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9章 文 / 淮南老雁
第29章
李淳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父皇。」
李誦抬起手,李淳趕緊上前扶住李誦,讓他坐下斜躺在胡床上。李誦揮揮手,伺候的宮女們行禮退下,只留下大唐現在最重要的父子倆,和一旁裊裊升起的輕煙。
「你都聽見了?」
李淳點點頭。
李誦閉上眼,「說說你的想法。一定要是自己想的,不要因為朕怎麼想你就故意迎合朕。」
「是,父皇。」李淳站直身體,退後一步,平息一下心情。「父皇甦醒後,與以前確實有許多不同了。」李淳暗想,這樣的事情,以前李誦是從不會問他的,而且答對了讚許,答得不合心意也不會在面上顯露出來。自從薛盈珍一事後,李誦總是在很多問題上有意無意地咨詢李淳的意見,或者讓他談談自己的看法,有些機密的奏章甚至也交給他看。這讓李淳無比激動。雖然李淳知道自己做太子的可能性最大,但是,還有什麼比父皇這種有意無意的栽培更能傳遞出積極的信號呢?
李淳不像李誦經歷過戰火,深知民間疾苦,知道大唐積弊所在,但他從小就像他的父親一樣,以太宗玄宗為偶像,有重振大唐的宏願。面前的父親的器重,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宏願有實現的可能。
李淳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
「父皇,兒臣以為現在劉光琦和俱文珍水火之勢將成,二虎相鬥,必有一傷。自皇爺爺以來,二人勢大權重,內外皆有黨羽。兒臣恐爭鬥下去,難免殃及他人,甚至對皇家也會有波及。父皇眼下取的是隔岸觀火之計,兒臣斗膽,覺得父皇此舉有些行險。」
李誦猛地張開眼,眼神中充滿著讚賞。不愧是憲宗啊!這就是當過老師的好處,善於傾聽,善於讚賞,不怕學生超過自己。
「你說來聽聽。」
「是。」見父皇的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眼光,李淳一陣激動,「父皇,眼下大唐,朝廷內憂外患。外者,天下方鎮(藩鎮)已達四十七處,吳少誠,李師道等不服王化,河北三鎮久不來朝,劍南西川盛傳韋太尉身體染恙。韋太尉在兩川日久,蜀人只知有韋太尉而不知有朝廷,若韋太尉有二三,兩川不軌之臣必然乘機作亂。內者朝廷威信淪喪,貞元以來朝臣多畏事,積弊甚多。皇爺爺信用內臣而內臣跋扈。現在父皇刻意驕縱挑撥之下,劉光琦深恨俱文珍,此本是父皇除此弊政的良機。只是」
李淳頓了一頓,見李誦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只是眼下朝廷所賴之十五萬神策軍,俱掌握楊志廉、孫榮義二人手中,而二人又分別與俱文珍、劉光琦友善,若二人相鬥,必各以神策軍為奧援,有恃無恐。若局勢失去控制,曠日持久,必然滋生禍亂,危害關中,傷及朝廷根本。若二人中一人搶得先手,剪除異己,則此獠必然目中無人,惟我獨尊,如此則我皇家無異於剪除一狼,卻又被一虎看顧,局勢又至糜爛。不若徐徐圖之,望陛下三思慎行。」
他最後稱陛下而不稱父皇,既是以兒子對父親,又是以臣子對皇帝國家,這就是李淳的聰明之處。連李誦這個冒牌父親聽了,都讚歎不已。
李誦坐了起來,伸出手去,李淳忙上前攙扶他起來,說道:「兒臣胡言亂語,未經深思熟慮,請父皇責罰。」
李誦卻不說話,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
李誦卻不說話,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走到窗前,李誦便費力地抬起手來指著一處高大的建築對李淳說:「你看,那是什麼?」
李淳抬起頭,雙眸射出兩道熱切的光,答道:「父皇,那是凌煙閣。」
李誦點點頭,回過身去,見李誦要轉身,李淳忙攙住他往回走。
「自朕登基以後,凌煙閣已經去了兩次。而朕的父皇你的皇祖父在位二十餘年,去過幾次?」
李淳搖搖頭。如同代宗喜愛李誦一樣,德宗也一樣喜愛自己的皇長孫,於是李誦就拿德宗來說事。其實德宗去過幾次他也一點也不知道。
「朕知道,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無顏去。你皇爺爺登基之初,疏遠宦官,發憤圖強,對吐蕃對藩鎮用兵連戰連勝,那時,他同朕一樣,喜歡去凌煙閣,喜歡上的畫像,追想高祖太宗的榮耀,想像平定天下後也為自己的功臣在凌煙閣上留下畫像。豈料禍起肘腋,姚令言帶涇原兵作亂,攻入長安,你皇爺爺倉皇出巡,亂兵殺了我宗室七十七位皇親,慘不忍睹啊!接著李懷光反,你皇祖父幾乎以為大唐的社稷就要亡在他的手裡了,夜深無人時常淚流滿面。當時朕在軍中,每見他老人家如此,也是肝腸寸斷。那時,你還小,不知道這些。」說著,長吁一口氣。繪聲繪色,說得如同親見,李淳的表情也跟著沉痛起來。
「返回長安後,面對死去的宗室,面對失去了繁華的長安,四面如狼似虎的藩鎮,他每每自責不已,失去了往日的銳氣,甚至沉迷玩樂,刻意逃避。凌煙閣除了圖像李晟之外,他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李淳感到納悶,後來我們父子還陪皇爺爺去過幾次,怎麼父皇說再也沒去過?心裡奇怪,卻不敢說。
此時李誦已經完全投入到了角色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出了一個大漏洞。醞釀了一下感情,繼續說道:
「從此以後,朕就發誓,以後一定要發憤努力,重開凌煙閣,完成父皇沒有完成的事業,讓世人都知道他其實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讓他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可是,朕即位後,想要大展宏圖,卻發現困難重重。你知道為什麼嗎?」
李淳心裡有數,卻配合地搖搖頭。李誦也沒打算等他回答,接著說道:
「因為大唐現在如你當初的父皇一樣,是一個病人!一個口不能言,體不能動的病人!體不能動,是因為四面的方鎮;口不能言,是因為,因為這些所謂的家奴!你明白嗎?」
李淳點頭。
「現在,大唐病入膏肓,要完全恢復大唐的生機,就需要調養,而要徹底治癒大唐的重病,就需要猛藥。朕現在免了京畿的賦稅,就是在為大唐的恢復調養作準備,而朕現在正在做的,是在為大唐剜除毒瘤。為大唐的康復下猛藥。你明白嗎?」
李淳點頭。
李誦轉頭面向李淳:「你所說的,是老成持國之見。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遠見和大局觀,遠勝我年輕之時。他日成就必超過我。」這明顯是暗示要立李淳為太子了。李淳又是狂喜又是惶恐,跪下道:「父皇謬讚,兒臣愧不敢當。」
「起來,是就是,有什麼不敢當的。朕還沒有說完呢。」雖然李誦這麼講,李淳卻還是不敢站起來。
見一代英主如此,雖然知道自己是仗著是他老子才達到這個效果,李誦心裡依然很有成就感。李誦其實對這個便宜兒子並不放心,要知道,李淳由於受宦官和保守派影響,政治主張在很多地方和他爹或者說王叔文等不一樣,歷史上李淳一上台就放逐了王叔文等人,二王八司馬諸人終憲宗一朝,都不被重用,所以劉禹錫有「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一說。但是順宗的一二十個兒子,看來看去還就只有李淳可堪大用。自己現在之所以時時把李淳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施加影響,也方便王叔文等施加影響。自己現在是個冒名的爹,又多了個身體上的優勢,不像順宗連話都不能說,有條件以皇帝的力量統合各種力量,建立復興大唐統一戰線,為什麼不用呢?幾個月下來,眼見李淳越來越上路,李誦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