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5章 文 / 淮南老雁
第55章
「哪裡能不想呢?整整十年了,也不知先帝怎生好狠的心。將老爺你貶到這個荒涼的地方,全然忘了你的功績。」
「話怎麼這麼說呢?臣不言君過,先帝也是為奸人蒙蔽。當年若非先帝賞識,吾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哪裡能十年拜相,做了許多大事?」
陸夫人剛要說話,就聽到管家在院子外面道:
「大人,柳大人派人來請大人去後堂議事。」
「哦,去告訴柳大人,稍候片刻,本官就到。」
「是。」
陸夫人知道這是公事,就不再說話,起身去取了陸贄的外衣來幫陸贄穿好,道:
「老爺新傷未癒,不可操勞了。」
陸贄卻不答話,整理好衣冠出去了。夫人自歎了口氣,命下人把東西收拾了。
到得後堂,柳宗元正在門邊守候,一見陸贄,忙道:
「陸相,你可來了!」
峨眉山玉皇頂上,雲霧繚繞,明顯這一天不是好天。此時的峨眉山還只是佛道兩教的清修之地,不是後世的遊覽勝地,故而人煙並不很多,只有兩個老者,負手仰望天宇。
一個年紀較大的老者呵呵笑道:
「侍郎大人,真是不巧,今天又是陰天。本來侍郎大人入川一趟極是不易,韋某又與大人談得投機,有心留大人多住幾日,怎奈權侍郎還有要事要做,只好失禮,等來日韋某到長安再去拜會權侍郎了。」
「哎,這說得哪裡話。韋太尉操勞國事,權某奉聖命前來,本該速來速回,卻打擾了太尉這數日,權某心中即是有愧於陛下,也是有愧於韋太尉啊!」
「權侍郎言重了。不多留你這幾日,韋某也不敢就有把握送侍郎大人安全出境。現在一切安排妥當,可以送權侍郎回京了。可惜本想留權侍郎一同觀賞過峨眉的日出,再讓權侍郎帶著滿腹美景回長安,也不枉權侍郎喬裝改扮千里迢迢入川,點醒韋某這癡人,不料天公不作美,只好留待來年了。」
原來這兩人正是韋皋和權德輿。權德輿在川陝邊上接到了李誦召他回京的詔書,知道劉辟已經返回西川,若是換了別人,一准就回去了,可是權德輿稍稍一想,就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喬裝入川!於是請使者回去稟報皇帝,自己帶著數人喬裝成雲遊四海的老儒生,販夫走卒,混進了西川。劉辟本來命令守將一有朝廷使者的消息就稟報於他,在劍閣也安排了心腹將領,熟料左等右等不見朝廷使臣來到,以為使臣已知難而返,誰料權德輿卻矇混過關呢?
權德輿打聽得韋皋正在峨眉山禮佛清養,於是帶人直奔峨眉而來,韋皋並不擾民,因而權德輿上山也極為容易。可是進山容易見韋皋難,權德輿又不敢亮出身份,如此盤桓了幾日,終於在一天早上韋皋帶著薛濤外出散步之時,「偶遇」了韋皋。
韋皋拍拍手,一名年輕的將領從濃霧中走了出來,抱拳道:
「末將韋武見過王爺、侍郎大人!」他叫韋皋王爺,卻是因為韋皋被封為南康郡王。
韋皋道:「權侍郎,這位韋武將軍是韋某的親兵將領,數立戰功,就由他護送權侍郎返回長安,並代韋某向陛下請罪。韋某請罪的表章已經擬好,還請權侍郎轉呈陛下。」
權德輿道:「韋太尉國之重臣,又律己如此嚴厲,堪稱我輩楷模。此番韋太尉只是為小人所蒙蔽,陛下必不會怪罪韋太尉。」
韋皋長歎道:「韋某一念之差,險些釀成大錯,請立太子誅殺諸大臣的表章已然在權侍郎來之前發出了,即使陛下不責罰韋某,韋某又有何面目去見陛下呢?不說了,權侍郎回朝後務必為韋某上奏陛下,劉辟此賊,韋某必定親自縛他入朝請罪。另外恭賀陛下起復陸相公,國家重獲良相。待兩川事畢,韋某就請旨還朝,還請陛下早日派遣新任節度使入川。」
權德輿拱手道:「權某敢不遵命。」
在韋武的護衛下,權德輿依舊儒生打扮,手握素扇,抱拳告辭。韋武也換了一身裝束,卸下鎧甲,扮成一個普通武士,向韋皋下跪施禮後尾隨權德輿而去,不久就消失在雲霧裡。
「令公威震三川,手握雄兵,蜀中官員無一不是令公所賞識提拔,川中百姓無一不以令公為萬家生佛。令公要拿劉辟,為何如此小心翼翼呢?」
問話的正是薛濤。薛濤,字洪度,長安人,生於大歷五年,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幼時隨父親躲避戰亂入蜀,**歲時就能作詩,八歲時候父親指著院子中的樹吟詩,道:「庭除一古銅,聳干立雲中」讓薛濤續下兩句,小薛濤張口便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其父大為驚訝,想不到女兒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才氣,又覺得女兒詩意不詳,恐將來會淪落風塵,過著迎來送往的生活。果然父親死後家境貧苦,薛濤不得不在十六歲那年墮入樂籍。
不久韋皋奉命鎮守蜀地。韋皋不但武功赫赫,而且文采風流,戰時統兵上陣,奇兵迭出,殺得吐蕃連番大敗,連大相論莽熱都被他生擒。閒時勸農勸商,大力發展經濟,與蜀地一干文人名士詩酒唱和,領一時風氣之先。成都之所以現在成為全國最休閒的城市,只怕就肇始於韋皋。
上任沒多久,韋皋就在煙柳歌舞之地發現了薛濤,對薛濤極為寵愛,甚至任命薛濤做官。薛濤當時年紀很輕,不自覺也沒上沒下起來,被韋皋一怒之下罰往松州,明白了自己處境的薛濤不聲不響地前往松州,卻在途中寫了十首著名的離別詩,差人送給韋皋,不久韋皋就下令召回了薛濤。
現在的薛濤已然三十五歲,不復當年的青春可愛,也早已脫去了樂籍,成為整個大唐都聞名的女詩人,行事舉止也不再像年少時那樣輕浮跳脫,事事都能為人考慮,多了許多成熟的風韻,因而韋皋依然很願意把她帶在身邊。
見薛濤這樣問,韋皋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望著遠處薄霧裡的群山,薛濤自知問了不該問的話,忙收口不言,靜靜地站在韋皋身後。
良久,韋皋才長出一口氣道:
「人心難測哪!」
韋皋在蜀人心目中的形象既英武非凡,又儒雅蘊藉,和諸葛亮一樣,是近乎神一樣的存在。據說韋皋滿月時,家裡為給韋皋祈福,招集僧人會食,有一個面貌醜陋的胡僧不招而至,韋家的僮僕嫌棄他,給他一張破蓆子讓他坐在院子裡,這個胡僧也不講究,就坐在了那裡。等到筵席開始後,韋氏命乳母把嬰兒抱出來,請受邀請而來的僧人們祝福嬰兒健康長壽,這個胡僧不等人請,自己走上台階,對奶媽懷裡的韋皋說:
「別久無恙乎?」
韋父本來怕他嚇到嬰兒,結果嬰兒卻面有喜色,於是就奇怪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