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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章 冤家聚頭 文 / 殷揚

    第二章冤家聚頭

    「你淨做些沒用的事兒。」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把許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丞相!」許茹扭頭一瞧,原來是周亞夫進來了。周亞夫雖是在埋怨,臉上卻是帶著濃濃的喜色。

    長城大捷既是漢朝的勝利,更是周家的勝利。在周亞夫心目中,周陽由一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紈褲公子成長為統領三軍的大帥,那是何等的讓人歡喜。作為父親,還有比兒子如此出息更讓人開心的麼?

    「給你,陳家的。」周亞夫把手中的絹帛遞給許茹。

    許茹接過,展開一瞧,驚訝起來:「哇,好漂亮的人兒!丞相,這是哪個陳家的?」

    「還能有哪個,當然是與阿父交情極厚的陳丞相家。」周亞夫有些沒好氣。

    陳丞相就是陳平了。陳平出身低微,而且還有緋聞纏身,陳平得到漢高祖賞識時,謠言大起,有人中傷陳平「盜嫂」。當時的周勃也是參與人之一,陳平與周勃心存芥蒂。

    到了呂太后為政之時,陸賈給陳平出主意「天下亂,注意將;天下安,注意相」,在呂太后掌權的時日裡,應該將相和。陳平明悟之人,採納他的建議,趁周勃壽誕之時,送上厚禮一份,親自到賀,身段放得低,周勃大是歡喜,二人冰釋前嫌,傾相結納,交情甚厚。

    呂太后死後,陳平與周勃交情厚,相互信任,聯手發動政變,誅殺諸呂,迎立漢文帝。

    「原來是陳丞相後人,怪不得如此妙人兒!」許茹驚訝之中帶著莫銘的興奮。做為母親,當然是希望兒媳婦越漂亮越好了。

    把張、蕭、陳三家閨女畫像擺放在一起,打量起來,三女難分軒輊,她又犯難了,選誰做兒媳呢?

    「丞相,你說,哪個做正妻好?」許茹興奮得眼裡直冒光。

    「你是吃飽了撐的。」周亞夫數落起來:「眼下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良機,陽兒應當馳騁沙場之上,豈能為婦人擔誤大好良機!」

    自從得知景帝決心要徹底解決匈奴問題後,周亞夫就歡喜莫銘了。攻入漠北,困難極大,有很多仗要打,正是男兒決勝疆場之時,他就雄心萬丈,盼著有朝一日,再次披掛上陣,與匈奴決勝於大漠之上。

    若是在以前,不會有人與他爭奪這個帥位,因為他是朝中第一名將,他不統兵還能有誰?如今不同了,他有一個竟爭對手,這個人就是周陽了。

    周陽雖是後起之秀,卻是數十年來對付匈奴最有辦法的人了。他的打法很新穎,很有效,只是把現有的兵種進行重組,使用新的戰術,就把匈奴打敗了。

    坦率的說,周亞夫自認不如。景帝要命將的話,那也是周陽,不是他周亞夫。那沒關係,誰叫周陽是他的兒子呢?那是父子一體,周陽為將,與周亞夫為將,有什麼區別?

    後人提起周陽,就會說周陽的父親周亞夫也是一代名將,這不一樣榮耀嗎?

    當然,這種歡喜他只能埋在心裡,不能對許茹說,那是朝庭機密嘛。

    「丞相,生兒育女也不擔誤建功立業呀!」許茹可不同意周亞夫的看法,反駁道:「那些馳騁沙場的將軍,哪個不是兒女成群呢!」

    這話似乎有理,哦,很有道理,周亞夫啞口無言。

    許茹很是興奮,接著往下說:「再說了,周氏一脈,三代將門。陽兒要是不兒女成群,這兵法傳給誰去?丞相,周氏代代將門,那不更好麼?」

    這話很有道理,哪個做將軍的不想代代將門呢?要想代代將門,就得人丁興旺:「有理!把這三個娶過來,再多娶幾個,要陽兒多努力一下,多生幾個聰明的孫子,把兵法傳下去。」

    周亞夫興奮起來了,開始給周陽安排重大的育人偉業。周陽的肩頭,又多了一副擔子!

    「哈哈!」

    周亞夫想到周氏一脈人丁興旺,將帥輩出的美妙前景,再也忍不住了,開懷暢笑。笑聲爽朗,好不快活。

    「丞相,有人來訪!」陳尚未進來稟報。

    此時的陳尚不再是冷著一張臉,而是一臉的笑容。周陽這一仗太長人心氣了,他這個周亞夫的心腹就更別說了,格外榮耀,彷彿那是他打的似的。

    「不見!」周亞夫想也沒有想,一口回絕了。

    「丞相,這人你一定得見。」陳尚略一遲疑,提醒一句。

    「誰呀?」周亞夫語氣有些不善了。

    「是梁王!」陳尚愣怔了一下,這才稟報。

    「梁王!」周亞夫彷彿火燒了屁股一般,差點跳起來,臉上的笑容剎那間消失不見了,一雙虎目中厲芒暴射,身上的氣勢放開,宛如一頭遠古凶獸,大聲吼起來:「他來做什麼?他是不是來看我周亞夫的笑話?我周亞夫吃得香,睡得沉,身板結實著呢!還死不了!」

    氣勢威猛不凡,當年指揮千軍萬馬衝殺的周大將軍復活了,很是駭人。許茹給他一嚇,手中的絹帛落了下來,一地的美人橫陳。

    周亞夫與梁王之間是死仇,不死不休。平定七國之亂時,周亞夫手中兵少,雖是景帝下旨要他馳援睢陽,周亞夫卻是抗旨不遵,任由梁王在睢陽孤城裡與吳楚數十萬大軍廝殺。

    這事,梁王是懷恨在心,一心要置周亞夫於死地。這些年來,一有機會就要給周亞夫下絆子,今年初,對周陽下手就是其中一例。

    梁王這個死仇,他竟然上門了,登門拜訪,周亞夫大出意外,哪能不怒火萬丈。

    「丞相,見還是不見?」陳尚提醒一句。

    周亞夫並沒有說話,而是大步一邁,蹬蹬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中,就去得遠了。他這是怒了,怒氣沖沖的去見梁王。

    一到廳堂,只見梁王一身的便服,尋常深衣,頭戴進賢冠,甚是灑脫,有一股飄然之意。

    隨他而來的是三個文士和一個將軍,讓周亞夫討厭的羊勝和公孫詭並沒有來。

    五人傻傻的站著,連個座位都沒有,更別說茶水了。梁王是竇太后的心尖肉,素有賢名的王爺,權勢熏天的人物,走到哪裡都是待為上賓,就是景帝也得讓他三分。

    到了周亞夫這裡,連杯茶水都沒有,連座位都沒有,說出去肯定是一大奇聞。

    放眼漢朝,也只有周亞夫敢對如此對待他。陳尚是周亞夫的心腹,對梁王很是痛恨,給他送上茶水,安排座位,那就是怪事了。

    三個文士的眉頭微皺,這也太無禮了。梁王卻跟沒事似的,臉上帶著笑容。

    一見周亞夫進來,梁王跨前數步,一抱拳道:「劉武見過條侯。」

    周亞夫怒容滿面,略一拱手:「周亞夫見過梁王。梁王駕臨,不知道有何貴幹?要是周亞夫沒有記錯,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既沒有請坐奉茶的意思,話中還頗有不忿,有攆客之意。

    無禮之極!

    梁王長這麼大,誰給過他如此難堪?三個文士眉頭擰得更緊了,梁王一旦發怒,即使周亞夫位高權重,名滿天下,也不會好受。

    可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梁王不僅不怒,反倒是笑容依舊:「條侯,不管怎麼說,我們當年一起與吳楚交戰,即使沒有交情,你也不致於一見面就攆我走?」

    周亞夫卻是不為所動,仍是冷冷的道:「有話就說,沒事請便。」

    梁王笑容一斂,一臉肅穆:「孤今日前來,不為其他,只為向條侯恭賀。令郎打敗匈奴,大長華夏志氣,孤心中歡喜,特來道賀。」

    梁王會來道賀,那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絕對沒安好心,周亞夫極本就不信,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梁王接著道:「你一定以為本王巴不得周陽兵敗,敗得越慘越好,是不是?一開始,孤是這麼想的!孤恨你周亞夫,你的跟頭跌得越痛,孤就越歡喜。」

    他還真是夠光棍的,實話實說了。

    周亞夫頭一昂,胸一挺,很是自豪的道:「陽兒統兵,還未見敗仗,梁王你失望了吧?」

    「不!」梁王右用力一揮,笑容重上臉龐:「孤不僅沒有失望,反是歡喜!尤其是周陽不計生死,明知與匈奴打野戰,勝算不多。為了大局,仍是統兵直奔長城,那是準備用性命來換取數年的安寧,如此氣概,孤,不,劉武,只有欽佩!」

    不稱孤,而稱名,是對周陽的尊重。

    他沒有說謊,這是事實,說得很是誠懇。對梁王這個人,周亞夫是瞭解的,雖然驕橫,卻是一條漢子,敢作敢為,敢為敢當,他如此說,那就是真的如此想了。

    周亞夫大是詫異,臉上的怒氣稍退,問道:「為何?」

    「哈哈!」梁王笑了,笑得很開心:「周亞夫,劉武視你為眼中釘,恨你,想置你於死地。可是,劉武是高祖血脈,大漢受辱,就是天家受辱,我劉武也憤慨!若有可能,劉武願捨棄榮華富貴,提三尺劍,橫行大漠,即使戰死,也是無怨無悔!」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讓人不敢有絲毫懷疑,周亞夫聳然動容。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梁王一人,他周亞夫何嘗不是呢?周亞夫的怒氣再降,臉色緩和多了。

    梁王接著道:「周陽明知勝算不多,卻毅然提兵北上,要與匈奴血戰。如此氣魄,凡我大漢男兒,稍有血性,都會欽佩無已!」豎起了大拇指。

    從懷裡取出一束絹帛,遞給周亞夫道:「這就是孤當時為周亞夫準備的禮物,一束祭文!」

    「祭文?」周亞夫聽得不明所以,展開一讀,嚇了一大跳:「招魂歌?你你你……」

    周陽還沒有兵敗,梁王就把招魂歌寫好了,周亞夫腦子有些短路,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錯!」梁王微一頷首:「當時,孤思來索去,都沒有算出幾成勝算,以為周陽必敗無疑。可是,孤怎麼也沒有想到,周陽竟然化腐朽為神奇,把你周亞夫,還有孤,都沒有放在眼裡的弩結成了弩陣。有此弩陣在手,匈奴何足懼?這招魂歌也就沒用了。可是,孤想,孤前來拜訪,以你周亞夫的性子,還不把孤攆出去。孤堂堂王爺,若是給你攆了出去,還不成為天下的笑柄,只好把招魂歌帶來,讓你明白孤的用心。」

    周亞夫捧著招魂歌,想說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怎麼?你若是懷疑,盡可以問。」梁王朝那個將軍一指道:「這是韓安國,想必你知道。」

    「原來是韓將軍,失敬,失敬!」周亞夫忙見禮。

    在平定七國之亂中,有三個人的功勞最大,一個是周亞夫,一個是梁王,一個是竇嬰。周亞夫是首功,這沒什麼好說的。梁王之功僅次於周亞夫,梁王之所以有那麼大的戰功,就是因為韓安國。周亞夫雖然沒見過韓安國,卻是聞名已久,素來敬佩韓安國的兵略智計。

    「韓安國見過條侯!」韓安國忙回禮。能得名滿天下的周亞夫如此看重,他的骨頭有些輕飄飄的。

    「這位是枚乘,這位是莊忌,這位是司馬長卿,這篇《招魂歌》就出自他之手。」梁王一一引介:「周亞夫,你若不信,可以問他們。」

    枚乘和莊忌,是當時的文壇領袖,名動天下的文士,司馬相如雖然文才在他們之上,卻是後起之袖,現在還沒有他們出名。

    周亞夫對枚乘和莊忌聞名已久,甚是仰慕,大是歡喜,上前見禮:「周亞夫見過三位。」

    枚乘、莊忌和司馬相如忙還禮:「見過條侯。」

    「快,上茶!」周亞夫對枚乘他們很敬重,可以慢怠梁王,卻不能慢怠這些文士。

    梁王五人跪坐在矮几上,端著茶盅,品起了茶。枚乘、莊忌、司馬相如不脫文士之風,大讚茶水之美。

    「想我劉武,大漢的王爺,到了周亞夫這裡,討盞茶吃,都是如此的難得。」梁王端著茶盅,調侃起來:「站了半天,磨了半天的牙,討得一盞茶,還不能潤喉呢!」

    「哈哈!」

    這調侃話很能逗人,一眾人給他逗樂了。

    「周亞夫,我們是冤家,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既已聚首,何不再冤上一回?我們好好喝上幾杯,冤上加冤!」梁王有些得寸進尺。

    以他和周亞夫的仇恨,周亞夫能給他一盞茶吃,已經是很難得了,他竟然討起酒喝了。這事太出人意料,韓安國四人驚訝的打量著周亞夫,他肯定不准。

    然而,讓他們意外的是,周亞夫竟然首肯了:「上酒,擺宴!」

    傭人得令,很快就擺上酒宴,六人各踞一案,吃喝起來。

    梁王喝著酒,笑道:「要想喝別人的酒,要麼交情厚,要麼就做冤家,別無良法!」

    這話仍是調侃,卻與當前情景相合,眾人又笑了。

    「周亞夫,你有沒有想到,周陽會用弩陣對付匈奴?」梁王眼睛猛的睜大了,盯著周亞夫,眼裡精光四射。

    「沒有!」周亞夫猛搖頭。他知道,是因為看到周陽的奏章,不是他想到。

    他是直性子,他說沒有,肯定沒有。梁王搖頭道:「我們都沒想到,就周陽想到了。弩,哪支軍隊沒有?哪座城池沒有?你周亞夫被譽為大漢第一名將,你沒有想到,周陽卻想到了,你周亞夫是不暢快,還是歡喜呢?」

    對於別人,不是問題,對周亞夫,這還真是個問題。

    周亞夫是當世第一名將,沒有想到用弩陣對付匈奴,這是失敗,他很失落。可是,周陽是他的兒子,他又歡喜。

    「既不暢快,又歡喜!」周亞夫如實回答。

    「哈哈!」梁王大笑起來:「人言周亞夫性情直,今日一見,果如是言!」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一身燕居之服,那個神秘的中年人與之對座。

    「老三到了長安,有什麼舉動?」景帝問道。

    「稟皇上,梁王進京之後,倒沒什麼異動。可是,他去了周亞府上,與周亞夫把酒言歡,很是暢快。」中年人如實稟報。

    「你說什麼?老三去周亞夫府上了?」景帝大是意外,兩道濃眉一挑,頗有威勢。

    「是的,皇上。」中年人肯定一句。

    「他們說了些什麼?」景帝很是好奇:「周亞夫沒把老三攆出來,還請他喝酒,老三說的話,朕很感興趣。」

    中年人把打聽到的話說了一遍。

    「老三啊老三,算你說了句人話,還知道你身上流著高祖的血脈。」景帝一點沒有著惱,反倒是好笑,右手不住在短案上拍著:「老三什麼眼神?竟然把《招魂歌》都寫好了,以為周陽敗定了,他這臉丟大了吧!」

    兩兄弟不是那麼對付,梁王出醜,景帝肯定要奚落幾句的。

    這事說起來確實有些好笑,中年人也是忍俊不禁,笑道:「說來也怪,他拿出招魂歌,周亞夫就請他喝酒了。這兩人,死仇,說句不好聽的話,尿不到一個壺,真是讓人想不到。」

    「呵呵!」景帝笑得很是歡暢:「這就是周亞夫,直性子!老三把這種醜事說出來,周亞夫對他的不滿就會打消,請他喝頓酒算什麼。」

    「皇上,在下擔心,若是梁王以此為契機,與周亞夫冰釋前嫌,於皇上大計有礙。」中年人提醒一句。

    「無妨!」景帝右手一揮:「周亞夫雖然臭著不少,卻很忠心。不要說老三隻說了一件醜事,他就是說上十件八件,周亞夫請他上十頓八頓酒,周亞夫還是忠於朕的。」

    略一停頓,話鋒一轉道:「可是,周亞夫雖然忠心,卻糊塗,不能不警醒他一下。朕得給周陽提個醒,有周陽在,周亞夫不會再出臭著了。傳旨,召田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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