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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一百七十六 文苑四



  ○李維楨郝敬 徐渭屠隆 王稚登俞允文 王叔承 瞿九思唐時升婁堅 李流芳 程嘉燧 焦竑黃輝 陳仁錫 董其昌莫如忠邢侗 米万鐘 袁宏道鐘惺 譚元春王惟儉李日華 曹學佺曾异撰王志堅 艾南英章世純 羅万藻 陳際泰 張溥張采
  李維楨,字本宁,京山人。父裕,福建布政使。維楨舉隆慶二年進士,由庶吉士授編修。万歷時,《穆宗實錄》成,進修撰。出為陝西右參議,遷提學副使。浮沉外僚,几三十年。天啟初,以布政使家居,年七十余矣。會朝議登用耆舊,召為南京太仆卿,旋改太常,未赴。聞諫官有言,辭不就。時方修《神宗實錄》,給事中薛大中特疏荐之,未及用。四年四月,太常卿董其昌复荐之,乃召為禮部右侍郎,甫三月進尚書,并在南京。維楨緣史事起用,乃館中諸臣憚其以前輩壓己,不令入館,但超遷其官。維楨亦以年衰,明年正月力乞骸骨去。又明年卒于家,年八十。崇禎時,贈太子太保。
  維楨弱冠登朝,博聞強記,与同館許國齊名。館中為之語曰:“記不得,問老許;做不得,問小李。”維楨為人,樂易闊達,賓客雜進。其文章,弘肆有才气,海內請求者無虛日,能屈曲以副其所望。碑版之文,照耀四裔。門下士招富人大賈,受取金錢,代為請乞,亦應之無倦,負重名垂四十年。然文多率意應酬,品格不能高也。
  邑人郝敬,字仲輿。父承健,舉于鄉,官肅宁知縣。敬幼稱神童,性跅弛,嘗殺人系獄。維楨,其父執也,援出之,館于家。始折節讀書,舉万歷十七年進士。歷知縉云、永嘉二縣,并有能聲。征授禮科給事中,乞假歸養。久之,補戶科,數有所論奏。
  山東稅監陳增貪橫,為益都知縣吳宗堯所奏,帝不罪。敬上言:“開采不罷,則陛下明旨不過為愚弄臣民之虛文。乞先停止,然后以宗堯所奏下撫按勘核,正增不法之罪。”不听。頃之,山東巡撫尹應元亦极論增罪,帝怒,切責應元,斥完堯為民。敬再上言:“陛下處陳增一事,甚失眾心。”帝怒,奪俸一年。帝遣中官高寀榷稅京口,暨祿榷稅儀真,敬复力諫。宗堯之劾增也,增怒甚,誣訐其贓私,詞連青州一府官僚,旁引商民吳時奉等,請皆籍沒,帝輒可之。敬复力詆增,乞速寢其奏,亦不納。坐事,謫知江陰縣。貪污不檢,物論皆不予,遂投劾歸,杜門著書。崇禎十二年卒。
  徐渭,字文長,山陰人。十余歲仿揚雄《解嘲》作《釋毀》,長師同里季本。為諸生,有盛名。總督胡宗憲招致幕府,与歙余寅、鄞沈明臣同憲書記。宗憲得白鹿,將獻諸朝,令渭草表,并他客草寄所善學士,擇其尤上之。學士以渭表進,世宗大悅,益寵异宗憲,宗憲以是益重渭。宗憲嘗宴將吏于爛柯山,酒酣樂作,明臣作《鐃歌》十章,中有云“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宗憲起,捋其須曰:“何物沈生,雄快乃爾!”即命刻于石,寵禮与渭埒。督府勢嚴重,將吏莫敢仰視。渭角巾布衣,長揖縱談。幕中有急需,夜深開戟門以待。渭或醉不至,宗憲顧善之。寅、明臣亦頗負崖岸,以侃直見禮。
  渭知兵,好奇計,宗憲擒徐海,誘王直,皆預其謀。藉宗憲勢,頗橫。及宗憲下獄,渭懼禍,遂發狂,引巨錐剚耳,深數寸,又以椎碎腎囊,皆不死。已,又擊殺繼妻,論死系獄,里人張元忭力救得免。乃游金陵,抵宣、遼,縱觀諸邊厄塞,善李成梁諸子。入京師,主元忭。元忭導以禮法,渭不能從,久之怒而去。后元忭卒,白衣往吊,撫棺慟哭,不告姓名去。
  渭天才超軼,詩文絕出倫輩。善草書,工寫花草竹石。嘗自言:“吾書第一,詩次之,文次之,畫又次之。”當嘉靖時,王、李倡七子社,謝榛以布衣被擯。渭憤其以軒冕壓韋布,誓不入二人党。后二十年,公安袁宏道游越中,得渭殘帙以示祭酒陶望齡,相与激賞,刻其集行世。
  寅,字仲房。明臣,字嘉則。皆有詩名。
  屠隆者,字長卿,明臣同邑人也。生有异才,嘗學詩于明臣,落筆數千言立就。族人大山、里人張時徹方為貴官,共相延譽,名大噪。舉万歷五年進士,除穎上知縣,調繁青浦。時招名士飲酒賦詩,游九峰、三泖,以仙令自許,然于吏事不廢,士民皆愛戴之。遷禮部主事。
  西宁侯宋世恩兄事隆,宴游甚歡。刑部主事俞顯卿者,險人也,嘗為隆所詆,心恨之。訐隆与世恩淫縱,詞連禮部尚書陳經邦。隆等上疏自理,并列顯卿挾仇誣陷狀。所司乃兩黜之,而停世恩俸半歲。隆歸,道青浦,父老為斂田千畝,請徙居。隆不許,歡飲三日謝去。
  歸益縱情詩酒,好賓客,賣文為活。詩文率不經意,一揮數紙。嘗戲命兩人對案拈二題,各賦百韻,咄嗟之間二章并就。又与人對弈,口誦詩文,命人書之,書不逮誦也。
  子婦沈氏,修撰懋學女,与隆女瑤瑟并能詩。隆有所作,兩人輒和之。兩家兄弟合刻其詩,曰《留香草》。
  王稚登,字伯谷,長洲人。四歲能屬對,六歲善擘窠大字,十歲能詩,長益駿發有盛名。嘉靖末,游京師,客大學士袁煒家。煒試諸吉士紫牡丹詩,不稱意。命稚登為之,有警句。煒召數諸吉士曰:“君輩職文章,能得王秀才一句耶?”將荐之朝,不果。隆慶初,复游京師,徐階當國,頗修憾于煒。或勸稚登弗名袁公客,不從,刻《燕市》、《客越》二集,備書其事。
  吳中自文征明后,風雅無定屬。稚登嘗及征明門,遙接其風,主詞翰之席者三十余年。嘉、隆、万歷間,布衣、山人以詩名者十數,俞允文、王叔承、沈明臣輩尤為世所稱,然聲華烜赫,稚登為最。申時行以元老里居,特相推重。王世貞与同郡友善,顧不甚推之。及世貞歿,其仲子士葭禮尹いt獄,稚登為傾身救援,人以是重其風義。万歷中,詔修國史,大學士趙志皋輩荐稚登及其同邑魏學禮、江都陸弼、黃岡王一鳴。有詔征用,未上,而史局罷。卒年七十余。子留,字亦房,亦以詩名。
  俞允文,字仲蔚,昆山人。其父舉進士,官大理評事。允文年十五為《馬鞍山賦》,援据該博。年未四十,謝去諸生,專力于詩文書法。与王世貞善,而不喜李攀龍詩,其持論不苟同如此。
  王叔承,字承父,吳江人。少孤,治經生業,以好古謝去。貧,贅婦家,為婦翁所遂,不予一錢,乃攜婦歸奉母,貧益甚。入都,客大學士李春芳所。性嗜酒,春芳有所撰述,覓之,往往臥酒樓,欠伸弗肯應。久之,乃謝歸。太倉王錫爵,其布衣交也。再召,會有三王并封之議,叔承遺書數千言,謂當引大義以去就力爭,不當依違兩端,負主恩,辜物望。錫爵得書歎服。其詩,极為世貞兄弟所許。卒于万歷中。
  瞿九思,字睿夫,黃梅人。父晟,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歷官廣平知府。鑿長渠三百里,引水為四閘,得田數十万畝。卒于官。九思十歲從父宦吉安,事羅洪先。十五作《定志論》。后從同郡耿定向游,學益進。舉万歷元年鄉試。居二年,縣令張維翰違制苛派,民聚毆之,維翰坐九思倡亂。巡按御史向程劾維翰激變。吏部尚書張瀚言御史議非是,九思遂長流塞下。子甲,年十三,為書數千言,歷抵公卿,訟父冤。甲弟罕,亦伏闕上書求宥。屠隆作《訟瞿生書》,遍告中外,馮夢禎亦白于楚中當事,而張居正故才九思,乃獲釋歸。三十七年,以撫按疏荐,授翰林待詔,力辭不受。詔有司歲給米六十石,終其身。乃撰《樂章》及《万歷武功錄》,遣罕詣闕上之。卒年七十一。九思學极奧博,其文章不雅馴,然一時嗜古篤志之士亦鮮其儔。甲,字釋之,年十九舉于鄉,早卒。罕,字曰有,七歲能文。白父冤時,往返徒步,不避寒餒,天下稱雙孝。崇禎時,辟舉知州。
  唐時升,字叔達,嘉定人。父欽訓,与歸有光善,故時升早登有光之門。年未三十,謝舉子業,專意古學。王世貞官南都,延之邸舍,与辨晰疑義。時升自以出歸氏門,不肯复稱王氏弟子。及王錫爵枋國,其子衡邀時升入都,值塞上用兵,逆斷其情形虛實,將帥胜負,無一爽者。家貧,好施予,灌園藝蔬,蕭然自得。詩援筆成,不加點竄,文得有光之傳。与里人婁堅、程嘉燧并稱曰“練川三老”。卒于崇禎九年,年八十有六。
  婁堅,字子柔。幼好學,其師友皆出有光門。堅學有師承,經明行修,鄉里推為大師。貢于國學,不仕而歸。工書法,詩亦清新。四明謝三賓知縣事,合時升、堅、嘉燧及李流芳詩刻之,曰《嘉定四先生集》。
  流芳,字長蘅,万歷三十四年舉于鄉。工詩善書,尤精繪事。天啟初,會試北上,抵近郊聞警,賦詩而返,遂絕意進取。
  程嘉燧,字孟陽,休宁人,僑居嘉定。工詩善畫。与通州顧養謙善。友人勸詣之,乃渡江寓古寺,与酒人歡飲三日夜,賦《詠古》五章,不見養謙而返。崇禎中,常熟錢謙益以侍郎罷歸,筑耦耕堂,邀嘉燧讀書其中。閱十年返休宁,遂卒,年七十有九。謙益最重其詩,稱曰松圓詩老。
  焦竑,字弱侯,江宁人。為諸生,有盛名。從督學御史耿定向學,复質疑于羅汝芳。舉嘉靖四十三年鄉試,下第還。定向遴十四郡名士讀書崇正書院,以竑為之長。及定向里居,复往從之。万歷十七年,始以殿試第一人官翰林修撰,益討習國朝典章。二十二年,大學士陳于陛建議修國史,欲竑專領其事,竑遜謝,乃先撰《經籍志》,其他率無所撰,館亦竟罷。翰林教小內侍書者,眾視為具文,竑獨曰:“此曹他日在帝左右,安得忽之。”取古奄人善惡,時与論說。
  皇長子出閣,竑為講官。故事,講官進講罕有問者。竑講畢,徐曰:“博學審問,功用維均,敷陳或未盡,惟殿下賜明問。”皇長子稱善,然無所質難也。一日,竑复進曰:“殿下言不易發,得毋諱其誤耶?解則有誤,問复何誤?古人不恥下問,愿以為法。”皇長子复稱善,亦竟無所問。竑乃与同列謀先啟其端,适講《舜典》,竑舉“稽于眾,舍己從人”為問。皇長子曰:“稽者,考也。考集眾思,然后舍己之短,從人之長。”又一日,舉“上帝降衷,若有琠吽芋C皇長子曰:“此無他,即天命之謂性也。”時方十三齡,答問無滯,竑亦竭誠啟迪。嘗講次,群鳥飛鳴,皇長子仰視,竑輟講肅立。皇長子斂容听,乃复講如初。竑嘗采古儲君事可為法戒者為《養正圖說》,擬進之。同官郭正域輩惡其不相聞,目為賈譽,竑遂止。竑既負重名,性复疏直,時事有不可,輒形之言論,政府亦惡之,張位尤甚。二十五年主順天鄉試,舉子曹蕃等九人文多險誕語,竑被劾,謫福宁州同知。歲余大計,复鐫秩,竑遂不出。
  竑博极群書,自經史至稗官、雜說,無不淹貫。善為古文,典正馴雅,卓然名家。集名《澹園》,竑所自號也。講學以汝芳為宗,而善定向兄弟及李贄,時頗以禪學譏之。万歷四十八年卒,年八十。熹宗時,以先朝講讀恩,复官,贈諭德,賜祭廕子。福王時,追謚文端。子潤生,見《忠義傳》。
  黃輝,字平倩,一字昭素,南充人。竑同年進士。幼穎异,父子元,官湖廣,御史屬訊疑獄,輝檢律如老吏。御史聞而异之,命負以至,授錢谷集,一覽輒記。稍長,博极群書。年十五舉鄉試第一。久之,成進士,改庶吉士。館課文字多沿襲熟爛,目為翰林体,及李攀龍、王世貞之學行,則又改而從之。輝刻意學古,一以韓、歐為師,館閣文稍變。時同館中,詩文推陶望齡,書畫推董其昌,輝詩及書与齊名。至征事,輝十得八九,竑以閎雅名,亦自遜不如也。
  由編修遷右中允,充皇長子講官。時帝寵鄭貴妃,疏皇后、長子,長子生母王恭妃几殆。輝從內豎征知其狀,謂同里給事中王德完曰:“此國家大事,旦夕不測,書之史冊,謂朝廷無人,吾輩為万世僇矣。”德完奮然,屬輝具草上之,下獄,廷杖瀕死。輝周旋橐饘,不避險阻,人或危之。輝曰:“吾陷人于禍,可坐視乎?”輝雅好禪學,多方外交,為言者所論。時已為庶子掌司經局,遂請告歸。已,起故官,擢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卒官。
  陳仁錫,字明卿,長洲人。父允堅,進士。歷知諸暨、崇德二縣。仁錫年十九,舉万歷二十五年鄉試。聞武進錢一本善《易》,往師之,得其指要。久不第。益究心經史之學,多所論著。天啟二年以殿試第三人授翰林編修。時第一為文震孟,亦老成宿學。海內咸慶得人。明年丁內艱,廬墓次。服闋,起故官,尋直經筵,典誥敕。魏忠賢冒邊功,矯旨錫上公爵,給世券。仁錫當視草,持不可,其党以威劫之,毅然曰:“世自有視草者,何必我!”忠賢聞之怒。不數日,里人孫文豸以誦《步天歌》見捕,坐妖言鍛煉成獄,詞連仁錫及震孟,罪將不測。有密救者,得削籍歸。崇禎改元,召复故官。旋進右中允,署國子司業事,再直經筵。以預修神、光二朝實錄,進右諭德,乞假歸。越三年,即家起南京國子祭酒,甫拜命,得疾卒。福王時,贈詹事,謚文庄。仁錫講求經濟,有志天下事,性好學,喜著書,一時館閣中博洽者鮮其儔云。
  董其昌,字玄宰,松江華亭人。舉万歷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禮部侍郎田一俊以教習卒官,其昌請假,走數千里,護其喪歸葬。遷授編修。皇長子出閣,充講官,因事啟沃,皇長子每目屬之。坐失執政意,出為湖廣副使,移疾歸。起故官,督湖廣學政,不徇請囑,為勢家所怨,嗾生儒數百人鼓噪,毀其公署。其昌即拜疏求去,帝不許,而令所司按治,其昌卒謝事旭。起山東副使、登萊兵備、河南參政,并不赴。
  光宗立,問:“舊講官董先生安在?”乃召為太常少卿,掌國子司業事。天啟二年擢本寺卿,兼侍讀學士。時修《神宗實錄》,命往南方采輯先朝章疏及遺事,其昌慶搜博征,錄成三百本。又采留中之疏切于國本、籓封、人才、風俗、河渠、食貨、吏治、邊防者,別為四十卷。仿史贊之例,每篇系以筆斷。書成表進,有詔褒美,宣付史館。明年秋,擢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事,尋轉左侍郎。五年正月拜南京禮部尚書。時政在奄豎,党禍酷烈。其昌深自引遠,逾年請告歸。崇禎四年起故官,掌詹事府事。居三年,屢疏乞休,詔加太子太保致仕。又二年卒,年八十有三。贈太子太傳。福王時,謚文敏。
  其昌天才俊逸,少負重名。初,華亭自沈度、沈粲以后,南安知府張弼、詹事陸深、布政莫如忠及子是龍皆以善書稱。其昌后出,超越諸家,始以宋米芾為宗。后自成一家,名聞外國。其畫集宋、元諸家之長,行以己意,洒洒生動,非人力所及也。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書,以為二絕。造請無虛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間,爭購寶之。精于品題,收藏家得片語只字以為重。性和易,通禪理,蕭閒吐納,終日無俗語。人儗之米芾、趙孟頫云。同時以善書名者,臨邑刑侗、順天米万鐘、晉江張瑞圖,時人謂刑、張、米、董,又曰南董、北米。然三人者,不逮其昌遠甚。
  莫如忠,字子良。嘉靖十七年進士。累官浙江布政使。洁修自好。夏言死,經紀其喪。善草書,詩文有体要。是龍,字云卿,后以字行,更字廷韓。十歲能文,長善書。皇甫汸、王世貞輩亟稱之。以貢生終。刑侗,字子愿。万歷二年進士。終陝西行太仆卿。家資鉅万,筑來禽館于古犁丘,減產奉客,遂致中落。妹慈靜,善仿兄書。米万鐘,字友石。万歷二十三年進士。歷官江西按察使。天啟五年,魏忠賢党倪文煥劾之,遂削籍。崇禎初,起太仆少卿,卒官。張瑞圖者,官至大學士,逆案中人也。
  袁宏道,字中郎,公安人。与兄宗道、弟中道并有才名,時稱“三袁”。宗道,字伯修。万歷十四年會試第一。授庶吉士,進編修,卒官右庶子。泰昌時,追錄光宗講官,贈禮部右侍郎。
  宏道年十六為諸生,即結社城南,為之長。閒為詩歌古文,有聲里中。舉万歷二十年進士。歸家,下帷讀書,詩文主妙悟。選吳縣知縣,听斷敏決,公庭鮮事。与士大夫談說詩文,以風雅自命。已而解官去。起授順天教授,歷國子助教、禮部主事,謝病歸。久之,起故官。尋以清望擢吏部驗封主事,改文選。尋移考功員外郎,立歲終考察群吏法,言:“外官三歲一察,京官六歲,武官五歲,此曹安得獨免?”疏上,報可,遂為定制。遷稽勳郎中,后謝病歸,數月卒。
  中道,字小修。十余歲,作《黃山》、《雪》二賦,五千余言。長益豪邁,從兩兄宦游京師,多交四方名士,足跡半天下。万歷三十一年始舉于鄉。又十四年乃成進士。由徽州教授,歷國子博士、南京禮部主事。天啟四年進南京吏部郎中,卒于官。
  先是,王、李之學盛行,袁氏兄弟獨心非之。宗道在館中,与同館黃輝力排其說。于唐好白樂天,于宋好蘇軾,名其齋曰白蘇。至宏道,益矯以清新輕俊,學者多舍王、李而從之,目為公安体。然戲謔嘲笑,間雜俚語,空疏者便之。其后,王、李風漸息,而鐘、譚之說大熾。鐘、譚者,鐘惺、譚元春也。
  惺,字伯敬,竟陵人。万歷三十八年進士。授行人,稍遷工部主事,尋改南京禮部,進郎中。擢福建提學僉事,以父憂歸,卒于家。惺貌寢,羸不胜衣,為人嚴冷,不喜接俗客,由此得謝人事。官南都,僦秦淮水閣讀史,琣雂夜,有所見即筆之,名曰《史怀》。晚逃于禪以卒。
  自宏道矯王、李詩之弊,倡以清真,惺复矯其弊,變而為幽深孤峭。与同里譚元春評選唐人之詩為《唐詩歸》,又評選隋以前詩為《古詩歸》。鐘、譚之名滿天下,謂之竟陵体。然兩人學不甚富,其識解多僻,大為通人所譏。元春,字友夏,名輩后于惺,以《詩歸》故,与齊名。至天啟七年始舉鄉試第一,惺已前卒矣。
  王惟儉,字損仲,祥符人。万歷二十三年進士。授濰縣知縣,遷兵部職方主事。三十年春,遼東總兵官馬林以忤稅使高淮被逮,兵部尚書田樂等救之。帝怒,責職方不推代者,空司而逐,惟儉亦削籍歸。家居二十年,光宗立,起光祿丞。三遷大理少卿。
  天啟三年八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值徐鴻儒之亂,民多逃亡,遼人避難來者,亦多失所,惟儉加意綏輯。五年三月擢南京兵部右侍郎,未赴。入為工部右侍郎,魏忠賢党御史田景新劾之,落職閒住。
  惟儉資敏嗜學。初被廢,肆力經史百家。苦《宋史》繁蕪,手刪定,自為一書。好書畫古玩。万歷、天啟間,世所稱博物君子,惟儉与董其昌并,而嘉興李日華亞之。日華,字君實,嘉興人。万歷二十年進士。官至太仆少卿。恬澹和易,与物無忤。惟儉則口多微詞,好抨擊道學,人不能堪。嘗与時輩宴集,征《漢書》一事,具悉本末,指其腹笑曰:“名下宁有虛士乎!”其自喜如此。
  曹學牷,字能始,侯官人。弱冠舉万歷二十三年進士,授戶部主事。中察典,調南京添注大理左寺正。居冗散七年,肆力于學。累遷南京戶部郎中,四川右參政、按察使。蜀府毀于火,估修資七十万金,學牷以《宗籓條例》卻之。又中察典,議調。天啟二年起廣西右參議。初,梃擊獄興,劉廷元輩主瘋顛。學牷著《野史紀略》,直書事本末。至六年秋,學牷遷陝西副使,未行,而廷元附魏忠賢大幸,乃劾學牷私撰野史,淆亂國章,遂削籍,毀所鏤板。巡按御史王政新,以嘗荐學牷,亦勒閒住。廣西大吏揣學牷必得重禍,羈留以待。已,知忠賢無意殺之,乃得釋還。崇禎初,起廣西副使,力辭不就。
  家居二十年,著書所居石倉園中,為《石倉十二代詩選》,盛行于世。嘗謂“二氏有藏,吾儒何獨無”,欲修儒藏与鼎立。采擷四庫書,因類分輯,十有余年,功未及竣,兩京繼覆。唐王立于閩中,起授太常卿。尋遷禮部右侍郎兼侍講學士,進尚書,加太子太保。及事敗,走入山中,投繯而死,年七十有四。詩文甚富,總名《石倉集》。万歷中,閩中文風頗盛,自學牷倡之,晚年更以殉節著云。
  其同邑后起者,曾异撰,字弗人,晉江人,家侯官。父為諸生,早卒。母張氏,以遺腹生。家CI甚,紡績給晨夕。异撰起孤童,事母至孝。歲饑,采薯葉雜糠籺食之,母妻嘗負畚鋤乾草給爨。然性介甚,長吏知其貧,欲為地,不屑也。吳興潘曾紘督學政,上其母節行,獲旌于朝。及曾紘巡撫南、贛,得王惟儉所撰《宋史》,招异撰及新建徐世溥更定,未成而罷。异撰久為諸生,究心經世學,所為詩,有奇气。崇禎十二年舉鄉試,年四十有九矣,再赴會試還,遂卒。
  王志堅,字弱生,昆山人。父臨亨,進士。杭州知府。志堅舉万歷三十八年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遷員外郎、郎中。暇日要同舍郎為讀史社,撰《讀史商語》。遷貴州提學僉事,不赴,乞侍養歸。天啟二年起督浙江驛傳,奔母喪歸。崇禎四年复以僉事督湖廣學政,禮部推為學政第一。六年卒于官。
  志堅少与李流芳同學,為詩文,法唐、宋名家。通籍后,卜居吳門古南園,杜門卻掃,肆志讀書,先經后史,先史后子、集。其讀經,先箋疏而后辨論。讀史,先證据而后發明。讀子,則謂唐、宋而后無子,當取說家之有裨經史者補之。讀集,則定秦、漢以后古文為五編,考核唐、宋碑志,援史傳,捃雜說,以參核其事之同异、文之純駁。其于內典,亦深辨性相之宗。作詩甚富,自選止七十余首。
  弟志長,字平仲,舉于鄉,亦深于經學。
  艾南英,字千子,東鄉人。七歲作《竹林七賢論》。長為諸生,好學無所不窺。万歷末,場屋文腐爛,南英深疾之,与同郡章世純、羅万藻、陳際泰以興起斯文為任,乃刻四人所作行之世。世人翕然歸之,稱為章、羅、陳、艾。天啟四年,南英始舉于鄉。座主檢討丁乾學、給事中郝土膏發策詆魏忠賢,南英對策亦有譏刺語。忠賢怒,削考官籍,南英亦停三科。
  庄烈帝即位,詔許會試。久之,卒不第,而文日有名。負气陵物,人多憚其口。始王、李之學大行,天下談古文者悉宗之,后鐘、譚出而一變。至是錢謙益負重名于詞林,痛相糾駁。南英和之,排詆王、李不遺余力。兩京繼覆,江西郡縣盡失,南英乃入閩。唐王召見,陳十可憂疏,授兵部主事,尋改御史。明年八月卒于延平。
  章世純,字大力,臨川人。博聞強記。舉天啟元年鄉試。崇禎中,累官柳州知府,年已七十矣,聞京師變,悲憤,遘疾卒。
  羅万藻,字文止,世純同縣人。天啟七年舉于鄉。崇禎中行保舉法,祭酒倪元璐以万藻應詔,辭不就。福王時為上杭知縣。唐王立于閩,擢禮部主事。南英卒,哭而殯之,居數月亦卒。
  陳際泰,字大士,亦臨川人,父流寓汀州武平,生于其地。家貧,不能從師,又無書,時取旁舍儿書,屏人竊誦。從外兄所獲《書經》,四角已漫滅,且無句讀,自以意識別之,遂通其義。十歲,于外家藥籠中見《詩經》,取而疾走。父見之,怒,督往田,則攜至田所,踞高阜而哦,遂畢身不忘。久之,返臨川,与南英輩以時文名天下。其為文,敏甚,一日可二三十首,先后所作至万首,經生舉業之富,無若際泰者。崇禎三年舉于鄉。又四年成進士,年六十有八矣。又三年除行人。居四年,護故相蔡國用喪南行,卒于道。
  張溥,字天如,太倉人。伯父輔之,南京工部尚書。溥幼嗜學。所讀書必手鈔,鈔已朗誦一過,即焚之,又鈔,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處,指掌成茧。冬日手皸,日沃湯數次。后名讀書之齋曰“七錄”,以此也。与同里張采共學齊名,號“婁東二張”。
  崇禎元年以選貢生入都,采方成進士,兩人名徹都下。已而采官臨川。溥歸,集郡中名士相与复古學,名其文社日复社。四年成進士,改庶吉士。以葬親乞假歸,讀者若經生,無間寒暑。四方啖名者爭走其門,盡名為复社。溥亦傾身結納,交游日廣,聲气通朝右。所品題甲乙,頗能為榮辱。諸奔走附麗者,輒自矜曰:“吾以嗣東林也。”執政大僚由此惡之。里人陸文聲者,輸貲為監生,求入社不許,采又嘗以事抶之。文聲詣闕言:“風俗之弊,皆原于士子。溥、采為主盟,倡复社,亂天下。”溫体仁方枋國事,下所司。遷延久之,提學御史倪元珙、兵備參議馮元揚、太倉知州周仲連言复社無可罪。三人皆貶斥,嚴旨窮究不已。閩人周之夔者,嘗為蘇州推官,坐事罷去,疑溥為之,恨甚。聞文聲訐溥,遂伏闕言溥等把持計典,己罷職實其所為,因及复社恣橫狀。章下,巡撫張國維等言之夔去官,無預溥事,亦被旨譙讓。
  至十四年,溥已卒,而事猶未竟。刑部侍郎蔡奕琛坐党薛國觀系獄,未知溥卒也,訐溥遙握朝柄,己罪由溥,因言采結党亂政。詔責溥、采回奏,采上言:“复社非臣事,然臣与溥生平相淬礪,死避网羅,負義圖全,誼不出此。念溥日夜解經論文,矢心報稱,曾未一日服官,怀忠入地。即今嚴綸之下,并不得泣血自明,良足哀悼。”當是時,体仁已前罷,繼者張至發、薛國觀皆不喜東林,故所司不敢复奏。及是,至發、國觀亦相繼罷,而周延儒當國,溥座主也,其獲再相,溥有力焉,故采疏上,事即得解。
  明年,御史劉熙祚、給事中姜埰交章言溥砥行博聞,所纂述經史,有功圣學,宜取備乙夜觀。帝御經筵,問及二人,延儒對曰:“讀書好秀才。”帝曰:“溥已卒,采小臣,言官何為荐之?”延儒曰:“二人好讀書,能文章,言官為舉子時讀其文,又以其用未竟,故惜之耳。”帝曰:“亦未免偏。”延儒言:“誠如圣諭,溥与黃道周皆偏,因善讀書,以故惜之者眾。”帝頷之,遂有詔征溥遺書,而道周亦复官。有司先后錄上三千余卷,帝悉留覽。
  溥詩文敏捷。四方征索者,不起草,對客揮毫,俄頃立就,以故名高一時。卒時,年止四十。
  采,字受先,与溥善。溥性寬,泛交博愛。采特嚴毅,喜甄別可否,人有過,嘗面叱之。知臨川,摧強扶弱,聲大起。移疾歸,士民泣送載道。知州劉士斗、錢肅樂嚴重之,以奸蠹詢采,片紙報,咸置之法。福王時,起禮部主事,進員外郎,乞假去。南都失守,奸人素銜采者,群擊之死,复用大錐亂刺之。已而蘇,避之鄰邑,又三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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