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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十三


    【漢紀五十五】 起暑維單閼,盡上章執徐,凡二年。
     孝獻皇帝戊建安四年(己卯,公元一九九年)
  春,三月,黑山帥張燕与公孫續率兵十万,三道救之。未至,瓚密使行人繼書告續,使引五千鐵騎于北隰之中,起火為應,瓚欲自內出戰。紹候得其書,如期舉火。瓚以為救至,遂出戰。紹設伏擊之,瓚大敗,复還自守。紹為地道,穿其樓下,施木柱之,度足達半,便燒之,樓輒傾倒,稍至京中。瓚自計必無全,乃悉縊其姊妹、妻子,然后引火自焚。紹趣兵登台,斬之。田楷戰死。關靖歎曰:“前若不止將軍自行,未必不濟。吾聞君子陷人危,必同其難,豈可以獨生乎!”策馬赴紹軍而死。續為屠各所殺。漁陽田豫說太守鮮于輔曰:“曹氏奉天子以令諸侯,終能定天下,宜早從之。”輔乃率其眾以奉王命。詔以輔為建忠將軍,都督幽州六郡。初,烏桓王丘力居死,子樓班年少,從子蹋頓有武略,代立,總攝上谷大人難樓、遼東大人蘇仆延、右北平大人烏延等。袁紹攻公孫瓚,蹋頓以烏桓助之。瓚滅,紹承制皆賜蹋頓、難樓、蘇仆延、烏延等單于印綬;又以閻柔得烏桓心,因加寵慰以安北邊。其后難樓、蘇仆延奉樓班為單于,以蹋頓為王,然蹋頓猶秉計策。
  眭固屯射犬。夏,四月,曹操進軍臨河,使將軍史渙、曹仁渡河擊之。仁,操從弟也。固自將兵北詣袁紹求救,与渙、仁遇于犬城,渙、仁擊斬之。操遂濟河,圍射犬。射犬降,操還軍敖倉。初,操在兗州舉魏种孝廉。兗州叛,操曰:“唯魏种且不棄孤。”及聞种走,操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即下射犬,生禽种,操曰:“唯其才也!”釋其縛而用之,以為河內太守,屬以河北事。
  以衛將軍董承為車騎將軍。
  袁術既稱帝,淫侈滋甚,媵御數百,無不兼羅紈,厭粱肉,自下饑困,莫之收恤。既而資實空盡,不能自立,乃燒宮室,奔其部曲陳簡、雷薄于灊山,复為簡等所拒,遂大窮,士卒散走,憂懣不知所為。乃遣使歸帝號于從兄紹曰:“祿去漢室久矣!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人戶百万,謹歸大命,君其興之!”袁譚自青州迎術,欲從下邳北過。曹操遣劉備及將軍清河硃靈邀之,術不得過,复走壽春。六月,至江亭,坐簀床而歎曰:“袁術乃至是乎!”因憤慨結病,歐血死。術從弟胤畏曹操,不敢居壽春,率其部曲奉術柩及妻子,奔廬江太守劉勳于皖城。故廣陵太守徐璆得傳國璽。獻之。
  袁紹既克公孫瓚,心益驕,貢御稀簡。主薄耿包密白紹,宜應天人,稱尊號。紹以包白事示軍府。僚屬皆言包妖妄,宜誅。紹不得已,殺包以自解。紹簡精兵十万、騎万匹,欲以攻許。沮授諫曰:“近討公孫瓚,師出歷年,百姓疲敝,倉庫無積,未可動也。宜務農息民,先遣使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舡,繕修器械,分遣精騎抄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圖、審配曰:“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強眾,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爾!”授曰:“夫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義者無敵,驕者先滅。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舉師南向,于義則違。且廟胜之策,不在強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坐而受攻者也。今棄万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師,竊為公懼之!”圖、配曰:“武王伐紂,不為不義。況兵加曹操,而云無名?且以公今日之強,將士思奮,不及時以定大業,所謂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滅也。監軍之計在于持牢,而非見時知机之變也。”紹納圖言,圖等因是譖授曰:“授監統內外,威震三軍,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亡,此《黃石》之所忌也。且御眾于外,不宜知內。”紹乃分授所統為三都督,使授及郭圖、淳于瓊各典一軍。騎都尉清河崔琰諫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可攻也!”紹不從。許下諸將聞紹將攻許,皆懼,曹操曰:“吾知紹之為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食雖丰,适足以為吾奉也。”孔融謂荀彧曰:“紹地廣兵強,田丰、許攸智士也,為之謀;審配、逄紀忠臣也,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將也,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丰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逄紀果而自用,此數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秋,八月,操進軍黎陽,使臧霸等將精兵入青州以扞東方,留于禁屯河上。九月,操還許,分兵守官渡。
  袁紹遣人招張繡,并与賈詡書結好。繡欲許之,詡于繡坐上,顯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惊懼曰:“何至于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強曹弱,又先与曹為仇,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從三也。愿將軍無疑!”冬,十一月,繡率眾降曹操,操執繡手,与歡宴,為子均取繡女,拜揚武將軍;表詡為執金吾,封都亭侯。關中諸將以袁、曹方爭,皆中立顧望。涼州牧韋端使從事天水楊阜詣許,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胜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后事,今雖強,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机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曹操使治書待御史河東衛覬鎮撫關中,時四方大有還民,關中諸將多引為部曲。覬書与荀彧:“關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万餘家,聞本土安宁,皆企望思歸。而歸者無以自業,諸將各競招怀以為部曲,郡縣貧弱,不能与爭,兵家遂強,一旦變動,必有后憂。夫鹽,國之大寶也,亂來放散,宜如舊置使者監賣,以其直益市犁牛,若有歸民,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丰殖關中,遠民聞之,必日夜競還。又使司隸校尉留治關中以為之主,則諸將日削,官民日盛,此強本弱敵之利也。”彧以白操,操從之。始遣謁者仆射監鹽官,司隸校尉治弘農。關中由是服從。
  袁紹使人求助于劉表,表許之而竟不至,亦不援曹操。從事中郎南陽韓嵩、別駕零陵劉先說表曰:“今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將軍。若欲有為。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固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万,坐觀成敗,求援而不能助,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于將軍,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賢俊多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后移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御也。今之胜計,莫若舉荊州以附曹操,操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蒯越亦勸之。表狐疑不斷,乃遣嵩詣許,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擁天子都許,君為我觀其釁。”嵩曰:“圣達節,次守節。嵩,守節者也。夫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質,唯將軍所命,雖赴湯蹈火,死無辭也。以嵩觀之,曹公必得志于天下。將軍能上順天子,下歸曹公,使嵩可也;如其猶豫,嵩至京師,天子假嵩一職,不獲辭命,則成天子之臣,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則嵩守天子之命,義不得复為將軍死也。惟加重思,無為負嵩!”表以為憚使,強之。至許,詔拜嵩侍中、零陵太守。及還,盛稱朝廷、曹公之德,勸表遣子入侍。表大怒,以為怀貳,大會寮屬,陳兵,持節,將斬之,數曰:“韓嵩敢怀貳邪!”眾皆恐,欲令嵩謝,嵩不為動容,徐謂表曰:“將軍負嵩,嵩不負將軍!”且陳前言。表妻蔡氏諫曰:“韓嵩,楚國之望也;且其言直,誅之無辭。”表猶怒,考殺從行者,知無它意,乃弗誅而囚之。
  揚州賊帥鄭寶欲略居民以赴江表,以淮南劉曄,高族名人,欲劫之使唱此謀,曄患之。會曹操遣使詣州,有所案問,曄要与歸家,寶來候使者,曄留与宴飲,手刃殺之,斬其首以令寶軍曰“曹公有令,敢有動者,与寶同罪!”其眾數千人皆龍言服,推曄為主。曄以其眾与廬江太守劉勳,勳怪其故,曄曰:“寶無法制,其眾素以鈔略為利。仆宿無資,而整齊之,必怀怨難久,故以相与耳!”勳以袁術部典眾多,不能贍,遣從弟偕求米于上繚諸宗帥,不能滿數,偕召勳使襲之。孫策惡勳兵強,偽卑辭以事勳曰:“上繚宗民數欺鄙郡,欲擊之,路不便。上繚甚富實,愿君伐之,請出兵以為外援。”且以珠寶、葛越賂勳。勳大喜,外內盡賀,劉曄獨否,勳問其故,對曰:“上繚雖小,城堅池深,攻難守易,不可旬日而舉也。兵疲于外而國內虛,策乘虛襲我,則后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于敵,退無所歸,若軍必出,禍今至矣。”勳不听,遂伐上繚;至海昏,宗帥知之,皆空壁逃遷,勳了無所得。時策引兵西擊黃祖,行及石城,聞勳在海昏,策乃分遣從兄賁、輔將八千人屯彭澤,自与領江夏太守周瑜將二万人襲皖城,克之,得術、勳妻子及部曲三万餘人;表汝南李術為廬江太守,給兵三千人以守皖城,皆徙所得民東詣吳。勳還至彭澤,孫賁、孫輔邀擊,破之。勳走保流沂,求救于黃祖,祖遣其子射率船軍五千人助勳。策复就攻勳,大破之,勳北歸曹操,射亦遁走。策收得勳兵二千餘人,船千艘,遂進擊黃祖。十二月,辛亥,策軍至沙羡,劉表遣從子虎及南陽韓晞,將長矛五千來救祖。甲寅,策与戰,大破之,斬晞。祖脫身走,獲其妻子及船六千艘,士卒殺溺死者數万人。
  策盛兵將徇豫章,屯于椒丘,謂功曹虞翻曰:“華子魚自有名字,然非吾敵也。若不開門讓城,金鼓一震,不得無所傷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乃往見華歆曰:“竊聞明府与鄙郡故王府君齊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東垂,常怀瞻仰。”歆曰:“孤不如王會稽。”翻复曰:“不早豫章資糧器仗,士民勇果,孰与鄙郡?”歆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會稽,謙光之譚耳;精兵不如會稽,實如尊教。孫討逆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劉揚州,君所親見;南定鄙郡,亦君所聞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資糧,已知不足,不早為計,悔無及也。今大軍已次椒丘,仆便還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君辭矣。”歆曰:“久在江表,常欲北歸;孫會稽來,吾便去也。”乃夜作檄,明旦,遣吏繼迎。策便進軍,歆葛巾迎策,策謂歆曰:“府君年德名望,遠近所歸;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禮。”便向歆拜,禮為上賓。
  孫盛曰:歆既無夷、皓韜邈之風,又失王臣匪躬之操,橈心于邪儒之說,交臂于陵肆之徒,位奪節墮,咎孰大焉!
  策分豫章為廬陵郡,以孫賁為豫章太守,孫輔為廬陵太守。會僮芝病,輔遂進屯廬陵,留周瑜鎮巴丘。孫策之克皖城也,撫視袁術妻子;及入豫章,收載劉繇喪,善遇其家。士大夫以是稱之。會稽功曹魏騰嘗策意,策將殺之,眾憂恐,計無所出。策母吳夫人倚大井謂策曰:“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當优賢禮士,舍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中耳!”策大惊,遽釋騰。初,吳郡太守會稽盛憲舉高岱孝廉。許貢來領郡,岱將憲避難于營帥許昭家。烏程鄒佗、錢銅及嘉興王晟等各聚眾万餘或數千人,不附孫策。策引兵扑討,皆破之,進攻嚴白虎。白虎兵敗,奔餘杭,投許昭。程普請擊昭,策曰:“許昭有義于舊君,有誠于故友,此丈夫之志也。”乃舍之。
  曹操复屯官渡。操常從士徐他等謀殺操,入操帳,見校尉許褚,色變,褚覺而殺之。
  初,車騎將軍董承稱受帝衣帶中密詔,与劉備謀誅曹操。操從容謂備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備方食,失匕箸,值天雷震,備因曰:“圣人云:‘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遂与承及長水校尉种輯、將軍吳子蘭、王服等同謀。會操遣備与硃靈邀袁術,程昱、郭嘉、董昭皆諫曰:“備不可遣也!”操悔,追之,不及。術既南走,硃靈等還。備遂殺徐州刺史車胄,留關羽守下邳,行太守事,身還小沛。東海賊昌豨及郡縣多叛操為備。備眾數万人,遣使与袁紹連兵。操遣司空長史沛國劉岱、中郎將扶風王忠擊之,不克。備謂岱等曰:“使汝百人來,無如我何;曹公自來,未可知耳!”
     孝獻皇帝戊建安五年(庚辰,公元二零零年)
  春,正月,董承謀泄;壬子,曹操殺承及王服、种輯,皆夷三族。操欲自討劉備,諸將皆曰:“与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紹乘人后,若何?”操曰:“劉備,人杰也,今不擊,必為后患。”郭嘉曰:“紹性遲而多疑,來必不速。備新起,眾心未附,急擊之,必敗。”操師遂東。冀州別駕田丰說袁紹曰:“曹操与劉備連兵,未可卒解。公舉軍而襲其后,可一往而定。”紹辭以子疾,未得行。丰舉杖擊地曰:“嗟乎!遭難遇之時,而以嬰儿病失其會,惜哉,事去矣!”曹操擊劉備,破之,獲其妻子;進拔下邳,禽關羽;又擊昌豨,破之。備奔青州,因袁譚以歸袁紹。紹聞備至,去鄴二百里迎之,駐月餘,所亡士卒稍稍歸之。
  曹操還軍官渡,紹乃議攻許,田丰曰:“曹操既破劉備,則許下非复空虛。且操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据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修農戰,然后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于奔命,民不得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釋廟胜之策而決成敗于一戰,若不如志,悔無及也。”紹不從。丰強諫忤紹,紹以為沮眾,械系之。于是移檄州郡,數操罪惡。二月,進軍黎陽。沮授臨行,會其宗族,散資財以与之曰:“勢存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馬不敵,君何懼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又挾天子以為資,我雖克伯珪,眾實疲敝,而主驕將□,軍之破敗,在此舉矣。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其今之謂乎!”
  振威將軍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紹擁十万眾,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少兵,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過則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兩損其勢,愿公無疑。”紹聞昱兵少,果不往,操謂賈詡曰:“程昱之膽,過于賁、育矣!”
  袁紹遣其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于白馬,沮授曰:“良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不听。夏,四月,曹操北救劉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敵,必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后者,紹必西應之,然后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操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里,良大惊,來逆戰。操使張遼、關羽先登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于万眾之中,斬其首而還,紹軍莫能當者。遂解白馬之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渡河追之,沮授諫曰:“胜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設其有難,眾弗可還。”紹弗從。授臨濟歎曰:“上盈其志,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乎!”遂以疾辭。紹不許而意恨之,复省其所部并屬郭圖。紹軍至延津南,操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复白:“騎稍多,步兵不可胜數。”操曰:“勿复白。”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操顧攸而笑。紹騎將文丑与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后至。諸將复白:“可上馬。”操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丑。丑与顏良,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之,紹軍奪气。
  初,操壯關羽之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使張遼以其情問之,羽歎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耳。”遼以羽言報操,操義之,及羽殺顏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劉備于袁軍。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操還軍官渡,閻柔遣使詣操,操以柔為烏桓校尉。鮮于輔身見操于官渡,操以輔為右度遼將軍,還鎮幽土。
  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孫策西擊黃祖,登誘嚴白虎餘党,圖為后害,策還擊登,軍到丹徒,須待運糧。初,策殺吳郡太守許貢,貢奴客潛民間,欲為貢報仇。策性好獵,數出驅馳,所乘馬精駿,從騎絕不能及,卒遇貢客三人,射策中頰,后騎尋至,皆刺殺之。策創甚,召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舉江東之眾,決机于兩陳之間,与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如卿。”丙年,策卒,時年二十六。權悲號,未視事,張昭曰:“孝廉,此宁哭時邪!”乃改易權服,扶令上馬,使出巡軍。昭率僚屬,上表朝廷,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周瑜自巴丘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与張昭共掌眾事。時策雖有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江、廬陵,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流寓之士,皆以安危去就為意,未有君臣之固,而張昭、周瑜等謂權可与共成大業,遂委心而服事焉。
  秋,七月,立皇子馮為南陽王;壬午,馮薨。
  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操應袁紹,紹遣劉備將兵助辟,郡縣多應之。紹遣使拜陽安都尉李通為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之,通皆拒焉。或勸通從紹,通按劍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紹雖強盛,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送印綬詣操。通急錄戶調,朗陵長趙儼見通曰:“方今諸郡并叛,獨陽安怀附,复趣收其綿絹,小人樂亂,無乃不可乎?”通曰:“公与袁紹相持甚急,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綿絹不調送,觀听者必謂我顧望,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然當權其輕重。小緩調,當為君釋此患。”乃書与荀彧曰:“今陽安郡百姓困窮,鄰城并叛,易用傾蕩,乃一方安危之机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在險不貳,以為國家宜垂慰撫。而更急斂綿絹,何以勸善!”彧即白操,悉以綿絹還民,上下歡喜,郡內遂安。通擊群賊瞿恭等,皆破之。遂定淮、汝之地。時操制新科,下州郡,頗增嚴峻,而調綿絹方急。長廣太守何夔言于操曰:“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后乃可齊之以法也。”操從之。
  劉備略汝、穎之間,自許以南,吏民不安,曹操患之。曹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其勢不能相救,劉備以強兵臨之,其背叛故宜也。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操乃使仁將騎擊備,破走之,盡复收諸叛縣而還。備還至紹軍,陰欲离紹,乃說紹南連劉表。紹遣備將本兵复至汝南,与賊龔都等合,眾數千人。曹操遣將蔡楊擊之,為備所殺。
  袁紹軍陽武,沮授說紹曰:“北兵雖眾而勁果不及南,南軍谷少而資儲不如北;南幸于急戰,北利在緩師。宜徐持久,曠以日月。”紹不從。八月,紹進營稍前,依沙堆為屯,東西數十里。操亦分營与相當。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曹操出兵与袁紹戰,不胜,复還,堅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而行。操乃為霹靂車,發石以擊紹樓,皆破,紹复為地道攻操,操輒于內為長塹以拒之。操眾少糧盡,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賦,多叛歸紹者,操患之,与荀彧書,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紹悉眾聚官渡,欲与公決胜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今谷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從之,乃堅壁持之。操見運者,撫之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复勞汝矣。”紹運谷車數千乘至官渡。荀攸言于操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猛銳而輕敵。擊,可破也!”操曰:“誰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將軍河東徐晃与史渙邀擊猛,破走之,燒其輜重。
  冬,十月,紹复遣車運谷,使其將淳于瓊等將兵万餘人送人,宿紹營北四十里。沮授說紹:“可遣蔣奇別為支軍于表,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許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師拒我,許下餘守,勢必空弱。若分遣輕軍,星行掩襲,許可拔也。許拔,則奉迎天子以討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潰,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紹不從,曰:“吾要當先取操。”會攸家犯法,審配收系之,攸怒,遂奔操。操聞攸來,跣出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來,吾事濟矣!”既入坐,謂操曰:“袁氏軍盛,何以待之?今有几糧乎?”操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實也!”操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為之奈何?”攸曰:“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谷已盡,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輜重万餘乘,在故市、烏巢,屯軍無嚴備,若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
  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營,自將步騎五千人,皆用袁軍旗幟,銜枚縛馬口,夜從間道出,人抱束薪,所歷道有問者,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后軍,遣軍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皆自若。既至,圍屯,大放火,營中惊亂。會明,瓊等望見操兵少,出陳門外,操急擊之,瓊退保營,操遂攻之。紹聞操擊瓊,謂其子譚曰:“就操破瓊,吾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其將高覽、張郃等攻操營。郃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瓊等,瓊等破,則事去矣,請先往救之。”郭圖固請攻操營。郃曰:“曹公營固,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而以重兵攻操營,不能下。紹騎至烏巢,操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操怒曰:“賊在背后,乃白!”士卒皆殊死戰,遂大破之,斬瓊等,盡燔其糧谷,殺士卒千餘人,皆取其鼻,牛馬割脣舌,以示紹軍,紹軍將士皆恟懼。郭圖慚其計之失,复譖張郃于紹曰:“郃快軍敗。”郃忿懼,遂与高覽焚攻具,詣操營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郃計畫不用,怒而來奔,君有何疑!”乃受之。于是紹軍惊扰,大潰,紹及譚等幅巾乘馬,与八百騎渡河。操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餘眾降者,操盡坑之,前后所殺七万餘人。沮授不及紹渡,為操軍所執,乃大呼曰:“授不降也,為所執耳!”操与之有舊,迎謂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絕,不圖今日乃相禽也!”授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見禽。”操曰:“本初無謀,不相用計,今喪亂未定,方當与君圖之。”授曰:“叔父、母弟,縣命袁氏,若蒙公靈,速死為福。”操歎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慮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尋謀歸袁氏,操乃殺之。操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曰:“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況眾人乎!”
  冀州城邑多降于操。袁紹走至黎陽北岸,入其將軍蔣義渠營,把其手曰:“孤以首領相付矣!”義渠避帳而處之,使宣號令。眾聞紹在,稍复歸之。或謂田丰曰:“君必見重矣。”丰曰:“公貌寬而內忌,不亮吾忠,而吾數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而恚,內忌將發,吾不望生。”紹軍士皆拊膺泣曰:“向令田丰在此,必不至于敗。”紹謂逄紀曰:“冀州諸人聞吾軍敗,皆當念吾,惟田別駕前諫止吾,与眾不同,吾亦慚之。”紀曰:“丰聞將軍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紹于是謂僚屬曰:“吾不用田丰言,果為所笑。”遂殺之。初,曹操聞丰不從戎,喜曰:“紹必敗矣。”及紹奔遁,复曰:“向使紹用其別駕計,尚未可知也。”審配二子為操所禽,紹將孟岱言于紹曰:“配在位專政,族大兵強,且二子在南,必怀反計。”郭圖、辛評亦以為然。紹遂以岱為監軍,代配守鄴。護軍逄紀素与配不睦,紹以問之,紀曰:“配天性烈直,每慕古人之節,必不以二子在南為不義也。愿公勿疑。”紹曰:“君不惡之邪?”紀曰:“先所爭者,私情也;今所陳者,國事也。”紹曰:“善!”乃不廢配,配由是更与紀親。冀州城邑叛紹者,紹稍复擊定之。紹為人寬雅,有局度,喜怒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從善,故至于敗。
  冬,十月,辛亥,有星孛于大梁。
  廬江太守李術攻殺揚州刺史嚴象,廬江梅乾、雷緒、陳蘭等各聚眾數万在江淮間。曹操表沛國劉馥為揚州刺史。時揚州獨有九江,馥單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招怀乾、緒等,皆貢獻相繼。數年中,恩化大行,流民歸者以万數。于是廣屯田,興陂堨;官民有畜,乃聚諸生,立學校;又高為城壘,多積木石,以修戰守之備。
  曹操聞孫策死,欲因喪伐之。侍御史張紘諫曰:“乘人之喪,既非古義,若其不克,成仇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操即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操欲令紘輔權內附,及以紘為會稽東部都尉。紘至吳,太夫人以權年少,委紘与張昭共輔之。紘惟補察,知無不為。太夫人問揚武都尉會稽董襲曰:“江東可保不?”襲曰:“江東有山川之固,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万無所憂。”權遺張紘之部,或以紘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于此,權不以介意。
  魯肅將北還,周瑜止之,因荐肅于權曰:“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權即見肅,与語,悅之。賓退,獨引肅合榻對飲,曰:“今漢室傾危,孤思有桓、文之功,君何以佐之?”肅曰:“昔高帝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复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保守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耳。若因北方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极,据而有之,此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張昭毀肅年少粗疏,權益貴重之,賞賜儲偫,富擬其舊。
  權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并合之。別部司馬汝南呂蒙,軍容鮮整,士卒練習。權大悅,增其兵,寵任之。功曹駱統勸權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人人別進,問其燥濕,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志趣。權納用焉。統,俊之子也。廬陵太守孫輔恐權不能保江東,陰遣人繼書呼曹操。行人以告,權悉斬輔親近,分其部曲,徙輔置東。曹操表征華歆為議郎、參司空軍事。廬江太守李術不肯事權,而多納其亡叛。權以狀白曹操曰:“嚴刺史昔為公所用,而李術害之,肆其無道,宜速誅滅。今術必复詭說求救。明公居阿衡之任,海內所瞻,愿敕執事,勿复听受。”因舉兵攻術于皖城。術求救于操,操不救。遂屠其城,梟術首。徙其部曲二万餘人。
  劉表攻張羡,連年不下。曹操方与袁紹相拒,未暇救之。羡病死,長沙复立其子懌。表攻懌及零、桂,皆平之。于是表地方數千里,帶甲十餘万,遂不供職貢,郊祀天地,居處服用,僭擬乘輿焉。
  張魯以劉璋暗懦,不复承順,襲別部司馬張修,殺之而并其眾。璋怒,殺魯母及弟,魯遂据漢中,与璋為敵。璋遣中郎將龐羲擊之,不克。璋以羲為巴郡太守,屯閬中以御魯。羲輒召漢昌賨民為兵,或构羲于璋,璋疑之。趙韙數諫不從,亦恚恨。初,南陽、三輔民流入益州者數万家,劉焉悉收以為兵,名曰東州兵。璋性寬柔,無威略,東州人侵暴舊民,璋不能禁。趙韙素得人心,因益州士民之怨,遂作亂,引兵數万攻璋;厚賂荊州,与之連和。蜀郡、廣漢、犍為皆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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