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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誰敢涉險(1948.9.8—11.3)



    軍事南下、政治北上,中共在兩條戰線同時冒險。

    1.毛澤東的時間表
    2.南下、北上,都是險棋
    3.羅隆基向中共提出自己的政綱
    4.第一批海上冒險家
    5.万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傅作義
    6.新政協增添建國使命
    7.李濟深也有自己的戰略判斷

  1948年9月8日,得悉馮玉祥遇難的第二天,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在西柏坡召開。這是中共領導人自延安分別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相聚,史稱“九月會議”。
  這年3月底,剛剛渡過黃河的時候,毛澤東見到分別已久的中央后委副書記楊尚昆,曾經興奮地闡述自己對中國局勢的判斷:“同蔣介石的這場戰爭可能要打六十個月。六十個月者,五年也。這六十個月又分成兩個三十個月:前三十個月是我們‘上坡’,‘到頂’,也就是說,戰爭打到了我們占优勢;后三十個月,叫做‘傳檄而定’,那時候我們是‘下坡’,有的時候根本不用打仗了,喊一聲敵人就投降了。”
  几天后,蔣介石在南京說:“三至六個月消滅中原共軍。”
  不出半年,戰場形勢就證明兩個人預期能力的差异……

              1.毛澤東的時間表

  九月會議,是撤出延安以來的第一次政治局會議,也是到會人數最多的一次中央會議。中共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第一次中央全會選出的十三名政治局委員中,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任弼時、彭真、董必武七人出席,列席的中央委員及候補委員有鄧小平、陳毅、賀龍、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薄一波、曾山、鄧穎超、膝代遠、饒漱石、廖承志、陳伯達、劉瀾濤十四人,以及李維漢、楊尚昆等重要工作人員十人,除了西北的彭德怀等、東北的林彪等,各大戰略區的領導人會聚中央。一個決策性會議,在西柏坡中央机關的小食堂召開。
  金秋9月是個收獲的季節,半年前毛澤東的預言正在落下果實。
  解放戰爭進入第三年,中共已經“上坡”、“到頂”。解放軍總兵力已從一百二十七万上升到二百八十万,与國軍的比例從1:3.37上升到1:1.3;解放區面積占國土的25%,城市占全國的29%,人口占全國的35.3%,三分天下有其一。再加上解放軍攻勢正猛,毛澤東五年胜利的預期,已從可能性變成确定性。
  “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以前是宣傳口號,現在是議事日程。
  毛澤東重申五年胜利目標:
  軍事上,部署長江以北的秋季攻勢,准備戰略決戰。
  政治上,第一次提出用“人民民主專政”的概念,取代原來的“工農民主專政”;將新政權的階級性解釋為:“無產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不僅僅是工農,還有資產階級民主分子參加,要打倒的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這個思想,后來被形象地概括為“四個階級聯合”,“推翻三座大山”。
  九月會議決定:“准備在1949年召集中國一切民主党派、人民團体和無党派愛國人士的代表們開會,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
  將建立中央政權擺上日程,九月會議,就是奪取全國胜利的准備會議。
  中共高層在軍事上、政治上、組織上、思想上都取得一致,實施著毛澤東的時間表……

            2.南下、北上,都是險棋

  全國戰略,重心東北。
  無論共產党還是國民党,早期的發展基地都在南方,共產党的南方根据地始終處于敵人的重兵圍困之中。經過兩万五千里長征,共產党的根据地轉到北方的陝甘宁邊區,雖然跳出了國民党的包圍,卻是貧瘠困苦之地,不得不奉行精兵簡政。
  整個抗日戰爭期間,中共領導人的目光經常轉向東北。

  東北處于中國版圖的東北部,背靠蘇聯,遠离南京;東北本是中國農業、礦產資源最丰富的地區,俄國、日本的長期經營,又在這里建立起全國最為強大的工業体系。
  中共“七大”時,毛澤東就說:從我們党、從中國革命最近和將來的前途看,東北是特別重要的。如果我們現在的一切根据地都丟了,只要我們有了東北,那么中國革命就有了鞏固的基礎。
  抗日戰爭后期,蘇軍長驅直入,迅速戰胜日本關東軍,使東北一時出現政權真空。
  搶占東北!國民党、共產党都對准了這一目標。
  可是,國民党遠在西南后方,而共產党的山東根据地与東北隔海相望,華北、西北根据地也相對接近,歷史給予共產党一個寶貴的机會。
  共產党能否抓住這個机會?
  此刻;國民党頻頻向共產党發出和談邀請,人們頻頻談起兩次國共合作的歷史。
  不過,共產党想得更多……
  第一次國共合作,共產党天真地放棄發展獨立力量的時机,一旦國民党背信,共產党就無立錐之地!
  談判的資本是實力,必須首先擴大自己的根据地!中共中央确定大計:向北發展,向南防御。
  毛澤東在重慶与蔣介石和談,劉少奇在延安組織搶占東北。
  十几万主力部隊、數万干部,從山東、華北,甚至西北出發,共產党大隊人馬闖關東……
  東北戰略區乃全國重心所在。
  中共中央大膽地起用干部,給東北派去四位政治局委員,委任年輕的彭真任東北局書記。彭真与聶榮臻創建模范抗日根据地晉察冀邊區,在政權建設方面頗有建樹。
  蔣介石鼓吹与中共和談,不過是為了拖延中共進軍時間,自己搶占先手。邊談判,邊調動大軍,美國提供飛机、軍艦運輸,國軍迅速搶占地盤。很快,上海、南京北平、天津等大城市全撈到手。但是,在東北就晚了一步。
  在蘇聯紅軍的默許下,共產党已經接管全東北。可蔣介石又派大軍從秦皇島登陸。蘇聯政府認定蔣介石是中國政權的代表,要求中共讓出城市。
  形勢轉變,中共的主要任務從建立城市政權轉向依托農村根据地作戰,毛澤東走馬換將,派戰將林彪任東北局書記。
  兩軍相爭,共產党控制長春以北,國民党進占長春以南,兩支大軍在四平相遇。
  毛澤東命令:“死守四平,寸土必爭。”
  難道一向主張誘敵深入的毛澤東也打城市防御戰?
  日本長期統治東北,為了消除游擊戰的群眾基礎,在人煙稀少的農村大搞歸村并屯;再加上東北缺乏共產党的老根据地,群眾還是以國民党為正統;這就使得東北農村很難建立游擊根据地。何況,大軍先期占据要地,何必在城市輕易退讓?
  血戰月余,傷亡八千,林彪忍痛撤出,國民党軍得意進占。四平街戰役,成為國民党軍隊的光榮,共產党軍隊的隱痛。國民党軍隊從此席卷東北,直抵松花江南岸,在哈爾濱城下歇馬。
  而后共產党再回農村創業,而后國共之間談談打打。但無論是談判還是打仗,東北都是國共必爭之地。
  林彪果然不負重任,逐漸在東北轉入反攻。1948年夏季,不僅鞏固了北滿根据地,還打入南滿,將敵軍孤立在長春、沈陽。錦州地域。
  當此之時,國共兩軍勢均力敵,全國戰場都處于膠著狀態,惟有東北是共產党占优勢。
  拿下東北,毛澤東就有百万戰略机動部隊,所向無敵。
  拿下東北,共產党就有丰厚的經濟后盾,供給無虞。
  拿下東北,新政協就有會議地點,建國在望。
  全局在胸,毛澤東決心在東北走這險棋。

  1948年2月,尚處陝北的毛澤東就提出將國民党軍封閉在東北各個殲滅的設想。在林彪說錦州方向無仗可打的時候,毛澤東提醒林彪考慮南線作戰。林彪則主張從北向南推進,先打長春。一向尊重戰地指揮員判斷的毛澤東,此時也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
  隨著戰局的進展,注重全局的毛澤東越來越明晰地看到:東北野戰軍從北向南推進,會把東北敵軍赶向華北,這樣,東北的优勢沒有發揮作用,華北的均勢卻受到威脅。如果東北野戰軍暫不攻打長春,而是調兵南下,先攻錦州,就會形成關門打狗的局面。東北全部殲敵之后大軍入關,更會在華北形成絕對优勢。
  形成定見的毛澤東努力說服林彪南下。
  但林彪還是難以下定決心。
  長春,是久困之城,盡管攻堅不易,卻有難無險。
  錦州,是敵軍地盤,南下深入敵后,反有全軍覆沒之憂。
  作為戰地指揮官,必須審時度勢,考察實情,不能盲目服從上級……

  南下?
  這是毛澤東第四次用兵南下——
  抗日戰爭期間,毛澤東派王震率三五九旅從陝北南下,貫通黃河、長江,与江南游擊隊和東江縱隊連通,經營南方根据地。王震率軍沖破日軍与國民党軍的重重阻截,一直打到江南,但還是不能立足,又撤回陝北。孤軍深入,全身而退,沒有被消滅就是胜利。有人說,這次南下,盡管勇气可嘉,卻勞而無功。
  解放戰爭的防御階段,毛澤東又派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南下,把戰爭引向敵人地盤。劉鄧險渡黃河,三路大軍在中原展開,攪亂敵軍腹地,經過艱難奮戰,還在大別山建立根据地。這次南下,導致戰爭全局的大轉折,堪稱戰略指揮之絕佳。
  還有一次南下未能實施。就是在發出“五一口號”的同時,毛澤東指令粟裕南下渡江,卻被粟裕說服暫不南下那次。事實證明,取消那次南下才是正确的決策。
  現在,毛澤東的第四次南下是否該行?
  毛澤東指揮作戰大膽神奇,喜好大穿插、大迂回、大規模机動作戰。這种指揮風格,往往戰果巨大,同時風險也极大。
  沒有一個軍事家能夠完全避免指揮失誤,百戰百胜不過是文學語言,三戰兩胜就是成功,最后胜利更是英雄。毛澤東的高明,就在戰略戰術的靈活机動。
  現在,毛澤東又要南下。毛澤東認定是高招,林彪卻認為是險棋。
  熟知戰史、熟悉戰局的林彪,沒有輕易南下。七八月間,林彪在是否南下的問題上反复猶豫。

  九月會議奠定了奪取全國胜利的方針,毛澤東決心已定。
  11日,毛澤東致電林彪:“要放大膽子,敢于打前所未有的大殲滅戰!”
  12日,東北野戰軍攻擊錦州地域,遼沈戰役開始!
  后來,人們才看到,這也是三大戰役的開始。
  中國命運的大決戰,就是從一招險棋開始的。

  毛澤東指揮大軍南下是險棋,周恩來部署民主人士北上未必不是險棋。
  周恩來的作戰地圖上有兩條戰線:
  兼任總參謀長的周恩來,逐日逐時逐刻將各地戰爭進展標畫在中國大地。
  兼任城工部長的周恩來,在中國大陸外側沿海勾畫出一條海上航路——
  從香港乘船出發,要通過港英海關檢查,必須嚴守秘密;
  北上航線經過狹窄的台灣海峽,必須騙過國民党海軍的巡邏;
  終點站大連港處于作戰地域,必須保證安全上岸……
  思維縝密的周恩來反复思忖,馮玉祥的遇難帶給他深深的悲痛。
  城工部工作人員以為,失火責任在蘇聯客輪,我們對蘇聯當然應該完全放心。
  周恩來卻誠懇自責,中國的一切事情,都必須由中國人自己負責!
  周恩來布置香港分局:在港的民主人士北上必須做到万無一失!而且,每條船都必須有共產党員隨船護送。
  北上既然危險,那就由共產党員与民主人士共同赴險。
  冒險,對于中共,已是家常便飯。可是,香港和上海的民主人士肯不肯冒險呢?

           3.羅隆基向中共提出自己的政綱

  香港的李濟深并不急于北上。
  之所以能夠在國民党多名宿將中被推舉為民革主席,李濟深其人,獨具政治眼光。
  1923年孫中山創辦黃埔軍校,粵軍將領紛紛設置障礙,惟有第一師師長李濟深撥出三万銀洋、二百條槍。孫中山任命李濟深為教練部主任,主持第一期招生。李濟深從此在國民党軍中桃李滿天下。
  軍旅出身的李濟深,卻能從政治大局出發,發揮自己的作用。1929年,蔣介石与桂系發生沖突,雙方都要求李濟深出面調停。許多好友都說李濟深此去凶多吉少,但李濟深還是挺身而出。經李濟深調停,蔣桂矛盾一度有所緩和,但后來蔣介石怀疑李濟深是桂系后台,竟然設鴻門宴扣押了李濟深。隨后,蔣桂大戰爆發,李濟深被囚禁南京湯山,蔣介石宣布開除李濟深、李宗仁、白崇禧党籍……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蔣介石被迫下野,李濟深才重獲自由。從此,李濟深走上抗日反蔣之路。
  李濟深還領導過一個“中央政府”。1933年,蔡廷鍇發動福建事變,邀請李濟深主持大局。李濟深不僅著重軍事,而且建立政權,11月20日,召開全國反蔣派參加的“全國人民臨時代表大會”,組成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首都在福州,國旗為上紅下藍中嵌紅五星,李濟深任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主席,還任命了外交部長、最高法院院長等官員。后來,福建政府在蔣介石的追剿下失敗,李濟深、蔡廷鍇等人被迫逃亡香港。
  李濟深到香港以后,組織“中華民族革命同盟”,聯合國內反蔣勢力,共同推進抗日,贏得政治聲望。1936年,李濟深又主動与中共聯絡。西安事變發生后,李濟深不顧与蔣介石的前嫌,公開通電,促進和平解決。連蔣介石的親信都承認,在關鍵時刻,李濟深還是能以抵御外侮為重。
  李濟深也重視政党運作。民盟原是“三党三派”組成的政團同盟,組織相當松散。1944年,李濟深派朱蘊山去重慶,建議民盟廣泛吸收無党派人士參加,實行改組。參考李濟深的意見,民盟由政團改組為政党,得到迅速發展。
  蔣介石發動全面內戰時,李濟深与第三党領導人彭澤民、郭冠杰致電美國總統杜魯門,要求美國停止援助蔣介石。為了拉攏李濟深,蔣介石授其上將軍銜,召李濟深上廬山議事,李濟深卻當面力諫蔣介石停止內戰。蔣介石背棄政協決議,大打出手,又單方面召開“國大”。被指定為“國大代表”的李濟深不但拒絕出席,還典出自己在南京的房產,籌措經費,到香港組建民革。
  從反蔣抗日到投入民主運動,李濟深一步步走向進步,也愈來愈顯得老練沉穩。
  現在,遠居香港的李濟深,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國內戰局政事。國共大戰胜負未分,港英當局首鼠兩端,對駐港民主人士的監控有所放松。李濟深得以放手活動,頻繁与國內各方聯絡。
  香港安全,北上危險,何不留在香港推行自己的戰略意圖?

  上海,特務對羅隆基的看守最近也有些松懈。
  民盟中央常委羅隆基乘机召集留滬中委開會,就中共“五一口號”表態。
  到會人有史良、楚圖南、羅自成、彭文應、葉篤義、羅涵先等,從昆明來的吳□也參加了。史良過去就堅決反對民盟解散,今天參加羅隆基召集的會議,她特地事先聲明:自己只听不表態!
  羅隆基提出六個問題,要与會者當場表決:
  第一、是否參加新政協?
  全体一致通過。
  第二、全國解放后中共執政,民盟是否參加政府?
  有人主張參加,有人說也可不參加,而羅隆基則明确表示:要當在野党!
  第三、能不能公開批評中共掌權的新政府?
  意見也不一致。
  第四、新中國是否應持獨立自主外交?
  一致同意。
  還有兩個問題,与會的羅涵先現在回憶不起來了。
  羅隆基把討論記錄,包括投票記錄,整理為政治綱領,交予即將去解放區的吳□,正式提交中共。羅隆基堅持自己的獨立見解:如果中共不接受這份政綱,就不參加新政協,宁肯在中共胜利之后繼續充當在野党。
  羅隆基不是隨波逐流的人。”
  羅隆基曾留學西方,獲得哲學博士,導師那斯基是西方哲學權威。師從反馬克思主義的老師,羅隆基自稱:我羅隆基讀過的馬克思著作比共產党人讀的還多!
  羅隆基回國后任天津《益世報》主編。文筆出眾、知識廣博的羅隆基每天發表一篇政治評論,在國內頗有影響,連蔣委員長都請Doctor羅會講政治課。
  羅隆基不是書呆子,羅隆基在中國政壇縱橫捭闔,羅隆基享有學者政治家的美譽。國民党獨裁,羅隆基堅決反對,并因而与同受欺壓的共產党合作。共產党召集新政協,羅隆基也不會盲從,還是堅持信奉西方民主制度。
  羅隆基擁護“五一口號”,是出于政治謀略,并不意味贊同共產党的“主義”。所以,羅隆基參加新政協是有條件的。
  留在上海,可以旁觀國共大戰,可以就便接触外國使館,何必北上冒險!

  請人,有時也很難。
  中共上海局、香港分局做了多少工作,香港的民革主席、上海的民盟主席還是沒有行意。
  民主党派中有些人還是有中間道路幻想。中共上海局和香港分局組織報刊論戰,有些批評就相當尖銳。
  此刻的周恩來,卻表現出寬容的胸怀。
  周恩來在致電上海局、香港分局時提出:“對于一切中間派右翼分子,只要他們尚處在中間地位,尚未公開站在美帝及其走狗一邊直接妨礙人民革命的發展時,我們還必須聯合他們一道前進,不要不适當地和過分地打擊他們。”

  搞政治總是有風險的,對于政治家來說,冒險有時并非下策,真正的下下之策是冒無謂之險。
  雖然中共這里已有五年胜利的時間表,別人那邊,也許把新政協看作是未必成功的事業呢!

             4.第一批海上冒險家

  民主党派中也不乏勇者。
  別人等待觀望,宿儒沈鈞儒不等;別人怕冒險,戰將蔡廷鍇不怕;香港的民主人士中不少人主張及早推動新政協。
  主帥不動,并不意味坐山觀虎斗。李濟深還是贊成民革派人去解放區參与籌備新政協。為了回答毛澤東的邀請,李濟深与沈鈞儒經過認真商議,決定民革派蔡廷鍇,民盟派沈鈞儒,另外再加上民進馬敘倫,三個代表去哈爾濱。可是,民革、民盟內部,都主張每党去兩人更合适。于是,民革增加譚平山、民盟增加章伯鈞,民進就沒有通知。

  香港碼頭,停靠著一艘蘇聯貨船“寶德華號”。
  對于蘇聯船舶,港英當局還是相當客气,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盟友嘛。保密局特工也不敢找蘇聯人麻煩,連蔣總統都要借重蘇聯人來壓制中共。但是,對蘇聯船舶的監視卻是一點儿也沒有放松。一旦發現民主人士登船,依然可以找借口扣押,或是報台灣海軍攔截。
  這天,登船的都是一些普通人:
  那個高個子穿著黃膠綢衣服,戴著舊氈帽,上衣太短,還露出褲子的白布褲腰,一望而知是個苦力。這個穿長袍、戴瓜皮帽的准是富商。身后兩個長胡子老先生互相挽著,大概是賬房先生……
  保密局特工踱向遠處的“澤生號”,那是一家新公司購買的,估計有中共背景……
  恰此之時,“寶德華號”乘机离港!
  船上眾人摘下帽子:苦力是蔡廷鍇,富商是章伯鈞,老先生是沈鈞儒和譚平山。眾人相視大笑,又過來一個海員,居然是章漢夫!
  眾人不禁互相欣賞化裝技巧。軍人出身的蔡廷鍇自稱裝苦力還不大离譜,到解放區也可以和工農相處。沈鈞儒則慶幸頂住潘漢年的勸說沒有剪掉長髯,哪有沒胡子的壽星老!
  船艙里;沈鈞儒、譚平山、章伯鈞、蔡廷鍇四人興奮地談天說地。在香港表面上自由,但實際上無形壓力极大。上了社會主義國家的船,心情頓時輕松。
  蔡廷鍇指天畫地:“別人怕老蔣攔截,我高佬蔡不怕!”
  沈鈞儒撫髯笑道:“万里奔赴新政協,老朽也當急先鋒。”
  章伯鈞琢磨:“在哈爾濱開會,遠了點儿……”
  “今冬明春開會,時間也急……”譚平山沉思著,“國共決戰胜負未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肯來?”
  這下,大家又陷入了思索。
  他們尚未得知,就在他們乘船北上的9月12日,東北野戰軍正在大舉南下,發起遼沈戰役。

  軍事南下、政治北上,中共兩招險棋同時出手!
  蔣介石迅速反擊——
  調動精銳部隊海運葫蘆島,直接威脅攻錦東野之后背;
  沿岸海軍加強巡邏,嚴查過往船只。
  “寶德華號”貨輪正在這個當儿通過台灣海峽!
  素來鎮定的蔡廷鍇也在艙里呆不住了,走到駕駛室看船長指揮。
  風大浪高,“寶德華號”的發動机痛苦地嘶鳴起來,被風浪卷得不知所措。
  船長對蔡廷鍇說:“我們的船失去控制,正在飄向澎湖列島!”
  那不送上老蔣的槍口了?
  眼看貨輪將要碰上岩石,蔡廷鍇率先拿起長篙,沖向船邊,章漢夫与船員們也跟了過來。
  船舷离礁石只差兩米了,蔡廷鍇、章漢夫帶領大家一起出手,合力用長篙頂向礁石。
  巨浪還是把船推向礁石,只差半米了!蔡廷鍇大呼:“用力!”大家一起拼命,終于制止触礁。
  馬達拼命轟鳴,貨輪終于駛离礁石。
  蔡廷鍇、章伯鈞滿身海水,回到船艙,只見兩位長髯老人閉目打坐,安如泰山。

  9月20日清晨,“寶德華號”前方出現陸地。蔡廷鍇對照地圖,感覺前方不像遼東半島。
  “寶德華號”尚未停穩,就有人迎了過來。
  “李富春?”見到老朋友,船上四人方才放心。李富春也是中共出席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与他們相當熟悉。錦州周圍正打得激烈時,周恩來于9月18日致電東北局,安排負責同志迎接第一批到解放區的民主人士。
  李富春向四人介紹,由于遼宁戰斗緊張,只能停靠朝鮮的羅津港,再繞道前往哈爾濱。前來迎接的還有個叫作趙令德的干練青年,是朝鮮華僑代表。异國他鄉逢親人,大家格外親切。
  軍用吉普車沿著中朝邊境飛馳向北,盡管左鄰的中國戰火正熾,朝鮮卻是一片和平景象。四人暗地感歎,還是共產党有辦法,蘇聯、朝鮮都肯幫忙。
  蔡廷鍇更擔心東北戰事的進展。林彪与其對手衛立煌都是黃埔精英,此戰必然凶險……
  就在第一批冒險者于20日抵達羅津的同時,周恩來正在西柏坡緊張操辦新政協的籌備工作。
  周恩來提出七十七人名單,邀請從港滬和長江以南來解放區商討召開新政協的民主党派及無党派民主人士。中共中央致電香港分局、上海局征求對名單的意見。
  周恩來還擬定平津地區的民主人士二十四人名單,致電華北局征求意見。
  周恩來致電華東局,布置國民党吳化文部隊起義的善后工作。
  9月20日全天,周恩來簡直是一刻不停地忙著統戰工作。

  繞道朝鮮的第一批民主人士,從北滿解放區進入中國國境,改乘火車,從牡丹江駛向哈爾濱。
  窗外,遼闊的松花江平原,令几位南方來客惊訝。
  資源雄厚,坐北向南,据東北者,堪成霸業。
  寬闊的松花江,雄偉的哈爾濱城,好一個新政協地點!
  只是,南滿戰事危急……

  1948年10月2日,深夜。
  國民党五十四軍、九十五師在葫蘆島登陸,東北野戰軍腹背受敵,險棋很可能變成死棋。
  林彪未与羅榮桓商議,就向毛澤東發報請示:是先打錦州還是先打長春?
  10月3日,毛澤東連發兩電,堅定林彪攻錦決心。
  同日,毛澤東不忘發電哈爾濱,慶賀沈鈞儒、譚平山、蔡廷鍇、章伯鈞到達解放區。
  10月11日,毛澤東發出四封電報:致電饒漱石、粟裕、譚震林,提出淮海戰役方針;致電劉伯承、陳毅、鄧小平、李達,部署徐州戰事;复電楊得志、羅瑞卿、耿飆、楊成武、李井泉。李天煥,布置華北兩兵團智殲傅作義部隊。前三封電報談打仗,第四封電報談政協,毛澤東布置東北局如何与民主人士商討。党內出面人物:高崗、李富春;時間:一兩天;內容:中央九月會議精神;對象:沈鈞儒、譚平山、章伯鈞、蔡廷鍇,還有原在東北的高崇民、先期到達解放區的朱學范;方式:懇談;目的:征得他們對政協各項問題的同意,請他們提出參加政協會議的名單。
  毛澤東操心新政協之具体,不亞于指揮作戰!
  万難不如干險,百忙不如一急。在遼沈戰役的緊要時刻,毛澤東、周恩來如此重視第一批民主人士北上,可見新政協的重要。

           5.万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傅作義

  其實,華北地區的民主人士到達解放區更早。
  距离西柏坡最近的大城市是華北的北平、天津。8月19日北平、20日天津,國民党在大中學校大肆搜捕被稱作“職業學生”的進步青年,中共地下党提前組織學生向解放區秘密轉移。
  天津學生宋帶著十几個同學從郊區的靜海唐官屯過閘口,通過三十里游擊區到達解放區邊境的滄縣。這里的中共組織還是秘密的,縣城的平民教育會是華北城工部的秘密聯絡點。宋囗對上接頭暗號后,被送到華北城工部駐地泊頭鎮,這里的党組織半公開,華北城工部對外叫“建設公司”。19歲的宋囗在這里接受考察后,被選調到中央城工部,到西柏坡附近的李家庄報到。宋囗從此在中央統戰部工作數十年,從机要員做到副部長。
  宋囗經歷的進入華北解放區的路徑,也是來李家庄的民主人士所走之路。
  從1948年8月開始,符定一、吳□、劉清揚、周建人、韓兆鶚等著名民主人士,第一批到達華北解放區。
  期盼民主人士到來的周恩來,赶忙把他們接到李家庄。
  符定一是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學習時的老師,毛澤東赶忙到李家庄看望。城工部為符定一安排李家庄最好的房子,條件依然簡陋,毛澤東又叫人把自己的靠背椅給符定一搬來。
  符定一告訴毛澤東一個重要情況:傅作義沒有出路,有与中共和談保存實力的可能……

  蔣介石也發現傅作義有此動向。
  近來,國民党敗局顯露,不但各路民主人士上梁山,就連國軍將領也出現動搖跡象。
  濟南失守,除了共軍凶猛以外,重要原因是守城部隊吳化文部的背叛。
  攻城之前,中共、民革都派出密使,策動吳化文戰場起義。濟南城牆堅固,守軍眾多,解放軍攻城部隊傷亡极大,關鍵時刻,吳化文放開一個口子,解放軍乘隙而入,遂至全城潰決。
  濟南失守,充分證明解放軍的攻堅實力。美國報紙評論:“從此以后,共產党要到何處,就到何處,要攻何城,就攻何城,再沒有什么阻擋了。”
  蔣介石气得夠嗆。他非但沒有自我批評,反而把濟南戰役失敗的教訓全部推在部下背叛上。
  怀著滿腔怨恨,滿心怀疑,蔣介石到北平找傅作義。蔣介石指給傅作義兩條路:或是北上援救沈陽,或是撤退江南把守長江。
  其實這兩條路對于傅作義都行不通。
  北上援沈,正中共軍的圍城打援之計。
  南下守江,兵權就會被老蔣奪走。
  傅作義不是老蔣嫡系。傅作義在國民党中的地位全靠地方實力,傅作義的地盤在綏遠。所以,傅作義不愿北上也不愿南下。
  可是,不動怎向老蔣交待?
  “宜生啊!”此時的蔣總統真是苦口婆心,“蔡廷鍇投共了,有人說,你傅宜生也通共,我不信!從剿共開始,你傅宜生就打先鋒!”
  傅作義只有苦笑。抗日戰爭胜利時,緊鄰陝甘宁邊區的傅作義自然要和共產党搶地盤。堅守歸綏、包頭,傅作義沒讓賀龍占到便宜;解圍大同、奇襲張家口,傅作義又把聶榮臻赶跑了。傅作義開進張家口的第二天,蔣委員長就在南京宣布召開沒有共產党參加的國大。傅作義風塵仆仆赶到南京,國大代表隆重歡迎,尊奉傅作義為國家的“中興功臣”。
  國民党的中興功臣,當然就是共產党的死敵,國民党將領中誰通共傅作義也不敢通共!
  所以,盡管老蔣無能,傅作義還是只有跟著走。傅作義向蔣介石表態:“總統放心,我能堅守華北!”只要老蔣同意自己留在華北,傅作義就可隨時轉移綏遠。到自己的地盤作戰,傅作義就不怕解放軍了。
  “我期望你一舉扭轉戰局。”蔣介石順勢逼向傅作義,“万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傅將軍,只有你了!”
  傅作義無法拒絕。
  10月23日一早,傅作義的“華北剿總”就召集軍事會議,部署奇襲兵團:步兵、騎兵相互掩護,中央軍和傅作義部隊齊頭并進,對外號稱援救太原,實際奔襲石家庄。
  密室中,傅作義向“第一線聯絡官”交待:奇襲行動的首要任務是解決共產党的心髒!打下石家庄后,立即會師直搗阜平,摧毀共產党的總部。
  秘書長王克俊特意挑選三十名政工人員隨軍出發,任務是俘虜毛澤東。
  從奇襲作戰方案到戰利物資搶運,傅作義策划周詳,甚至連胜利通電都事先草就。
  干里奔襲,掏心戰術,北平軍心振奮。
  一戰成功,內戰就能胜利結束。能征善戰的傅作義一心想再立奇功。

  當日上午10點,傅作義剛散會,北平的中共地下党員劉時平就得知信息。時任《益世報》采訪部主任的劉時平,立即赶到秘密娛樂點与三位綏遠老鄉共飲。這三位是騎兵旅長鄂友三。保密局華北特別站站長杜長城、憲兵營長劉建龍,都是此次奇襲的關鍵人物。劉時平為三位老鄉預先慶功,一頓老酒,搞清全部情報。
  緊急情報!
  北平秘密電台冒著被偵測的危險,中午12點開机發報。25日上午,電報轉到西柏坡的中央軍委。
  戰將難打無兵之仗。此時的西柏坡,已把華北主力部隊調到綏遠作戰,就連中央警衛團都派去打太原了!
  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緊張部署反擊措施:
  從北平到石家庄,沿線的七縱和民兵破坏公路,遲滯敵人進軍速度。
  華北主力三縱立即回師阻敵。
  社會部訓練班的縣團級學員們組成“近衛軍”,与當地民兵在西柏坡外圍修筑工事,准備阻擊。
  中央机關沿滹沱河向五台山撤退。
  与此同時,還要求東北野戰軍派部隊威脅北平,牽制南下敵軍……
  得知奇襲意圖暴露,傅作義赶忙命令騎兵緩步,會同中央軍步兵大隊穩進。傅作義不能讓自己的騎兵吃虧。
  西柏坡那邊,正在演出“空城計”——
  周恩來發電報調兵,毛澤東寫文章宣傳。
  第一則新華社電訊聲稱:得悉傅作義將進襲石家庄,號召解放區軍民殲敵。
  這使傅作義猶豫:奇襲是否改為強攻?
  第二則新華社電訊詳細揭露敵軍進襲方案,號召解放區軍民誘敵深入,聚而殲之。
  傅作義怕的就是孤軍深入,但又怀疑毛澤東不過是唱空城計,猶豫再三,還是繼續進軍,不過,速度更慢了……
  毛澤東又發出第三則新華社電訊:整個蔣介石的北方戰線,整個傅作義系統,大概只有几個月就要完蛋,他們卻還在那里做石家庄的夢!
  這下,連奇襲兵團內部也穩不住了,副總指揮建議總指揮慎重考慮,總指揮鄭挺鋒卻在征途中听到自己的軍長堂弟在遼西會戰中戰敗失蹤的消息……
  關鍵時刻,華北主力三縱五天急行軍二百四十里,回兵救罵。
  傅作義不得不撤銷奔襲計划。
  危亡之際,周恩來不忘致電香港,轉告哈爾濱民主人士關于籌備新政協的意見,布置香港民主人士討論《關于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諸問題〈草案〉》,要求駐港民主人士早日北來……

             6.新政協增添建國使命

  協商!進入解放區的民主人士,立即開始關于新政協籌備的協商討論。
  到達華北解放區的民主人士越來越多。東北那邊,馮玉祥的夫人李德全,也捧著丈夫的骨灰,穿越蘇聯大地來到哈爾濱。
  組織他們協商討論的是中共中央統戰部。1948年9月,中共中央城工部改為中共中央統戰部,由李維漢任部長。統戰部与到達李家庄的民主人士符定一、周建人等協商,提出《關于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諸問題〈草案〉》,中共中央把這份文件轉到東北局,請已在哈爾濱的沈鈞儒、譚平山、章伯鈞、蔡廷鍇、王紹鏊、高崇民、朱學范會談討論。同時還把這份草案轉給香港分局,請民革李濟深、何香凝,民盟周新民,民進馬敘倫,致公党陳其尤,救國會李章達、沈志遠,農工民主党彭澤民,民建章乃器。孫起孟,無党派人士郭沫若十一人討論。
  關于參加新政協的范圍,大家認為,新政協同舊政協根本不同,就此商定:“即在南京反動政府系統下的一切反動派及反動分子必須除外,而由反美、反國民党反動統治、反封建、反官僚資本的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團体及無党派的民主人士組成,也要邀請少數右派而不是公開反動的分子參加。”
  這樣,參加國大的民社党、青年党等就被排除在外。但是,對于中華職業教育社、民社党革新派等党派組織能否參加,就有爭論。
  譚平山認為:國民党反動派的脅從分子,如果能棄暗投明,可以免除同反動頭子同歸于盡,但不能參加新政協。
  蔡廷鍇、朱學范、李德全主張多團結一些國民党中愿意与我們合作的人,對于一些組織是否參加,得視形勢發展審慎研究商議。
  李濟深從香港寄來信件建議:“應注意解除國際中間人士及國內多數人之疑慮,俾更易瓦解蔣政權”,對于蔣管區的各實力派、地方政權、部隊或地方團隊、党派、政團、人民團体、社會賢達、歷史宿將,“策動其在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反獨裁、反戡亂、反內戰之原則下,見之行動,允許其參加政協會議”。
  李濟深的建議——將參加新政協的范圍擴大到國民党陣營的起義人員,一時引起爭議。中共香港分局立即將李濟深的意見報告了中央。
  吸取新的意見,中共中央于11月3日提出:新政協“應多邀請一些尚能与我們合作的中間人士,甚至個別中間偏右者,乃至本來与反動統治階級有瓜葛,而現在仍可能擁護聯合政府的人,以擴大統一戰線”。
  經過多次電報往返,三地民主党派人士与中共達成共識:新政協籌備會由中共与贊同“五一口號”的各主要民主党派、人民團体及無党派民主人士等二十三個單位的代表組成;新政協籌備會的任務為負責邀請各方代表、起草文件、召集正式會議;籌備會組織條例由中共起草,經各方同意后,俟開會時正式通過;籌備會會址設在哈爾濱。
  其中有一條重要補充:“此外再有增加單位的提議,可隨時協商,在籌備會中正式決定。”
  這就為后來者留了門。
  哈爾濱的民主人士還提出:出席團体應增加“上海人民團体聯合會”;“平津教授”應改為“全國教授”,目前主要由平津教授參加,待南方解放后邀請南方教授參加;“南洋華僑民主人士”應改為“海外華僑民主人士”,其代表可以響應“五一口號”最早的南洋華僑為主……
  各方人士達成協議:新政協參加單位由中共与各民主党派。人民團体、各區域、人民解放軍各單位等共計三十八個單位組成,擬在1949年召開。
  最后,大家還賦予新政協一個新的使命:制定共同綱領与建立中央人民政府。
  原來,“五一口號”為新政協規定的任務是:“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這就是說,新政協召集人大會議后,即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后再由人大建立政府。
  目前的方案,則把建立政府的任務,由人大轉交政協。
  按照中共原來設計的民主進程,建國任務應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完成。但是,召開全國人大的前提是全民普選。顯然,這是在戰爭狀態中無法進行的工作。
  國內戰局正處于決戰階段,急需建立中央政權以打掉國民党的正統地位。出于現實考慮,東北的一些民主人士建議:由政協代行人大職責。
  11月3日,周恩來起草中共中央致高崗、李富春電:“依据目前形勢的發展,臨時中央人民政府有很大可能不需經全國臨時人民代表會議即徑由新政協會議產生。”
  這樣,新政協就要代行人大職責——協商建國。

  新政協被賦予至高無上的使命,當然,必須有各方頭面人物參加。
  解放區的共產党与民主党派人士,又把目光集中到民革主席李濟深身上。然而,李濟深到底來不來呢?

           7.李濟深也有自己的戰略判斷

  共產党要奪取全國胜利,國民党要徹底消滅共產党,1948年秋季,中國大地從南到北展開了一場生死大決戰。
  就在這個時刻,卻出現“和平”論調。
  儲安平主編的上海《觀察》雜志鼓吹中立、客觀立場,在知識界向有影響。國共武戰,《觀察》文戰,每期發表文章評論政局,主張和談者多。1948年10月,《觀察》發表張申府的文章“呼吁和平”。
  民盟華北總支部主任委員張申府曾是中共創始時的党員,他既是周恩來的入党介紹人,又是周恩來到黃埔軍校任職的介紹人。張申府后來脫离共產党,參加了民盟。在國共和談中,張申府總是与共產党合作,此時卻發表如此文章,激起香港民盟總部的很大反感。聯想起1947年國民党壓迫民盟解散時,張申府曾在北平以個人名義登報聲明解散民盟華北組織;1948年初還聯名支持唐嗣堯競選立法委員。民盟中央決定:開除張申府盟籍!
  由此,張申府這位舊政協的風云人物,失去了參加新政協的机會,直到第五屆政協才成為委員。人們奇怪,一向傾向共產党的張申府,怎么會在共產党得勢的時候說反話?据說,張申府此文是較早寫就,被別人放在這個時候發表,造成歷史誤會。但是,無論此說是否屬實,1948年夏秋,第三方面人士中呼喊和談的還是大有人在。
  戰場上槍炮聲轟天震地,國統區和平呼號不絕于耳,新政協似乎還不是最強音……

  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書記處書記周恩來多次致電香港:一定要安排李濟深在1948年冬天到達解放區。
  可是,李濟深此時正忙于接待客人。
  此時,關注李濟深的不止是民主陣營。
  總裁獨裁,蔣介石鬧得一個執政党人怨沸騰,党內党外無不尋找替代人選。李濟深本來在國民党中就有深厚的人脈,又在香港打出國民党革命委員會的旗號,儼然眾望所歸。
  “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宋子文因金融危机辭職后,調任廣東省主席。貶職廣東之后,宋子文立即把触角伸向毗鄰的香港。1947年11月,宋子文派代表到香港聯絡李濟深,提出組建一個“和平統一大同盟”,由李濟深擔任主席,而后聯合民主党派与西南地方勢力,請蔣介石“出國半年”,逐步接管中央政權。這次活動沒有得到李濟深的同意。1948年6月,宋子文又親自到香港找李濟深。
  宋子文不但是蔣“總統”的妻兄,而且是國民党內最大的親美派,國際背景深厚。李濟深不但是廣東派系之元老,而且可以与蔣介石分享“黃埔系”之軍隊資源,人事資本雄厚。宋子文自稱有美國支持,希望与李濟深合作,疏通廣東的張發奎、余漢謀、薛岳和云南的龍云等,再聯系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在廣東另組政府,推翻蔣介石,直接与共產党談判。
  香港還來了一位美國貴客——前國民政府招商局局長蔡增基。
  离職后的蔡增基多年僑居美國,不問國內政事。1948年秋,卻有几位美國議員懇請蔡老出山。慣于操縱別國政局的美國政客,打算在中國換馬。他們認為,李濟深是一位具有號召力的領袖,足以取代聲名狼藉的蔣介石。蔡增基与李濟深素有交往,被選中作說客。他攜帶的信息是:美國政府將提供大量美援,支持國民党內部的自由派人士取代現領導。中國積貧積弱,從晚清到北洋,從同盟會到國民党,圖謀天下的集團從來都依靠外國援助。美國政界當然以為,美元,對于中國政治家,具有無窮的誘惑力……

  無論是美國還是宋子文,合作的前提都是反共。這就引起民革內部的警惕。何香凝、蔡廷鍇、譚平山、朱蘊山、梅龔彬等都主張不要理會,但李濟深依然來者不拒。
  香港開始流傳對李濟深的猜疑……
  眾所周知,李濟深雖然是反蔣宿將,卻并非一貫聯共。
  “本來不是伴,事急且相隨。”老蔣把李濟深剝奪殆盡,李濟深當然要聯合國內最大的反蔣力量——中共。但是,這种合作是否已經鞏固,人們還要觀察。
  近來,李濟深更頻頻派人与國民党地方軍政要員聯絡。据說,李濟深還要与李宗仁聯合倒蔣……
  人們擔心:如果別的勢力能實現李濟深的反蔣宿愿,那么,他是否堅持与共產党合作呢?
  李任公乃韜晦之人,平時不与他人輕言心事,就是老友相處,也正襟危坐。近來,李公館賓客盈門,但是,誰也把不准李濟深的脈搏。
  民革中央候補委員張克明發現,近來,任公經常掏出隨身佩帶的玉佩,在大腿上一下一下地摩擦……
  那是李濟深猶豫不決時的習慣動作!

  李公館的政治動向,引起了各方的關注。港英警方政治部主任黃翠微頻頻到府拜訪。公開理由是,關注任公的安全。
  主持中共香港統戰工作的潘漢年,更把李濟深作為重中之重。
  李濟深是潘漢年的老相識。1933年福建事變時,潘漢年作為中共代表,曾多次与李濟深會談。抗日戰爭期間,李濟深在廣西桂林主政,堅決主張抗日,与共產党合作愉快。后來,周恩來曾策划組織華南民主聯軍,由李濟深擔任司令。
  抗戰胜利后,國民党內反蔣力量加強聯系,秘密籌組党內革命組織,共同開展斗爭。但是,如何在派系叢生的國民党內部推舉一位眾望所歸的人物主持大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1946年3月,為了歡迎桂林行營主任李濟深抵達重慶,在重慶廣東酒家舉辦了一次盛大宴會。宴會的舉辦人居然是國民党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馮玉祥与民主同盟主席張瀾兩位重量級人物。馮玉祥在歡迎詞中還說:“希望他來領導我們大家,努力以救國家!”李濟深在中國政壇的地位,當即凸現。
  時人不知,這次宴會的舉辦,源于中共周恩來的授意。
  得到各方支持的李濟深,在國民党內部廣泛活動,聯合各個反蔣派、民主派,逐步形成民革這個大党派。
  中共中央十分重視李濟深在國內外的影響力,電示潘漢年多做爭取工作,不使其落入美帝圈套里去。
  潘漢年得知美國政界派來說客,立即布置馬万棋先行“攔截”。
  蔡增基從美國來到香港,首先約見故友之子馬万棋。三十多歲的馬万棋是澳門中華總商會會長,雖然身為富商,卻頗為贊賞共產党的主張,愿意為新政協出力。
  蔡增基也是一位愛國人士,同意充當說客的前提,是于中國前途有利。經過馬万棋的懇談,老人恍然大悟,原來,美國的愿望不過是在中國扶植親美勢力。

  面對八方來客,李任公自有主張。
  老成持重的李濟深在与蔡增基的交談中指出:由于在中國內戰中扶助蔣介石反動腐朽政權,美國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形成的正義形象已經喪失殆盡。現在的中國,無論政界還是知識界,反蔣反美已經成為主流。
  已經不積极充當說客的蔡增基赧然告退。
  老謀深算的李濟深更有辦法檢驗宋子文。他沒有簡單拒絕對方的合作要求,而是提出一個反條件:釋放廣東政治犯。
  來客頓時狼狽。政治犯都是由保密局控制的,一切听從蔣總統處理。天潢貴胄的宋子文,也做不得實際事情。
  這樣,廣東說客也鎩羽而歸。
  李濟深何許人也!
  針對謠言,何香凝慨然發言:“這是法西斯挑撥离間的伎倆!任公和賢初(蔡廷鍇)決不會与他們合作,毀棄自己的光榮歷史!”
  “李、蔡不會毀棄光榮歷史!”一時間傳遍香港。

  可是,蔡廷鍇都北上了,李濟深卻還滯留香港……
  對于李濟深這樣的沉穩人物,說客与謠言都難以發生效用。
  識時務者為俊杰,決定任公戰略選擇的,是客觀形勢而不是主觀意愿。
  李濟深判斷:無論國際還是國內,反動實力目前尚不大弱。中共与蔣介石的戰略決戰,還要打兩三年。
  盡管高估了反動實力,但也應該承認,李濟深的時間表与毛澤東近似。戰爭還要打兩三年,是當時軍事家的一致看法。
  奪取全國政權還有兩三年,与其蹲在哈爾濱看共產党打仗,還不如留在香港積极活動。別人主張積极參与新政協籌備,李濟深卻把工作重點放在軍事策反上。李濟深總是認為:民革的特長在軍事,瓦解國民党軍隊,才是民革為新政協做出的實際貢獻。
  而從事策反活動,香港顯然比哈爾濱方便。李濟深安居香港,向中國各地秘密委派民革軍事特派員……

  美國拉、中共促、老蔣整、党內抬,香港羅便臣道92號的李公館,一時間門庭若市。
  昔日被報章貶斥為“蝸居香港的過气政客”,如今一身系得天下政局。
  方此之時,欲請任公离開眾星拱月之香港,奔向冰天雪地之哈爾濱,豈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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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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