分屬瓜哈里布族。通常,他們在奧里諾科河右岸北面的平原或森林中過著遷徙生活。他們都是從未接触過現代文明的十足的野蠻人,住的是簡陋的茅草棚,披的是樹皮樹葉,吃的是草根、棕櫚芽、螞蟻和木虱,連中美洲土人為主食的木薯都沒有。他們似乎是人類大家庭中最不幸的一支,個頭矮小,身体虛弱,体型纖瘦,胃部卻像食土人那般突出,因為人們在冬天有時沒的可吃了便不得不啃泥巴。他們的紅頭發披散在肩上,從他們的相貌上,敏銳的觀察者會感覺到一种尚未得到開發的智慧。和其他部族如基瓦、皮阿羅、巴壘、馬里基塔雷、巴尼瓦等比較起來,他們的皮膚顏色要淺些。總之不管從哪方面來看,爪哈里布人都是一個等而下之的部族。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在傳言中這些瓜哈里布人卻可怕得很,以至于其他部族的印第安人都嚇得不敢到這塊地方來了。他們被說成搶劫殺人成性之徒,圣費爾南多的商人因此而從不敢越過奧卡莫河和瑪瓦卡河。
  瓜哈里布人的惡名就這么扎下了根,直到五六年前夏方榮來此的時候仍然是這樣。夏方榮不理會船夫們的惊恐和退縮,堅持要航行到奧里諾科河源去。他終于在莫努瓦峰下親眼見到了外表柔弱、性格溫良的瓜哈里布人,這才知道那些傳言純屬無稽之談。
  夏方榮到來的時候,已經有相當多的瓜哈里布人聚集在了西班牙傳教士的身邊,构成了圣塔胡安娜傳教地的第一批核心力量。傳教士忘我地工作著,把全副的精力都投入了進去。他生存的全部樂趣就在于讓宗教之光照進野蠻人的心靈。
  埃斯佩朗特神父決定走入到不幸的瓜哈里布人中間去,与他們進行面對面的——更确切地說,心對心的——交流。正是怀著這樣的目的,他來到帕里瑪高地草原的最深處落戶。他決心在這里建起一座村庄,隨著時間的推移,村庄將發展壯大成市鎮,他的資財所剩不多了,他認為最好的利用方式就是這樁善舉,他要把這件事辦穩妥,使它成為自己身后長存的事業。
  埃斯佩朗特神父到達這片荒野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隨從,一個名叫安赫魯斯的年輕人。他是海外傳教團的初學修士,与埃斯佩朗特神父一樣具有极高的傳教熱情,這种熱情曾產生了多少看似不可能的奇跡。兩個人經歷了千難万險,從不畏懼,從不退縮,白手起家建立了圣塔胡安娜,他們將整整一個部族的人從思想到身体進行了徹底的改造,使他們獲得了新生。目前,圣塔胡安娜的人口,若把鄰近平原也算在內的話,已有1000多了。
  埃斯佩朗特神父把未來市鎮的地點選在距奧里諾科河源与托里達河口東北方大約50公里處。這一選擇十分恰當——格外肥沃的土地上生長著最有用的樹种和灌木,比如樹皮像天然毛氈一樣的“馬里馬”,香蕉、梧桐,開滿大紅花朵的高樹遮蔽下的咖啡樹、布卡雷、橡膠樹、可可樹、甘蔗田、菝□田、煙草田,用煙草制成的“黑煙卷”供當地人抽,混入硝石后加工成的“干煙卷”則運到外面去賣。稀有走俏的頓加豆,莢果可作香料的頓加豆等等等等。不需費多大的力气,只要把地犁一犁,撒上种,它就能產出大量的木薯、甘蔗和玉米。這里的玉米一年四熟,播下一粒去,經過發芽,插穗,結實,收獲的時候就變成了400粒。
  這塊土地之所以如此肥沃,因為它還是一塊處女地。丰富的養分尚未得到過利用。只要耕作方法得當,土地的肥沃就能得到保持。地表小溪縱橫,夏季也不斷流,都匯入托里達河,冬季,托里達河向奧里諾科河注入大量的河水。
  托里達河源于羅賴馬山的一側,傳教地最初的几間房屋就建在了河的左岸。這可不是些簡陋的茅屋,而是可与巴尼瓦人或馬里基塔雷人的住處相媲美的既堅固又舒适的房舍,就是烏爾巴納、凱卡腊或者阿塔巴布的圣費爾南多的居民看了也會羡慕不已。
  村子緊靠著帕里瑪高地上一個獨立的小山丘,就建在略微傾斜的山坡腳下,環境清洁而怡人。
  一面斜坡下,圣塔胡安娜教堂被一棵大樹所掩映。教堂用高地上采來的石塊建成,風格簡朴,埃斯佩朗特神父每次布道都吸引著眾多的信徒,小教堂里快站不下了。天主教的各种儀式也都在教堂中舉行,西班牙語已漸漸取代瓜哈里布土語。大約50來名委內瑞拉白人也在傳教地住了下來,受到了埃斯佩朗特神父的熱烈歡迎。
  興建村庄所必需的物資常年不斷地通過奧里諾科河運送過來,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圣塔胡安娜的名聲傳得這么遠,不僅圣費爾南多,連玻利瓦爾城和加拉加斯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本來,這一地區的土著部族處于退化和困頓之中,眼見行將消亡,傳教的義舉則挽救了他們,使他們的心智受到了文明的啟迪,一直處于沉寂之中的土地也因此得到了開發利用。對于這么一件利國利民的善行,國會怎么可能不給予積极的鼓勵呢?
  當從樹梢間冒出的小鐘樓上響起了叮叮當當的鐘聲時,穿戴得体、气色健康的土著馬上往教堂赶去,此情此景誰見了不贊歎?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聚集到埃斯佩朗特神父的身邊。神父的小屋在一座小山包下一叢茂密的棕櫚樹中間,印第安人怀著滿心的感激之情在小屋前跪下,他們怎能不對神父感恩戴德呢,他們現今如此幸福,人丁興旺,生活安适,用田里的出產交換奧里諾科河下游的工業品,他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其他的部族也前來投奔,房屋不斷增加,村鎮的規模越來越大,往周圍蔥郁的森林推進,奧里諾科河兩岸的草原可以說是無邊無垠的,永遠不用擔心缺少种庄稼的土地。
  若以為建造圣塔胡安娜傳教地沒有遇到過太大的困難那就大錯特錯了。哦!為了它的發展,需要多大的獻身精神和持續不懈的努力!建立初期危机四伏,鄰近部族看著眼紅,在野蠻本能的驅使下蠢蠢欲動,頻頻來搞破坏,村民們擊退了一次又一次的進犯,才使得傳教地沒有被扼殺在搖籃里。其他部族也須防范,有的在奧里諾科河大轉彎處游蕩,有的從東海岸山地而來,埃斯佩朗特神父顯示出了過人的膽量和高超的組織才能,指揮大家采取了一切必要的防御措施。
  所有年富力強的瓜哈里布人都集結到一起,操練隊伍,學習使用武器。目前一支擁有百名士兵的連隊,配備著先進的步槍,儲存著充足的彈藥,戰士個個都是好射手——因為印第安人生來目力就极佳——保衛著傳教地的安全,不給來犯之敵以任何得逞的希望。
  比如一年前,阿爾法尼茲帶著他的苦役犯同伙和基瓦匪徒對村子發動襲擊,兩方的人數大致相等,戰斗中,埃斯佩朗特神父沖在隊伍最前面,使敵人受到重創,而村民這邊只有很小一點損失。
  就是在這次失敗之后,基瓦人才考慮离開此地,遷回奧里諾科河西部地域去。
  圣塔胡安娜在軍事上組織得既能進攻又能防御。埃斯佩朗特神父當然不是想去征服誰,傳教地目前的領地已經足以滿足需要了;但他不愿村子受到外人的侵扰,更不愿受到十惡不赦的匪徒的進攻。正是為了免除一切危險,他才像一名軍人那樣行事。再說,傳教士不正像一名戰士嗎,他不僅需要奉獻自己的一生,還有義務保護与他共同聚集到基督教旗幟之下的信徒們!
  如前文所言,庄稼的种植對圣塔胡安娜的繁榮起了很大作用,但這并非它唯一的財富來源。整挨著谷物田的,是大片大片的平原,成群的黃牛和奶牛在那里吃草,草原和矮林中的草都十分肥美。畜牧業是貿易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委內瑞拉全國各省都是如此。瓜哈里布人還有不少馬匹,以前在各農場周圍有成千上万匹,瓜哈里布人用它們馱東西,走遠路,很快成了出色的騎手,常常縱馬在圣塔胡安娜周圍偵察放哨。
  埃斯佩朗特神父的形象与米拉巴爾先生、高莫以及所謂的荷萊斯的描述是完全相符的。他的相貌、態度和舉止無一不顯示出他是一個行動果斷的人,隨時要表露自己的意愿,習慣于發號施令。他的精力似乎總使不完,頭腦更是机智過人。他的目光堅毅而平靜,看上去充滿了善意,他的胡須已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白,唇邊始終挂著微笑。他既勇敢又慷慨——在很多時候,這兩种美德是相伴隨的。雖然他已60有余,但那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肩膀,飽滿的胸膛,粗壯的陽肢,都顯示出他的軀体依然健碩,正如他的頭腦依然靈活,精神依然矍鑠。
  在來此地進行艱苦的傳教活動之前神父有些什么經歷?誰也不知道,神父對此亦是守口如瓶。但從他剛強的面龐上偶爾流露出的悲傷神情中,可以猜想出他曾經歷過難以忘卻的傷痛。
  埃斯佩朗特神父的助手安赫魯斯修士給了他极大的幫助,安赫魯斯全身心地投入到神父的事業中,圣塔胡安娜的成功無疑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從印第安人中挑選出的最优秀的人才,共同管理村鎮的事務。埃斯佩朗特神父一人身兼村長与神父二職,給新生儿洗禮,主持結婚儀式,為垂死的人做最后祈禱,几乎所有的傳教工作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當他看到自己為之付出心血的事業如此欣欣向榮的時候,他怎能不感到欣慰?他已經開辟出了一條光明的道路,只要他的后繼者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傳教地就會永遠生机勃勃,興旺發達。
  自從基瓦匪幫的那次進攻被擊潰之后,圣塔胡安娜的居民一直過著太平的日子,沒有任何再遭襲擊的征兆。
  然而,11月1日,也就是雅克·艾洛赫及其同伴落入阿爾法尼茲手中的第二天,下午5點鐘左右,村鎮上卻開始有几分恐慌起來。
  從西南方的草原上跑來一名印第安少年,他一路撒足狂奔,仿佛身后有人追赶一般。
  几個瓜哈里布人走出屋子,少年一見他們就喊:
  “埃斯佩朗特神父,埃斯佩朗特神父!”
  片刻之后,安吉洛斯修士就把少年領到到神父面前。
  神父一眼就認出了少年,這孩子曾和他父親在圣塔胡安娜住過,還上過傳教團的小學,學習很用功。
  “是你,高奠?”神父說。
  少年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從哪儿來?”
  “我逃出來的,今天早上……我一路跑著……來到這儿。”
  印第安少年大口喘著粗气。
  “歇一歇,我的孩子,”神父說,“瞧你累成什么樣儿了,想吃東西嗎?”
  “我先告訴您我為什么來這儿,有人需要幫助!”
  “幫助?”
  “基瓦人在那儿……离這儿3個小時的路……在高地上……河那邊……”
  “基瓦人!”安赫魯斯修士叫道。
  “還有他們的頭儿。”高莫說。
  “他們的首領?”埃斯佩朗特神父說,“那個在逃苦役犯阿爾法尼茲?”
  “几天前他回到了那伙人里頭,然后……前天下午……我帶著一隊旅客往圣塔胡安娜來,被那幫人給劫了。”
  “往傳教地來旅客?”
  “是的,神父……法國人……”
  “法國人!”
  傳教士的臉霎時白了,兩眼閉上了一會儿。
  他抓住少年的手,把他拉到身邊,定睛注視著他: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動使神父的聲音顫抖了。
  高莫開口說道。
  “4天前,一個男的走進我和爸爸在奧里諾科河附近住的小屋,他問我們基瓦人在哪儿,還想讓我們給他帶路,我們原先在圣薩爾瓦多的村子就是讓基瓦人給毀的,我媽媽也是被他們殺的!爸爸不愿帶路,那人開了一槍,爸爸也被殺死了。”
  “殺死了!”安赫魯斯修士喃喃地說。
  “嗯……被那個男的……阿爾法尼茲……”
  “阿爾法尼茲!這可惡的家伙從哪儿鑽出來的?”埃斯佩朗特神父問。
  “從圣費爾南多。”
  “他怎么沿奧里諾科河而上的?”
  “他給人當船員,說自己叫……荷萊斯,那群旅客有兩條船,他就在其中一條上面。”
  “你說這些旅客是法國人?”
  “是的,法國人,他們只走到托里達河,船就沒法往前去了,他們把船留在了河口,他們的頭儿,和其中一條船的船老大兩個人在森林里看見了我,當時我正在爸爸的尸体旁邊,他們很可怜我,就帶我一起走,他們埋葬了爸爸,然后他們讓我給他們帶路,來圣塔胡安娜。我們就出發了,前天,我們到了弗拉斯凱斯涉水處,在那儿被基瓦人包圍,給抓住了。”
  “那后來呢?”埃斯佩朗特神父問。
  “后來?基瓦人朝高地去了,我今天早上才逃了出來。”
  傳教士仔細地听著印第安少年的每一句話。他的眼睛噴射出憤怒的火焰,這幫匪徒實在太可惡了。
  “你是不是說,我的孩子,”他忍不住又問一遍,“這些旅客是法國人?”
  “是的,神父。”
  “他們有几個人?”
  “4個。”
  “隨從他們的呢?”
  “其中一個船老大,巴尼瓦人,叫瓦爾戴斯,還有兩個船員背著東西。”
  “他們從哪儿來?”
  “他們兩個月前從玻利瓦爾城出發,先到了圣費爾南多,然后一直上溯到帕里瑪高地。”
  埃斯佩朗特神父陷入沉思,半天低頭不語。然后又問:
  “你說他們有個首領,高莫?這個小隊還有個領頭的是嗎?”
  “是的,其中一名旅客。”
  “他叫什么名字?”
  “雅克·艾洛赫。”
  “他是不是還有個同伴?”
  “叫熱爾曼·帕泰爾納,專管在草原上采集各种植物。”
  “另外兩名旅客呢?”
  “一個是年輕的男的,對我很友好……我可喜歡他了……”
  高莫說著,臉上顯出無比感動的神情。
  “這個年輕人,”少年又說,“他叫讓·德·凱爾默。”
  一听到這個名字,傳教士呼地站起來,大惊失色。
  “讓·德·凱爾默?”他嘴里重复了一遍,“他叫這個名字?”
  “是呀,讓·德·凱爾默。”
  “這個年輕人,你說他是跟艾洛赫和帕泰爾納一塊儿從法國來的?”
  “不,神父,我的朋友讓對我說,他們是在半路上碰見的,在奧里諾科河上……烏爾巴納村……”
  “他們一塊儿到了圣費爾南多?”
  “對,然后……從那儿……他們又一起接著往傳教地這邊來。”
  “這個年輕人想干什么?”
  “他在找他爸爸。”
  “他爸爸?你是說他爸爸?”
  “是的,他爸爸叫凱爾默上校。”
  “凱爾默上校!”傳教士大叫起來。
  一向极有自制力的埃斯佩朗特神父一時間激動万分,失去常態。他放開印第安少年的手,在屋子中間走過來走過去,神色慌亂,難以平靜。
  終于,他以极大毅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逐步冷靜下來,又問道:
  “為什么,高莫,為什么讓·德·凱爾默要到圣塔胡安娜來?”
  “他希望在這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好找到他爸爸。”
  “那么說,他還不知道他父親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凱爾默上校14年前就离開法國到委內瑞拉來了,他儿子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儿子,他儿子!”傳教士一邊輕輕他說著,一邊拿手撫摸著額頭,仿佛在試圖喚醒自己的記憶。
  過了一會儿,他又問高莫:
  “他……這個年輕人……是一個人來的嗎?一個人來旅行?”
  “不是。”
  “誰陪他一起來的?”
  “一個老兵。”
  “一個老兵?”
  “是的,叫馬夏爾中士。”
  “馬夏爾中士!”’埃斯佩朗特神父跟著說了一遍。
  這一回,若不是安赫魯斯修士及時扶住,惊駭万分的神父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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