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79章 文 / 淮南老雁
第279章
所以,李師道這幾天每天看到的都是魏氏、袁氏、蒲氏還有李文會、林英、王再升的笑臉,聽到的都是好消息。比如盤查外地客商收入頗豐,而且抓了許多青壯了,比如從海上到來了一批死士,不日就會開到鄆州了,比如劉悟已經收復了陽谷,斬首數千,打得蘇起暴民往萊州、齊州逃竄了,比如前線連續擊敗宣武軍和武寧軍,再比如大帥討厭見到的郭日戶乖乖離開鄆州去兗州上任了,走的時候,那真叫一個狼狽。
郭日戶離開鄆州城後,回望了一眼,道:
「下次回來,不知是怎樣一種光景呢。」
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藏在車內箱子中的李誦聽的。當然,郭日戶並不知道藏在他車內的是當今大唐皇帝,不然只怕他無法泰然自若的走出鄆州城。
送李誦出鄆州這件事情,說起來很艱巨,不過事後回想起來,無論是段文昌還是吳賜友,都覺得其實很簡單,唯一麻煩的,就是怎麼把李誦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郭日戶的府上。因為對郭日戶的不信任,李師道給郭日戶府外府內都派上了眼線。順便說一句,那晚被王武點了穴道的眼線在寒風中凍了半宿才蘇生過來,中了風寒頭腦卻依然清醒,及時發現了自己的腰牌被人偷走的事實,為了保住性命,他對自己昏睡過去以及丟失性命的行為進行了隱瞞,然後請了病假,這也使得第二天後門的眼線換了人。不過這地方跟傷寒重地似的,等這換得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也染上了風寒,而且——腰牌也丟了!
先賢在側,這位仁兄自然也不是榆木腦袋,第二天一早上,也回衙告了假。這傢伙,完全不知道昨晚自己如果能警醒一點的話,就能看到一出罕見的大戲。
這個時候,在高沐舊宅子裡,羅青拿著兩塊腰牌對正在發愁怎麼出去的段文昌說:
「段先生,咱們有這個呢!」
真真是虧了這個小羅青了,其他侍衛都好辦,唯獨段文昌不知道該怎麼出城門。城門是留給普通人走的,能跟李誦來這裡的侍衛,都不是普通人,走城門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比如大天白日的,再比如在長安那種擁有不走城門的能力的人比較多的地方。現在在鄆州,沒有了那麼多的限制,正好瀟灑一把。昨天晚上,王武已經帶著十個侍衛出了城,準備在城外接應。今天晚上,吳賜友他們幾個剩下的人就要出城了,所以段文昌的事情,很頭疼,吳賜友已經找好了幾根麻繩,準備把段文昌綁在身上帶出去了。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讓他很是擔心。
昨天晚上,依然是戌時過後,依然是淒清朦朧的月光、銀白的地面,依然是四道人影,闖過道道路口,避過巡邏和更夫,唯一不同的是,段文昌換成了李誦。當然,有了昨晚的事情,他們當然不用鑽水道門了。到了牆外,吳賜友大搖大擺地從郭府後院的外牆走過,還抬頭看了看院牆,似乎像是一個想翻牆而過的蟊賊,這使得那蹲在地上的眼線頓時來了精神,悄悄走上去,拍了裝作沒有注意到的吳賜友的肩膀,道:
「小賊,爺爺等你多時了!」
只是話未說完,人就渾身一麻,癱了下去。後面的王武把這廝拖到了貼牆的暗影下,小羅青自然又把手伸進了這廝的懷裡,這次不但摸到了腰牌,還摸出了一壺酒來。而吳賜友則把李誦背在身上,縱身躍上了院牆,接著熟門熟路的把李誦送到了郭日戶房裡——這一日,郭日戶門前門後分外熱鬧,不但有李師道的人盯著,還有吳賜友派來的人盯著。事關李誦,吳賜友不可能無來由的相信任何人,倒是李誦本人很大度,絲毫不懷疑郭日戶。其實不懷疑是假的,只是李誦現在只能押這一注了。果然這一天沒發現郭府有什麼異常——到了郭日戶那裡,郭日戶已經滅了燈,坐在床前在等候了。聽到吳賜友發出暗號,忙開門放二人進來。為了今天晚上迎人,郭日戶把自己夫人都支到別院睡了。
吳賜友放下李誦,向郭日戶抱拳道:
「郭大人,這位就是黃先生。黃先生的安危就拜託您了!」
郭日戶自然滿口答應,讓吳賜友放心。郭日戶望過去,只見這黃先生面容略有些憔悴,精氣神卻很好,正含笑看著他。郭日戶見這黃先生負手立在那裡,並不主動見禮,想來能讓段文昌奔走的這黃先生地位不低,搞不好親王郡王也是有可能的,忙自己主動作了一揖,口中也不念叨「久仰」,而是說「黃先生好」。這個時候李誦自然也不能太拿糖,回了郭日戶一個半禮,道:
「郭先生好。」
這就暫時把兩人的地位高低拋到一邊了。吳賜友向李誦施了一禮,鼻子陡然有些一酸,道:
「爺,您多保重,小的先走了。」
李誦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心裡暖暖的,點點頭,吳賜友就退出去,走了。這一個小細節以後一直留存在李誦的記憶裡,成為吳賜友以低級侍衛身份逐漸平步青雲的最大情分。
吳賜友走後,李誦依然盯著門看,那種氣質真不是能裝出來的。郭日戶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著紅紅的炭火,問道:
「黃先生,您吃了嗎?」
這句極具中國特色的問候語讓李誦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半夜裡,郭日戶的房間的燈突然亮了,廚子被叫起來,吩咐做幾個菜,燙一壺酒,送到老爺房裡。廚子已經習慣了郭日戶半夜叫菜的習慣,嘴裡嘟囔道:
「這些個讀書人,就是倒霉了也不讓人消停。」
不過或許是知道郭日戶明天就要啟程離開鄆州,廚子今晚的菜做的倒是很用心。燙了一壺酒,都放在一個提盒內,送到了郭日戶房內。
皇帝當久了,未免會沾點臭毛病,比如李誦,盯著幾樣精緻小菜,腸胃嘟嘟叫,卻不肯動筷子,這倒是讓郭日戶心生不快,伸出筷子每個菜都夾了一點,李誦才放心享用。不過在郭日戶給他斟酒的時候,李誦又說了一句:
「以後家裡裝酒不要用銅壺了,銅是重金,人消受不起。」
銅歷代以來一直是貨幣金屬,人們尤其是富貴人家都以多貯藏銅器為榮,屢禁不止。郭日戶秋天去長安的時候,在許多宴席上用的也多是銅器,這時聽李誦這麼一說,郭日戶倒是一愣,以為他別有所指,道:
「銅古代皆稱為金,乃是貴器,人自然是消受不起的。世上如郭某這般凡夫俗子太多,總是免不了俗氣。」
李誦本意是告訴他銅是重金屬,用銅器做餐具對人體有害,因為這種理論這個時代的人接受比較困難,才這麼說,卻沒有想到這一層,於是放下筷子笑道:
「郭先生多心了。某的意思是,銅器雖然是貴器,多用有害身體。並無他意。郭先生的意思是,現在用銅器作餐具的很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