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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訛詐



  指控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的訴訟准備工作,由葉若夫負責監督。顯然,他在接受這一使命時就已經知道,几個月之后,他將被斯大林任命為內務人民委員。正因如此,他對內務部的業務活動和刑訊犯人的“純技術”問題,當時就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興趣。每天半夜三更,他總要出現在莫爾恰諾夫或阿格拉諾夫等一群人中間,也很喜歡跑進偵訊室,觀察偵訊人員采用何种手段強迫受審人把供。每當听說某個過去一直很堅強的人如今屈服了,他就一定要了解細節,貪婪地向審訊員查根問底,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摧毀了被告人的抵抗。

  有時候,葉若夫也親自插手審問犯人。有人給我講過他連續几個晚上“感化”一位老布爾什維克的詳情。這位老布爾什維克為革命立下的殊勳全國皆知,他的妻子也是個有名的老党員,并同樣受到葉著夫的“加工”。我不打算道出這對夫婦的真實姓名,因為害怕殃及他們的子女,盡管据我掌握的材料,他們的子女后來不僅嘗受了失去父母的痛苦,而且也受到了斯大林的迫害。為了便于敘述,我暫且稱這位老布爾什維克為帕維爾·伊万諾夫,叫他的妻子為葉蓮娜·伊万諾娃。

  從外表上看,帕維爾·伊万諾夫象個禁欲的人。在沙皇一制度下,他不只一次被逮捕,也服過十年苦役。國內戰爭期間。他作為軍事指揮員、戰功展立。他的妻子也為革命立過不少的功勞,在老党員中享有盛名。夫妻二人后來都參加了托洛茨基反對派。反對派失敗后,他們雙雙被流放到西伯利尼一九三六年,他倆被弄回莫斯科,投入了內務郎的內部監獄。

  伊万諾夫夫婦有兩個儿子。老二當年才十五歲,住在莫斯科外婆家。

  偵訊人員們在伊万諾夫和伊万諾娃身上“工作”了四個月,一無所獲。在威脅利誘面前,伊万諾夫沒有絲毫動搖,硬得象塊金剛石。葉建娜·伊万諾娃則是個感情外露的婦女,面對審訊員的威逼。她總是義憤填膺地怒罵不止。然而,她的性格中有一個弱點,正是這個致命弱點,使她鑄下了無法彌補的大錯誤。不知是因為她過份正統或頭腦過份簡單,還是因為偵訊人員把“戲”演得太逼真,反正,葉蓮娜·伊万諾娃竟產生了一种錯覺,認為內務部一定是誤信了所謂老布爾什維克要蓄意殺害斯大林的諾言:于是,她認為自己的首要任務就是說服內務部,讓偵訊人員相信,無論是她和她丈夫,或是西伯利亞流放地的其他同志從來也沒听見過有關反斯大林陰謀的任何情況,一定是某個不怀好意的奸細,用假情報欺騙了內務部。同時,正如某些缺乏法律常識的人那樣,她也犯了一個他們常犯的錯誤:認為關于她有罪的舉證責任不在起訴人,而在她自己,應該由她去征明自己并沒犯過被強加的罪行。

  有天夜里,葉若夫在莫爾恰諾夫陪同下,來到審問葉蓮娜·伊万諾娃的辦公室。听說進來的是葉若夫,葉蓮娜万分激動,立即將那些用來說服審訊員卻又無效的理由向他提了出來。她只求他講明,她應該怎么做才能證明她自己和丈夫無罪。她相信自己肯定會把一切都證實清楚。對此,葉若夫的回答是:內務部不相信眼淚,要想救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她只能做一件事:真誠悔過和幫助党。葉若夫接著刺激她說:

  “你們密謀過暗殺斯大林同志的計划,可是您卻否認,這完全是您害怕負責任!”

  “沒有這种事!”葉蓮娜·伊万諾娃反駁道。“我不承這些指控,絕對不是因為膽小而是由于我無罪。可是,我怎樣才能說服您呢?”

  大概,就在這時,她冒出了一個絕望念頭。

  “我要向您證明。”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絕不是膽小鬼,如果您愿意,我這就當著您的面寫一份說我曾想殺斯大林的聲明,雖然這并非事實!我這樣做僅僅是向您證明,我拒絕你們的指控絕不是因為膽小,而是因為我無罪!”

  “請不要故意挑釁!”葉若夫壓低嗓門道。

  “這不是挑釁!”葉蓮娜·伊万諾娃高聲叫嚷道,“拿過來吧……我這就簽字!”

  “好哇,咱們就來瞧瞧,”葉若夫又嘟噥了一句。

  葉諾夫向審訊員示意,叫他們赶快利用受審人眼下的病態心理可是偵訊人員們卻全無反應。只是在葉若夫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之后,審訊員才急忙以葉建娜·伊万諾娃的名義寫了這么一句話:由于從內心仇視党的領導,她覺得自己有能力暗殺斯大林。審訊員把這頁“供訴”遞到葉蓮娜·伊万諾娃面前,并塞給她一支鋼筆。

  她猶豫片刻之后,轉身對葉若夫說道:

  “您是清楚的,這上面全是謊言。但我還是簽。我想,良心不會允許您利用這紙謊言來陷害我。”

  說完,她毅然在這張紙上簽了字。她根本沒想到,這實際上等于在自己的死刑判決書上簽了字。

  葉若夫差人把葉建娜·伊万諾娃押回牢房,又命令將她丈夫帶上來。他對伊万諾夫說伊万諾娃剛才已坦白交待,在西伯利亞流放期間,他們夫妻同其他流放犯討論過如何執行托洛茨基有關殺害斯大林的秘密指示。作為證据,葉若夫向帕維爾·伊万諾夫出示了他妻子簽過字的供述。同時說明,審訊員尚未來得及詳細筆錄她的交待。

  看見妻子的簽名,帕維爾·伊万諾夫指著葉若夫的鼻子吼道。“你們都對她干了些什么?”這個晚上,他第一次失去了自制力。可他仍舊拒絕誣陷自己和自己的同志。盡管葉若夫是中央委員會的一名書記,伊万諾夫對他卻嗤之以鼻。葉若夫開始污辱他,并教訓說,布爾什維克應該為党做出一定犧牲。這時,伊万諾夫拍案而起,回聲道:“我倒很想知道,你為党做出過什么犧牲,也不知為什么,無論是在沙皇時期的地下工作中,還是在十月革命的日子里,甚至在國內戰爭時期,我都從未听說過您的大名。您給大家說說,您是從哪儿鑽出來的?”

  當著偵訊人員的面,葉諾夫不得不把這口吐進他嘴里的“濃痰”咽了下去。很快,有關伊万諾夫怒斥葉若夫的消息,就在內務部人員中間不徑而走。

  第二天,葉若大再審伊万諾夫,并用盡了一切手段威嚇后者。在确信其他威脅對伊万諾夫已無作用后,葉若夫就當面命令偵訊人員逮捕伊万諾夫的兩個儿子。

  “我的小儿子才十五歲啊!”伊万諾夫說。

  几天后,葉若夫又來折磨伊万諾夫。這一次,他顯得和气一些,并以斯大林的名義向伊万諾夫保證,如果后者服從党的意志,中央委員會“將考慮他過去為革命所做的貢獻”。接著,葉若夫勸受審人認真地考慮一下自己子女的前程,考慮一下,如果他們也被逮捕,將會有何后果。

  “這么說,他們還沒被捕了”伊万諾夫問。

  “這個嘛,咱們馬上就能弄明白,”葉若夫說道。“大概,還沒顧得及抓他們吧。”

  其實,葉若夫心里清楚,伊万諾夫的兩個儿子都還是自由的。他上次發出的逮捕令,完全是一种訛詐,目的在于摧毀伊万諾夫的抵抗。但他繼續折磨受審人的神經,裝模做樣地吩咐審訊員給內部監獄打電話,問問伊万諾夫的兩個儿子是否已經收監。監方回答:伊万諾夫的兩個儿子都尚“不在冊”。這時,葉若夫向伊万諾夫問明他岳母家的電話號碼,然后拿起話筒,撥通了那里。

  接電話的,正是伊万諾夫的岳母。

  “我是內務部,”葉若夫向她解釋,“帕維爾·伊万諾夫想了解一下他的孩子現在的情況。”

  夜,万籟無聲。坐在電話机跟前的伊万諾夫,清晰地听見了老婦人的回答。她說,大外孫不在莫斯科,小外孫身体健康,這會儿正睡得很香。葉若夫把她的話重复了一遍,又將話筒遞給伊万諾夫。但伊万諾夫拒絕了,他痛苦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不想讓親人了解他眼下的處境。

  “有話要我轉告嗎?”葉若夫問。

  “請告訴她,照顧好孩子,”伊万諾夫艱難地說道,“并請她把我過冬的大衣改改,給孩子穿。”

  當葉若夫對著話筒复述這些話時,帕維爾·伊万諾夫則倒在桌面上,痛苦地用雙手緊捂著臉,泣不成聲。

  這幕人間悲劇,連在場的偵訊人員也不忍目睹。他們心情沉重地呆坐著,甚至相互之間都不敢對視一眼。要知道。在他們面前嚎啕的,是一位老布爾什維克。這位老党員,曾頂住了沙皇的苦役和嚴刑拷打,而在蘇維埃的監獄中,卻無力忍住自己的眼淚。

  一位當時目睹這一慘況的審訊員后來對我說:

  “象葉若夫這樣的下流胚,我這輩子從沒看見過。哼,他竟會以此尋開心。”

  果然,葉若夫成了胜利者。帕維爾·伊万諾夫的防線崩潰了。伊万諾夫一直在擔心儿子的命運。此時,為了不讓災難降臨到正在家中熟睡的小儿子身上,他准備去干任何事情,決定不惜一切代价去拯救被危險籠罩的孩子。

  按照葉若夫發出的指令,偵訊人員赶緊擬好一篇簡短的“訊問筆錄”,其中寫道:一九三二年間,他伊万諾夫從伊·尼·斯米爾諾夫處得知,托洛茨基已下達暗殺党的領導人的密令。而他,伊万諾夫,則根据這一密令,從被流放的托派分子中挑選了x 某作為前往莫斯科暗殺斯大林的刺客。伊万諾夫讀完“供訴”,簽過字,然后對葉若夫說,据他的記憶,跟他一起流放的人中,根本就沒有這個X 某。對此,葉若夫則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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